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年心内得意,向授衣道:“小人是伏少的亲随,驻铺监督。这贱婢家曾是梁家的靠山,如今落难无助,数度恳求,小人心软,网开一面,留她口饭吃。”
陈小姐又羞又怒,俏脸涨得通红,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小青年瞥她一眼,更加得意,继续道:“她好心当作驴肝肺,居然反咬小人一口,让授衣小姐看笑话了,小人这就把她赶走。”
授衣秀眉紧蹙,颇感为难。
她和姐姐出身江湖,江湖是讲道义的,若是往先碰上这种事情,肯定不分青红皂白一杀了之。
对于江湖人来说,敢这样欺负女人的男人,道理讲出花来也是个死。
奈何她现在不是江湖人,是有主的婢女,主人不发话,她不能乱来。
尤其这人乃是三河帮中人,还是伏少的亲随,更肩负着帮务。
除非像姐姐一样得到授权,否则她无权越过帮主处理帮众,更不能插手帮务。
这是规矩。
授衣正想着办法,陈小姐突然扑到小青年脚边哭道:“我知道错了,不要赶我走。”
授衣始终不做声,她心中渐渐绝望,实在绷不住了,担心再不反口,以后受罪更甚。
小青年也是一呆,旋即冷哼道:“这么说你承认自己下贱,为了当掌柜,故意勾引我了?”
陈小姐抹着泪点头。
小青年皱眉道:“说话。”
陈小姐惨然道:“是,是我下贱,为了当掌柜,是我勾引你。”
小青年忙向授衣道:“您看怎么办?她是走是留,全凭小姐一句话。”
授衣冷冷道:“她随我走。”
小青年不禁一愣,担心这贱婢离开他的掌控之后反咬。
陈小姐更愣,她需要当这个掌柜才有权拨分流水以补贴家里,如果当不成掌柜,无论陈家占着铺面多少份额,很容易被人押下不给。
与其他许多铺面的情况一样,陈家不是没有份额,奈何已经没有足够的势力让人家乖乖按着份额分成。
权力得来的利益终将被更大的权力所取代,权力得来的利益终将因为失去权力而失去。
一旦断掉最后这一道流水,陈家绝对撑不了多久,潭水将变死水。
一念转过,陈小姐嗫嚅道:“我,我不想走。”
小青年心下大喜,口是心非道:“走还是留,由得你吗?那得授衣小姐拿主意。”嘴角已经压抑不住的露出微笑。
授衣瞪了陈小姐一眼,暗忖主人说的果然没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先是求她帮忙,转眼又反水,弄成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害得她居然被一个小喽啰嘲笑,岂有此理。
授衣外边还有要事要忙,没工夫扯下去,拂袖道:“想留就留吧!”
她不了解情况,一时分不清谁是谁非,本来只是想给这小青年一个教训,如今心里则起了杀机。
只要她亲自把这事捅给伏少,不管是非对错,这小子剩不下半点活路。
总之,拂袖而去。
小青年满脸冷笑。
陈小姐一个劲的发抖,更是一个劲的哀求。
小青年重重地照她肩上踹了一脚,将她仰天踹翻尚不解气,扑上去左右掌殴,更是不时乱扯乱撕。
正打得顺手,撕得畅快,只觉鼻痛脑酸,双眼发黑,整个人砰地背砸墙面,软布袋一样往墙角滑落。
结果滑到一半滑不动了。
楚涉怒意盎然,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喝道:“混蛋。”
白绫解下自己的外衫给瑟瑟发抖的陈小姐披上,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花娘子饶有兴致的盯着小青年,那眼神就像蜘蛛盯着落网挣扎的猎物,扭着曼妙的腰肢过去,压抑着兴奋,轻笑道:“把他交给我好了。”
楚涉一直瞧不惯花娘子的手段,这还是头一次觉得把这混蛋交给花娘子也挺好,犹豫少许,还是摇头。
“杀人不过头点地,向那姑娘问明白了,再决定他是死是活。”
花娘子心里不高兴,娇哼道:“楚少侠还是侠义心肠。”
“少侠”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讥讽的意味特别浓。
楚涉无意和花娘子斗嘴,把小青年从墙上拽到地上,以分筋错骨的手法制住。
陈小姐见来了侠士,心中如释重负,将自己的委屈竹筒倒豆子般倾诉,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
着重小青年的可恶和她的悲惨,略过其他。
白绫追问道:“你是说三河帮害死了梁家家主及继承人,使得小儿媳妇掌权,是不是?”
