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风之花雨 ()”
郭青娥做中人,符尘心和柳艳最终谈妥,佛门不再追究龟儿寺之殇。
彤管撤离禁军,带着风沙的许诺,回宫跟柴兴交差。
风沙离开赵大公子府之后,马不停蹄先去找任松,又带着任松找赵重光,再同赵重光和任松一起拜见北周总执事。
风沙讲诉来意之后,北周总执事很犹豫,沉吟道:“灭佛一事,兹事体大。是否需要从长计议?”
“咱们不是真的要灭佛,仅是摆出个灭佛的架势。”
风沙解释道:“一旦柴兴认定获得咱们的支持开始灭佛,咱们立刻转攻为守,为各地的官府做一些最外围与最核心的防卫足矣。这是玄武的本职,得心应手。”
这番话他已经跟任松和赵重光分别讲了一遍,这是第三遍,自然顺溜的很。
北周总执事皱眉道:“不冲在最前面,如何抢得好处?等着柴兴分吗?如果他吞下肥肉,不肯吐出来怎么办?届时和他在一条船上,想跳船都不行。”
“柴兴想要钱要地要人,以满足他的雄心壮志,咱们不是佛门,对田地、放利和人口一点都不感兴趣。咱们只要渠道,又不是不交税,与他并无冲突。”
北周总执事淡淡道:“那倒也是。”
四灵的财源主要依靠朱雀经营商贸,黑白通吃那种。
开青楼赌场,走私黑货,贩卖人口,全是暴利的营生,尤以垄断经营最为赚钱。
比如宋州丝织业极其发达,丝织品品质优良,乃是天下一等绢的主产区,无论合法的渠道,还是走私的渠道,被四灵完全垄断。诸如此类情况数不胜数。
这些来钱多快呀!四灵从来不靠着一亩三分地收租子、放印子钱过活。
为了说服北周总执事,风沙十分耐心的解释。
“各地的佛门被清之后,在地一定会空下大批无主的世俗势力,比如原本依附佛门的官员、世家和帮派之类。”
北周总执事的瞳眸深处迸发光彩,大为心动。
任松附和道:“柴兴灭佛的同时,自然希望各地继续维持稳定,那么地头蛇就绝对不能乱,玄武、朱雀顺势接手,算是双赢。”
其中多数产业一定会由朱雀接手,他这个朱雀观风使当然不遗余力的推动。
尤其他这一表态,无异于代东鸟总执事表态。
北周总执事笑了起来,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
一旦北周参与灭佛,南唐四灵和东鸟四灵将会受到连带影响,作为分堂的总执事,他不得不考虑后果,任松这一表态,那就无妨了。
通常来说,只要两位分堂总执事的意见达成统一,那么剩下那一位为了保持阵营,多半也会答应。
何况仅是做个参与灭佛的样子,只要他这边收手的够快,南唐和东鸟就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为了安全起见,北周总执事叮嘱道:“我会把你们的想法急信传至东鸟和南唐,力求不至造成什么误会,东鸟和南唐回信同意的那一天,便是正式发动之时。”
如果不用真个出手,还能跟着柴兴占佛门的便宜,对他来说那是大赚特赚。
这是希望风沙和任松发挥影响力,使得东鸟和南唐总执事起码不反对。
风沙在东鸟在南唐都可以使上劲,任松根本就是东鸟总执事的心腹,加上只需其中一位总执事同意即可,是以成功的把握很大。
北周总执事转向赵重光道:“赵老您看还妥帖吗?”
