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吕鱼跟着老人又走了三家，情况也和姚志家类似，就是没有当场答应，却也保证晚上会到他家来具体了解。

　　这些人家都是距离吕鱼家不远的人家，说名字吕鱼可能想不起来，但稍微提醒一下也就想起来了。

　　说是不远，那只是直线距离，毕竟是丘陵地带，不是平原地区，好多人家，即便离得近，走过去七绕八绕的也有点远，说不定还要爬个坡什么的。

　　出了第四家姓胡的人家，老人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就这样吧，该回家做饭吃了。”

　　“嗯！”吕鱼点头说道：“那下午再找？”

　　“走这几家就够了，下午就不再找了。”老人说道。

　　“就这么几家啷个够，还不说人家还没确定到底去不去呢？”吕鱼疑惑的看向自己的爷爷。

　　“这些年吧……”老人略显落寞的说道：“我们这家不比以往了，加上你爸的情况，让家里与其他人联系也少了，也就近处的几个年轻后生，我心里大概有个数是做什么的，其他人家也就认识人，知道是谁家的，具体做什么的也不怎么了解。”

　　“爷爷说这些干什么，你要相信你幺孙，这家马上就会好起来了！”吕鱼自信的说道。

　　“我肯定是相信我幺孙的！”老人收起落寞的神情，笑了笑，又安慰吕鱼，道：“有这么几家就够了，他们自然会给他们相熟的人说这事，村子就这么大，有什么消息，不用等晚上就会传遍整个村子，甚至附近的几个村子。真要有心出去打工的，即便不信，反正我们家又不远，晚上也没事，估计都会想着来听一听了解一下。”

　　“是这个理呢！”吕鱼恍然大悟。

　　“所以说你还年轻，很多事还是看不透。”老人笑着教育吕鱼。

　　“我哪能和您老人家比？”吕鱼由衷的说道。

　　老人正要继续说话，突然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按住心口，挺直的腰也佝偻了下来。

　　“爷爷您啷个了？”吕鱼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扶老人，却被老人一把推开。就见老人从上衣兜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呈葫芦状的小瓷瓶，倒了几颗芝麻大的药，一口服了下去。

　　“速效救心丸！”吕鱼认出老人吃的药的名字，脑袋嗡的一下，“原来爷爷这时候就有冠心病了！”

　　吕鱼急得快哭了，把老人抱到路沿上坐下，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着急的问着：“好些了没有？”

　　老人此时哪能回答他的话，过了好一会，老人神情放松下来，长处一口气，“哎，老了不中用了。”

　　看到吕鱼急红了的眼眶，老人欣慰的笑了笑，说道：“爷爷没啥大事，就是偶尔心里啊像是被揪住了似的，喘不上来气，过一会就好了。”

　　关系到心脏，哪有小事？老人活了八十多年，这些道理还是懂的，只是为了不让孙儿担心，故意这么说罢了。

　　老人把速效救心丸放进上衣口袋里，吕鱼看着，想着上一世看到老人随身带着这药是什么时候呢？

　　吕鱼记不住了，但是知道绝不是现在，那时候的他，辍学在家，等着下半年进职中，每天没心没肺的到处闲逛，更是进了网吧，沾上网瘾，每天想着的都是上网，更是做出一些蠢事，哪里会关心老人的身体。

　　吕鱼思索着记忆中的自己，“那时的自己真的很混蛋啊。”

　　老人发现了吕鱼的目光，以为是好奇他手里的药，笑着说道：“这叫速效救心丸，上次去你大姑家也是喘不过来气，你大姑又是兑葡萄糖，又是揉胸口的好一会才好，然后你姑父就给我买了这东西，叫我难受了就吃几颗，别说还真管用！”

　　吕鱼看着老人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的病，知道是怕自己担心，可是吕鱼了解这病，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吕鱼难过得想哭，哽咽着，说道：“吃了饭我们去县医院检查一下，对症的开些药。”

　　其实真没有什么能够有效治疗冠心病的药，但是吕鱼想的是，即便控制住也是好的。

　　老人摆着手，一脸坚决的说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歇一会就好了，去医院浪费钱做啥子？”

　　老人歇息好了，站起来想往回走，可是吕鱼坚持着要背他回家。

　　老人本来不愿意的，可是看到孙儿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最后也就顺从的让吕鱼背了。

　　回家的路上，遇见的人都会关心的问一句：“老爷子怎么了？”

　　这时候吕鱼就会停下来，顺便歇一下，也没什么心情回答路人的话，此时老人总是一副满是欣慰甚至得意的神情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路走多了有些累，幺孙硬要背我。”

　　接着路人一副惊叹的表情，夸奖着吕鱼说他真懂事，知道孝顺了。

　　老人听到了，笑容更是收不住了。

　　回到家的时候，吕父悠闲的躺在门前柿子树下的躺椅上，看到吕鱼背着老人回来，急忙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着急的问道：“这是啷个了？”

　　吕鱼没有具体说什么病，只是说了句心里不舒服。

　　“心里啷个会不舒服嘛？”吕父手足无措，又问老人：“爸，要不要我给你兑一支葡萄糖？”

　　吕父到了如此年纪了，其实一直被人照顾，没有真正的照顾过人，面对一直身体硬朗，连感冒都很少，此刻却被吕鱼背回来的老父亲，手忙脚乱，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用了，我都已经没事了，是幺孙硬要背我回来。”老人阻止了正要回屋拿葡萄糖的吕父，让吕鱼把他放下来，转身就要去做饭。

　　吕鱼哪里肯让老人再干活，连忙拦下他，说道：“饭我来煮，您歇着就好了。”

　　吕鱼去二楼拿了些花生下来交给吕父剥，又到菜地里摘了一些青菜。

　　最后午饭就是花生粥配清炒的小青菜。

　　吃午饭的时候，吕鱼对老人说道：“爷爷，远处的地真的不能再种了，而且你看我都要开始挣钱了，家里也就不差那几块地的收成，况且那几块地种些红苕、玉米、小麦这些，也不赚钱。”

