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东山属的头子,叫李平,一个貌似木讷的年轻人,以前是东山属财计科下面的一个小股长。
东山属逢兵乱,原来的建制完全被打乱,有官身的或走或逃,就剩了个李平四处躲避,待得风头稍平,又冒死回了东山属的属衙。
如今,整个东山属留守官吏,就剩了他这仅存的一个股长。
见得许易,李平恭敬行礼,连眉眼也不敢抬一下。
许易担心他有压力,将赖在厅中的钟无赶了出去,程堰自领一什人马,在门外警卫。
如今,他麾下有了兵马,程堰这个光杆亲卫队长,也终于有了自己的麾下。
待屋内清空,许易没寻李平拉家常,套近乎,直接问李平,东山属三座城池的情况。
战乱爆发极烈,府库被席卷一空,连文字资料也没留下,实打实是个苦差事。
许易单刀直入,李平并不意外,他似乎早有被许易召见的准备,毫不慌乱,介绍起东山属三城的情况来。
“东山属下辖安陆、京山、丰乐三城,战乱前,安陆计有人口五百余万,京山计有人口六百余万,丰乐城最为丰饶,计有人口一千余万,战后,民生凋敝,安陆、京山两城流失人口,怕会近三成,丰乐城因距离凤栖山太近,流失只会更多,不好预估。”
李平说完,小心看了许易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心中暗暗赞叹。
事实上,若是许易直接到任,李平绝不会如此配合。
毕竟,眼前的东山属实在是个大大的烂摊子,没有强大的实力、背景,任谁贸然掺和进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本来,他最看好的是郑八火,此人实力强大,兼有背景。
哪知道,许易才显露锋芒,郑八火便命丧当场,最让他震撼的是,许易亲身入凤栖山,反掌之间令为祸钟山府多年的黄开,自动解散了凤栖山。
有了这几桩事,李平对许易无限看好,这才主动来投。
许易道,“既逢灾年,东山属往府中缴纳的赋税,总该有所缩减吧。”
来赴任前,许易和赵陵有过深聊,对东山属的情况有所了解。
东山属虽逢战乱,但钟山府却没忘了收割东山属的愿珠,他如今到任,距离下一拨愿珠的成熟,还要将近一年时间。
按惯例,一属收获的愿珠,将有四成上缴府中,两成充入府库,剩余四成归属令,自己调派。
单看此条件,便可想而知,一任属令为何令人趋之若鹜,若经营得当,便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不过,赵陵也说了,为官一任,也难免上下打点,最终落到自己手中的,远没想象的多。
不管如何,基数摆在这里,就算水过地皮湿,也足够他生发一笔了。
很快,李平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不瞒属令大人,若是郑八火担任东山属属令,府中必然是会同意削减的,可若是大人担任这属令,恐怕不会削减,还会增加。”
许易立时皱了眉头,盯着李平道,“你这是何意,即便上面不肯减免,也万没有增加的道理。”
李平道,“若用官面上的手段,必定能让大人有苦难言。按例,府中每年从属中所得征缴三成,大人先前也说了,如今是荒年,三城人口流失严重,当有减免。事实上,上面也许不会减免,依旧是征三成,而且是按没流失人口之前的数字征缴三成,如此一来,必定大大增加我东山属的担负。”
许易眉头结出个大大的疙瘩,他对李平的分析深以为然。
上面得罪了龚超,曹能,用脚趾头便能想象到,必定会有小鞋落下,说不定小鞋正在来的路上。
若按李平的分析,情况就太险恶了,弄不好一场辛苦,还不够给上面缴纳税赋。
当下,许易让李平帮着计算,按最险恶形式,计算上缴赋税后,余下的愿珠,还能否维持东山属运转。
李平面有踟蹰,半晌,方道,“实不瞒大人,根本没办法计算。”
许易讶道,“你这是何意?只是让你估算,你按最大可能遗失人口算,总能算出来。”
李平苦了脸道,“大人新来,怕是不知,如今三城之中,淫祀横行,夺走了愿力人口,根本无法度量。”
“什么!”
许易如遭雷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风。
世道竟已乱成这样了?
“如此一个乱摊子,他郑八火来和我抢什么?”
