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间,伊妮德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自己还是太过小看这些民间的冒险者了。
原本想要随意几句话,找个理由将他们一波平推了,之后捡了战利品收工。当然,是在自己不出手的前提下。
但是现在看来,仅仅靠艾丽和侍卫们,恐怕还拿不下这支佣兵团。
这位大叔不简单。
当他倚着石柱拨弄着手上的乐器时,他只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吟游诗人。
但是当他站在伊妮德面前时,身上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他现在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嘴上用着敬语。但是却依然将战场上凝练出的沉稳气势展现了出来,这当然不是想要吓哭一位贵族的小女孩,而是在展现一种态度。
一种平等对待的态度。
至少伊妮德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她已经见过不少的冒险者了,面对一位贵族的小女孩,他们态度各异。有言语轻佻神色中却带着一丝讨好的;有桀骜不驯无所顾忌的亡命徒的;当然,也有一些带着淫/秽下流的……
但这位团长的眼神并不一样。
他静静地注视着伊妮德,眼神中,既没有那种平民见到贵族时的卑微讨好,也没有那种无所顾忌亡命徒般的桀骜。
他看着伊妮德,仿佛面对的是一位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两人久未联系,却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意外相逢。
嗨,我亲爱的老友,这些年过得可好?
伊妮德感觉很难受。
这种隐隐被人看穿,被人掌控着主动权的感觉让伊妮德非常不舒服,更别提这位大叔眼神中那股莫名的怀念感了。
伊妮德决定先发制人。
“有什么事?当然是大事,关系到你们佣兵团生死的大事!”伊妮德冷冷地回答道。
一言既出,酒馆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枪花的其他成员也都站了起来。
“哦?我们佣兵团刚刚到这里没几天,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得罪了这里的主人?”威廉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做过什么,你们自己不是最清楚吗?”在离一位很可能是高等级的职业者这么近的情况,即使是同样等级的法师,也是非常危险的,但伊妮德不愿在气势上露怯。
此言一出,果然佣兵团里有几个人神色大变,伊妮德眼角瞥到了这一幕,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这个佣兵团身上果然藏着什么秘密呢。
其实伊妮德并不能确定,当初在大街上的那起冲突到底是偶然还是有所预谋,如今看来,围绕着诺布尔家族,肯定有一些事情正在发生。
而枪与玫瑰佣兵团,在其中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呢?
伊妮德目光凝重地盯着眼前的中年大叔,奥术的力量已经蓄势待发。没想到,今天就得暴露出自己拥有的力量了。
这一刻,却是大叔再度扭转了场面的气氛。
“都给我坐下!”威廉转头对着自己的团员们喊道,“你们想干什么?”
枪花的成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个重新回到了位置上。
伊妮德也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并不用暴露了。
这种距离敌人仅有几步的遭遇战,伊妮德并没有在不暴露自己力量的前提下结束战斗的把握。
除非事后杀光所有目击者……
“抱歉小姐,希望您能理解,像我们的这样的人都难免有一些……”看着伊妮德,威廉微笑着解释,“呃,神经紧张。”
“但是请相信我,对于小姐,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威廉一脸诚挚的表情。
伊妮德一个字也不相信他说的话。
“这是送给小姐您的礼物,作为刚刚失礼的补偿。”大叔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项链。
这是一条由黄金和珍珠制成的链子,上面拴着一个八角形的白金星体。
枪花佣兵团的成员中再次出现了骚动。
伊妮德今年只有4岁,但是她的时间却远比所有人想象得还要多,在几乎读遍了家族和魔法塔里藏书的情况下,她却依然辨识不出这件物品的真实身份。
但是她能确定,这条项链毫无疑问是一件非常强大的魔法物品。
就这样送给自己了?伊妮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位大叔到底有什么企图。
“现在,小姐能相信,我对您确实没有任何恶意了吧?”似乎想要将项链亲手戴在小幼女的脖子上,威廉前进了一步。
伊妮德后退了一步。
……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姑娘……”威廉尴尬地摸着鼻子,低声地嘟囔了一句。
酒馆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冒险者人群里也传来了压抑的笑声。
“嘿,老威廉,看来诺布尔家的小姐根本看不上你那条破链子,不如卖给我如何?”人群中有人调侃道。
“你们休想!”威廉冲着人群恶狠狠地挥手喊道。
“如果说不含恶意,那么你们可以解释一下,来到圣瓦伦丁城的目的吗?”伊妮德再次开口。
威廉耸了耸肩:“来到圣瓦伦丁城的冒险者可不止我们佣兵团,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小姐您单单盯上了我们呢?”