陈小姐抹泪道:“具体情况奴家不清楚,不敢乱说。但是自从我哥那小妾掌权之后,三河帮的确接管了梁家和生意,那小妾仅是个傀儡。”
花娘子、楚涉和白绫的神情一起凝重起来。
最近他们一直在追查江湖的乱源,这种鸠占鹊巢的手法见过很多次。
可惜无头苍蝇般查了很久,线索多过了头,乱过了头,根本理不清半点头绪,莫明的阻力太大不说,通常查着查着人家就开始众口一词,再也查不下去。
始终找不到切入点,更抓不到半点幕后黑手的影踪。
陈小姐的爆料,令他们倍感惊讶,甚至算得上震撼。
居然是三河帮!!!
花娘子回神最快:“先把人藏起来,无论谁问起,都说一来就没有看见他们。”
楚涉和白绫一起点头。
白绫去扶陈小姐,楚涉去拽小青年。
花娘子闪出门探路,三人带着两人迅速翻墙。
过不多久,三人折返回来,若无其事的就座。
十数名三河帮帮众忽然急匆匆的奔来,把住了房门,当先领头打量三人,行礼问道:“可是花娘子,楚少侠和白女侠?”
三人点头。
领头再度行礼,又扫量房内,问道:“不知三位可见一男一女……”比手画脚的形容小青年和陈小姐的样貌。
三人皆说没看见。
花娘子故作好奇的问道:“看你们气势汹汹,出什么事了?”
领头叹气道:“负责接待三位的胡多犯了帮规,伏少下令拿他。看来是自知死罪,先一步逃走了。对了,情况有变,伏少他们先去一步,就等三位,这边请。”
三人相视一眼,暗自庆幸他们动作快,否则两个人证将跟以前一样,要么被灭口,要么被消失。
……
梁记盐铺这边波折不断,绘声这边异常顺利,顺利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大家如临大敌的伏在外围,气氛紧张兮兮。
绘声壮着胆子独自现身于仓库门外,还未来得及喊一句“你们被包围了。”仓库里已经有人惊讶的叫道:“绘声小姐?您怎么来了?”
这和预想的一触即发的情况大不一样,绘声不禁有些懵比,愣了少许,提气压声,挺胸反问道:“对呀!我来了,怎么我不能来吗?”
里面人干笑道:“当然能来,稍等稍等。”
过了少许,仓库大门嘎吱打开。
一大精瘦的汉子候在门边笑道:“绘声小姐快请进。”
伏在屋顶上观察的伏剑疑惑地喃喃道:“请君入瓮?”
右边的钟仪心一眨不眨的扫量,迟疑道:“不像。”
左边的宫天霜担心道:“怎么不像了,我看有诈。”
孟凡从伏剑和钟仪心的中间凑上头来,沉声道:“我去把二姐叫回来。”
他的右脸蹭着钟仪心的左肩,右臂溯着钟仪心的腰肢掌压腰下的瓦片,看似撑着自己身体,更像环着钟仪心的纤腰,瞧着亲昵在怀,磁性的嗓音耳边回响。
伏剑扭来俏脸斜起圆眼,眸瞳之中闪起危险的光芒。
孟凡讪讪地把脑袋缩回去。
伏剑轻哼一声,向钟仪心问道:“你觉得呢?”
钟仪心想了想道:“不急,静观其变。”
孟凡又凑头上来,这回不敢乱蹭了,急道:“等我姐进去就晚了,一个人质变成两个人质。”
钟仪心瞧他一眼,转向伏剑道:“对绘声姐来说,利大于弊。”
伏剑若有所思,忽又拧眉森然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对于绘声来说,救不救出武从灵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跟柔公主划清界限,才能重新取得风少的信任。
钟仪心凭什么知道风少和柔公主之间复杂的关系,不知道这些怎么做出准确的推测?
