叶无笙看着窗外雨点连成线,顷刻大雨倾盆。
而在暗了的天色和雨幕中一抹白色娇俏的身影却在靠近。
挥手示意,陆一便自觉离开去做事。
在看到雨中的身影之时有一瞬间的错愣随即便走入风雨之中。
而同样经历风雨的还有快马加鞭赶往南方的齐远。
“殿下,雨太大了。”
“加快速度,去前面的村庄落脚,不许去驿站!”
“是!”
“我开路,你们跟紧我!”
“殿下不可!”
而回应身后人的只有齐远挥舞马鞭的声音。
雨水砸在脸上腾起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但还是能勉强看到齐远一身白衣身先士卒的身影。
程武扯着嗓子,“都他娘的给老子跟上!”
马蹄扬起泥点溅在众人玄色的衣衫之上。
齐远在夜色和大雨中努力分辨方向,速度不减终于在深夜到达南方的第一站。
常州。
宣朝三十州,南方便占十五州,常州便是南方第一个州。
叶无笙赶往京城之时,齐远就带着一支小队精骑快马加鞭往南方赶。
等他回京反应过来之时齐远早就到南方了。
进入常州齐远没有着急去府州县衙,而是带着一队人进了城外偏远的小村子。
马蹄声音吵醒了雨夜中浅眠的村民。
“快起来!有马蹄声,该不会是山贼又来了吧!”
“声音近了,快带着孩子进地窖!”
“吁~”
程武赶上齐远拉住缰绳。
齐远看着漆黑的村子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可是大雨之下作用也不大了。
众人都是便宜的武打长衫,在手腕之上带着护甲。
一队骑兵护送和齐远平时保护的人相比已经少了许多。
但这二十人可都是军中精英。
一路上见识了齐远的果断和武力已经让这群人心悦诚服。
太子始终是太子。
没了平日里的仁慈反而更有一国储君的样子。
齐远翻身下马,腰间佩剑,一手拿着缰绳,一身白衣上沾满了泥点。
可是站在大雨中哪怕狼狈不堪,却仍旧能让人感受到身上的威严。
齐远下马,程武他们也整齐划一的下马。
不等齐远开口就自觉的走到齐远身边把齐远划进他们的保护圈。
“殿下?”
“进村。”
齐远看着安静的有些过分的村子下令道。
太安静了,有生人进村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犬吠都没有。
进入村子黑漆漆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程武的手握着腰间的佩剑上前叫门。
“有人在家吗?我们是来常州赴任的驻军,在风雨中迷了路,可否借住一晚?”
程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吓人,只是那粗狂的嗓音实在算不上温和。
在配上这叩门声更是难以信服。
赶了这么久的路,现在已经是人疲马乏,何况这样的大雨身上都湿透了。
他们没事,可是箭伤刚愈就赶路奔波的齐远可经不得冻了。
程武拍了半天门也没有动静不得不放弃。
“殿下稍等!”
程武说着便又钻进雨中挨家挨户的照着刚才的说辞叫门去了。
李大刚把妻儿送进地窖就听到了叩门声。
“当家的!”
“莫慌,嘘,别出声。”
“有人吗?我们是迷路的驻军,可否借住一晚暂避风雨?”