伊妮德当然不能说自己已经看破了他们某个团员的使用幻术道具造出来的虚假形象。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我是指你们所有人。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你们枪花佣兵团的名气稍微要大一些罢了。”
“好吧,看起来小姐您已经知道了不少东西,不是吗?那么为什么还要问我们呢。”
大约半年前,在王国里就开始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言:有一支冒险小队进入了艾莱西南边深处的山脉,在山里,他们发现了一座古墓,在墓穴里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别人并不清楚……总之后来,整个冒险小队,只有一个幸运的游荡者逃了出来,但是他带出来一把长剑,一把魔法长剑,而且据他所说,在墓穴里,陪葬的魔法装备简直俯首皆是。
于是,冒险者们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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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妮德理解一件魔法装备对于冒险者们的吸引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谅解他们的举动,说到底,双方的立场就根本不同。
金鸢花时代的贵族们,流行将自己的墓穴藏在深山老林里,越隐秘越好,以至于伊妮德通过家族的藏书,都无法尽数确认那个时代先祖们墓穴的位置。
但她并不希望先祖的安宁受到打扰,这半年来,伊妮德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在这上面,而现在,她希望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所以说,在座的各位,都是想要去盗墓的咯?”小女孩的声音变得很冷,尽管因为声线稚嫩,似乎显不出多少威慑力,但是在座的冒险者们依然不敢就这么应下这个问题。
因为,这等同于承认犯罪。
尽管是还处于“想”的阶段,但是,你跟贵族老爷讲道理?
所以,他们不能认,更不敢认。
一片沉默之中,伊妮德在思考着。
以紫丁香家族目前的力量,能否将这些冒险者们全部驱逐出艾莱盆地?
那位希雅前代的国王,亲手将流民们变成了冒险者,作为一种资源输出到整个大陆上。那么自然,王国对于冒险者,会有许多相应的管理办法。
许多年下来,这些办法已经慢慢地变成了一种规矩,一种通行国内的规矩。
所以,对于这些有着合法身份,可以直接通行各地的冒险者,即使是贵族,也无法贸然对他们采取一些比较激烈的动作,比如说,把整个圣瓦伦城的冒险者们都杀光……
但如果只是让家族下令,短时间内禁止冒险者进入艾莱盆地,还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伊妮德想要找个由头,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再加上长时间没见到新的幸运儿得到魔法装备,传言自然会冷却下来。
于是,今天来到这里,伊妮德想要做两件事。
灭掉枪花佣兵团,夺取他们身上的魔法道具,这是其一。
这样不管他们是否在策划着对付诺布尔家族的阴谋,都没关系了。
然后,再利用这件事为借口将所有冒险者驱逐出境,再将边境封锁一段时间,这是其二。
这样就省下伊妮德追踪那些在山里乱窜的盗墓贼,保护家族先祖墓地的时间。
小女孩的计划很美。
但是……
进屋之时,这位团长就对小幼女说过:“小姑娘,你有一头美丽的长发。”
而现在,老天似乎在对小幼女接着说:“既然你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就不要再想得太美了。”
“当然不是。”于是,威廉再次开口了,他一开口,就轻描淡写地否认了小幼女的指控。
“怎么证明不是?”银毛的幼女狠狠地瞪着他。
“因为那个传言,我们根本就不信。”小女孩气呼呼的样子让威廉不禁莞尔。
“既然不信,为什么还要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有生意,比如说……现在?或许小姐您就需要雇佣我们,不是吗?”威廉眨了眨眼。
……
“对对!我们都是来看看,这里能不能找到新活计的!”其他的冒险者们也纷纷鼓噪起来。
真是一头狡猾的老狐狸……
难道,今天就要这样空手而回了吗?小女孩非常的不甘心。
或许不能算空手吧,至少,如果自己提出要求,这个狡猾的大叔多半还是会把魔法项链给自己的,伊妮德从大叔奇怪的态度中,能够确信这一点。
但是在现在这种场面落于下风的情况下,伊妮德又怎么可能接受这种施舍般的赠予?