自打进门入座,赵重光便开始闭目假寐,闻言睁眼,捋须道:“大体不差,成败在密。”
北周总执事拍手赞道:“赵老老而弥坚,一语中的。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现在看来,让赵仪成为特使副使,让贺贞成为观风副使,的确有些欠考虑了。”
灭佛这件事很难绕开赵仪与贺贞,一旦他们两个知道,玄武总执事也就知道了,不知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尤其赵仪很可能透给柴兴,那么这手似实实虚的伎俩立时破功,很难猜测柴兴到底会有什么对策。
这是很大的变数,不得不仔细考量。
风沙苦笑道:“实不相瞒,被人家夫妻俩联手架空的日子并不好过,还望总执事一定给我做主啊!”如今可是卸下掣肘的大好时机,当然赶紧诉苦。
“风少言重了。”
北周总执事现在看风沙怎么看怎么顺眼,正色道:“你才是灭佛一事的全权特使,就算瞒着赵仪又怎样,如果他爹找你,你往我身上推,我给你抗着。”
面对玄武总执事,北周总执事一向很弱势,这次难得硬挺一回。
原因无他,跟着柴兴灭佛占下的便宜全归北周分堂,只要他不点头,总堂就插不上手,分不到好处。
如果连这种壮大自己的机会都不把握,他也不可能成为总执事。
当然,玄武总执事迟早能够知道密令的内容。
不过,瞒的本来就不是他,而是赵仪。
打得就是个时间差。
赵仪不知道,柴兴就不知道。
一旦柴兴认定自己获得四灵的支持,进而开始灭佛,那时就不用保密了,因为柴兴不可能再收住手,只能认下。
北周总执事转脸向赵重光道:“贺贞乃是青龙中执事,如果动她,青龙那边会很麻烦。”
赵重光点头道:“你出手令,我出面,将她扣下。青龙那边,我来沟通。”
同是青龙中执事,贺贞跟赵重光完全没得比,论地位、论辈分那都差远了。
赵重光能够轻易压下来自青龙的非议。
北周总执事笑道:“赵老亲自出马,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此,商定。风沙终于放下心来。
得到北周总执事的支持,他可以绕开玄武总执事,向北周境内所有的玄武主事下令。
总堂的护圣营强归强,驻军仅在凤翔一隅,爱奉命就奉,不想奉命就不奉,于大局无损。
谁又能想到,就凭在场区区四人的区区几句话,就能决定整个北周的局势变化呢?
不知会有多少势力的生长消亡将会受到影响,更不知多少人的性命荣辱在这一刻已经被决定了,并且与他们完全无关。
……
“兴风之花雨 ()”
几人商谈细节至凌晨,风沙和赵重光及任松带着北周总执事的授权,马不停蹄的赶往四圣观,紧急召见贺贞和玄武、朱雀两位主事。
赵重光带着北周总执事的手令,将贺贞软禁。
风沙根本无视贺贞那令人心怜的幽柔神态,下令将她押到状元楼的陵光阁。
见风沙木然的神情,看空气一样的眼神,贺贞尚存点寄望的心终于凉透了。
心知少主真的跟她恩断义绝了。
她冰雪聪明,其实知道自己不应该一面倒的帮着丈夫坑少主,至少要让少主好想一点。
奈何赵仪对上风沙没有哪一次不处于下风,她不帮怎么行?
贺贞当然清楚如此下去,耗完少主对她的感情乃是迟早的事,可是每每寄望下一次才会。
那晚少主毫不犹豫的把她扔给韩晶,她就有了预感,今次预感成真。
贺贞心里很后悔,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挽回一下。
最终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默默地离开。
第二天大早,一队又一队的四灵特使秘密奔赴北周各地,派发由北周总执事签发,玄武、朱雀两位观风使同发的密令。
贺贞已经被软禁,北周总执事又下达严令,加上所有传信的特使都是他的人,并且精挑细选过,消息被封锁的密不透风。
此乃暗之实。
之后,北周四灵将从各个层面,全面展现对柴兴灭佛的支持。
此乃明之虚。
足够暂时蒙蔽外部,比如柴兴。
也足以暂时蒙蔽内部,比如赵仪。
万事将俱,只待东风。
午后才回到勾栏客栈的风沙十分疲乏,精神十分亢奋。
经此一次,他等于向北周分堂所辖的所有玄武主事宣告他获得了北周总执事的鼎力支持,玄武观风使一职已经实至名归。
无论有没有贺贞这个副使,他都能够顺利地行使自己的权力,没有人再敢阳奉阴违。
正是大权在握的时刻,此时不扩张更待何时?