　　“行，听幺孙的。收了这茬就不种了。”老人嘴里答应着，想的却是这茬庄稼收了，怎么得也得两个月后去了，那时候幺孙到底能不能挣着钱也就有了分晓，到时再决定要不要再种。

　　吃了饭，不论吕鱼怎么说，老人就是不愿意去医院，吕鱼也不可能硬拽着去，他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

　　但是他又实在放心不下，虽然上一世老人离世是好多年后，也不是冠心病的原因。

　　“万一这一次不一样了呢？”吕鱼不敢去赌。

　　吕鱼跟老人说了声他去城里一趟，就骑上自行车往城里去了。

　　在县医院挂了个心内科的号，又排了半小时，这才轮到他。

　　看病的是个中年男大夫，看到推门进来的吕鱼稍微愣了一下，毕竟除了天心病，来心内科的大多数都是老人，像吕鱼这么年轻的确实少见了一些。

　　“小伙子怎么个不好？”大夫问道。

　　“不是我，我是帮我爷爷来看的，他有冠心病，我就想试着能不能开些药控制一下。”吕鱼说道。

　　“有病历吗？”大夫问道。

　　吕鱼摇头，“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检查报告？”大夫又问。

　　“没做过检查！”吕鱼答道。

　　“没检查那你怎么知道是冠心病？”大夫皱着眉头问道。

　　吕鱼总不能说上一世就已经确诊过了，只好介绍老人的症状，“我爷爷劳累过后，容易出现心悸，心绞痛，喘不过气来。”

　　“这确实是冠心病的一些症状。但也有可能是其它问题，没有具体检查，就不好下结论，你最好带你爷爷来医院检查一下。”

　　“可他不愿意来。”

　　听吕鱼这么一说，大夫心里就了然了，这时期还没实行全民医保，好多没有医保的病人，特别是老年人，怕花钱，生病了也不愿意去医院，都是能拖就拖，在他看来，他面前这小伙的爷爷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这样吧！”沉吟一下，大夫说道：“没有检查，就不能确诊，这药我也不敢给你开，但按你说的情况，冠心病的概率还是蛮大的，这病吧，其实主要还是靠养，一定要坚持少生气、适当的运动、清淡的饮食应该能很好的控制发生危险的机率。”

　　“对了，老人年纪多大了？”大夫又问道。

　　“83岁了。”吕鱼答道。

　　“年龄有些偏大了，这样就更要注意这些了。”大夫说道。

　　谢过大夫，吕鱼出了医院，带着失落，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到家了，老人不在，只有吕父在家，正在卧室里写着什么。

　　“爸，爷爷呢？”吕鱼问道。

　　吕父想了一下，“刚才看到他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应该是去给包谷上肥去了。”

　　吕鱼想着上午回来时见过老人背的那很沉的背篓，再听到吕父如此平静的语气，仍然写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吕鱼一下爆发了，几步走进吕父的房间，抢过吕父正在写的纸，看也不看就直接给撕碎，气仍然不顺，又把吕父放这些东西的小箱子抱起来，举过头顶，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霎时，箱子里的纸张洒满整个屋子里。

　　吕鱼瞪着愣神的吕父，吼道：“就知道想这些东西，没看到爷爷身体不好，还让他下地，你不晓得去帮着做点？”

　　吕鱼说着，眼眶就红了，心疼爷爷的同时也有对自己父亲的怒其不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哭啥子嘛！”吕父明显愣住了，待看到吕鱼眼泪流出来才反应过来，没有收拾地上散落的纸张，逃也似的出了房间，“我这就去地里找你爷爷。”

　　吕鱼仰着头，试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他想到上一世，老人在时自己做下的一些伤透老人心的蠢事，想到老人走了后一个人扛起整个家的心酸，这泪水最终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傍晚，老人和吕父回来了，吕鱼也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除了吕父房间里，仍然散落一地的纸张，一家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饭。

　　吃过饭，吕父就回房间整理他的那些东西去了，老人看了眼吕父房间里散落一地的纸张，转头看向正在洗碗的吕鱼，问道：“今天跟你爸生气了？”

　　“每次看到他弄那些东西就忍不住想要发火。”吕鱼答道。

　　“哎！我也有你这样的想法，很多时候甚至想着一把火给他烧了。但又怕再刺激到你爸，也就没有这样做……”

　　“吕老爷子在家吗？”老人的话被屋外的声音打断了。

　　来人正是吕鱼爷孙俩最先找的姚志，他的父亲也跟着一起来了。

　　吕鱼把两人迎进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说道：“先等等，一会估计还有人来。”

　　“没事，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姚志不介意的笑笑，问一旁的老人：“听说上午的时候老爷子身体不好，是吕鱼把您背回来的？”

　　“没什么大事，只是年纪大了，上午走累了，歇一会就好了，是幺孙心疼我，非要背我回来。”老人一脸欣慰的笑着说着今天已经重复了许多遍的话。

　　“小鱼懂事了，也开始帮家里了，不像我家那大小子，到现在每次放假回来就到处疯，更别说关心我们这些老的。”姚志说着，叹了口气，对比只知道疯玩，读书还不行的大儿子，更是觉得吕鱼好了，“对了，小鱼这次要是真的带一队人过去，是不是就当包工头了？”

　　这问题吕鱼还真没想过，此时听到姚志的话，愣了一下，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姚志说得没错，只是他这个包工头不是按工程算钱，而是按人工算钱的。

　　“我就是个跑腿的，哪算什么包工头！”即便心里是这么想的，面对着姚志，吕鱼也没有应承下来。

　　吕鱼爷孙俩和姚志父子聊着家常，也没聊几句，又有人来了。

　　“赵二哥屋里坐！”吕鱼认出来人，招呼着把人迎进家。

　　这只是开始，陆陆续续的，或单独一人、几个人一起来到吕鱼家，渐渐的堂屋也坐不下了。

　　这些人有的是想出门挣钱来了解情况的，也有一些人干脆就是来看热闹的。

　　这时期的农村就是这样，即便吃饭都会端着碗凑人多的地方聊天，更别说有热闹看的时候了。

　　“你们看，这家里也坐不下了，要不我们就到院子里说？”吕鱼看着已经转不过身来的堂屋，只好把人往外引。

　　天已经黑了，老人把大门上的灯打开，灯泡的瓦数不高，只能照亮了大门前的一小片地方，更远处就看不清了。

　　不过这对吕鱼没什么影响，真想出去的人都在他附近待着，看热闹的自觉的没往他跟前凑。

　　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说道：“我知道各位哥哥嫂嫂、叔叔伯伯们来这里，就是听说了我想找一些人和我一起去北方省打工，这里呢，我先说一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有问题咱们待会问，你们看可以吗？”

