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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暴雨倾盆的紧要关头,孟凡在鬼混。
当然是和赵大公子一起,还有赵旦和寒天白。
得了风沙的警告,赵大公子并没有完全不当回事,但也没有太当回事。
很听话的离开状元楼及这三巷三街六坊之地,并把自己和儿子的一众跟班全部赶走。
父子俩带着孟凡和寒天白,径直去了鸡儿巷。
顾名思义,很多鸡儿。
此巷位于皇宫东北角,往东北过一坊是夷山的独居寺,往东南过一坊是闽商会馆所在的惠和坊及鬼市,惠和坊对街就是打瓦尼寺。
孟凡经常向赵大公子吹嘘秦淮风月如何如何。
赵大公子自负风流,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偏得在孟凡面前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遐想秦淮缤纷的同时,也不免想要震震孟凡,讨回面子。
奈何数遍汴州风月,连他都不免觉得千篇一律,着实有些腻味,还真想不到有什么花样能够让孟凡眼睛一亮。
直到前些天赵重光封秦国公,赵大公子跟着水涨船高,紧接着符图在勾栏客栈闹了个灰头土脸。
在某些人眼中,刚与符图的结怨的赵大公子便是始作俑者。
这分明是赵家压过符家的象征,至少也可以比肩。
一些本来不把赵大公子当回事的非纨绔子弟,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替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鸡儿巷分东西两巷,皇宫有两处宫门开在西鸡儿巷的附近。
总有些不明身份的神秘人物喜爱光顾此巷,往往全身皆罩,直入秘廊,偶尔发声,尖细刺耳,听着像禁宫内宦。
要说这里的特别之处,正在于童男童女。
能够让某些特别的人特别上瘾,以慰藉残缺。
总之,西鸡儿巷表面上好似寻常风月之巷。
如果深寻,会发现门禁深严,不逊皇宫。
如果再想深究,通常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行人换上罩袍面具,畅通无阻的直入秘廊,好像越走越下,到了地底。
小厮举着一根嵌着夜明珠的手杖,沿墙壁引路,他的手腕上有一段粗绳,系着每个人的手腕。
包括他在内的一行人拴成一串,后面稍有动静他能够感觉到,使客人不至走丢,也不至偷跑。
地底很黑,火盆于当中围出一圈青石板铺就的圆形空地,好似太极图。
这里最为明亮。
周围则像是八卦图,每一卦位蒙蒙而亮,皆是垂有帘幕的包厢,虽然帘幕挡不住包厢之内发出的光亮,却能够阻止包厢内的人影外投。
路过数间包厢,孟凡细细地瞧过了,只要不揭开帘幕,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里面传来种种动静,他则再熟悉不过了。
终于行到地方,引路的小厮掀开帘幕请客人进入,点亮包厢内一盏盏灯。
周遭一下子亮堂起来,打扫的还算干净,墙壁稍显故旧,装设相当简朴,没有多的摆设。
带几的三榻合围,仅缺一口,缺口正冲着帘幕,入座之后,正好向外观看,从里面可以很清晰的看见火盆围成的太极圈。
赵大公子大咧咧的坐上正当中的主榻,赵旦占了右榻,孟凡拉着寒天白去左榻,分左右坐下。
几人纷纷脱下蒙头的罩衣和面具。
其实赵大公子也没来几回,故作熟门熟路的样子。
“还是老三样,要新要嫩要雏,对了,你们俩要无冠的,还是要有冠的?”
寒天白嗫嚅不答,显得坐立不安,红着脸局促的很,手都不知往哪里摆。
孟凡一向聪明好学,不懂就问:“有冠怎么说,无冠怎么讲?”