李大听着程武的话心中犹豫,又看到妻子捂着孩子嘴,满眼担忧泪流满面的样子。
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们怕了,不敢信,更不敢赌。
齐远看着程武灰溜溜的回来心中猜测有了大概。
只怕因为饥荒落寇的山贼不少,连常州都是无人应门了。
而朝中却还不见有人回禀,林丞相控的一手好消息啊。
只是林丞相低估了宣帝断臂重生的决心。
从齐远前往南方开始,宣帝的暗卫就借着寻找神医的名义动了。
等明天天一亮,南方世家的天就要变了。
宣帝会让林相真的做个没有消息来源的瞎子。
而来常州调动军队的齐远,则会彻底清理了这南方的积患。
反正宣帝打江山的时候没少只靠军队,也不在乎再清理一番。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顶上。
宣帝十年谋划早就给齐远做这一切准备好了顶替官员,立马就能上任。
根本不怕动乱。
可以说这一趟宣帝早就安排好了,复立太子这是一条绝好的路。
无人应门,齐远站在门扉处的屋檐下,一队人脱下蓑衣顶起围着齐远给他挡着风雨。
这样的举动对于他们来说是理所当然,可是齐远却不会心安理得的这么认为。
“门扉处勉强能挡一时风雨,你们也去避雨吧。”
“天快亮了,这是命令。”
齐远板着脸脱下蓑衣带着斗笠看着面前的众人道。
命令二字才让原本杵着的众人动了。
黑暗中门扉处蹲着一两个军人躲雨。
小小门扉处的稻草棚实际上并不能挡多少风雨。
一群大汉挤在门扉处安静躲雨,实在是有些滑稽。
屋里的人听着动静小了这才从地窖出来人隔着围墙查探。
透过门扉处的门缝小心翼翼。
结果就看到了一身玄色便装怀抱佩剑的大汉在自家门前睡得正香。
雨小了些,但是凉风吹过湿透的衣服越发寒冷了。
李大看着门口的人惊的立马捂住嘴。
透过门缝看到了门前的马匹。
那马虽然乏了但一看就比县里老爷家拉马车的马还要好。
驻军?
军马!
回想起刚才程武的话,又看到他们的素质和马匹李大已经信了八分。
看着雨又有下大的趋势,李大纠结半晌告诫妻儿躲好这才心怀忐忑的开了门。
门一开靠着门的程武一惊下意识拔剑,瞬间的杀意和煞气吓得李大一屁股坐倒。
饶命的话都到嘴边了。
程武看清李大的样子立马收敛,面露喜色扶起李大。
“叨扰主人家,我们是来赴任的驻军,风雨太大迷了路,可否借住一晚暂避风雨?”
“若是人太多可否让我家主上进去休息?只要些热水,能避风雨即可。”
说着程武就拿出碎银塞进李大手里。
看到手中的碎银李大这下是信了十分了。
土匪会给银子借住吗?
“军爷客气了,快请进!”
李大把碎银塞给程武把门拉开让路。
“军爷请进,人太多可能只能暂避风雨。”
李大说着讪讪一笑。
“无妨无妨,多谢主人家。”
程武脸上带着喜意蓑衣都没披就连忙去找躲雨的齐远。
“殿下,那主人家开了门,您先去梳洗喝点热茶。”
齐远看着程武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来,点了点头。
程武想拿蓑衣才觉得背后一凉,立马摘了斗笠给齐远挡挡风雨。
只是过了一会见李大无事,村子里渐渐的有了动静。
跟李大一样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便热情许多了。
常州可是军队驻扎的地方,对于保家卫国的军人,他们这些受过战乱之苦的人更是尊敬。
“你们来我家躲吧,李大家可招待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先出声的是李大的邻居,一队人用热水洗了澡,换上农家的粗布麻衣这才好好休息了一会儿。
齐远和程武借住在李大家,换上干爽的衣服,李大在火炉烧着火烤着湿衣服。
喝着姜汤,齐远看着火光映照下李大的面容。
“主人家,村子里不愿开门,可是最近不太平?”
李大虽然见识不多,可是看程武他们对齐远的态度,都是一身玄衣,只有齐远不同。
想也知道这是领头做主的。
而且那衣衫李大烤干都是仔细又仔细,上好的绸缎,他怕要是糊了赔不起。
“唉~,今年饥荒饿死多少人,幸亏那大官来的快开仓放粮,否则都要被那些贪官饿死了了事。”
“赈灾管得了一时饱,为了活命不少人都上山做了土匪,搞来搞去不还是逮着我们这些人吃吗?”