　　“嗯，你说吧，反正晚上没事，你说细致一些，我们好多人都只是听说了个大概，具体的也不了解。”隔壁生产队的孙海军抢先说道。

　　“是啊，慢慢说，我们也仔细听听你说的到底靠不靠谱。”

　　“那么远，是要了解清楚才敢去啊。”

　　“听说那边的少数民族出门都带刀的，惹急了就是一刀，多不安全啊。”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题也越偏越远。

　　“就是，那地方听说还有煤矿，别被弄进黑煤窑里面去了。”这句话是沟口的徐三说的，虽然口气像是开玩笑，但是心里肯定也有这方面的担心的。

　　吕鱼见场面有些混乱，连忙大声说道：“好了，好了！都安静的听我说，我说完了你们再说！”

　　众人听了吕鱼的话，声音小了下来，但还是在与旁边的人交头接耳的说，几十个人，都在低声说话，混合起来声音就不小了。

　　吕鱼年龄还是太小，压不住场面，这时候老人说话了，“行了，都少说几句，等我幺孙说完了你们再说。”

　　“行！行！”一群人答应着，也不再交头接耳了，看着吕鱼，等着他继续说。

　　吕鱼拿出文件袋，在一堆图片里找了最早的那张出来，举到灯下，说道：“这就是电厂………”

　　“你拿着图片，又没有一个参照，我们哪知道这是多大？”都没读过什么书，看不懂图片左下角的尺寸比例，即便有懂的，也懒得算。

　　吕鱼想了一下，说道：“这么说吧，这张图片里的电厂应该跟绵市电厂两个那么大。”

　　绵市就在隔壁，那个电厂好多人都知道，即便不知道的，问一问身边的人也就知道了。

　　“这么小，才绵市那个电厂两个那么大，不像说的亚洲数一数二的火电站啊？”

　　“张二娃，你安静听我幺孙说完。”老人说道。

　　“哦，小鱼你说，你说！”

　　“张二哥，事要慢慢的说，要有个先后顺序，也要讲究一个来龙去脉，你现在看的这张图片是02年电厂一期完工后的图片，没见下面还有日期吗？”吕鱼说道。

　　张二娃嘿嘿一笑，没有再说话，吕鱼也不理他了，指着图片，说道：“这电厂建得有些早，95年就开始筹建了，是国家西电东送工程的主要发电基地，是为供应京都的用电安全，还有就是为奥运供电。”

　　吕鱼说完，把这张图片收回来，又从文件袋里翻出一张，说道：“这就是二期建好后的样子，刚建好，还没有正常运行。”

　　“现在正在建的是三期。”吕鱼又换了一张图片，“这就是三期，还在建，虽然已经建了不少了，地基那些都做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很多需要基建的活，更何况后面还有四期，五期，活是干不完的。”

　　最后吕鱼拿出电厂建成后的效果图，“这就是建成后的样子！”

　　一张图片包含了整个电厂，即便图片有文件袋那么大，可是也不是很清楚，一群人想要看清楚，都在往吕鱼身前挤。

　　“别挤，别挤，我把图片给你们，你们自己传着看。”吕鱼也不怕天黑他们看不清，拿到图片的自然就会往灯光下凑。

　　一群人传着图片看，过了好几分钟图片才再次回到吕鱼手里。

　　“都看到这电厂有多大了吧，这可是要为08奥运供电的，现在03年都快过半了，还有这么多没建好，想想就知道，这工是一天也不敢停的！”吕鱼没有介绍什么发电量是多少兆瓦一小时这些东西，他们也不关注，他们只能做基建，所以吕鱼只给他们看电厂有多大，他们常在工地干活的，自然会想象有多大的工程。

　　等了一会，吕鱼觉得大家对电厂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的时候，又把京二电的公司简介拿出来，递了出去，同时也开口介绍：“这就是承建单位，这可是京都的国有企业，资本雄厚，又珍惜口碑，当然也怕工人去他们公司闹，要知道那可是京都，真要出群众事件，那可不像我们这种小地方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搞不好公司领导连职位都会被撸，所以大家担心的工钱问题，根本不算事什么问题。”

　　“我们是在包工头手底下干活，要是包工头跑了，建设公司再大又能怎么样？我们这里有又是没有遇见过包工头跑路的。”有人问道。

　　“这么说吧！”吕鱼沉吟了一下，“我在工地问了那些工人们，他们都说是隔月结的，还说建筑公司不会一次把包工头的工程款结完，只有确定工人们没有欠薪才会给包工头结尾款，如果包工头跑了，建筑公司直接就从包工头的工程款里拿钱出来发给大家。”

　　吕鱼介绍得差不多了，就说道：“各位哥哥嫂嫂、长辈们还有什么问题，有什么疑虑，这时候就可以说了。”

　　“你说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即便你拿这些图片也不能说明问题，到时候把人带过去，不是这样，我们怎么办？”

　　“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还会骗你们？”吕鱼说着，扫眼看到很多怀疑的眼神，也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这些人信不过也正常，想了一下，说道“你们要是实在信不过，还可以去网上查一下，一查就知道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我们又不懂你说的网上那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查！”

　　“你们这里肯定有家里小孩会上网的，叫他们去查，你们在一旁看就行了。”吕鱼说道。

　　然后一群人就在讨论谁家小孩会上网，就听到一个人嘀咕道：“我家那小子就经常去那什么网吧，也只听说上网吧是玩游戏，就像游戏厅似的。”这人说着，看向吕鱼问道：“上网还能查这些东西，靠谱吗？”

　　“靠不靠谱问你家钱宁就知道了！”吕鱼认出说话这人是沟口钱家的，至于叫钱什么他记不住了，但他的儿子是一个小混子，是一直被各家拿来说的反面教材，所以吕鱼知道他儿子的名字。