赵大公子心道总算有你不懂的了,兴致勃勃地解释道:“雄鸡无冠,雌鸡有冠。”
还有雄的?孟凡干笑道:“无冠无冠。”
赵旦叫道:“我要无冠双黄蛋。”
赵大公子仅是瞪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小厮走后,赵大公子言说入夜之后这里还有一场关扑,他提前拿到了人家押下的赌注单子,其中有一位名噪江湖的女侠。
他这辈子玩了很多女人,还真没尝过江湖侠女的滋味,是以带足筹码,志在必得。
所谓关扑,乃是赌博的一种方式,玩法简单明了。
下好赌注之后,抓一把铜钱掷出,背面多者为赢。
这种赌法一翻两瞪眼,十分刺激,是以相当风靡。
孟凡算是半个江湖人,很关心女侠是谁,想看看自己听过没有。
寒天白同样很好奇。
奈何赵大公子并不知道,赌注单子上只有简略的描述而已。
反正关扑之前,赌注总要亮相,待会儿看看不迟。
孟凡找赵大公子讨过单子,仅是扫了一眼,浑身剧震,连呼吸都停了。
单子顶上第一项,居然是连山诀。
孟凡好歹帮着风沙办了不少事,跟风沙的身边人也都很熟,尤其花娘子是他的女人,他对连山诀的情况相当了解。
无论这本连山诀是真的还是假的,今晚这场关扑绝对龙虎齐聚,更会引来一大群牛鬼蛇神。
他马上开始怀疑赵大公子之所以会过来,恐怕有人设局钓鱼。
这份提前得到的赌注单子就是鱼饵。
此鱼饵肯定是用来钓风少的。
赵旦先跑去勾栏客栈见到风少,又被三言两语赶走,使得风少没有见到赵大公子,恐怕是设局之人没有想到的。
孟凡顿时坐不住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离开。
赵大公子当然不情愿,见孟凡坚持,解释道:“忘了跟你说,关扑结束之前,只能进不能出。再者说关扑入夜开始,正好宵禁,你就算出去,也出不得坊。”
孟凡忙道:“我有老爷子开的文牒,可以过宵禁。”老爷子就是赵重光。
赵重光借了几百牙兵给风沙,同时也给了些空白的官身文书和文牒,方便风沙的人入夜之后于内城通行,孟凡现在也有个牙将的身份。
赵大公子摇头道:“西鸡儿巷的坊门外不远处就是晨晖门,外设卫所,以荆棘围绕。宫门附近的守备不用我多说,一旦开始宵禁,谁都无法通行。”
孟凡一听,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心里更加确定这是个局。
幸好风少没来,来了休想出去。一旦与手下隔开,那还不是任人宰割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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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凡本以为这里就是个故作神秘的风月场。
没曾想之后种种场景,竟是把他都给镇住。
来了六名白衣披发的童女,各个粉雕玉琢,稚嫩天真。
这下别说寒天白,连孟凡都坐不住了,一脑门子冷汗。
如果让风少或者韩先生知道,肯定活活扒了他的皮。
赵大公子见孟凡这副模样,不由哈哈大笑,心道总算有你没见识过的了。
孟凡出身贱籍,对大人物的后宅阴私十分了解,种种耸人听闻的事情数不胜数,什么没见识过,只不过现在有人管着,可以乱玩,不敢乱来。
现在就叫乱来。
孟凡正想跳起来阻止赵大公子和赵旦,忽然感觉四肢发软,脑袋发沉,别说跳,连坐都坐不住了,往一旁软倒。
他可是韩晶手把手教出来的,除了幻术,多少也学了点偃师技艺。
偃师一脉最擅长装神弄鬼,没有什么鬼蜮伎俩是不精通的。
孟凡立刻发觉是中了幻香,暗咬舌尖,睁大双眼,装作失神迷茫。
六名白衣披发的女童忽然间变得无比庄严肃穆,背站成圈,一人一角,排成了一个六角星,一对一地盯着每一个人的眼睛。
这一双双又黑又大的瞳仁,有着远超年纪的深邃,智慧之光点点闪亮。
仿佛漫天繁星,星空旋转,转成漩涡,充满着神秘的魔力和强大的吸力,好似连灵魂都被一点点地卷进去,慢慢地绞成碎片。
孟凡眼珠定定,差点陷进去迷失,猛地定神默念韩晶教他的凝神法诀,眼前瞬间由暗转明。
这种惑魂之术于常人看来神乎其技,对偃师一脉来说雕虫小技。
阴阳一脉十分擅长这种手段,而且无需以幻香为引。
如果连这都扛不住,偃师早就被阴阳灭了,不可能与之斗上成百上千年。
孟凡尚有余光观察赵大公子和赵旦,两人已经变得很不正常。
像是被关到了大火煮开的蒸笼里,凶狠地撕开自己的衣服,每一寸肌肤都红得发紫,好似蒸透一般,然后摆着不堪入目的姿态,做着不堪入目的动作。
如疯如癫,偏又无声。
对面的两童女单膝点地,分别高捧一件雕着种子花纹的瓷瓶过头,仿佛等着承接什么。
这场景实在太诡异,孟凡颈后的汗毛吓得倒竖,半点不敢动弹。
盯着孟凡的女童咦道:“日光使大人,他怎么不动?”