风沙立刻调来两批玄武卫,一批交给韩晶,配合三河帮大肆扩张码头的地盘。
另一批留驻状元楼的外围,开始收服这一片所有的地头蛇,全面掌控这三巷三街六坊之地。
随着玄武卫一坊又一坊的迅速入驻,来汴州有些时日的风沙头一次有了久违的安全感。
一连撑了两天没合眼,正打算休息的时候,孟凡来了,言说他从寒天白那里探听到一些事情,不知道重要不重要,琢磨着最好还是说上一下。
之前彤管来勾栏客栈那晚,寒天白莫名其妙的消失,原来是躲在彤管的马车下面,一路潜进长公主府,之后一直潜藏府内。
直到他发现彤管调动禁军,欲对符尘心不利,跟着彤管的车架混出来报信。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道:“这么厉害啊!他到底什么来头?”
彤管谨慎又精明,乃是弄密谍的一把好手,寒天白能在她的府上潜藏下来,还没露行迹,不是一般的好能耐,一个飞贼绝对做不到。
孟凡摇头道:“我灌了他不少酒,就问出这些。对了,他对符家二小姐大有情意,符尘心对他的态度也不太正常,我觉得两人之间应该有过些故事。”
风沙歪头道:“符二小姐也好,佛门仙子也罢,符尘心哪个身份都不可能跟一个飞贼有什么故事。确实有点意思,你跟进一下,尽快弄清楚他的底细。”
末了,打了个哈欠。就是赶人走的意思。
孟凡犹豫少许,继续道:“楚涉和白绫好像正在谋划什么,连我都瞒着,或许跟报仇有关。”
风沙无所谓地道:“反正他俩现在不敢出门,由得去吧~”
任松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松口,他还是觉得引导北周先攻南唐对东鸟更有利,是以很不情愿落到楚涉和白绫手中那份至关重要的羊皮卷被转手给南唐密谍。
两人在风沙的地盘是安全的,出去就很难说了。
孟凡忙道:“如今佛门的梁子解了,柳仙子肯定会继续追查连山诀的下落,目前她身边只有花娘子。以她和楚涉、白绫的关系,恐怕一拍即合,惹出些事端。”
他觉得柳艳和花娘子很可能会出手帮白绫报仇,楚涉和白绫则会帮柳艳查连山诀。
后者没什么,前者就麻烦了。张德的爹可是北周的高官,还是驸马,有那么好招惹吗?
他担心花娘子深陷其中,遇上危险。
风沙不爽道:“平常他们信不过我,也不听我的话,遇上事情,倒是都来找我帮忙。我冤大头啊?上辈子欠他们的?”
正在给主人揉腿的绘声吓了一跳,赶紧冲弟弟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孟凡壮着胆子赔笑道:“我是听风少话的,您就当帮我了。”
风沙没吭声,瞧了绘声一眼。
绘声可怜兮兮的回望。
风沙没好气的往她脸蛋上掐了一把,向孟凡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柳仙子对花娘子有救命之恩,所以花娘子对她言听计从,我怎么劝也劝不动,希望风少能够出面说说,相比柳艳,她更听你的话。”
他心里清楚的很,花娘子哪里想听风沙的话,那是因为怕,不敢不听。
风沙想了想,点头道:“下次见到她,我跟她说。”
绘声办事不咋地,讨好很尽心,孟凡也算得上得力,这对姐弟的面子多少要给点。
孟凡刚走,云本真又匆匆过来。
风沙奇怪,多了一大批玄武卫要安排,云本真正是最忙的时候,这时跑来,莫非出事了?连忙询问。
云本真持着一页素笺道:“是贺贞,她写了一封信,非要送给赵仪。婢子看过了,好像没什么暗语。”
风沙皱着眉头接来扫了几眼,神情莫明地道:“她要赵仪把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接过来陪她?这是什么意思?”