“害~看我说多了。”
齐远听了这话早有预料,就是程武的脸都黑了。
“那土匪也是无路可走,怎么不去和官府富人打劫?”
“谁知道呢,欺软怕硬呗。”
“可有认识的?”
齐远的话吓得李大拿着的柴都差点没丢出去。
“军爷可不敢这么说,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怎么可能认识那些人。”
“无妨,只是闲聊罢了。”
齐远说着温和笑了笑,李大这才放松下来。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而齐远则整理着有用的消息。
宣帝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初三皇子能反,哪里来的兵呢?
估计便是这些匪寇吧。
世家还把宣朝当前朝,把宣帝当成前朝的傀儡糊弄呢。
这样的世家势力不知收敛还敢威胁踩着宣帝的底线。
也难怪宣帝十年布局,哪怕重创动乱也要整顿这江南富硕之地。
程武正是程国公程林的嫡子,早就被丢到军中历练,正好这次被宣帝调来保护齐远。
齐远和李大说着话,身上却没半点架子,温润亲和。
这样的齐远任谁都会觉得是个明主。
只是以往的太子太过仁慈,不够狠,又如何能在这乱世中守住宣国?
如今不感情用事的废太子,反而却更像一个太子了。
就像,就像终于扛起了自己的责任一般!
这是程武能想到最贴切的回答了。
说是来暗查,但实际上宣帝并不打算让齐远隐瞒身份。
给了令牌调动军队,就是要齐远武力镇压,当众打脸,彻底清洗。
十年布局,注定血流成河。
而齐远要做的就是出手快,收手稳。
天一亮齐远就换上烤干的衣服拿起佩剑推开了门。
“留下银钱,进城!”
说完齐远整理好仪容,理了理腰间的玉佩,翻身上马。
很快二十人的队伍便整装待发。
等村民追出来的时候就只听到了远去的马蹄声。
雨刚停,路上仍旧泥泞。
齐远的白衣上又溅起了泥点,但是那队伍前显眼的气质仍是让人忍不住赞一句白衣少年。
待看清面容后,更是陌上公子颜如玉了。
一路疾驰,接近府州城门之时程武一马当先先去打点城门。
齐远等人紧随其后。
远远看到城门,城门刚开百姓正在进城。
“大开城门,闲人退避!”
“何人!”
城门的官兵严阵以待看着飞驰而来的程武。
“骑兵通行,驱散百姓”
程虎拿出军令,安排道。
看过程武的令牌确认无误城门的官兵这才点头传令。
“将军见谅。”
“开城门!”
紧接着城门大开,进城的百姓也被驱散在一旁等待。
城中更是清理街道让骑兵通过。
程武的调令早在叶无笙回京之时就下达了。
如今上任也算正常。
不仅是守城的官兵,就是收到消息的常州抚台也没有怀疑。
毕竟常州可是程林曾经军队驻扎的地方,派程武来军中也是正常。
因此当城门官兵看到齐远一行人骑马飞驰而来时还有心情打量。
只是眼尖的人在看到齐远相貌后就立马溜了去传消息了。
只是跑能跑过快马吗?
二十人的精骑从常州主道打马而过,让在一旁避让的百姓都不由侧目。
和看热闹的不同,收到消息的常州抚台岑展却是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立马提笔传递消息。
只可惜刚放下笔就听到了军队的脚步声。
齐远翻身下马看着府衙。
不过半晌程武就带着军队把府衙还有那些人的府邸围了。
搞不清楚状况的官兵衙役拔剑警惕着。
齐远一行人风尘仆仆难掩疲惫,可是配上那身后的军队可一点也不像好惹的。
这是麻烦找上门来了。
程武走到齐远身侧。
有令牌和他爹的身份调动一支军队围了这府衙和岑展的住所简直小菜一碟。
齐远看着天色,这个时候岑展怕是还在府中还没来呢。
“来者何人?”