许易瞠目道。
李平道,“什么事儿,上面有人就好办,换作是郑八火来做这个属令,旁的不说,上面总会给几年宽免期,让郑八火整顿局面,郑八火摆明了就是来此镀金,怕是几年宽免期限熬不过,他就会高升了。”
沉默片刻,许易道,“似这般情况,你有何教我?”
他是个遇强则强的脾气,稍稍气馁,便也想开了,再难的局面都遭遇过,眼前的困难算不得什么。
李平道,“下吏不过是庸人,不能助大人能破黄开之死结,但知大人当务之急,乃是建制,各科大吏应当抢先安排好,若是一旦属判和衙兵长到来,到时必定掣肘。”
许易重重一拍大腿,“若非你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正常的一个属的建制,有属令一人,次一级的属判,衙兵长,再往下,便是四大科长,财计科长,捕盗科长,内务科长,牧民科长。
各科再按实际需要,设计各股,当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属之中,属令有任命四大科长之权,而属判和衙兵长,也有向府中的建议之权。
如今,整个东山属的建制新开,又必定是以许易带来的一曲之兵作骨架,许易并不担心建制的问题。
如今,李平一提醒,他立刻意识到其中的险恶,立刻擂鼓聚将。
任命了四大科长。
分别是财计科长,张剑;当捕盗科长,李信;内务科长,钟无;牧民科长,李平;
除此外,他还一口气提拔了各科的各个股长,只要有名目的,全被他的人马充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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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分官便是分利,一碗水最难端平,许易也是综合各方利弊,勉强安排下来。
好在他威望素著,从不曾令跟随他的部下失望,兼之有程堰这个跟随他最紧的亲卫长,也没有获得任何职分。
故而,正场排排坐、分果果,进行得极为顺利。
似乎是知道了许易不会给府中插手东山属人事的机会,府中并未急着给东山属派来属判和衙兵长。
一连两日太平无事,许易虽未放松警惕,但该运作的事,也不会耽搁,早早布置了下去。
………………
“六师兄,近日街头颇不平静,生面孔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好手,若所料不错,必定是新任属令许易洒出的人马,不可小觑啊。”
一间地下密室内,一位花白胡子老者,向一名黄眉中年,郑重其事禀告道,另有三人散坐四方。
“姓许的当真是好牙口,才啃下黄开这块硬骨头,便又瞄准咱们黑莲教了,嘿嘿,我看他是找死。”
接话的是位绿衣青年,神情阴冷。
紧挨着他的葛袍少年,说话了,吐出的声音却颇为苍老,“许易不足为虑,我着人探听清了,凤栖山之所以轰然解散,完全是那黄开发了神经,好好的大王不当了,要去游历世界,简直就是个半疯子。此纯为姓许的邀天之功,所以,六师兄,咱们实在没必要高估姓许的实力。”
黄眉中年沉默片刻,伸出根指头轻轻敲打桌面道,“许易如何行事,咱们不管,我要你们吩咐下去,近期务必小心,切不可出任何纰漏。须知,咱们经营东山三城,因战乱爆发,殃及池鱼,百姓疲敝,连带着我等传教也实在不易,和其他分会比,咱们的进度算是极慢了,如今黑莲愿身将成,决不允许出任何意外。”
“是!”
众人同声应诺。
便在这时,黄眉中年掌中多出一颗如意珠,催开禁制,却有沙哑的声音传来。
交流片刻,黄眉中年收了如意珠,扫视众人道,“看来这姓许的还真不招人待见,罢了,那人与我等助力颇多,不能不给他面子,你们下去之后……”
黄眉中年吩咐罢,几人皆面有喜色,当即告退。
…………
一晃,又三日过去了,府中还为将新任属判和衙兵长派下来,到时许易送上去的关于东山属各官吏的建制名单,得到批复并迅速送了回来。
这日正午,许易正在埋头苦读典籍,程堰引李平来见。
东山属建制新立,许易明示过程堰,股长以上,若是请见,无须通传。
“大人,大事不好,三城汇聚愿力的速度,明显又有了降低之兆,若继续萎靡,怕是咱们今年连府中的税赋,也无法凑齐。”
李平一脸的慌张。
他新投许易,许易任其为牧民科科长,超过了许易大多数旧部,不可谓不重用。
李平也竭尽全力,回报着许易的重用,自领命以来,便整顿了人马,频繁巡视三城,无一日歇息。
许易放下手中厚重的书本,盯着李平道,“可是又有百姓大量出逃?”