云本真小声道:“当人质?”
风沙沉默一阵,缓缓道:“你按信上的意思,用不同的遣词亲手重写一遍,她只能签名画押,纸张也要用你的,另奉信物,再派人把信交给赵仪。”
云本真忍不住道:“他舍得吗?”
风沙幽幽地道:“赵仪仅有这一子两女,如果他连这都舍得,我就要考虑该不该把他往死里掐了。”
狠人谁都怕,他也怕。这种人要么别掐,要么掐死。
真碰上这种狠人,他也不想轻易把路走绝。
另外,最狠的还不是赵仪,是贺贞。
为了丈夫,她居然连亲生儿女都舍得弃。
……
“兴风之花雨 ()”
四月中,汴州城开始风起云涌。
柴兴公开诏令殿前司都虞侯赵仪,令他广募天下壮士,选取优者为殿前诸班。
明眼人心知肚明,什么天下壮士,什么选取优者,分明是玄武卫入驻殿前司。
此乃灭佛的起手式,并且获得了四灵的支持。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不肯能瞒过佛门。
佛门倾尽全力,做最后的努力。
各种稀奇古怪的戏码于各处层出不穷的上演,外城内城、府内府外、街头巷尾到处都在死人。
比如彤管就从自己的长公主府揪出了一名管事,那真是把人往死里拷问,最终揪出了另一名管事和多名仆役、宫婢,同样拷问到死,揪到揪无可揪为止。
显然早就知道最先被捉的那名管事乃是密谍之属,一直不好动手,干脆放着养鱼。
如今彤管下了狠手,阖府上下自然噤若寒蝉,就算仍然藏着一两个侥幸逃过一劫的余孽,在此人人戒惧,彼此怀疑的时刻,绝对掀不起什么浪花。
侍卫司更是全面出动,开始剪除那些高官显贵的身边及后宅潜藏的暗探之流,以及佛门及相关势力驻于城内外的一些秘密驻点。
这是大战前的暗战,柴兴在极力剪除佛门及相关势力的触角,以往不敢抓、不敢杀的暗探之流,现在既敢抓、也敢杀了。
其实这些人未必全是暗探,毕竟佛门乃是正大光明的势力。
许多官员贵胄本身信佛,信佛的管事、仆役、婢女之流所在多有,未必真有密谍之心,却有密谍之行,其中误抓误杀确实不少。
柴兴为了以防万一,篦子眼未免小了点,无论如何都要筛上一遍,甚至好几遍。
尤其一些将要委以重任的官员和将领的身边,那更是宁可错杀,不肯错放。
此役,晋国长公主领衔,她的驸马殿前司都点检张永奉皇命掌禁军压阵,殿前司都虞侯赵仪率领侍卫司负责具体清剿。
虽然厮杀激烈,尚属于暗战的范畴,少则二三人,多则数十人,无不迅速狠辣,死人不少,尸体全无,尚未波及到民间,更没有直接针对佛门及相关的势力。
目的很明确,就是斩光佛门的触角,最后巡城军出动,合围本体,禁军压阵。
届时,佛门各寺要么束手就擒,要么被大军踏平。
凡相关势力敢援手者,同样踏平。
最难受的除了佛门,还有符家。
如今符彦人在汴州,等于人质,当真动弹不得。
当然,柴兴也不敢动他,所以符尘心还是很自由的。
近日她四下奔波,倒是救下了一些侥幸逃脱的暗探之流。
除了符家之外,契丹人也有类似的举动。
萧思速完说萧思虽然仍旧没有露面,但是派了一位副手及随从入驻使团,让契丹使团成为一间庇护所,短短几天,已经收留了十数人。
从小吏到婢女,什么身份都有。至于来历,连萧思速完都弄不清楚。
毕竟萧燕不在,她大不过萧思。
另外,本来停业扩建到一半的勾栏客栈居然又开始待客,陆续住进来十七八人,同样身份各异、男女皆有。
除了不出状元楼和勾栏客栈半步之外,看着和寻常客人没什么不同。
显然这波清理绝不仅止于佛门,南唐的密谍恐怕也在人家搂草打兔子之列。
风沙对初云一向很不错,睁一眼闭一眼装作不知道。
云本真回禀,最近这三巷三街六坊之内,形迹可疑的人越来越多。
她不得不加派人手驻点巡逻,于各处严加防范。
尽管她手上有一批玄武卫,还是有些入不敷出。