寒天白道:“明尊在上,难道他没有被暗魔污染?”
语气充满惊诧,像是不可思议。
女童问道:“现在怎么办?”
“不可能啊!”
寒天白疑惑道:“五类魔黏五明身,如蝇著蜜,如鱼吞钩,他分明**黏身,怎么可能见到电光童女显端严身还不陷入狂乱,析出明神?莫非你真身失纯?”
那女童的大眼睛射出极度恐惧之色,颤声道:“日光使大人明察,我没有失贞。他确实陷入迷惑,只是没有狂乱。”
“那就奇怪了,救业花从来没有失效过。”
寒天白微微皱眉,伸指点住另一名女童:“换你来。”
那名女童行来,一对黑瞳盯住孟凡。
孟凡一向没皮没脸,其实不在乎学着赵大公子和赵旦的模样装下样子,以蒙混过关,但是寒天白和这些女童的言语行为实在太诡异了些,像是某种仪式。
韩晶曾经告诉过他一些巫术的门道,无不奇诡绝伦,能够导致严重的后果。
如今的情况就很像某种巫术,他宁可硬撑着不动,也绝对不敢轻易陷进去。
结果连换两名女童,还是无效。
最后空余的四名女童站成半圆,一齐盯住孟凡,一眨不眨。
孟凡都快被盯得睡着了。
一个悦耳到令人后脑发冷的寒音忽然于耳畔响起:“你胆子真大。”
孟凡一个激灵,浑身绷紧。
这女声十分冷漠,十分动听,也十分熟悉,是易夕若。
众女童一齐拜道:“净风圣女。”
寒天白跟着下拜,起身问道:“圣女怎么来了?”
易夕若不答反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寒天白答道:“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靠着他姐姐献媚主人,结交了几个纨绔,倒也人模狗样,可惜狗改不了吃屎,成天到处鬼混。”
“这话倒也不错。你知道他姐姐的主人是谁吗?”
寒天白不答反问道:“听圣女的话风,那位风少有些来头?”
易夕若那对异瞳有些讥讽的闪芒:“你连他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居然敢动他的人?”
“我知道他和四灵有些关系,跟南唐密谍的关系也很密切,好像拿住了晋国长公主什么把柄。”
寒天白笑道:“我偷听到晋国长公主私下对他破口大骂,偏又不得不调禁军帮他。那天桃花洞外,圣女也在场,若非禁军压阵,你也不会半途退走。”
易夕若问道:“所以你今天特意针对他设局?”
“柴兴灭佛在即,我教或受池鱼之殃,如果能通过他掌控彤管,进而掌控禁军,实在太有利了。我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
易夕若冷笑道:“你们要找死,为什么要拖上我?”
“四灵确实很难缠,那又怎样,我教与四灵斗了几百年,又能奈我何?净风圣女入教不久,或许尚不知道我教势力之强盛。不必心急,迟早会清楚明了。”
易夕若的神情恢复冷漠:“知道我还是净风圣女就好,你把他交给我。”
寒天白摇头道:“我必须让他的光明回归明界,这对已经解脱光明的父子更不能活。暗魔以肉身束缚光明,罪无可赦,必须毁灭。”
“你胆敢违逆我?”