钟仪心坦然与伏剑对视:“听大家刚才的言语,绘声姐与路凡关系很不错,既然如此,今天这场所来为何?说明两人背后有着更复杂的关系。”
伏剑收敛凌厉的眼神,转而变为欣赏,凝视道:“继续。”
钟仪心轻声道:“如果背后的关系发生逆转,两人以往交情越好,现在处境越糟。难得今次占着天时人和,仅缺地利,我觉得利大于弊,拖越久,越难办。”
伏剑愣了愣,敛容道:“虽不中,亦不远。”
这位钟小姐当真不简单,明明所知不多,居然还能看破表象,直视本质,猜了个九八不离十。
宫天霜忍不住问道:“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孟凡不高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关心一下我姐好不好。”
伏剑不耐烦道:“你要是真为你姐好就闭嘴,这个风险她必须冒。”
孟凡怕她,悻悻闭嘴。
绘声终于步入仓库,大门随之合拢。
仓库像只伏于暗夜的怪兽,将她吞入腹中,透出的灯光更了亮些,像是打了个饱嗝。
时间流逝,半晌没有动静,包括伏剑在内,大家不免心生忐忑。
唯有钟仪心还是那副文静腼腆的样子,不见颜色改变。
授衣忽然轻盈的跃上屋顶,飞身掠去向伏剑附耳道:“婢子路上接到主人的急令,撤。”
伏剑脸色微变,扭头眺望仓库道:“绘声已经进去了,还没有出来。”
授衣继续附耳道:“二小姐他们到来的情况,婢子早已传讯告之主人,主人只让你我撤走。”换句话说,不用管宫天霜和绘声他们。
伏剑不明白风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奈何不敢不听令,转向宫天霜道:“抱歉了二师姐,风少让我和授衣立刻撤退。”
诸人皆惊,宫天霜慌道:“绘声还在里面,怎么能撒手不管。”
伏剑摇头道:“这是风少的命令。”
宫天霜寒下俏脸:“你们留一会儿。风沙不明白情况,我这就去找他说道,一定让他收回成命。”
伏剑和授衣皆感为难。
宫天霜不待两女答复,已然施展轻功,于屋顶上蹁跹飞跃,转瞬消失在夜幕之中。
授衣不知所措,只好瞧向伏剑。
伏剑叹了口气,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芙闺楼,风沙别院。
风沙立于门口,目送云虚。
云虚院前顿步,旋身福身。
风沙回以颌首,转身进门。
流火守在门外,云本真合上房门,先是长舒了口气,然后扭腰跑来服侍主人,小心翼翼的问道:“该怎么处理路凡?”
风沙随口道:“在旁边小院押着罢!”
“对了,伏剑、流火和授衣这时应该都撤了。太可恶了,路凡胆敢擅自做主,跑来芙闺楼掳人,要不是柔公主亲来说明,这件事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风沙沉默一阵,缓缓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起码有三种可能。”
云本真忙道:“柔公主说他跟踪武从灵到了芙闺楼,没有多想就动手。”
“这是第一种,还有第二种:路凡不安于云虚名义上掌总,背着主上来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借此事逼着云虚不得不与我正面对上。”
云本真啊了一声,细想觉得真有可能,追问道:“第三种可能呢?”
“云虚曾经明示或者暗示路凡如此为之,想来个被黄袍加身,奈何我的反应太过激烈,她权衡之后认为得不偿失,于是卖了路凡,向我求和。”
云本真美眸冷下来,娇哼道:“婢子这就过去,保证让他连几岁尿床都说出来。”
风沙瘪嘴道:“云虚敢把人交到我的手上,还怕你问?”