　　“那网吧一个小时两三块呢！”钱家这人低声说了一句。

　　“看一下知道我没骗你，然后去打工，包吃包住，一天三十，有时还会加个班什么的，一个月千来块钱，到时候还缺这三块？要是你在网上看到的和我说的不一样，觉得我是骗你的，这网费我十倍还你！”

　　“你不是说大工五十，小工三十，怎么我也才三十啊，要是才三十我可不去？”钱家这人怀疑的看着吕鱼。

　　“这是你钱远哥，是干瓦工的一把好手！”老人知道吕鱼一直在学校读书，除了本队的人，其他人都不怎么了解，于是给他解释道。

　　吕鱼连人名都叫不出来，哪能知道钱远是干什么的，这时候听老人说了才明白过来，说道：“钱远哥刚才是我搞错了，你要是做大工，工资肯定是五十，不会出现三十的情况。”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这次一起出去打工，小工不用说了，有把子力气，身体没病就行了。而大工是要技术的，到时候技术拿不出来，也别说我骗了你们。”

　　“这技术要怎么才算拿得出手？”有人问道。

　　“这是杨家岩的杨飞，是做木工活的。你要叫杨叔。”老人再次介绍道。

　　“技术拿不拿得出手，其实你心里有数，身边和你干活的也有数。也不要怕去了那边包工头不认，都是做木工的，支模那些活，不管是建电厂还是什么的，其实都差不多，你只要不比那边的木工差多少，这大工的工钱我保证你能拿到。”吕鱼对杨飞说道。

　　“这没问题，其它不敢说，就支模我还是有信心的。”杨飞说道。

　　事情说到现在，时间也过去了两小时了，已经比较晚了，看热闹的差不多都散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有意向的人。

　　又问了一些问题，比如治安怎么样，伙食住宿怎么样，气候又怎么样。

　　吕鱼一一回答，即便关于伙食的问题也直接说不怎么好。

　　出门打工，只要能挣着钱，其实伙食好坏无所谓，之所以问，只是想要更多的了解。

　　又你来我往的问了一阵，问题渐渐少了，吕鱼看时间实在太晚了，说道：“大家都了解了，有想法的可以在我这登个记，到时候我再主动联系一个个的联系。”

　　这不是小事哪能轻易的做决定，都想着再从侧面去了解一下，比如钱家的钱远就想着回家先问儿子网上的东西靠不靠谱，要是靠谱，那再去网上看看再做决定。

　　吕鱼说完后，现场并没什么人主动去登记的。

　　见到这情况，吕鱼有点着急了，还要再说话时，老人拍了拍他肩膀，吕鱼诧异回头看向老人，就见老人走到他身边，面对着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信不过我幺孙……”

　　“怎么会？”

　　“就是，我们都知道小鱼很懂事，肯定不会骗我们的！”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只是这些话是不是出自真心就不好说了。

　　老人也不管这些，“我的幺孙还小，你们信不过也正常，毕竟是关系到一家生计的问题，但是老头子我的人品，大伙还是知道的，我既然站在这里，就是为我幺孙背书的。”

　　这话老人说得很是傲然。

　　听了老人的话，人群里有人赞叹不已的说道：“那是，老爷子的人品，只要知道的就没人不竖大拇指。”

　　这人的话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七嘴八舌的附和着。

　　老人伸手制止住众人的恭维，这才接着说道：“大伙信任我，我很高兴，但是这毕竟不是小事，靠老头子空口白牙的说，别人还会说我只会倚老卖老。”

　　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老人接着说道：“老头子在这就实打实的给大家一个保证，只要愿意去的，出门的路费老头子我先垫了。”

　　吕鱼吃惊的看向爷爷，他大约知道家里有多少钱，真要把路费垫了，这家里差不多就空了。

　　吕鱼想要劝阻住爷爷，张了张嘴，劝阻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不说爷爷本来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就这现场，话都说出来了，再想收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不等众人回过神来，老人又说道：“去的路费我给垫上，你们要是挣着了钱就还我，你们要是跟着去了，发现与我幺孙说的不一样，转头买票回来，不止去的钱不用你们还了，这回来的车费，老头子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们补上。”

　　“老爷子大气！”现场的人都震惊老人能给出这样的承诺，要知道如今的吕家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吕家了，真要出现老人说的这个情况，这吕家不知道会欠下多少外债。

　　老人几十年建立的人品让现场的众人根本就没有去想真要出现这种情况老人不会履行的问题。

　　回来前吕鱼就知道爷爷会相信他，并给他支持，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支持他，看着爷爷苍老的面容，坚毅的眼神，好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小鱼，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被骗了也就算是出门逛了一圈，可你不要坑了你爷爷啊！”邻居家的吕彦华拍着吕鱼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着，他家离吕鱼家最近，也对他们家最了解，也就更能知道老人支持吕鱼的决心有多大。

　　“严华哥我知道的！”吕鱼哽咽着，说道：“我即便再混蛋，这事我也不会干的！”

　　“你是个什么人，你严华哥我还是了解的。如今又有幺爷爷保证，我就先开个头，在你这报个名！”

　　老人是他那一辈里年龄最小的，所以一直以来，吕家沟吕姓的人家，不管什么辈分，都习惯在老人的称谓前面加个幺字。

　　吕鱼回屋找来一支笔和本子，摊开在第一行写上吕严华的名字。

　　“对了，小鱼这次打算带多少人过去啊？”有人问道。

　　“也就十多二十个吧，毕竟爷爷说要垫路费，多了我家也没钱垫了。”吕鱼答道，说这话吕鱼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他家什么情况，别人心里也有个大概。

　　听到只有十多二十个名额，现场的人都连忙上前登记，心里想的是，不管去不去，先占个位置，不然等明天消息传得更开，别到时候人多想去都去不成了。

　　后面登记就不像吕严华那样只写一个名字就行了，况且大多数他连名字都不知道，遇见不知道的，就回头看向自己的爷爷，老人就会及时的帮他指出这是谁谁谁，叫什么，住哪里。不过人基本都是吕家沟的，即便个别不是的也是本村的，基本上写个几队的谁谁谁什么工种就行了，最多再加一个联系电话还好多都是留的一个号，偶尔有个不一样的，也不是手机，而是出了市就不能用，稍微偏僻点的地方也不能用的小灵通，