寒天白正色道:“虽然你加入本教成为净风圣女,实际上你我心知肚明,这是我教与圣门结盟的缘故。我可以给你面子奉命,也可以不给。”
易夕若嫣然一笑,灿如春花。忽如闪电般掐住寒天白的脖子,轻若无物地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眼对着眼。
“你确定不想给我面子吗?我可以帮你把它拧过去。”
寒天白闭目吟道:“肉身破坏魔即出,罪业殃及清净性。爱惜肉身终须舍,但是生者皆归灭……”
易夕若轻哼一声,听得外面咣咣锣响,有人喊道:“鬼市万宝,落地金钱,头扑一女,花姓娘子,号为花蛛,性烈体软,江湖绝色,方家验货……”
孟凡第一时间就扑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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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光阁,露台边。
天空已昏。
遥望惠和坊鬼市,星火点点如萤虫成群。
这里白天是坊市,晚上是鬼市,规模巨大,整坊皆是。
一到晚上,全是夜摊,来往客众,不逊白天。
无论是客还是商,皆持烛、不点灯,稍有风吹草动,随时可熄,随时可潜。
地面上的夜摊接待三教九流,街头混混,乃至寻常百姓,买卖一些日常却违禁之物,比如赃物。
真正的黑市处于每间铺面的地室之下,这些地室多数相连,四通八达,构建于汴州的地下城中。
地下黑市的买卖盘口极大,动辄千万计,上不封顶。
哪怕每月仅有一次成交,仅靠佣金就足够地面上的铺面吃上半月有余,何况地下黑市的场子及所卖的货品,多半就是黑铺出的。
当然,也有客人寄卖奇珍。
贺贞轻声介绍黑市的情况,风沙侧耳倾听,忽然笑道:“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晚了点?”
“只要心不晚,就不晚。”
风沙瞥了贺贞一眼,继续远眺。
贺贞又道:“少主似乎很关注惠和坊的鬼市,是不是那边要出什么事?”
风沙不置可否。
贺贞低声道:“少主稍等。”转身去召拢三童叮嘱几句,然后让剑侍带他们回陵光阁内玩耍。
风沙负手俯瞰勾栏客栈的北楼,楼顶红巾已经不见,说明赵仪走了。
贺贞抱着条鹤氅回来,柔声道:“顶上风凉。”
将鹤氅披上风沙的肩头,又转于身前,仔细的系氅于颈下,认真的扣上暗扣。
风沙盯着贺贞美丽却苍白的脸庞,招手道:“你体弱,比我怕冷。”
两名剑侍躬身退下,取一件披风捧来。
风沙接过披风,亲手给贺贞披上系好。
贺贞缩着香肩,脸颊浮上几缕血色,双手紧了紧披风,低声道了声谢。
脸红不是害羞,是失望。
少主对她这么客气,说明情分真的没了。
要说牵绊,收下少主礼物的三童还有。
至于她,显然一点都不剩。
风沙沉默一阵,问道:“你对魔教了解多少?不要跟我说细节,我想知道更高层面的情况,比如教义。”
贺贞低头抹抹泛红的眼眶,思索道:“据我所知,自从魔教造反失败,一直在寻求道门与佛门的认同,尤其最近几年,魔教高层斗争频繁,教义变动很大。”
风沙十分感兴趣,凝视道:“具体说说?”
“魔教认为世界分为光明与黑暗,光明斗争黑暗,目前黑暗胜过光明,但是光明终将获胜。引入阴阳之学解释,用以附随道门。”
阴阳?风沙愣了愣,追问道:“怎么说?”