那就仿佛是一个大人对着哭闹不休的孩子挥挥手:“来,这条项链拿去玩,别哭了别闹了。”
但是但是……
那真的是一件非常高级的魔法物品呀,比伊妮德见过的任何一件魔法物品都要高级。小幼女身上恒定的侦测魔法(Detect-Magic)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这一点。
魔法物品的等级,通常跟它们身上附带的效果强度有关,而那条项链上发出的魔法灵光强度,俨然已经达到了刺目(Overwhelming)这个等级,换言之,这说不定是一条神器等级的项链!
伊妮德难以想象,为什么这种等级的魔法物品,会出现在一个冒险者的手中,这太不可思议了。
尽管枪花佣兵团也并非普通的佣兵团——他们在北地多年,接受军队的雇佣,完成了许多了不起的大事,而这些事迹有不少都已经化为了吟游诗人口中传唱的诗篇。
威严,威严很重要!
伊妮德一边抑制住内心对那条项链的渴望,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嘴角含笑的佣兵团长大叔。
他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项链,一边用眼角瞥着幼女,就像是在用鱼罐头逗弄着一只小猫。
考虑了片刻,伊妮德对着酒店老板挥了挥手。
“给我的侍卫们上些酒。”小幼女说道,抛出了几枚金币,随即又示意侍卫们可以不用呆在自己身边。
看到这个贵族小女孩不再一副气势汹汹找麻烦的样子,冒险者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伊妮德带着艾丽来到吧台旁,找个了位置。
“枪花佣兵团在北地非常有名,即使是在圣瓦伦丁城里也流传着你们的传说。不介意的话,威廉团长可以给我讲讲北边的事情吗?”小幼女对着大叔说道,她决定换个策略。
“当然没问题。”威廉微笑着回答。
“神明虽已不见,但信仰却并未消失。”大叔第一句话,就勾起了伊妮德的兴趣,“而北地的纷争,其实就是信仰间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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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伦大陆不比那个信息爆炸时代的世界,没有报纸没有互联网,信息的流通速度非常缓慢,各地发生了什么大事,通常只能够从冒险者和吟游诗人的口中得知一二。
至于贵族之间嘛,确实是有一些更准确、更及时的渠道,但对于银毛幼女来说,暂时还不到能够参加这些社交活动的年龄;另外,圣瓦伦丁城里的这些贵族……要在他们的聚会上得到真正需要的信息,通常还得过滤掉99%的各种桃色花边新闻,以及大人物的糗事。
所以此时,小小的女孩双手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专注地听着大叔的讲述。
不管原来的目的是什么,这样获取情报的机会并不多。
而且,大叔是一个很好的演讲者。
通过他的叙述,一副兵甲杀伐、硝烟弥漫的北国画卷徐徐展开。
在他讲故事的时候,有几位枪与玫瑰佣兵团的成员也凑了过来,伊妮德注意到,其中就有那位在街上挑衅家族的年轻人,但此刻,他是以黑发黑眼的本来面目出现。
“然后,你们得到的委托是什么?直接上战场吗?”伊妮德问道。
对于佣兵团自己的经历,大叔倒是没有多提,只是简单地说他们接受了其中一个国家军方的雇佣。
“少数的情况是,”威廉回答道,“但更普遍一些的工作,还是作为斥候,进行一些侦察方面的工作。”
“在这个神明消失的世界里,因信仰而导致的战争反倒愈发缠绵不休……”大叔有些感概,同时手中,似乎是无意识地在用手指来回地翻弄着那串白金星体的项链。
伊妮德小口抿着杯子里的牛奶,装作没看见。
越想越是可疑,这条项链到底是怎么流落到一位冒险者手中的?他又是怎么在北方混乱的环境中将其保护到现在的?如今又为什么要轻易地将它送给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小女孩的大脑里飞快地掠过种种可能性。
最糟糕的那种,无疑就是暗中要对付诺布尔家族的人势力非常强大,同时他们早已经洞悉了自己的秘密,那么这条项链的效果……会是封魔吗?