“二殿下奉旨查办。”
程武的话加上齐远的身份玉佩让府衙的人确认无误后便跪倒一片。
不等天色大亮,齐远就直接接管了常州,城中大批军队将不少府邸围了起来。
城中的骑兵来来往往。
原本在常州懒懒散散的军队竟是一夜之间便露出了精锐之师的气势。
在常州十年养兵,如今终于到了起作用的时候。
靠着武将打江山的宣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兵权的作用。
哪怕有消息走漏,可是铁骑之下所有的谋划都是枉然。
当初宣帝顾忌一旦大动干戈官员卸任会引起骚乱,因此才用了十年在常州军中暗中培养了大批人才。
为的就是不受这一点要挟顾忌。
十年谋划,一朝对敌。
世家能屹立不倒也不都是傻子,自然有自己的底牌,天下文人多少以世家为荣?
只是他们触了底线,丝毫不知道宣帝的为人。
一个靠着打仗翻身的泥腿子,靠的就是狠的下心,有所谋算。
一旦一个帝王不顾及骂名和名声,那么就会是最难缠的对象。
世家靠的就是这些传承势力,靠着天下文人的尊崇。
可是如今在军队的强力镇压之下却毫无优势了。
宣帝不仁,他们自然也可以不义。
齐远接管常州的消息不过传出三日,那些世家就已经在暗地里谋划最坏的打算了。
他们不想反,可是消息进不了京都,又要面对态度强硬的齐远,眼看着常州的军队动起来世家坐的住才怪!
多少世家便是在战乱铁骑之下消亡的?
这一刻世家才有几分后悔太过盛气凌人,将皇权逼的太紧。
他们料到了皇权的权威,所以只是支持三皇子叶无笙继位维持利益。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宣帝是个这么狠的人。
相比那些追逐利益紧紧相逼的世家,此刻坐得住的反而都是问心无愧的。
世家也分为两派,而真正屹立不倒的世家反而是看的最清楚的。他们之中历朝历代出了多少惊才艳艳之辈?
相比权力,清名本心才是立足的根本。
因此在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之中他们反而是最不担心的人。
齐远坐在府衙看着被押进来的常州抚台岑展神色平静。
而看到这样的齐远岑展心中一跳。
众所周知太子叶文熙性格心慈不忍,因此在看到齐远坐在案前时岑展也不知道该是松一口气还是提心吊胆。
齐远抿着嘴,显然心情不好,可是眼神清明不见杀意和怒意。
或许,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松开,松开!”
齐远抬眼押着岑展的人松开手,顾不上手腕的酸软岑展立马跪下。
“不知殿下南下,臣有罪,还请殿下宽恕!”
岑展跪在地上,只字不提自己赈灾时谎报灾情,死守粮仓,还克扣灾银的事情。
当然他是傻了才会提。
哪怕齐远坐在那里气势汹汹,可是对于岑展这样的老油条来说不过吓唬吓唬罢了。
这样就想他全盘托出?
三皇子叶无笙奉旨巡查都没把他揪出来就是因为他背后世家的利益牵扯太深。
难道因为废太子齐远的几句话他就能吓破胆了?
就算他被揪出来只要不承认,他背后的势力运作一番,说不定还能给齐远扣上谋害朝廷命官,意图谋反的帽子。
他们早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安排好退路,计划好死路了。
但是此刻的岑展就像那些错估宣帝的世家一样。
同样错估了齐远。
齐远根本就不需要撬开岑展的嘴知道什么证据。
她要的就是这池塘的水浑起来,要这南方世家乱起来。
然后直接以平叛的名义全部清洗了。
这场清洗要快,所以齐远根本就不会给他们拖延辩驳的机会。
看着岑展的巧言令色,齐远算是明白为什么宣帝宁愿忍受十年谋划,也要用这样几近把宣国推向动乱的手段清洗了。
实在是太过厌烦了。
还不如刮骨疗伤,一次性痛个够。
“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是不是冤死的也明白。”
“罪名都可以莫须有,史书如何写你也左右不了。”
齐远说着起身,话语平淡像是在闲聊一般。
只是这话说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但很快岑展就反应过来齐远的打算。
“你这是谋反!你这是罔顾圣意!”