云本真自信道:“婢子一定能让他说实话。”
风沙斜眼道:“说实话又怎样?云虚已经求和,事实已经不重要。杀了路凡没有半点好处,把他打残打废记恨在心,云虚以后还让他负责沟通,有你难受的。”
云本真缩着脖子小声道:“婢子把他关到死。”
风沙没接话,忽然笑了起来:“那就先关着罢,不要折腾他,好吃好喝好招待,我留着他还有点用,嘿嘿。”
云本真见主人笑容阴森,不禁打个寒颤,心道落我手里顶多生不如死,被主人惦记上,你迟早会想死想到要疯。
……
风沙没想到绷紧的弓弦会以这种方式松懈。
现在情况还算不错,与云虚突如其来的冲突还不到一天,好歹没有过夜,双方没有过激。
其实,风沙心里还是倾向于云虚事先并不知情。
真是云虚起意的话,一定雷霆万钧,一击毙命,不会给他还手的机会。
单纯是路凡作妖而已。
可惜,权力的世界没有单纯。
风沙不会考虑过程和动机,只会考虑可能造成的结果。
比如郭武被属下黄袍加身,就算他心里没有这个念头,也不是他掌控过程,实际结果就是他代汉称帝。
路凡的行为与之相似,在实质上使得云虚争夺实际上的权力。
将会导致的结果,与云虚心里的想法全然无关。
所以,风沙根本不会探寻她到底怎么想的。
因为,不重要。
事一发生,风沙并不想与云虚翻脸,还手不重,当然随时可以转为重手。
比如流火带人去到绣山坊,没有直接针对居住于辰流使团驻地的云虚,针对的乃是同居于驻地的赵正使,也就是路凡的岳父。
此乃前轻后重的布局,旨在试探云虚的反应。
流火既是扎人的针也是诱人的饵,合二为一叫做愿者上钩,姜太公用的那种。
依据云虚的反应,风沙将会有不同的应对,从下重手到下死手,都有预案。
哪怕之后惹起天大的麻烦,也要他活着才有机会头疼,死人是不会头疼的。
云虚乖乖地咬了钩,在流火的护送之下孤身前来,等于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他的手里,立刻换得了两人坦诚交流的机会,否则事态不堪设想。
若是两人各怀戒惧,一直无法沟通,一定会胡思乱想,产生一连串误会,发生一连串误判,使矛盾迅速激化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换做风沙掌权之时还无妨。
首先云虚无力造反,就算傻到造反,因为风沙足够强势的关系,没有可能被云虚一下弄死,所以他不会在第一时间选择反击。
肯定先设法弄清楚情况,掌控局面之后再找云虚“谈心”,保管两句话就能说开,事态没有激化的可能。
当前的麻烦得解,风沙仍旧深感头疼。
整件事看似由路凡在芙闺楼掳走武从灵而起,其实源起于云虚掌总。
云虚掌总,已经在实际上拥有取而代之的能力。
外部弱势,内部就绝对不能出问题,否则一个内外夹击他就完了,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风沙开始清洗云虚在自己身边的势力,同时通过马玉颜引入闽人,让李玄音负责内务,以掺沙子的方式,在身边形成新的制衡。
然而,此举等于割裂了他与云虚的互信,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缝。
既然有裂缝,一定会有人在裂缝之中周旋渔利,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可能是无意掉进去,也可能是故意跳进去。
可能一开始无意掉进去,后来故意跳进去。
不是路凡也有别的凡,不在今天也在明天。
总之,这件事的本质在于两人心生芥蒂少于沟通,给了某些人生存的空间。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裂缝,无论多少个路凡也会被活活夹死,没有生存的余地。
所以,路凡其实无关紧要,怎么拿捏都可以。
风沙更多是在思索如何与云虚抚平裂痕,重建亲密的关系,避免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情。
流火突然在门外叫道:“二小姐,请止步。”
宫天霜气喘吁吁地道:“我有急事要见风少,现在就要见。”
流火为难道:“二小姐应该先找永嘉公主。”
宫天霜急道:“我真有急事。流火你让不让,不让我硬闯了。”
云本真倏然拉开房门,福身道:“主人有请二小姐。”
流火这才让开。
宫天霜风风火火的掠进房内,急切的道:“风少风少,不能让伏剑和授衣撤走,否则绘声就危险了。”
说话间娇喘细细,光洁的额上香汗密密,两颊好似挂着晨露的鲜桃,风致迷人之极,端得美艳不可方物。
风沙拉着宫天霜小手与她并肩坐下,笑道:“放心,绘声不会有事。”
“真的?”
宫天霜十分信任风沙,嘴上疑问,心里信了,绷紧的娇躯顿时放松下来,气息跟着顺了。
风沙柔声道:“当然是真的。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这时,云本真奉上凉茶和干毛巾。
宫天霜狂奔一路,嗓子眼渴得冒烟,茶杯就红唇,咕嘟嘟地使劲往喉咙里灌茶,没有半点淑女形象。
风沙取来毛巾给她擦汗,宠溺的道:“看你累的,一路上跑急了吧!先休息一下,待会儿伏剑和授衣就会带着绘声过来了。”
宫天霜一口喝干茶水,抹抹唇角,连珠似问道:“绘声到底怎么了?您不喜欢她了?伏剑还劝我不要给她求情,今天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风沙捏紧毛巾往她红润的脸蛋上蹭了两下,含笑道:“绘声这丫头又蠢又笨,之前气着我了,只好来个眼不见为净,免得气不过把她给撕巴了。”
宫天霜豪爽不假,人不笨,心知肯定没这么简单,亮眸闪了几闪,咯地笑道:“不想撕巴她,说明还心疼她。我就说风少气量最大,岂会跟一个小婢女置气。”
风沙板起脸哼道:“拍马屁也没用。”
宫天霜一见有门,赶紧抱住他的胳臂,撒娇道:“不,不,哪里拍马屁了。您的气量若不算大,天下间就没有气量大的人了。”
风沙被她晃得骨头都酥了,微笑道:“让你话赶话赶上梯子下不来了,我若不让绘声回来,岂非变成跟小婢女置气的小气鬼?”