　　登记完，一共十二个人，吕鱼满意的收起本子，然后客气的遣散众人，这才搀扶着老人回屋。

　　路过吕父的房间，吕鱼看到父亲开着灯，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知道今晚提了北方省应该还是刺激到父亲了。

　　“爸，早点睡吧！”吕鱼说道。

　　吕父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按掉电灯，说了句这就睡。

　　“哎！”吕鱼叹息了一声，想道：“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能跨过这道坎。”

　　老人拍了拍吕鱼的手，像是在安慰他，但是一句话都没说。

　　吕鱼收回思绪，又想到刚才爷爷的保证，“爷爷其实不用那样说的，他们都已经动心了，早晚会来找我的。”

　　“你不懂！”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是一家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的，求的就是一个稳，即便是他们熟悉的、常年在外打工的人要带他们出去，他们依然会有很多疑虑，更何况跟着你这个才十多岁的小娃娃了。我不给这个保证，也许还是有人会去，但绝对不多。”

　　“能有就行了，只要那些人发现我没有骗他们，有活干，隔月就拿到工资，自然会去帮我宣传，人慢慢的就多起了。”吕鱼说道。

　　“爷爷呐是这么想的。”老人牵着吕鱼的手，坐到堂屋的凉椅上，说道：“你初中都没毕业的学历，爷爷真怕你下一辈子苦力，但是还好，你出去一趟，找了个门路，眼看着好好发展，说不定就不用下苦力了，爷爷看着欣慰，也就想推你一把，让你多带一些人去，让你更受重视又能多挣些钱。”

　　“可是家里怎么办？”吕鱼感动老人对他的付出，也揪心家里的经济状况。

　　“家里你也不用担心，去年你爸受伤了，建筑公司又不赔钱，我一边跑着官司；一边帮你爸找医药费，找营养费；一边还要供你读书，就这样我都过来了，现在家里什么都不缺，没道理反而过不下去了！”老人轻描淡写的描述着去年的种种，吕鱼听着却很是心酸，八十多的老人啊，这是多么不容易？

　　吕鱼想得出神，直到老人再次开口说道：“我明天再去你大姑家走走，看能不能借点钱，多凑一些，就可以多带一些人过去，也就多受一份重视，多一份收入。”

　　“今晚都才十二个人登记，还不一定会去，明天想必来的人更少了，家里的钱应该够了吧？”吕鱼疑惑的问道。

　　“你呐还是不懂。”老人这么说了一句，却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说道：“早点睡吧，明天你就明白了。”

　　躺在床上，吕鱼一会想着爷爷对他的信任，或者说是宠溺，一边想着明天又会有多少人来找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穿好衣服出了房间，家里只有吕父在。

　　“爸，爷爷呢？”吕鱼问道。

　　“说是去你大姑家了。”

　　吕鱼想着可能是找大姑家借钱去了。

　　走到厨房，把老人留的早饭快速的吃完。

　　吕鱼本来也想去大姑家看看的，结果刚推出自行车，就听见有人喊道：“清善老爷子在家吗？”

　　吕鱼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个中年人站在院外的路边上。

　　“我爷爷不在家，你找他什么事？”吕鱼问道。

　　“哦，老爷子不在家啊。”这人低声说了一句，也没有离开，反而走进吕鱼家的院子，接着说道：“找你也一样，你是叫吕鱼吧？”

　　“是我。”吕鱼点了下头，问道：“你是…”

　　“我是团结村的李建军，我听张二娃说你要带人去北方省打工，所以就来问问看。”李建军说着递给吕鱼一支烟，吕鱼摆手说了句不会，李建军也没劝，收回来自顾自的点上。

　　吕鱼看着四十多岁的李建军，要是在外地，对照着年龄，吕鱼喊一声李叔应该没问题，可团结村离吕家沟不远，走路都要不到几分钟，好多人都沾亲带故的，这辈分就有些乱，一时吕鱼不知道怎么称呼李建军，只好装糊涂的省略过去，直接问道：“要问些什么？”

　　“具体的张二娃也给我说了，我也没什么其它问题，就是想知道想要去有没有什么要求啥的？”

　　“只是去打工，又不是去大公司面试，哪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就行。”吕鱼说道。

　　“我就住在你们村隔壁，你们村的人都了解我，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偷奸耍滑的。”李建军拍着胸脯说道。

　　“那就没问题了，我去拿本子，你先进屋坐一会？”吕鱼说道。

　　李建军跟着吕鱼进屋，在堂屋坐下，吕鱼给他倒了杯水，这才把昨晚记名字的本子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来，打开本子，又问了李建军是团结村几队的，会什么？李建军也配合着一一回答。

　　最后吕鱼在昨晚记录的后面添上“团结村4队李建军，小工”这几个字。

　　把李建军送走，吕鱼想到今天估计还有人来，到时候自己不在家就不合适了，就把柿子树下的自行车推回了家里。

　　“爷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吕鱼有点纠结，他现在的记忆是他重生前的记忆，然而上一世的他，十六岁出门打工，直到他重生回来前的2018年，整整十五年，他在家待的时间一共没有超过三个月。如今重生回来，别说本村，隔壁村，就连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其他吕家人，年幼的对不上，年长的好多都只能知道应该怎么称呼，能完全记住的也就只有他的同龄人了。

　　一个祖宗一个生产队的人都这样，更别提其它地方的人了，可是来的人不一定是陌生人，有的甚至可能还跟他家沾亲带故的，只是他记不住人，对不上号罢了，这要是叫错了人，一不小心可能就把人给得罪了。

　　吕鱼正纠结着，目光正好看到房间里的父亲。

　　“对啊！”吕鱼一拍大腿，这才猛然想起他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开着手扶拖拉机走街串巷的收货，附近村子里的人没人不认识他，而他也认识很多人，更何况来找吕鱼的大多数年龄其实和他父亲差不多，说不定还会是同学啥的。