“放肆!”
岑展被身后的人一板子打在后腿刚想站起来就被打趴下了。
齐远的鞋上沾染了泥点,看着泥泞不堪的鞋面岑展却像是看到了死路一般。
“圣意如何,你又怎会知晓?”
齐远抬起手袖子掩面打了个哈欠。
因为岑展贪污灾银,拖延灾情而死去的灾民没有上万也有成千。
还需要什么流程吗?
齐远可没忘了她来这里就是来给宣朝刮骨疗伤的。
不等岑展辩驳喊冤,身后的人就直接堵了他的嘴绑了个严实。
“拉去刑场示众。”
齐远凉薄的话懒懒的落在岑展耳中。
而岑展就只有呜咽着声音,瞪大了双眼。
不可置信!
城中戒严原本想要进城的人都打算匆匆离去。
对于危险的感知,他们都有自己的直觉。
要乱了,要乱了啊。
只是不等城中的人反应就看到一队军队从各个府邸押着那些大官走向刑场。
那些大官有的还穿着官服,有的只穿着褒衣。
但无一例外都被堵了嘴捆着压上了刑场。
这些大官平日里可没少干些贪污压榨百姓的事情。
侵占民田,强抢民女的事情都是算轻的了。
更别说在这次旱灾过后的饥荒中害死多少灾民了。
灾民的存在就是他们政绩上的污点。
对于污点,当然是能瞒则瞒,不能就抹去了。
如今看着这些平日里他们只能在暗地里咒骂的人被押往刑场,原本想要离开的百姓都耐不住心里的驱使,很快刑场上就聚集起了人山人海。
岑展看到那些同僚也被押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
也知道这次宣帝是动真格了。
看着围着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人群,这让一直以世家清贵自居的几人只觉得颜面尽失。
显然齐远知道如何戳人痛处。
不让他们面对死亡的绝望,而是直接让人把他们绑在了刑场之上。
一支军队看守着秩序,随即便对一切不管不问。
没有人坐在那里监斩,也没有人扯着嗓子宣告他们的罪名。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那些心中苦怨的百姓就这么聚拢而来。
岑展已经臊红了脸。
心中又气又恼,更是对于未知的生死忐忑不安。
而还有些不清楚状况的还以为事有转机,气得直动。
直到日头高照被绑在刑场的几人才消停下来。
一开始他们还在想是不是二皇子心软不想杀了他们。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却越发清醒了,可以说是此生最清醒的时候。
齐远是根本不想他们死的太痛快,平息民怨也好,杀鸡儆猴也罢。
他们都成了钝刀割肉的教训。
“狗官!去死!”
不知人群中谁痛骂了一句,一个新鲜的鸡蛋就砸在了岑展的脸上。
鸡蛋砸在脸上的黏腻感,是恶心也是极大的羞辱。
这让一直养尊处优的岑展又气红了脸。
只是一上午的暴晒让他没有力气挣扎,而堵着的嘴和捆得结结实实的绳子也让他无话可说,无处可躲。
公开处刑!
真正意义上的公开处刑。
齐远可不想在这些渣滓身上浪费精力。
比起这些人,更重要的是调动安排军队,尽快接管稳住常州然后前往下一州,梧州。
要快,否则动乱一起,打起仗来只怕被世家长久拖延。
宣国不怕战乱,可是却拖不起长久的内乱,否则只怕边关不稳。
连续的奔波,哪怕到了常州也没休息多久。
三天,齐远靠着宣帝给的权力掌控常州的驻军,而岑展几人也在刑场绑了整整三天。
“狗官!”