宫天霜忙道:“风少当然不是小气鬼,让她回您身边好不好?她可想你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眼睛都肿成桃子了。”
风沙笑道:“为了不当小气鬼,看来我不想答应也不行。”
宫天霜心中欢喜,手忙脚乱的倒了杯茶,娇憨道:“风少,您喝茶。”
风沙接来喝了一口,瞧着宫天霜巧目盼兮、巧笑嫣然,心里忽然舒坦极了,本来繁杂的心绪好似烟消云散,全都抛诸脑后。
……
风沙身边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宫天霜、伏剑、云本真、绘声、钟仪心,以及孟凡。
本来也邀请了武从灵,奈何武从灵扭着脸冷哼一声,半句道谢都欠奉的带着夜娆径直走了。
其实她除了被绑走之外,根本没吃什么亏,仅是不想看见风沙。
她个性如此,越是欠下人情,越是拗扭恼火,不知该以何等面目面对,那就干脆冷颜以对。
简而言之,死要面子。
风沙不以为忤。
武从灵一个小姑娘,又是公主,被人绑走又被救回,能多早回去就应该多早回去,最好不要过夜,于名声有碍。
总之,七人围坐方榻,宵夜。
流火授衣姐妹负责侍奉。
诸女皆是容姿相当出众的美人,春兰秋菊,乱花人眼,端的秀色可餐。
宫天霜紧挨着风沙就坐,伏剑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绘声。
绘声不禁激动,更是紧张。
那对妩媚的大眼睛泛着水汪汪的桃花,可怜兮兮的盯着主人,一个劲的献媚取宠,活像一只扑到主人身上使劲摇尾巴的小狗,就差乱舔了。
孟凡早已见怪不怪,心里仍旧不是个滋味。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绘影、绘声和巧妍都是人家的奴婢,还是贴身的那种。
两位姐姐百般讨好主人就算了,巧妍可是他的老婆,同样没有任何底线,当着他的面都不见半点避讳,转过头对他则是张牙舞爪,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亏得人家风少没有乱起念头,否则连指头都不用勾,随便使个眼色,他就要顶上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了。
人比人当真气死人。
孟凡没少吃味,偏偏没有任何法子,回神发现在座诸女一个赛着一个乖巧,说起话来腻声腻气,带着迷人的笑颜,抢着向风沙敬酒、争相讨好。
旁人罢了,伏剑竟然也一样。
这个喜欢装男人的女人在他面前可是气势十足,傲慢霸道、蛮不讲理,比男人还男人,不仅比他玩得疯,花样更比他还多,居然好意思装成小鸟依人。
孟凡心下腹诽,不禁侧目。
伏剑转目瞅见,立时眯起大眼睛,漆黑闪亮的瞳仁之中闪起渗人的冷芒。
孟凡马上正襟危坐,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转去撩拨在场唯一的客人,坐他身边的钟仪心,也是他现在唯一敢搭讪的女人。
钟仪心还是那副文静腼腆的样子,哪怕孟凡口花花也仅是抿唇浅笑,不接话了事。
除了宫天霜之外,在场诸女她就认识授衣,还不敢表现得太熟,与孟凡搭个伴说会儿话也好,总比尴尬的傻坐强。
伏剑见孟凡在那儿耍把戏逗钟仪心,心里很不爽,挪膝过去向风沙附耳,把钟仪心今天的表现说了,不乏溢美之词,显然对钟仪心很感兴趣。
风沙微微一笑,举杯遥敬。清明踏青时随手布下的闲棋冷子,有了出乎预料的收获,值得高兴。
钟仪心忙捧杯起身,探长玉臂,恭敬的碰杯,羞涩的饮尽,亮出空杯底,明眸流转生辉,两颊浮起酒晕,既秀气又迷人。
孟凡一脸苦逼,低头喝闷酒。
宫天霜把俏脸凑向风沙,低声道:“关于她父亲的事,风少您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经过授衣的安排,钟仪心终于进到天牢见到父亲,境遇当然十分不妙,当时热泪就止不住了。
父女俩抱头痛哭的场面自不必多提,钟学士在牢里的待遇有了质的飞跃。
总之,钟仪心很感激风沙,心甘情愿做卧底。
她自知柔弱,只能尽力展现才智,总算在这个小团体里站稳了脚跟。
包括柳艳在内,大家很喜欢找她商量事情,连李玄音都曾就一些事情向她问询。
宫天霜这次帮绘声救人立功,不忘上带她一起,现在还帮她向风沙求情,说明对她已经相当信任。