　　“爸，刚才来的李建军你认识吧？”吕鱼走到父亲的房间外，看着又躺回床上的父亲，问道。

　　“就团结村的，啷个会不认识！”吕父随口回答道。

　　吕鱼没有问那怎么不出来打个招呼之类的话，也没有诧异为什么李建军全然没有主动提起自己父亲。因为他知道从前些年开始，父亲大多数时间都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有时更会说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在不了解的人那里，只要不是面对面遇见，很多时候都不会主动打招呼，更不会主动提起。

　　但是，在他家的邻里和一些了解他父亲的人那里，父亲并没有那么可怕，很多时候遇见了还会主动开玩笑，有在城里打工的，有时找不见木工，也会主动找到有一手好木工手艺的父亲，

　　“哎！”吕鱼叹了口气，只是自从去年父亲在工地受了伤后，父亲变得更加的不愿和人交往，即便依旧有人邀他上工，他也不再去了。

　　“待会如果还有人来，爸你就不要待在房间里了，出来帮我认认人。”吕鱼说道。

　　“认啥子人嘛！不认识的直接问就好了。”吕父一副不情愿的说了一句，但是还是从床上起来，嘴里却嘀咕着：“去自己的公司当老板多好，不晓得劳这些神做啥子？”

　　吕鱼只当没有听见，等到父亲出来，吕鱼才说道：“你也不要一天天的待在家里，多出去走走，不去打工，去钓钓鱼也好啊。”

　　“行！”吕父磕绊都没打的就应承下来。

　　但吕鱼知道，父亲不会去的，上一世这话他说了很多遍，最终也没见父亲去钓鱼啥的，可想到父亲会越变越胖的身体，吕鱼还是忍不住的劝了一句。

　　吕鱼看着还不到五十头发已经半白了的父亲，有很多话想说，可拙于表达，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吕父更甚，在吕鱼的记忆里的父亲，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都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即便是吕鱼工作后常年不在家，父亲想他了打来电话时，也只问一句“吃了没？”最多也就说一声“没什么事，就是好久没打电话了，打个电话问问。”每次就这么几句，通话时长最多半分钟，不等他说什么，父亲就说“好了，我挂了啊！”然后就挂了电话。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堂屋里保持着尴尬的沉默。

　　过了将近半分钟，吕鱼终于打破沉默，或者说沉默着的尴尬，说道：“爸，我给您泡杯茶吧。”

　　说完不等父亲说什么，吕鱼就站起来，走进父亲的房间里，拿出父亲常用的瓷茶杯，打开杯盖，发现里面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泡的茶，进厨房把陈茶倒掉，又往茶杯里倒进去一些盐，把茶渍洗掉。

　　“爸，茶叶放哪里了？”吕鱼在厨房问道。

　　“我去拿！”吕父答应着，连忙站起来，回自己的屋子里拿茶叶。

　　吕鱼提着暖水瓶回到堂屋的时候，吕父正好拿了茶叶出来。

　　绿色的茶叶袋，100克装的茉莉花茶，售价也就三五块。

　　吕鱼接过茶叶，打开袋子就闻到一股茉莉花和茶叶混合的味道，倒了一点出来，再倒上保温瓶里的开水，吕鱼拉过一只凳子，把茶杯放在父亲面前。

　　吕父甚至想要伸手去接，吕鱼连忙说了声烫，吕父这才收回手。

　　这是两父子，两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即便坐在一起，想找一个温馨的话题也很困难，更不知道如何开口。

　　终究还是吕鱼再次打破沉默，问道：“对了，严华哥那闺女叫什么来着？”

　　吕严华就在他家隔壁，但他也只记得吕严华两口子，至于他家的那个比吕鱼小了七八岁的闺女，现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此时问出来，并不是想了解什么，只是为了打破沉默。

　　“吕家莹！”吕父答道。

　　问了邻居家的小孩，吕鱼又问其他家的，问的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吕父也能够一一回答上来，偶尔有过路的吕鱼不认识的人，吕鱼也会问这是谁，吕父很快速的回答到那是谁谁谁。

　　话题打开了，堂屋里的气氛好了起来，吕鱼甚至看到父亲眉眼都显露着开心，偶尔还会笑着问他，你怎么连谁谁谁都不认识了？吕鱼就笑着说，脑袋短路，突然想不起了。

　　时间在闲聊中度过，直到院外马路边走来一个人，并向他家走来。

　　“这是谁啊？”吕鱼凑在吕父耳边轻声的问了一句。

　　“七队的钱东，你应该认识啊？”吕父诧异的看了吕鱼一眼，接着转头招呼来人，大声说道：“钱东进来坐！”

　　已经走进院子的钱东愣了一下，这才答道：“要得，安元叔！”

　　这几年他时常从吕鱼他们家门前路过，时常和吕父遇见，但这次却是吕父第一次和他打招呼。

　　他就住在七队，就在被人称作吕家院子的六队的前面，吕鱼每次出沟都要从七队过，但一个生产队二三十户人家，他哪能都记得，记得的也就靠着路边的几户人家。

　　但就在隔壁生产队，甚至田地与六队还有交叉，灌溉啥的更是需要路过吕鱼家，去到沟里面的池塘放水。

　　所以吕父提醒了一下，吕鱼也就想起来了。喊了一声：“钱东哥屋里坐。”

　　钱东走进吕鱼家，吕鱼掏出香烟，掏出一支递给钱东，钱东一边说着小鱼客气了，一边伸手接过。

　　一旁的吕父看到吕鱼手里的烟盒，神情顿了一下，说道：“给我也来一支。”

　　“爸你都不抽烟的，要烟干什么？”吕鱼疑惑的问道。

　　“就抽一支。”吕父笑了笑，说道：“这烟好多年没抽过了，抽一支尝尝。”

　　听父亲这么一说，吕鱼这才想起其实父亲是会抽烟的，只是后来戒了。

　　从北方省回来后戒的。

　　吕鱼看着父亲，发现父亲神色正常，松了一口气，倒出一支烟，递给父亲的同时，说道：“就抽一支啊！”

　　“就一支！”吕父笑着把烟接过去，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才放进嘴里，含糊的说了声：“火。”

　　吕鱼身上没有火，想去厨房拿火柴，一旁的钱东看见了，连忙掏出火机给吕父点上，劝道：“烟还是不抽的好。”