啪!
又是一个鸡蛋砸在岑展头上,连鸡蛋都换成了臭鸡蛋,身上的气味早就臭不可闻了。
岑展眼中的高傲清贵也变成了担忧迷茫。
嘴唇干裂,浑身发软,被绳子绑着的手已经青紫麻木。
岑展闻着身上的臭味,看着落日西沉。
三日,这样的体验是他们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场景。
岑展不怕死,他甚至连如何利用自己的死亡给齐远扣帽子都想好了。
可是真的面对这样的羞辱,面对这样的绝境的时候。
他还是不想死。
不仅是他,其他人同样不愿意死。
齐远只是派人绑了他们,若是他们真想死早就自尽了。
说到底还是不愿,不敢。
齐远看着天色放下笔,将信收好交给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收好信便没了踪影。
自始至终都没抬起头说过半个字。
抚了抚衣袖,“让他们准备,今晚出发去梧州。”
“殿下,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程武进门就听到齐远的话。
齐远连续奔波劳累,眼底一片青黑。
行事虽然仍旧有着以往仁慈的影子,但已经改变了许多。
想也知道毕竟是宣帝从小教导的,有的事情放下是一瞬间的事,转变也是一瞬间的事。
可以说如今的齐远已经表现的让人愿意追随了。
“无妨。”
齐远说着就示意程武离开了。
程武皱着眉,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也让他知道齐远本身好说话,可也不容置疑。
只能皱着眉去集结队伍了。
程武一走,齐远揉了揉眉心闭眼深吸一口气。
“还是变弱了,放以前啧啧啧。”
“大人,你这身体说实话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888小心翼翼的开口。
哪怕叶文熙常年习武,可也经不起齐远这么折腾啊。
看着任务进度,大道爸爸,他好怕,他好怕任务没完,齐远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齐远没有说话,留给888的只有屏蔽音。
拿起护甲,齐远不紧不慢的换上衣服,拿起佩剑便朝门外走去。
“殿下,可以出发了。”
程武的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一队骑兵。
玉冠束起墨发,齐远利落的上马,发尾划过一道弧线。
“让张大人解决完就可以上任了。”
齐远说完就有人去给在刑场守着的张正清传话去了。
驾!
齐远马鞭一挥,身后跟着程武一行人便如同来时一般从城中挥舞着马鞭飞驰而过。
正在关商铺的店家看着街上打马而过的骑兵动作一顿,随即加快了速度。
常州城中人心惶惶,反倒是那些百姓高兴了几日。
如今看到齐远离开不得不说心情复杂。
世家的利益链有多大呢?
可以说整个南方大半的商业经济都掌握在世家手中。
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历史上不缺百年的王朝,多的却是千年的世家。
想要一举铲除世家势力是不现实也是不可能的。
齐远要做到打压世家把南方的血换一换,还要尽量不逼得世家反扑。
其中的分寸,是宣帝的信任也是他的考验。
张正清点头,传话的人便退下了。
张正清的神色算不上欣喜,眼睛一直注视着刑场的情况。
这十年张正清早就摸清了常州的势力纠缠,越是清楚就越是对宣帝的举动理解。
前朝积弊,这个国家已经腐烂到了根子里,如果顾忌世家任由这些蛀虫发展下去。
宣朝只怕也留不长。
站在高处张正清的身旁空无一人,放眼望去晚霞正美。
霞光把云烧得火红。
“狗官拿命来!”
人群之中一男子大喊着,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就不管不顾的朝着刑场上的岑展砍去。
“拿下!”
不等人靠近,守卫的官兵就强势出手。
拿着杀猪刀的男子眼中厉色晃过,看着张大了嘴的岑展暗中使劲。
“爹,孩儿给您报仇了!”