伏剑轻咳一声,正色道:“钟学士的事情有些复杂,风少碍于身份不好随意插手,我倒是可以试着周旋一下,起码让钟大人日子好过一点。”
风沙抿着酒斜她一眼,心道这件事关你什么事,居然这么上心。
宫天霜忙道:“仪心又聪明又漂亮,是我们的军师,我总是求她出谋划策。既然您不方便出面,让伏剑出面好了。”
其实伏剑正式拜师之后,改名为宫天离,大家叫习惯了仍以伏剑称呼。
风沙歪头道:“你求她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宫天霜将自己最近正在追查江湖乱象的事说了。
风沙瞧了伏剑一眼。
伏剑赶紧低头喝酒。
风沙向宫天霜道:“江湖上乱套,关你什么事。黄莹不是请你演舞吗?这可是你出道首秀,千万别演砸了,最近呆在凰台好生练舞,别到处乱疯。”
宫天霜没料到风少这般说,急道:“为什么?江湖上死了好多人了,种种恶行恶事令人发指。是您教我摩顶放踵利天下,殉身赴义死不悔的。”
“我还教你志功合一呢!没忘吧?”
宫天霜小声道:“志就是行事的动机,功就是行事的效果。”
风沙颌首道:“不错,还没忘光。好的动机造成不好的结果,那叫做好心办坏事,比坏心办坏事更可恶,因为你会自以为对,并且心安理得。”
宫天霜不忿道:“人家怎么好心办坏事了?”
风沙淡淡道:“你知道江湖为什么乱?”
“我不正在查吗?不查怎么知道。”
诸人见二小姐居然敢跟风少顶嘴,立时安静下来,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绘声向宫天霜使劲使眼色,云本真偷偷拽住宫天霜的袖肘。
伏剑连眼皮都垂下了,继续嘬酒。
风沙向宫天霜道:“你能保证不把片面当成结果,通盘查清楚之前不自以为是吗?”
宫天霜气鼓鼓地道:“您又小瞧人家,我才不会自以为是呢!”
“你因恶行恶事而愤怒,其实已经圈定了坏人的范围。认为找出坏人,杀了坏人,就是结果,对不对?”
宫天霜愣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哪里不对了?”
……
“杀人偿命就一定对吗?那么皇帝老子杀人是不是也该偿命?将军带兵杀人是不是也该偿命?好人杀坏人是不是也该偿命?好与坏又该由谁来定义?”
诸人听得脸脸相觑,还真没想过天经地义的“杀人偿命”,居然好像不那么天经地义了。
风沙悠悠道:“谁有资格杀人,谁又不够资格杀人?是非黑白如果那么简单,世间无难事了。你年纪还小,应该专心修业,培养阅历,轮不到你来惩恶除奸。”
宫天霜嘟囔道:“人家哪里小了?”
风沙失笑道:“都没出师,还不算小?”
宫天霜顿时语塞,俏脸上流露出不服的神色。
“这样,出道之前,你乖乖地修业,不准乱跑。首秀之后,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
宫天霜心想离自己首秀也没多久,一旦得到风少的支持,那就没有摆不平的事了,喜滋滋道:“风少是大人,言出必践,不能失信于我这个小丫头。”
风沙笑了笑道:“现在承认自己小了。”
宫天霜脸色微微一红,嗔道:“风少又来挑刺。”
诸女见两人说开,神情皆松,心道风少还是最疼二小姐,换做其他人敢这样当众顶嘴,几个屁股蛋子都不够打烂的。
风沙那边聊着聊着又开心起来,李玄音这边的气氛则极其凝重。
楚涉和花娘子立于下首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李玄音,唯独白绫心不在焉。
白绫受到风沙胁迫,成为掌控黄莹的人。
黄莹遇上麻烦将会找她救助,已经找过她一次。
黄莹想要除掉周嘉敏身边一个碍事的太子卫士,奈何这个卫士背景不小,于是找白绫帮忙。
白绫尚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权力有多大,不敢拒绝黄莹,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去到风沙留给她的地址,与人接上了关系,立刻尝到了真正的权力的滋味。
上午递个条子,下午一位南唐高官就被撤职查办,晚上那个卫士就被黄莹消失了。
白绫得到黄莹的感谢之后,自然五味杂陈,迫于风沙的威胁,根本不敢告诉楚涉,之后便一直魂不守舍。
“居然是三河帮?”