只能再度收缩,主要保证状元楼以及附近几坊。
状元楼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许多人穿着还不错,就是吃得少喝得少,召姑娘作陪的也少,似乎都不太富裕。
每天想入住勾栏客栈的人也不少,初云借口装修扩建,房间不够,并不是什么客人都接待的。
风沙这几天倒是非常开心。
萧思速完让人赶工制作的那些尾巴已经送来,他这几天就躲在房里玩尾巴。
云本真、绘声,纯狐和马家姐妹都没能逃过“毒手”。
外裙一挡,什么都看不见,外裙一掀,尾巴就露出来了。
私房中当然穿得很少,种种扮演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能说,爱不释手。
这天,风沙正在房里逗流火和授衣这两只“小狐狸”,绘声跑进来道:“钟仪心来了。”
风沙心知这是郭青娥找他,道了声有请。
绘声小心翼翼地道:“她正好撞见楚涉和白绫,正在前堂叙旧。”
其实是孟凡吵着要喝酒,已经把席面摆开了。
早在江宁,孟凡就眼热钟仪心漂亮,一直死皮赖脸纠缠人家,奈何钟仪心从来没有回应,他从来没有得手。
这回难得撞面,想要“再续前缘”。
绘声最疼弟弟,自然要帮弟弟文过饰非,提都不提他。
风沙起身笑道:“也对,老友重逢,该当庆祝一番,我也去看看,顺便蹭杯酒喝。”
绘声苦着小脸跟上。
风沙所处的北楼从来不空人,马家姐妹留下照看,纯狐姐妹则赶紧披上外裙挡住尾巴,急匆匆地追着主人出门。
后院尚有多位客人零星凑头,喝茶聊天,看着似乎很正常。
风沙明确的感觉到院内的每个人都在仔细的打量他,偏偏没有一个人正眼看着他,都在干着各自事,聊着各自的天,喝着各自的茶。
像是完全没看到他这个人一样。
如果众人之中仅有一人这样,风沙还真的不容易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如果在场每个人都是如此的话,那么这种气氛就很古怪了。
目不斜视地穿院而过,进到前堂。
前堂正当中,数桌拼成一方大桌,桌上有酒有菜
楚涉和白绫并肩坐一边。
钟仪心坐在另一边,长发挽髻,身着道袍,坐姿优雅,容颜清丽依旧,还是那样文静秀气,神态更是恬静平和,教人俗念全消。
孟凡坐在她的身边,似乎想要说些调戏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予人一种抓耳挠腮的感觉。
寒天白也在,还是那副伙计打扮,正好端上一盘热菜,笑道:“小人特意交代过了,让后厨涮了三遍锅,保管没有半点油星,请守一道长放心食用。”
……
“兴风之花雨 ()”
随着风沙踏入前堂,本来挺欢悦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正对于前堂后门的楚涉和白绫下意识的起身。
楚涉叫了声“风少”。
孟凡扭头一眼,讪笑着站起来。
寒天白盯着风沙,面上还带着笑,眼底深处透着许多疑问。
那日桃花洞前,风沙于对面楼上突然发声,风淡云轻的寥寥几句,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无论他心中高洁无暇的符仙子,还是惊鸿一瞥的青娥仙子,或者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柳仙子,乃至后来才知道的魔门妖女,无不对此人慎重非常。
这位风少不过三言两语,本来剑拔弩张的四女立时转变态度,离开的离开,谈和的谈和,当中人当中人。