如果刚才自己戴上了这条项链,迎接自己的……会不会就是当头的一剑?
尽管还没有任何的证据,目前只能说是自己在吓自己,但这种可能性已经真切地出现在伊妮德面前了。
已经进入墨菲定律生效的范围。
小女孩决定提高对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敌人的警惕。
“神明消失……说起来,”沉默了片刻,吧台前的空气中响起了枪花那位年轻人的声音,“在我们离开北地之前,不是一直有传言,斯蒂勒王国信奉的神明已经逐渐苏醒了吗?”
什么?神明苏醒?这片大陆上,还有神明存在吗?
伊妮德非常惊讶。
“你是?”小幼女看着对方,表情自然地问道,尽管她早就通过之前那个七环法术知道了答案。
“龙吟,我的名字。”这名字真的念出来,感觉还真是……有些违和呢,伊妮德想着。
不过年轻人的注意力却不在小幼女身上,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伊妮德的贴身女仆:“在我们那的语言里,龙吟的意思就是……巨龙的鸣叫。”
无所谓了……只要不傲天就好。
然后,顺着这位大胆年轻人的目光,伊妮德也看向了自己的女仆,她发现,自己的女仆今天似乎有些不在状态,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先不管。
年轻人那有些放肆的目光让伊妮德微微有些烦躁,不过,还是先问清楚神明的事情吧。
“说说那个斯蒂勒王国。”小幼女看向了枪花的团长。
“听说那个王国,已经出现了可以使用神术的牧师与圣武士……”佣兵团长缓缓地说道。“但我们没有真正接触过,所以并不能确定真假。”
伊妮德笑了起来,目光中带着一丝戏谑:“接触过了就能确定吗?你们团里难道有施法者?”
这是一次小小的试探。
施法者?当然不可能有,即使枪花这样的传奇佣兵团,也不可能请的起一位施法者。除非……他们的背后还藏着其他的势力。
“虽然没有,”龙吟接过了话头,带着自豪的表情,“但有我们团长在,又需要什么法师?”
威廉平静地笑了笑,没有接口。
龙吟又接着说道:“更何况,在我看来,就算有了牧师和圣武士,那个斯蒂勒王国也比我们希雅差远了。”
“哦?那可是一位拥有真神庇护的国度呀,如果传言是真的的话。”伊妮德颇有兴趣地看着龙吟。
这个年轻人似乎很喜欢表现自己?那么,就让他多表现一下好了。
“神明真的存在过吗?从来没人看到过,我才不信突然会有什么神明苏醒。”年轻人似乎对于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所以我觉得,肯定是那些贵族术士们搞的鬼。”
如今的世界,有许多人已经从内心就不再相信诸神存在,哪怕是曾经存在过。这位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神明当然真的存在过,在这一点上,伊妮德很确定。否则,那个诸多古籍中都描述过的,以众神的存在为基础建立的社会系统,难道全是编造出来的?
然后,因为大崩裂——这个只在口头上流传,但却谁也说不清楚的事件,整个大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神明也消失了,他们去了哪儿?如果北地那位复苏的神祗是真实存在的话,他会知道答案吗?
小女孩的心中萌发出了一丝向往,也许该出去见见这个真实的世界了。
年轻人的话还没完:“所以,我们人类的世界,应该由我们人类自己主宰,根本不应该指望那些所谓的神明,不是吗?”
我们人类吗?伊妮德咀嚼着龙吟的用词,似乎有什么隐藏的意味呢。
想到了这一点,伊妮德问道:“那么你觉得,什么是贵族?贵族在人类中又该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呢?”