“光明者阳,黑暗者阴。当今阴侵染阳,阴大于阳,所以需要驱阴还阳,直至阴阳平衡。至于平衡之后,是否要阳大过阴,暂无说法,可能留待后世智慧。”
风沙的瞳光幽幽地闪烁一阵,微笑道:“魔教有高人呐!愿意汉化就好。佛门那边呢?魔教常以佛冠名,愚民易于渐染,佛门对此可是深恶痛绝的。”
“魔教简化教义为“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八个字,不在示佛,对内称使,对外称明使。比如日光佛为日光明使,其麾下十二电光佛为十二电光明使。”
风沙摇头道:“换汤不换药,佛门不会买账的。”
贺贞点头道:“据传魔教与圣门的弥勒宗有秘密结社,以净土宗与弥勒宗那千丝万缕的关系,佛门再不满也不至于动手铲魔教的根,魔教做个姿态足矣。”
风沙轻哼道:“那倒也是。何况佛门如今惶惶求自保,哪顾得上魔教种种。”
贺贞瞧他一眼,小声道:“据说魔教的净风圣女出世,与圣门圣女乃是同一人。”
江宁的时候,风沙没少为易夕若的事情忙前忙后,两人的密切关系瞒不过明眼人。
风沙愣了愣,皱眉道:“据我所知,魔教的净风佛,咳,净风明使跟魔教少主必定是夫妻吧?”就像驸马都尉必定是公主的丈夫一样。
“不错。”贺贞小心翼翼地道:“婚后为净风明使,婚前为净风圣女,既然还是圣女,肯定尚未完婚。”
风沙冷下脸,不吭声。
易夕若为了获取魔教的支持,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给卖了,就像当初卖给他一样。
风沙生了会儿闷气,忽一转念,若有所悟。
既然魔教引阴阳之学来解释教义,那么让阴阳一脉的易门掌教易夕若成为净风圣女,与魔教少主联姻,恐怕有着更深更长远的目的。
易夕若对魔教的重要性绝不仅是代表魔门那么简单。
两方绝对称得上郎情妾意,一拍即合。
这时,咚咚街鼓声响不停,一更天了。
待得六百下之后,城门闭、坊门闭、禁人行。
街鼓擂完之后,白虎卫就将进城。
风沙目视东北方向,自言自语地道:“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了?”
他想不想得到易夕若是一码事,易夕若属不属于他是另外一码事。
风沙的神情平静过了头,竟是前所未有的阴森。
贺贞瞧得心下一颤,很想问问究竟是谁把少主给惹火了,偏生手足发冷,居然愣是鼓不起勇气张嘴。
与此同时,西鸡儿巷地下城黑市。
火盆围成的太极图分外明亮。
图外一片昏黑,人影憧憧,只知很多人,不知多少人。
这么多人全部罩衣面具,居然无人一发声,气氛异常压抑。
一道道亮眸或冷或热,静静地围观太极图。
太极图中仅有二人,以阴阳为分界,一前一后站于阴。
花娘子被塞着嘴,直挺挺的俏立,腰后连出一根绳索。
绳头在一个扎着红腰带的蒙面人手中。
除了花娘子,孟凡是场中唯一没有穿着罩衣、戴着面具的人。
实是冲出来太急忘了穿,只顾着埋头往太极图里冲。
结果那红腰带从腰间甩出一根长鞭,抽陀螺一样把孟凡生生抽出太极圈。
孟凡晕乎乎地转了好几圈方才站稳,身上居然不疼不痒连点伤都没有。
显然庄家乃是高手中的高手。
看来想要救人,只能硬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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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腰带朗声道:“在场高手不少,在下提高点难度。十枚金筹一把,正面为字,背面为纯。在下先掷,纯比我多者,此女带走。不如我多者,金筹归我。”
成圈围满太极图的人群之中,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再漂亮也不就是个女人嘛?你知道十枚金筹可以买多少个漂亮女人吗?”
红腰带理都不理。
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都是恰逢其会的局外人,没有资格参赌。
红腰带径直抓一把金筹,电射于太极图的阴中之阳眼。
竟是整整齐齐一个圆。
刚刚说话那人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全纯!!!”
人群中有人叫道:“我先来。”
话音刚落,此人手腕轻转,十枚金筹电射于太极图中,也是成圈,十枚全纯。
另一人笑道:“鄙人也献丑了。”同样掷出十枚金筹,成圈全纯。
依次下去,没过一会儿,太极圈内竟有二十余金筹组成的全纯之圈。
孟凡都看傻眼了,他武功不咋地,眼力还是有的。这些人根本不是在比赌技,分明是在比武功。
以这些人的武功,想要多少“纯”就有多少纯,他怎么可能拼得过。
花娘子花容惨淡。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男人有几斤几两,弄些惑人耳目的花招还行,面对这些高手,绝对撑不到最后。
红腰带目光缓缓扫过,轻声道:“还有没有想要下场的方家?没有我开下一局了。”
孟凡硬着头皮道:“我忘了换筹码,等我一下。”
红腰带看他一眼,笑道:“兄台乃是本场唯一称得上光明磊落的人,当有此特权,请。”
孟凡也不及分辨他是在夸奖还是在嘲笑,急匆匆地跑回包厢。
寒天白和那六名童女全都不见,易夕若也不见踪影。
赵家父子俩已经穿好了衣服,好似虚脱一般软绵绵地横陈榻上。
孟凡叫了几声没见反应,赶紧去掏父子俩的荷包,很快翻出一把金票银票,也不细数,埋头奔回太极图,扯着嗓子叫道:“找谁换金筹?全都换了。”
有小厮举着夜明杖过来略点一下,结巴道:“大爷确定全换了?”