颇有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味道。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位风少一定大有来头。
偏偏寒天白从未在江湖上听过“风少”之名。
之后问符仙子,符仙子连身份诡秘的魔门妖女都说了些情况,唯独对此人不肯多言,仅是郑重的警告他不要胡乱打听,免得惹祸上身。
后来孟凡拉着他喝酒,明显想从他这里探听底细,他也就半推半就,欣然应允,未尝不是想反向探听。
双方最后打了个平手,都认为自己探到点东西,细想又好像没有。
风沙将众人各异的神情尽收眼底,视线落上钟仪心的俏脸,含笑道:“钟小姐好久不见,没曾想出家为女冠,我真不知该欣悦,还是该惋惜。”
钟仪心颇为秀气的挽了个道揖,文静地道:“仪心道号守一,冥冥之中早知与风少再见可期,期盼已久,终于心愿得偿,守一不胜欣喜。”
“我守其一,以处其和。”
风沙笑而迈步,近身还礼道:“万事万物,由一而始,从一而终,大道千条,亦是如此,望守一道长修道如道号,修身千载,形不尝衰。”
道家的道号不是随便取的,钟仪心有了自己的道号,说明受了经戒符箓,过了静室缘法,得了道门某一脉的传承。
除了极少数于世俗开山门的道家宗门,多数道门中人皆一脉相承,成天猫在山里自顾自的修炼,一个个甚至都懒得下山收徒弟,免得影响自己飞升成仙。
想要获得道门某一脉的传承,其实相当不容易,乃是很大的机缘。
风沙真心为钟仪心高兴,这位历经磨难的小姑娘总算有了条明路可走,不在困拘于坎坷的身世。
钟仪心听得美眸发亮,笑道:“承蒙贵言,守一定当牢记风少今时之教诲。风少博学宏才,还望日后能够多多请益。”
她没想到风沙一开口就把她的道号给解了,解得比何子虚还清楚,一言既出,竟是点破眼前迷雾,有种豁然开朗,前路洞明的感觉。
请益之说,既是为了铺陈往后与风沙的见面,也是真心希望请风沙能够帮忙点道。
两人对话,孟凡全然听不懂,心里好生嫉妒。
为了追求钟仪心,他没少绞尽脑汁,弄出些花样,奈何钟仪心对他一直不假辞色。
没曾想风沙走来不过十步,说话不过两句,钟仪心那俏脸生辉的样子,显然心花怒放。
从没见她对自己这么笑得这么灿烂。
这时,绘声搬来座椅,请主人入座。
风沙扭头冲楚涉和白绫道:“怨我实在太懒,尽管同一屋檐,鲜少见面,两位可以多罚我两盏,请坐。”
楚涉忙道:“风少贵人事忙,我等闲人,不好打搅。”
白绫俏脸浮红,勉强笑道:“上次绫儿情急,多有得罪,还请风少勿怪。”
楚涉瞧她一眼,双眼射出疼怜的神情,不过一放即收,生怕让白绫瞧见。
他知道白绫的自尊心很强,受不了被人怜悯,奈何现实的境遇使得白绫只敢,也只能冲他发脾气了。
孟凡见状,心下竟是难得感慨。
一向心高气傲从不低头的白绫,竟也被现实挫磨得学会谄言媚笑。
令他不由想到江宁初见白绫的情景,颇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风沙冲白绫还以笑脸,道了声“无妨”,又招呼寒天白道:“我与寒兄也算有缘,还请入座喝喝酒、聊聊天。这里的事情交给流火和授衣就好。”
纯狐姐妹齐应一声,行去后厨。
寒天白忍不住盯着纯狐姐妹的妖娆倩影,如此英姿飒爽的绝色双姝,居然给人当婢女,做些下人的活计。
他又转目看了向风沙身侧。
绘声正给风沙摆正筷碟,清洗杯盏,端得婉娈可人。
寒天白心中不禁生出暴殄天物的感觉,挤出个笑脸道:“这,不好吧!小人就是个伙计,哪配与诸位客人同桌。”
孟凡伸手过去,搭着寒天白的肩膀,把他硬扯到身边坐下,笑道:“你小子可是深藏不露,以为装个伙计就能瞒过风少的眼睛?”