吧台前再次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比较敏感,谁都没有想到,小女孩就这样直接问出来了,龙吟不由地看向了他的团长。
威廉-拜利点了点头。
得到团长鼓励的年轻人又鼓起了勇气,他的眼神中带着坚定,他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仿佛面对的就是一整个贵族阶层。
“贵族应该充满高洁的灵魂,贵族应该是时代的带头人,贵族应该充满使命感与责任感……”
“具体点。”小女孩豪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空洞的排比。
龙吟停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说道:“应该让有才能的人得到应得的位置,而那些没才能的……则应该下来!”
“呵呵呵呵……”伊妮德笑了起来。
是吗,是这样吗?原来……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小幼女不能不笑,因为,她笑的是自己,她笑自己自诩为天才,却忽略了一件那么明显的事情。
有压迫就有反抗,在这个看似和平的王国表面之下,变革的岩浆却已经蓄势待发,即将喷涌而出。
伊妮德一直下意识地认为,也许,这个世界并不会有那种类似农民起义、推翻固有阶层的运动。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有魔法,有超自然能力,这种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一个高阶的施法者就能轻而易举地干掉成千上万的起义农奴。
而施法者的血脉,几乎都是来自术士家族,来自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
这种令人绝望的力量对比,让伊妮德看不到一丝变革成功的可能。
至于冒险者?他们其实并不比成千上万拿起来武器的农奴更有威胁,低级冒险者不用多言,而其中觉醒了威能的中、高阶职业者,都会摇身一变,成为统治阶级最忠实的打手。
他们一般都会脱离冒险生涯接受一位贵族老爷的雇佣,获得稳定而富足的生活,这本也是一种社会阶层的流动渠道。
但是现在,伊妮德却发现了自己还是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呢?
似乎被小女孩笑声中凛然的杀意震慑,龙吟有些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我……我说的没错!不仅仅是我,就连我们的国王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你不知道吗?现在我们王国的首相就是一个平民出身的人!”
伊妮德终于知道,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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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龙吟有些不安:“不会出什么事吧?如果她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家族的话?”
“没有关系。”威廉也在注视着小女孩的背影。
“殿下的心思,整个王国,又有哪个封地贵族还不知道呢。”直到小女孩的背影消失,他才悠悠地补充道。
……
“艾丽,艾丽?”
伊妮德叫了两声,自己的女仆才回过神来。
“你觉得那个威廉实力如何?”伊妮德问道。
仅从外表和气势,作为法爷的银毛无从判断一位战士的具体实力。
但是艾丽可以。
只有施法者才最了解施法者,武者之间亦如是。
通过仔细的观察,比如手上的老茧,呼吸的节奏,甚至是站姿的重心,一位有经验的武者就能从同行身上得到许多信息。
伊妮德相信艾丽的经验,也相信她的判断。
但艾丽沉默了。
“我不知道……”最终,她这样回答道,“不过,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枪与玫瑰佣兵团的威廉团长,就已经闻名北地了。”
幼女的神色变得更严肃了。
回到紫丁香堡。
伊妮德立即前往寻找父亲大人。
“大人在后院的花园里。”城堡的仆人这么说着,脸上一如既往地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
比起别的贵族庄园或者城堡,紫丁香堡里有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城堡里没有雇佣园丁。
因为这项工作,都是伯爵大人自己在做。
伊妮德绕过城堡,来到后方的庭院。
一大片的绿色映入眼帘。
花园里只种着一种花,那就是紫丁香。紫丁香花期在五到六月份,所以这个时候看起来,只是一片绿色的海洋。
是的,海洋。紫丁香堡后面的花园,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片花海。
它是如此之大,从紫丁香堡后到将近一里之外的山脚之下,全都是一望无垠的花田。
伊妮德小小的身体费力地在花海中行走着,时不时地用力跳起来,试图寻找父亲的身影。
但是,她很快就放弃了。在一片足有十个操场大小,高度甚至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花田里找一个人,对一只小小的幼女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于是她偷偷地给自己施放了个鹏羽天使之眼(Eyes-of-the-Avorald)和浮空术(Levitate)。
找到了……
伊妮德来到了父亲身前。
平时总是把衣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伯爵大人,此时就像一位平凡的老农,身上沾满泥土,腰间挂着水壶,他手上拿着一把造型夸张的剪子,正在修剪着紫丁香的枝桠。
伊妮德正想告诉父亲,自己这些天的见闻,以及推测。
但她突然发现,正在修剪紫丁香枝桠的父亲,眼神是如此的专注。
伊妮德很少看见这样的父亲,不,应该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尽管身上都是泥土、树叶以及污泥,但此刻,他的神情是那么的平静,和平时的衣着打理得齐整,精神却茫然失措呈现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
伊妮德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站在一旁等待着。
小女孩回想着自己对父亲的印象,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总是给人一种游子般不知身在何处的不安定感,他的眼神总是四处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在找什么呢?