说着手中的杀猪刀就脱手朝着岑展飞去。
看似随手一扔却是直接朝着岑展的头飞去。
看着飞来的刀,岑展瞪大了双眼,张开嘴却像是失声一般。
没有意外,却又像就是一个意外,杀猪刀准确无误的击中岑展。
一击毙命。
岑展被绑着动弹不得,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没了气息。
“啊!”
百姓的惊叫声很快就引发骚动。
刑场上的人亲眼看到岑展死在面前,心中越发悲凉。
心中仅剩的希望破灭,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害怕。
他们不想死,他们还想活着,还没享受够。
不能死。
刑场上的几人像是笼子里挣扎的困兽,拼了命的扭动起来。
“押下去。”
为首的守卫安排着人把那一副杀猪匠模样的男子拉开。
守卫散开,男子抬头看着刑场上的几人露出冷笑。
但随即就像发了狂一样大笑。
“哈哈哈,爹,孩儿给你报仇了!狗官死了,哈哈哈哈……”
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竟是情绪激动吐出血来,满眼癫狂,鲜血染红了牙齿。
笑着死死盯着刑场,随即便倒地而亡。
押人的守卫也愣了愣。
“回来!”
“大,大人……”
两个守卫刚要回话脸上的表情便凝固了。
又是二人倒地。
而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之后刑场上原本还在挣扎的几人却像突然抽走力气一般。
握拳的手松开,低着头看着脚尖。
鼻尖满是臭味,可是浓重的血腥味此刻却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发丝蓬乱低着头正好遮掩了脸上的情绪。
眼眶发红,泪落在脚下。
岑展的血迹同样蜿蜒在他们脚下。
抬头没有眼神交流,众人都不由的仔细观察起围观的人群。
没有熟悉的面孔,可是心中却非常明白。
他们的死期到了。
收回眼神,随即便坚定起来,一向混沌的眼眸这一刻却像初入官场一般清明起来。
“清白自有天地鉴,冤屈无人伸啊!”
此话一出,刑场上的几人便齐齐喊起了冤。
不等守卫反应,便一一自尽在刑场之上。
说来也巧,几人喊冤自尽之后便响起了雷声。
不过半晌便是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瓢泼大雨落下,冲刷着刑场上的一切。
这样的变化让原本还围观的百姓立马散去,只有一小部分人站在雨中看着刑场上没了生息的众人。
真的,死了啊?
大雨模糊了视线,但是佝偻的脊背却努力挺直,笑得释怀痛快。
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了。
张正清站在高处打着伞,似乎从这刑场之上已经看到了宣朝即将到来的皇位之争。
皇子成年了。
“张大人,府衙等着你坐镇呢。”
张正清看到身边突然出现的身影,那人低着头站在雨中。
十年培养,张正清也无法分清眼前站的又是哪个人。
是传话也是命令,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拿着手中的官印,张正清,新任的常州抚台就可以上任了。
撑着伞走过街道的青石板,雨水混着血水。
一场杀戮和对决早就在张正清不知道的时候结束了。
看着一旁关门的商铺,缝隙中有血水混入大雨。
张正清拿着伞的手收紧,雨幕珠帘,耳边是雨声却好像都是厮杀的求饶声。
闭眼站立,再睁眼看着染红的雨水,抬脚踏了过去。
张正清的上任使得因为这场厮杀变得慌乱的府衙恢复了正常。
雨夜中一条条政令有条不紊的颁布下去。
整个常州很快就换了血,对于世家来说是打压开始,对于百姓来说只是换了新的官员罢了。
齐远带着人往梧州赶,而刑场中暗处的人也带着东西往京城赶。
“天亮了。”
齐远骑着马拉着缰绳等在城外。
程武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天色的确亮了。
“进城。”
齐远看到那一晃而过的烟火神色却不见轻松。
梧州,千年世家聚集的地方。
王家,一个世家便是一座城。
梧州可以说是世家势力表现的最明显的地方,也是齐远这一次清洗最难的地方。
时辰一到,城中的人打开城门便看到齐远带着骑兵等在城外。
“恭迎二殿下。”
城门缓缓打开,城外是想要武力清洗的齐远,城内是等候多时的官员世家。
肆无忌惮。
齐远看着那些人轻笑一声。
剑出鞘。
齐远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执剑,眉宇间的仁慈淡了不少。
身旁的程武等人也拔剑杀气腾腾的看着面前的众人。
陆长宇挺直腰杆袖手而立,作为梧州抚台看到齐远拔剑眼中不见丝毫惧意。
陆正宇的面前严阵以待的府兵将城门堵的死死。
而陆长宇的身后世家之人神色也不悠闲。
齐远笑问,“造反?”