寒天白急道:“谁装了,我真是伙计。”
“我见过喝酒上瘾的,见过赌博上瘾的,也见过玩女人上瘾的,就是没见过当伙计当上瘾的……”
孟凡见寒天白还欲再说,笑着截断道:“好好,就当你是伙计好了,你敢不听客人的话,信不信我找初云掌柜告你一状?”
寒天白哭笑不得,干笑道:“那小人就近伺候诸位喝酒。”
孟凡捏女人下巴一样捏他的下巴,啧啧道:“小嘴真甜。”
寒天白脸都白了,一巴掌拍开孟凡的手,屁股使劲往后缩坐。
风沙饶有兴致的瞧着孟凡作妖。
这小子还是很有一套的,这样捉弄寒天白,寒天白居然不生气,说明短短几天,两人的关系已经想当不错。
另外,孟凡分明在试探寒天白的身手。
寒天白那一巴掌当真快若闪电。
这么快的速度,本应该很重,孟凡掌背上居然连个红印子都没有,显然寒天白对力道的掌握已经远远超出拿捏由心的程度,到了随心所欲的层次。
除了心不在焉的白绫,楚涉、绘声,乃至钟仪心无不视线瞟过,或者盯着孟凡的手背,显然都看出寒天白这一下看似简单,其实很不简单。
……
寒天白尚未意识到自己露了武功,正下意识的抬胳臂蹭下巴,没好气的拿眼睛横着孟凡,还做着口型,似乎在说:你小子给我等着。
孟凡笑嘻嘻的摇头晃脑,蛮不当回事,转向钟仪心道:“刚才说到哪了,啊!对了,你如今在哪儿落脚呢?要不搬过来一起住,大家也好有个照应嘛!”
钟仪心柔声道:“多谢孟兄好意相邀,奈何守一有道职在身,确实不便。”
她说话一向柔柔绵绵,很有礼貌,以前尚有些绵里藏针。
如今出家,烟火气更少,纵然拒绝也不刺人。
越是这样,孟凡越是使不上劲,又不禁开始抓耳挠腮,偏又不甘心,继续纠缠道。
白绫有些忍不住了,向钟仪心道:“别理他,刚才说的那件事,你怎么看?”
她很不喜欢孟凡其人,不光自己不爱搭理,楚涉与之多说几句话,她都是要冷脸的。
之所以按捺性子忍着孟凡起哄张罗酒席,正是有事相求钟仪心。
江宁的时候,以李玄音为中心,这些人有个小团体。
在这个小团体之中,钟仪心加入很晚,但是很快凭借聪颖,由几次事情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军师一样的人物。
大家遇上麻烦的时候,都爱先向她问问意见、讨讨主意。
打一开始,钟仪心奉风沙的命令进入这个小团体当内应。
为此风沙打通了南唐大理寺的关节,允许她进牢里探望父亲钟学士,还设法让钟学士的日子好过一点。
如今,时移世易,父亲已逝,钟家家破人亡,她从南唐到了北周,由钟小姐变成了守一。
钟仪心忍不住瞧了风沙一眼,心内无限感慨,向白绫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度人先须度己,守一修行尚浅,心有余而力不足。”
风沙哑然失笑。
尽管钟仪心才入道门不久,显然已经深受影响。
佛家求来世,道家求今生。
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今生每时每刻都是无比宝贵的。
性命双修,缺一不可。
灯光是性,灯油是命。
如果灯油耗尽,尚不能光辉圆满,今生别提多苦,全都白修。
所以,一个比一个懒。
不光是懒得下山收徒而已,凡是会碍到自己飞升成仙的事情都会懒到出奇。
比如辟谷之术,不管世人传得多么仙里仙气,很可能是某位上古修真懒到连吃饭都不想。
既然不吃,自然连出恭都少,一辈子积攒下来,得多出多少修行的时间。
于是,干脆来个吸风饮露,浊气放成清,连衣服都能少换几套。
辟谷之法能够迅速风靡道门至今,修真之懒,可见一斑。
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灯油耗尽的那一刻,就差那么一顿饭的时间便能够到得圆满,岂非悔之晚矣?肠子都青?