“这些花,是在你出生的那年才开始种下的。”紫丁香伯爵背对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边继续修剪着紫丁香的枝叶一边说道。
“原先,它们只有贴近城堡的那么一小片,因为是紫丁香家族的象征,所以才种了那么一小片,但其实谁也没有很在乎这些花。是啊,对那时的我来说,家族纹章上的紫丁香可比实际上的花重要多了。”
一反常态地,伯爵大人絮絮叨叨地讲着陈年旧事,一句话啰啰嗦嗦翻来覆去要讲上好几遍。
“因为,紫丁香象征着光荣啊,家族的光荣,我可一心都扑在了这上面。后来,赛丽来了,她很喜欢这种花,即使只有那么靠近城堡后面的那么一小片地,她也喜欢呆在那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再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米缔欧克出生了,拉斯特出生了,然后,你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赛丽还是那么喜欢这些花,经常来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但是花园还是那么大,只有靠近城堡后面的那么一小片。”
伊妮德无言地听着,小女孩知道,自己出生的那年,也就是母亲去世的那年。
对于这个只知道一个名字的母亲,小女孩心情很复杂。妈妈为什么在生了自己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跟自己有关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诞生才让她身体更加虚弱?如果她还在世的话,自己会不会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呢?
妈妈……小女孩默默地在心里念着这个称呼。
走神了一会儿,父亲已经自顾自地讲到了后面。
“……后来,我就开始种花,从靠近城堡后面的那么一小片开始,一直种一直种,一直种到了山脚下。”伯爵大人直起身,望着摇曳的花海,深吸了一口气,“多美啊!”
伊妮德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只有在这里才会显得那么平静。
但是,既然他那么爱妈妈,为什么后来还要娶拉塞尔呢?小女孩有些疑惑,然后,没有忍住,她直接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紫丁香伯爵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的生日快到了吧,”伯爵大人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我会给你准备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的,伊妮。”
伊妮德默然。
家族的危机已经迫近,自己的这个生日,还不知道会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度过呢。
“父亲,最近圣瓦伦丁城里来了许多佣兵团,我发现他们……”伊妮德开口,还没说完就被伯爵打断了。
他摆了摆手:“城里的事情,我都已经交给了你大哥管理,有什么事情你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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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四岁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明显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但自己又能如何呢?
向父亲强调,自己发现的事情非常重要?还是就此转身,去寻找大哥?
说到底,自己到底想从家人这里得到什么?伊妮德低头反思着。
家族面对危机,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事情告诉家人,让大家来共同面对。这自己最初的想法,但是现在看来,至少父亲是已经表现出了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伊妮德转身离去,没有试图再跟父亲解释更多。
也许对他来说,很多东西早在几年前的某一刻,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伊妮德这样想着,却没有注意到背后父亲复杂的眼神。
深秋的天色比平常暗得更快,在这残余的暮光之下,竟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小雪。
看着女儿一路小跑而去的细小身影,伯爵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无论如何,至少你是不会有事的……我的女儿。”
喃喃的自语终究没有传达给任何人。
……
第二天一大早,伊妮德正好在城堡一楼的大厅里碰到了大哥。
大哥同样遗传了诺布尔家族银白的发色和俊美的容貌,但是偏偏长着一对细而弓的吊梢眉,因为眉毛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便显得凌厉而刻薄。
思考了一夜,伊妮德决定再去找大哥试试,如果感觉他也不靠谱的话,自己就要一个人干了!