　　吕父深吸了一口烟，呛着了咳嗽了两声，吐出烟后，吕父突然沉默下来，不知道又想起什么。

　　吕鱼看见了，怕父亲又胡思乱想，连忙说道：“爸，你去洗个杯子给钱东哥泡杯茶吧？”

　　“要得！”吕父在钱东说着不要这么麻烦的声音中，站起来，走向厨房。

　　吕鱼揪心的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回头看向钱东，问道：“钱东哥也是来问出门打工的事的？”

　　“就是这事，昨天出去走人家了，今早才听说这事，就到你们家来问问。”钱东点头，也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昨晚没来，注意到吕鱼话语里的又字，疑惑问道：“今天已经有人来过了？”

　　“团结村的李建军，已经在我这登记了。”吕鱼答道。

　　“他倒是早。”钱东嘀咕一句。

　　几句话的功夫，吕父已经洗好杯子，回到堂屋里了，倒上一点茉莉花茶，泡上，放到钱东身前。

　　“谢谢安元叔！”钱东客气着说道。

　　吕父沉默着没说话，把杯子放好就坐回他刚才坐的地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默默的听着吕鱼和钱东的对话。

　　钱东昨夜没来，今天听说了，也没有具体了解，想的就是他家离吕鱼家就几步路，到吕鱼家了解就行了。所以此时的钱东问了很多东西。

　　吕鱼也没有不耐烦，依旧如昨晚那样一样一样的介绍，然后再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

　　只有两个人对话，不像昨夜闹哄哄的场景，问得快，答得也快，当钱东没有问题了，说了句“那算上我吧”，时间也不过才过去半小时。

　　送走钱东，吕鱼看了一下堂屋里的挂钟，快十一点了，吕鱼知道今天上午应该没人来了。

　　“爸，爷爷说他今天中午回来不？”吕鱼问坐在一旁的父亲。

　　“嗯？哦……你爷爷没说啊！”吕父愣了一下，说道。

　　“不管了，先把饭煮起再说。”吕鱼站起来，招呼吕父，说道：“爸帮我烧火。”

　　“要得！”吕父答应一声，和吕鱼前后脚的走进厨房。

　　把自家种的稻子打出的米舀了一瓷碗，再往锅里倒上水，淘米下锅，盖上锅盖，吕鱼这又出门到对面山脚下的自家菜地里砍了一根莴苣，摘了一些豇豆，又摘了一根苦瓜。

　　回到家的时候，煮饭的锅正好水开了，吕鱼舀起来看了一下，正是将熟未熟的时候。转头拿了个筛子放在灶台上的小瓷盆上，连米带水的把锅里的饭舀到筛子里，米汤滤过筛子，装满大半个瓷盆。

　　吕鱼闻着浓浓的米汤香味，把瓷盆端到餐桌上，这才把过滤了米汤的米饭，用冷水又冲了一下，再次倒回锅里，又倒上一些水，刚好淹过米饭，吕鱼招呼了吕父一句，“爸不要加火了。”

　　吕鱼说完，又把豇豆装在一个筛子里，递给吕父，“爸，帮忙把豇豆理了。”

　　吕父接过，就在灶门前坐着理豇豆，吕鱼又拿出苦瓜，从水缸里舀水，洗了一下，放在案板上破成两半，把中间的籽去掉，洗净斜着切成片。用一个盘子装好，放在一边。

　　这时候吕父把已经理好的豇豆递给吕鱼，吕鱼接过，放在灶台上，又把旁边灶门上的铝锅换成一个炒锅，对吕父说道：“爸，把旁边的锅烧起来吧。”

　　吕父从身后抓过一把麦草，伸进煮饭的灶里引燃，然后连忙塞进旁边的灶口里。

　　吕鱼往锅里倒上水，盖上锅盖，就不管了，转身开始给莴苣削皮，然后切片，装到盘子里。

　　炒锅里水开了，吕鱼把豇豆倒进去，煮熟捞出来，放在一个大碗里放上佐料拌好，放到餐桌上。

　　吕鱼又拿了两个鸭蛋，和切好的苦瓜一起，做了一份苦瓜炒蛋。

　　最后吕鱼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带盖的搪瓷盆子，打开里面存放着炼油后剩下的油渣，把铲子放到炒锅里烫热，这才挖出来一些油渣放进锅里，翻炒几下，待温度升起来，吕鱼倒上切好的莴苣，在呲溜声中，吕鱼颠着锅，快速的翻炒。油渣本来就放有盐，吕鱼也没放其它佐料，只简单的翻炒几下就端起炒锅，把炒好的菜倒入盘子里。

　　把炒锅放回灶台上，往里面倒上水，不让灶里余下的火把锅烧坏。待会顺便也可以用来洗锅碗。

　　至此，今天中午的菜就已经做好了，一个凉拌豇豆、一个苦瓜炒蛋、一个油渣炒莴苣再加一盆米汤，标准的三菜一汤。

　　这时村里的广播十二点准时响了起来，吕鱼知道爷爷今天中午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他大姑家到他家，走路加乘公交，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如果十一点后老人要走，老人的女儿女婿说啥也要让他吃过午饭休息后才走。

　　米饭这时候也熟了，香喷喷的比后来的电饭锅煮出来的更香，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更何况锅底还有吕鱼最喜欢也是最香的锅巴。

　　吕鱼拿了两个大碗，把一个碗里盛上大半碗米饭，又把锅里剩下的米饭用锅铲扒开，露出黏在锅底的一层锅巴。

　　吕鱼闻着锅巴的香味，只觉得口水直流，三两下的就把锅吧全铲进自己的碗里了。

　　吕父坐在灶台前，看着吕鱼一副嘴馋的样子，笑着说了句：“锅巴太硬，吃多了不消化。”

　　“没事！”吕鱼满不在乎的答道。

　　这是吕鱼重生回来第二次炒菜做饭，熟练得就像是经常做似的，但只有他知道，这样的做饭，他已经十来年没有做过了，当老人离去之后，这家没有老人操持，地里菜地里不会有这些菜，不会有家养的鸭蛋，不会有自家种的米，就连烧火的柴火也没人去收集。可是谁又知道，他多少次梦见这熟悉的灶台，熟悉的锅碗瓢盆，熟悉的一家人，或其乐融融，或斗嘴生气的坐在一起吃饭。