至于度人?等到成仙之后,时间多得是。
届时,哪怕仅是潇洒地挥一挥衣袖,所度之人也要远远大过肉体凡胎之时的劳苦奔波。
反过来说,你肉体凡胎之时不务正业,忙着助人为乐,岂非错过成仙之后,度人如雨?
救得一人,错过亿万,难道不是天大的罪过?
总之,修道之人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懒到自私、懒到无情,反而觉得自己很勤快、很崇高。大多视名利如粪土,视权柄如无物,有那工夫,多攒点灯油不香吗?
所以,很容易给人留下一个孤高绝俗、高洁无暇的形象。
比如郭青娥,在旁人看来,此女能够代表道门,甚至代表隐谷,好生威风。
其实,八成是她这一脉于先代欠下了人情。
道门各宗推来推去,推到她这里,她发现自家先代连人情都懒得赚,导致她推无可推,只好放弃修行,下山入世,以维护道门在世俗的利益。
别看她外表总是一副风淡云轻的仙子样,恐怕心里比黄连还苦呢!一心就想着赶紧把人情还完回山,不要碍着老娘成仙。
风沙想到乐不可支处,差点笑出猪叫声。
这一笑,倒是提醒了钟仪心,向白绫道:“要说道行深的真人,眼前正有一位,绫姐你求我不如求风少,风少随口一言,顶我苦劳万天。”
风沙神情僵住,顿时笑不出来了。
白绫心道他要是肯帮忙,我还用得着求你?
拿美目偷瞄风沙一眼,小声道:“最近几天,客栈和状元楼多了些身份不明的人,听这位寒兄弟说,街上的气氛也有些古怪,我担心是否山雨欲来风满楼。”
白绫嘴上说着话,眼睛瞧向寒天白,寒天白赶紧接口。
“确实多了好些生人,小人上街帮掌柜买东西的时候,居然有人一直跟着我,到了偏僻的地方,居然拦路抢劫!”
寒天白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幸亏小人以前做过飞贼,嘿,那个,早就从良了。总之,腿还算快跑得快,不然拿了掌柜的钱,东西没买回来,掌柜还不得把小人的皮全给扒了。”
这番话也就哄哄白绫,连楚涉这么老实的人都不禁斜眼。
寒天白既然发现有人跟着,为什么仍然要往偏僻的地方去?
明显准备打埋伏嘛!还不知道谁拦谁的路,谁抢谁的钱呢!
说不定已经捉过人逼过供了,知道是什么人。
楚涉都能想到的事情,孟凡只会想到更快,拿手肘往寒天白的臂膀上怼了一下,坏兮兮地笑道:“我看你似乎很想被初云掌柜扒皮呀!”
他的神态语气很容易让人把他的话给想歪。
寒天白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胡说八道!我没有。”
孟凡故作奇怪道:“胡说?我说的扒皮就是你说那个意思,你这是什么反应?莫非咱俩想得扒皮不是同一种扒皮?”
寒天白被他给生生绕进去了,忍不住啊了一声,结巴道:“是一种是一种。”
“那你脸红什么?”
“哪有。”
“要不找初云掌柜过来评断一下?”
寒天白显然很怕初云,吓得直打哆嗦,赶紧求饶。
孟凡道:“不想我找初云掌柜也行,那么你跟大家讲讲,什么人会在肥羊遍地的状元坊,拦路抢劫你一个客栈的小伙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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