孟凡不耐烦的道:“废话,快点。”
旁边一个瘦高个冷不丁地道:“筹码慢慢换,我的先借你。”声音嗡嗡,听不出男女。
孟凡道了声谢,接过金筹,大略点了一下,攥在掌心,闭上眼睛,深深地吸口气,睁眼哈地一下,一篷金筹横飞近数步之距,纷纷落入太极图内。
与人家整整齐齐的圆圈相比,真是散乱的不忍卒睹。
孟凡睁大眼睛使劲的细数,忽然跳了起来,欢天喜地地冲花娘子叫道:“全纯,是全纯。”
人群中发出惊讶之声,不乏喝彩。是个人都看得出孟凡已经竭尽全力,别人都是以武功轻轻松松地围金筹成一圈,这小子才是真的靠着赌技和运气,了不起。
花娘子直勾勾地瞧着孟凡,眼眶不知不觉的红了。
红腰带甩出长鞭一扫,太极图内一圈金筹全被鞭子卷进阳中之阴眼。摞成一堆小金山,收鞭后从中抓出一把金筹,含笑道:“这次十一枚,要跟的继续。”
借给孟凡金筹的瘦高个冷冷地道:“别浪费时间,至少加五枚,最好加十枚。”
如果红腰带每次都投出全纯,所有人至多也就投出全纯,不可能多于他。
一枚枚加上去的话,这一圈人不知道要被他白割多少次。
这点钱在寻常人看来或许很多,这些人则未必在乎,只是不想耽误工夫,毕竟都还等着注定压轴的连山诀呢!
是以瘦高个一发声,应和者众多。
红腰带不敢惹起众怒,苦笑道:“好好,一次加五枚,这一把十五枚。”语毕,投掷。
还是成圈,仍旧全纯。轻松的好像随手洒水。
诸人泰半摇头,纷纷袖手,退后一步。
其中一些人未必掷不出十五枚全纯,但是绝不可能这么轻松,再往上加的话,更加拼不过,那就别丢人现眼了。
另外,连山诀并没有出来,相当一部人有意藏锋,不愿意让人探明深浅。
余人不足十,一圈掷完,轮到瘦高个。
此人一直弹弹珠一样把金筹弹到半空又接住再弹起,明显等得穷极无聊,这会儿拇指方向一变,一枚弹出去,两枚弹出去,第二枚恰好压到第一枚的上面。
迅若星流电掣,滞如亘古不变,简直神乎其技。
如此反复,十五枚金筹冷嗖嗖地弹完,居然在地上笔直的摞成一叠,像烟囱。
本就挺安静的场内彻底鸦雀无声,众人皆瞪眼屏息。
每一枚都是“纯”朝上,不过没人深究,都吓忘了。
过了少许,红腰带抱拳干笑道:“厉害厉害,鄙人佩服。”
瘦高个根本不理,转目冲孟凡道:“该你了。”
孟凡啊了一声,回神叫道:“我的筹码呢?怎么还没有送来!”