李玄音沉默良久后终于喃喃道:“你们说伏剑知情吗?”
楚涉沉吟道:“伏少亲自下令拿人,应该知情。”
花娘子接话道:“我觉得她就算不是主使,也必是重要的参与者。”
李玄音美目转瞧白绫。
花娘子以香肩轻轻往白绫肩上撞了一下,解围道:“公主问你,你觉得伏剑知情吗?”
白绫倏然回神,歉然一笑,敛容思索道:“她知情又如何,三河帮现在和金陵帮好到穿一条裤子,我们拿她毫无办法。”
楚涉挑眉道:“那就把三河帮的恶行公之于众,一定会惹起众怒,到时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花娘子嗤嗤笑道:“别天真了。就凭三河帮的势力,伏剑的江湖地位,哪怕人证物证俱全,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
“还没有天理王法了?”
楚涉怒道:“城内已经有七家被灭了满门,被鸠占鹊巢。这是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不知还有多少。血债累累,冤魂哀嚎,你们睡得着吗?反正我睡不着。”
白绫垂首不语,花娘子的脸色更不好看,想到了同样被灭门的香竹帮。
李玄音神情不自然的问道:“你们觉得我姐夫知情吗?”
三人相视一眼,谁都不敢作声。
连楚涉都低下了头。
再是侠义心肠,也还知道“螳臂当车”四个字怎么写。
李玄音低声道:“如果伏剑是背着他胡作非为,事情好办很多。要不我去问问他?”
花娘子俏眸之中透出恐惧之色:“不行。公主只见过他和蔼可亲的一面,其实他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我外号花蛛,自认心狠手辣,在他面前,腿都发抖……”
李玄音立时想到姐夫和她六哥见面的场景,那时李泽还是皇储,被姐夫当面威胁威逼,居然连脾气都不敢发。
白绫不禁想到她面对风沙时那种只能任凭摆布的无力感,小脸迅速苍白了。
花娘子咽了口口水,继续道:“如果他也知情,必是主使,肯定有着更大的阴谋。未免阴谋败露,恐怕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公主直接挑明,实在太危险。”
楚涉想了想道:“或许可以请柳仙子帮忙……”
白绫脸色剧变,失声道:“不行。”
风沙曾经叮嘱她针对柳艳,设法阻止柳艳对李玄音施加影响。
李玄音、楚涉和花娘子都疑惑的看着她。
花娘子道:“为什么不行?柳仙子在江湖上地位高、人头广,就算拿不住风少,压过伏剑不成问题,找她帮忙正合适。”
风沙还没来得向她和孟凡叮嘱,否则她绝对不敢接这个话。
白绫一句不行乃是脱口而出,急切间解释道:“柳仙子本来与这事无关,硬把她扯进来岂不是害了她?我看不如找宫天霜,让宫天霜去找风少探口风。”
楚涉脸色微变,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天霜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他当然担心宫天霜出事,又担心替宫天霜说话会令白绫胡思乱想,但是总不能因为担心白绫吃醋就把宫天霜往火坑里推。
白绫不悦道:“她是风少的小侄女,风少还能把她怎样不成?”
楚涉嗫嚅道:“我也相信风少不至于那么心狠,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花娘子打断道:“我看行。你们不知道风少有多疼爱他这个小侄女,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掉了,就算宫天霜再是惹恼他,了不起禁足。”
李玄音暗忖宫天霜惹火姐夫没事,难道我就不行?
楚涉担忧道:“我看还是再想想,不如把大家召集来商量一下,顺便请教一下钟小姐,她……”
李玄音根本没有注意他说话,忽然玉掌拍桌,冷冷道:“都别说了,我决定了,亲自找他问个明白,就是现在。”
心道一个都不同姓的小侄女,难道还能比上我姐在姐夫心中的分量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