一位九环大~法师发起狠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哼哼,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小幼女心中如是想着,面对着大哥时也就有了种满不在乎的意味。
当人一旦自以为找好了退路,往往她就不会认真面对当前的情况。
见到妹妹从楼上下来,诺布尔家的长子——米缔欧克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早安,伊妮。
“早安,哥哥。”
“怎么,有事吗?”米缔欧克看着小女孩径直向自己走来。
“是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语气很郑重,但是小女孩的表情却带着一丝别扭。
“是吗?”米缔欧克笑了起来,他猜想着,莫非是妹妹想要央求自己买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撒娇?
“但是很抱歉,现在我恐怕没有时间,科迪法师正等着我。”米缔欧克充满歉意地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我们要去做一些正事,如果你有什么要求的话,就写在纸上,等我回来时让管家或者你的女仆交给我吧。”
说完这些,米缔欧克便匆匆地离开了。
伊妮德倒是没有因为再次被忽视而生气,因为她想起来了,今天似乎就是自己家族的魔像军团进行定期维护的日子。
这种事情,伊妮德记得以前都是由父亲亲自负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已经交给了大哥。
对于这件事,伊妮德原本并不关心,但是现在嘛。
伊妮德向着大哥离开的方向走去。
路过拐角无人处时,一个隐形术(Invisibility)已经悄然施放到身上了,考虑到一会在场的还有科迪法师,伊妮德又给自己上了个回避侦测(Nondetection)。
隐形术(Invisibility)是个很有意思的法术,尤其是当它被恒定在物体之上的时候。国王的新衣?还是一把永久隐形的宝剑?似乎用来偷袭挺不错,不过容易弄丢就是了……
隐形术要用到的施法材料是一小根包在透明胶内的睫毛,之前魔法警报(Alarm)则需要的铜铃银线等等。
对于一位施法者来说,要准备这些零碎的小东西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
比如,战斗。
所以,为了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伊妮德最近抽空学了施法免材的技巧。
施法免材(Eschew-Materials):若欲施展的法术其材料价格低于1金币,你不需耗用材料亦可施法。若欲施展的法术其材料价格高于1金币,则依旧需有材料成分才能施法。
这个技巧并不能帮小幼女减轻财务上的负担,仅仅只是省下了城堡里女仆们的诸多麻烦罢了——她们经常因为主人需要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施法材料而被小女孩支使得团团转。
大黄树叶磨成的粉、蝰蛇的胃、蝗虫的后腿等等等等,光看着这些名字,就可以想象出女仆小姐们的日常生活有多热闹了……
伊妮德飞快地跟上了大哥,在迷宫般的城堡里穿行着,最终,他在城堡二楼西侧的法师实验室前停下了脚步。
和科迪法师汇合后,两人再次行动起来。这一次,伊妮德的跟随行动变得小心了许多,要是引起法师的怀疑,几个高阶预言系法术下来,仅仅二环的回避侦测(Nondetection)可不够看。
不过科迪法师的水平……伊妮德曾经用秘法视力(Arcane-Eye)偷偷看过他,从魔法灵光上来看,科迪是一位堪堪迈入高级法师境界——即可以施展七环法术的法师。
但伊妮德很怀疑他也像如今大部分的施法者那样是术士兼职法师,所以,魔法灵光反应出来的强度实际上并不能代表他的真实水平,也就是说,实际上他所能施展的最高环法术或许只有六环,甚至是五环。
这也是如今大陆施法者们的悲哀,术士兼职法师这种职业发展方向在大崩裂之前的世界看来,简直是不能更愚蠢(因为两者都是基础职业而非进阶职业),然而如今却成为遇到血脉桎梏时,想要在奥术的道路上更进一步的术士们的唯一选择。
跟着两人,伊妮德来到了城堡的地下一层,这里满是仓库、酒窖一类的房间。
伊妮德暗暗猜测,莫非家族的魔像军团,就藏在城堡地下的某间密室里?
果然,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大哥打开了密门,一条向下的阶梯出现在三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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