瘦高个不耐烦地道:“先用我的。”
孟凡拖泥带水地道谢。
瘦高个催促道:“快点。”
孟凡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心道你这么急赶着投胎啊!勉强一笑,接过筹码,合于掌心晃了几下,咬着牙抛出去,然后赶紧瞪目细数。
花娘子也一样,紧张得芳心乱颤,又怀着希望,又害怕失望。
孟凡这次同样抛得很凌乱,地上光线不甚明亮,加上火盆的光影随焰明暗不定,还真不是一眼就能辨清的。
花娘子的俏脸上忽然绽放笑容,既惊且喜,被堵得嘴呜呜有声。
孟凡忍不住揉揉眼睛,又数了一下,结巴道:“全纯!”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是个人都看出孟凡已经力有未逮,居然还是全纯,也不知是扮猪吃老虎,还是走了狗屎运。
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个瘦高个和红腰带死死盯着孟凡身侧不远一个带着狰狞铜面具的家伙。
红腰带皮笑肉不笑地冲孟凡道:“小兄弟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孟凡尚在云里雾里,回以干笑。
红腰带甩鞭一卷,再把金筹归入“金山”,转目扫视道:“这次三十枚……”
话音未落,一片金筹自他袖中飞出,宛如宿鸟归巢,再度成圈,枚枚皆纯。
红腰带向四方抱拳道:“献丑不如藏拙。这一把之后,鄙人退出,此女归属,再与我无关。”
有资格继续赌下去的那几人一齐盯着瘦高个,接连后退,表示退出。
这位瘦高个已经厉害得不像个人,身份呼之欲出。
他们硬撑下去没有任何胜算,也没有任何意义,说实话也不太敢得罪人家,只是奇怪这尊大神为什么会来淌这滩浑水。
没曾想瘦高个也退后一步。
诸人一片哗然,闹不明白这到底唱得哪一出。
瘦高个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铜面人,顺手抓了一把金筹往孟凡的手里一塞,冷冷地道:“该你了。”
红腰带笑道:“目前就剩小兄弟了,再来一把全纯,此女归你。”
孟凡精明过人,已经猜到有人暗中相助,武功高到能够隔空御金筹。
他认为是柳艳,心里暗叫糟糕。
这一场摆明是拿花娘子试探各人的深浅和身份。
孟凡完全能够理解柳艳的无奈。
花娘子必须救下,偏又不能硬抢。
抢不抢的赢、逃不逃得走还在两说。一旦动手,连山诀不出场怎么办?
这里果然是个局,就算没钓着风少,也可以钓着柳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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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瓦尼寺的周遭突然亮起火把,火把成线成圈又成片,照亮了内城东北方向的夜空。
整座尼寺被光焰完全合围,仿佛大火煮着大釜。
几乎同一时间,釜内剧沸,釜内之“肉汤”乱糟糟地翻腾扑腾,宛如被煮。
贺贞难掩讶色,扑于露台边沿,极目远眺。
风沙过去与她并肩,悠悠地道:“知道那是哪里吗?”
贺贞的神情稍显迷惑,迟疑道:“看着像是一座寺庙,紧挨着惠和坊,嗯,好像是一座尼寺,名字我记不得了。”
赵仪一直力主灭佛,此情此景令她立刻揣测是否是柴兴开始灭佛了。
好像时间早了点,所以出乎她的预料。
按理说汴州的暗战至少也要持续个半个月至一个月,待到万事俱备之后,再起东风。
如今这才几天而已,火候明显不足。
贺贞一直被关在陵光阁,内外消息隔绝,对眼前的情形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问道:“莫非柴皇开始灭佛了?”
“不是柴皇,是我。至于带队之人,是赵仪。白虎卫为锋刃,巡城军为捕网,禁军于后压阵。”
贺贞微怔少许,俏脸难掩喜色,旋即转为狐疑。
“贞儿不解,为何不首攻夷山的独居寺,那里才是佛门于汴州的中枢所在,这样围攻附近的尼寺,不怕打草惊蛇吗?”
风沙淡淡地道:“正是要打草惊蛇。”
贺贞扫视城内各处,迟疑道:“汴州地下有城,如果不一起发动,各寺高层定会逃入地城。地城内情况错综复杂,四通八达,无人知道全貌,恐怕放虎归山。”
风沙笑了笑道:“那不正好,不让人家真正的逃上一回,我怎么知道他们下一次怎么逃、往哪逃?”
脑中宛如轰雷咔嚓一下,贺贞彻底愣住。
“实不相瞒,云本真已经带着人分散潜入地城盯梢,韩晶派人于外城的陆路与河道的出口附近占住高点监看,届时将就着城图绘出一副绝世美画,嘿嘿~”
贺贞小心翼翼地道:“少主是说,今次仅灭这一处尼寺,使佛门高层受惊而逃,又不至于真的逃掉?趁机找出他们的出逃路线,方便下次一网打尽?”