　　如今重生回来，梦里的场景真正的再现出来，吕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他很喜乐。

　　“哎！”吕鱼暗自叹了口气，可惜今天中午老人不在，吕鱼有些遗憾，觉得不够圆满。

　　叹息只是瞬间的事，因为他知道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

　　米汤的香味、油渣炒菜的香味、锅巴的香味一直往他鼻孔里钻，他那些思绪转瞬间就被放下，招呼吕父一句，就敞开肚子的吃。

　　碗里的锅巴吃完，又添了一点饭吃掉，再喝了小半碗米汤，吕鱼揉着肚子，满足的打了个嗝。

　　看着还在吃饭的父亲，吕鱼站起来，到猪圈喂猪，肚子太饱，弯腰倒猪食都觉得费劲，把猪喂完，吕鱼实在不想动弹了，就对吕父说道：“爸，一会你洗碗吧！”

　　“行！”吕父吃着饭，含糊的答了一声。

　　把堂屋里的凉椅搬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吕鱼躺上去，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鱼！小鱼！”再次醒来的时候，吕鱼是被人拍醒的，迷糊着睁开眼，待看清来人的时候，吕鱼才清醒过来。

　　“罗妈，来坐！”吕鱼站起来把椅子让出来，说道。

　　罗妈六十多了，身体瘦小，还驼背，是一个热情的老太太，重生前的吕鱼，只要回到家，被罗妈知道了，她就会送来一些她种的蔬菜啥的，虽然可能不值几个钱，但这份心意吕鱼都一直记得的，所以每次他回家的时候也会从他工作的城市带上一些桃花酥、桂花糕之类的地方特产。

　　“你坐你的。”罗妈推脱不坐，指了指她身旁的人，说道：“我不是听着你这要带人出去打工嘛，我想着我外甥一个人没事做，就想着让你给一起带出去。”

　　吕鱼打量着罗妈领过来的这人。

　　这是一个最多四十岁的男人，这人穿着一件军绿色的T恤，块头不大，但看着很结实，个子也不高，比驼背的罗妈高出一个头，吕鱼估计身高应该不到一米七。

　　这人注意到吕鱼的目光，回以吕鱼一个憨直的笑。

　　“我这外甥是个老实人，以前也跟人进城打工，就是太老实吃了不少亏，我也就是对幺爹还有小鱼你信的过，这才给你带过来！”罗妈说道。

　　“这些先不说，我先给你们倒杯水再说！”吕鱼说着就往屋里走。

　　“费这些劲干啥？”罗妈在他身后客套的说道。

　　吕鱼进屋拿出两个凳子出来，又让父亲给他们泡上茶。

　　罗妈客气了一句，就接过吕鱼手里的凳子，又跟吕父打了声招呼，吕父点了下头就算是回应了，把茶泡好就回屋里去了。

　　罗妈把其中一只凳子递给她外甥，这才坐下来，问道：“你看我外甥行不行？”

　　然后像是怕吕鱼不相信，又说了句：“罗妈说的都是实话，可没有骗你……”

　　罗妈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吕鱼打断道：“罗妈说的啥子嘛，您的话我还能不信？只要你们信得过，人我肯定会一起带过去的。”

　　听了吕鱼的话，罗妈得意的笑了一下，说道：“你幺爹还说你不会收。”

　　吕鱼的幺爹就是罗妈的老公，他幺爹比他爷爷小了十来岁，比他父亲大了二十多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幺爹，反正一直都这么叫的。

　　“这是罗妈您介绍来的嘛，即便我人都齐了，也要给你面子把这个哥哥带上去。”吕鱼笑着恭维一句。

　　说到这吕鱼才发现罗妈还没介绍这人叫啥名字，吕鱼转头看向这人，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罗永峰！”罗妈在一旁抢先答道。

　　“那永峰大哥，具体情况罗妈都给你说了吧，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有问题我就再给你解释，没有问题我就记上你的名字，等出发前再通知你！”吕鱼问道。

　　“姨妈说你们一家都是厚道人，不会骗我！”罗永峰笑着说道，笑容很干净，干净得就像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孩子。

　　这种笑容吕鱼很少在成年人脸上看到，有些疑惑的看向罗妈。

　　罗妈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吕鱼拉到一旁，轻声说道：“我这外甥有些憨，但不是傻子，干活更是没有问题，反而比其它人都卖力。”

　　“罗妈。”吕鱼语气凝重了一些，说道：“他这样我不敢带出去啊，况且电厂干活有时候要高空作业的，这人要是出了事，我怎么交代，你又怎么给他们家人交代。”

　　“他啊，就这么呆头呆脑的，一直讨不了媳妇，一家人一直就他和她老娘，就是我姐，但自从去年我姐过世了，一个家就他一个人了，哪还有什么家人啊，最近的亲人就我了。”罗妈带着同情的语气说道。

　　“这……”吕鱼想要拒绝，可是又不想驳了罗妈的面子，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是傻子，只是有些憨，读过书，甚至还当过兵，在部队表现也不错，要不是学文化不行，说不定就留在部队了，退伍回来后这边也经常去城里的工地打工，也一直没出过什么事。”罗妈在一旁着急的解释。

　　“这样啊。”罗妈这么一说，吕鱼大概就了解了，这类人说不上聪明还是笨，比不过常人的心思灵动，但做事却又能沉下心来，不论结果，一根筋的做。

　　即便这样，吕鱼还是想要拒绝的，毕竟人带出去就要担责任的，而这类人在工地其实容易受欺负，他又是当过兵的，如果惹急了，说不定就要出事。但是看到罗妈希冀的眼神，吕鱼实在狠不下心说出拒绝的话。

　　“罢了。”吕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道：“人我给带过去，先试着干上十天半个月的，但是真要不适应，我就要给送回来。”

　　吕鱼没有去想这一来一回他会贴多少钱，他只是不会拒绝一些对他关心的人的要求。

　　“没问题。”罗妈高兴的说道：“他肯定能适应，在边区当兵都适应下来的，只是出去打工怎么会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