“岂敢,岂敢!”
陆长宇站在府兵之后摆手,嘴上说着不敢,但朝着齐远他们的长枪却抬了抬。
“二殿下不如下马进城,臣下已经备好了轿子。”
陆长宇态度恭敬手一指,果然一旁正有一顶软轿。
“知道王家为什么不来吗?”
突如其来的话让陆长宇脸上的笑意变得冷起来。
“二殿下是要逼反吗?”
齐远闻言看向出言的世家家主,嘴角勾起。
垂眸,俯视着十步之外的众人。
“我在平乱。”
齐远的话一出,手中的佩剑抬起,同时陆长宇抬起的手也重重放下。
“杀!”
“保护殿下!”
程武第一时间挡在齐远面前,身后的人也默契的保护着齐远。
兵器相交,齐远镇静的看向陆长宇。
程武他们击杀了围上来的人,就会有后来者冲上来。
长街之上齐远只能看到一片兵刃。
齐远敢这么做,有权力这么做就代表了宣帝的意思。
宣帝已经下定决心清洗了,他们没有谈判的余地。
消息传的很快,早在齐远进入常州动用令牌之前,宣帝的调动就已经开始在各州进行了清洗。
等齐远解决一切到达梧州之时,世家已经损失惨重了。
反,还是不反,他们做的那些事都只剩死路一条了。
陆长宇看了看身后的世家势力,放下的手已经出汗了。
“放箭!”
命令一下,漫天的箭雨落下。
齐远仍旧平静,甚至还不紧不慢的收回佩剑。
陆长宇等人在府兵的保护下不断后退。
可是随着箭雨落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家主……”
陆长宇的话还未说出便是一声哼闷。
陆家家主听不清陆长宇的话,可是向后撤退的动作越发快了。
陆长宇捂住中箭的肩膀,咬紧牙关后撤。
箭雨停下,城门一路上到处都是倒下的人。
“进城。”
程武开路,齐远骑着马穿过城洞看着退后的府兵收回目光。
而随着齐远进城,陆长宇脸上没了血色,透过城门可以看到城外的大军。
宣帝,是真的想杀了他们。
大军入城,而这些世家被宣帝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毫无办法。
陆长宇身后的人反而镇静,面对败势倒是有几分世家的样子。
战乱之后宣帝和前朝世家合作坐稳江山。
但前朝积弊却没有随着战乱的结束而解决,反而在皇子成年后越发明显。
单看这些兵力就不该是世家拥有的。
或许这些世家也没有算到宣帝开国不过十几年就敢不顾动乱一举清理。
世家之人显然也不都是傻子。
起码那些没有站出来的冒头的世家才是最麻烦的。
齐远越发明白宣帝的用意了。
是指派信任,也是敲打历练,同样是考验选择。
宣帝看似给了权力,但实际上每一步都早就安排好了。
大军压城,那些屹立不倒的世家便消失在铁骑之下。
齐远骑着马走过街道,比起常州,梧州这样尸横遍野的情景更加触动人心。
齐远早就看淡了,但叶文熙可不是。
一直以来的奔波和刺激,齐远毫不意外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