“然也。”
风沙指着打瓦尼寺的方向比划道:“你看,此尼寺与夷山相隔三街三坊,距离不远也不近。足以使人倍感紧迫,又不至于逼得人家狗急跳墙。”
这一番谋划独具匠心,合情合理,他差点连自己都信了,不愁贺贞不信。只要贺贞相信,不久之后,赵仪也会相信,进而使柴兴坚信不疑。
贺贞本来黯淡的美眸似乎因远处的火光映照而显得神采奕奕,苍白的两颊也因兴奋而浮现迷人的霞晕,端得明丽照人。
风沙含笑道:“想必我这幅画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你觉得呢?”
既然要来一出蒋干盗书,自然需要让蒋干有机会把盗得的书送回去。
贺贞忙道:“贞儿现在就可以代仪哥做主,他一定会出重金购下,如果他出不起,柴皇出。无论少主想要什么都可以提,什么都可以谈。”
风沙笑而岔话道:“我已经想好了,此图起名为狸猫戏鼠图,我要亲笔提诗:鼠道难,难于上西天。老鼠的鼠。”
贺贞噗嗤娇笑,嫣然道:“少主好诙谐。此画无鼠之形象,有鼠之意境,确实堪称绝世美画。”
风沙扭头瞧她一眼,柔声道:“多久没见你发至真心的笑容了,上一次还在十多年前,不容易呀!”
贺贞渐渐敛容,俏目透出哀求之色:“每一次你们争锋相对,贞儿都心如刀绞,真希望少主能够一直这样帮扶仪哥,至少不要敌对。”
风沙叹道:“你应该知道,形势所迫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扛起来多难。”
贺贞黯然垂首,沉默不语。
这时,围烧打瓦尼寺的火光开始由四面八方往寺内蜂拥,厮杀喊杀之声透过夜幕随风传至,隐隐地冷厉和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风沙的目光冷下,情绪也冷下。
虽然打瓦尼寺是魔教的驻地,里面不可能全都是魔教中人,相当一部分女尼等人,乃是对外的掩护,这些无辜之人将会不可避免的惨遭屠戮。
车轮滚滚地轧过,谁会在意那些被碾死的蚂蚁?
无辜或者不无辜,根本不在赶车人的考虑之中。
……
西鸡儿巷地下城黑市。
火盆围成的八卦图中还在不停的做赌。
庄家拿出货物,提出赌法,看上之人愿赌就赌,输赢自负。
看不上则坐壁旁观。
海外奇珍,海内异宝,车马、地宅、歌姬、舞女,应有尽有,还有人以某某帮会做赌,乃至某街某巷的势力归属。
只有想不到,没有人家不敢押上黑市赌卖的东西。
今次参与之人,明显都在等着压轴的连山诀。钱像不值钱一般乱撒,只求一场场地快过,不耐烦的气氛十分明显,侧面反映场中人真的不差钱。
不过,这些与孟凡无关,他早已拉着花娘子跑进包厢里,好一阵起腻。
花娘子有病,是个花痴,根本不能没男人,又嗜好被捆着,更爱刺激。
这回被劫被绑被卖又被自己的男人给救了,完全满足以上所有的条件。
要不是送筹码的小厮很没眼力价的进来打断,恐怕两人已经乱作一团。
稍一冷静,花娘子总算想起现在不是乱来的时候,赶紧把孟凡推开,要出去找柳艳。
孟凡拦阻道:“这里人人都罩袍蒙面,我们在明处,柳仙子在暗处,如果她要找我们,已经找来了。现在还不来,说明定有缘故,先等等再说。”
花娘子觉得有道理。
孟凡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被,咳,会来这里?”
花娘子的俏脸忽然涨红,莫名其妙地发起了脾气,怪孟凡就知道花天酒地找女人,根本不关心她,更不天天陪着她,否则怎至于此。
总之,又掐又打,又推又骂,闹了半天,半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孟凡见花娘子这副样子,隐隐觉得自己的头顶上似乎有点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