李平道,“大人退黄开,解凤栖山之困,百姓闻之,无不欢呼雀跃,兼之我东山属内战乱已平,连续数日,都有大量百姓返回家园,人口只有增多,不可能减少。”
许易心中暗道,“既非天灾,必定就是人祸。”
不过,他并未将心中的猜测告知李平,只让他密切关注三城情况,便放他去了。
身为上位者,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子上,才是他应该做的。
李平所长者,在于熟悉东山属情况,做个牧民科长绰绰有余,其余旁的事,许易不打算劳烦他。
李平去后,许易让程堰招来了钟无。
足足半个时辰,钟无才匆匆赶来,才踏入厅内,许易劈头盖脸问,“这几日可有成果?”
才将四大科长任务分派完毕,许易便开始动作了。
第一个关注的,便是李平所说的淫祀。
他选钟无为内务科长,除了酬功外,看中的便是这家伙的粗中有细。
打探淫祀情况这事,便交给了他。
如今,李平来报,城中每日聚集的愿力锐减,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些大搞淫祀,偷盗愿力的家伙所为。
“启禀大人,下吏汗颜,五日工夫,几乎寻遍全城,根本不见淫祀的影子。但下吏敢断定,的确有他们的存在。只是此类实力强大,又占着地利,每次才有些蛛丝马迹,立时就会断了线索。下吏实在,实在有些有力无处使啊。”
钟无面有惭色,低眉搭眼。
便在这时,程堰疾步匆匆行了进来,“大人,新接到府中传来的公文,明日一早,曹府判会亲自送新任的东山属属判和衙兵长到任,要咱们准备迎接。”
许易眉头一拧,“招李平来见我。”
随即,打发了钟无先下去,并叮嘱他,不要把弦绷得那么紧,尽可能地把可疑点记下即可。
钟无才去,程堰将李平领了进来,许易将曹府判和新任属判、衙兵长将至的消息告知,问他其中可有深意
李平悚然道,“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咱们这边刚出现愿力增长大幅降低的情况,府中便要来人。大人,来者不善啊,以往也不是没有属令因经营不善,一任不曾做满,便被调离的。而其中,愿力增长,是最重要的一个指标。若是曹府判以此发乱,怕是问题要麻烦了。”
许易微微颔首,让李平暂时不要巡城了,肩负一下,明天的接待任务,便让其离去了。
许易让程堰关闭大门,熄灭了厅中灯火,闭上眼睛,整个人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局势崩坏之快,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当真是前有猛虎,后有饿狼,已经将他夹逼在了中间。
一个应对不善,便是身饲虎狼的局面。
思索片刻,许易霍地起身,出了大厅,直朝山下扎去。
临近日暮,他赶到丰乐城,径直进了城西的一处宅院。
他才入内,钟无便行了出来,将他引入一间地下密室,密室内新任的捕盗科科长李信已经立在门边,见了许易,赶忙行礼。
许易摆摆手,“旁的不说了,老钟,我让你把可疑的地点都描出来,做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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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易一手按住地图,一手多出一支炭笔,时而用炭笔打横,在地图上比来比去,似乎在计算比例尺。
忽的,他在图中右上角,有密集红点汇聚区内,画了一个浑圆,用炭笔在浑圆上敲了敲,“李信,你赶到圆心位置,半柱香后,我到那里与你会合。”
言罢,辞出门去,李信目瞪口呆盯着钟无。
钟无高深莫测道,“听大人的吧,凡大人所言,无有不中,对大人的信任,应到迷信的程度。”
李信讷讷无言,冲钟无告个罪,急急向许易所标注的圆心位置赶去。
他心中半点不信钟无对许易的吹捧,对追踪一道,他自认为颇有心得,也正因为这项本领,他才最终被许易任命为捕盗科长。
这五日,他不可谓不用心,可才查出的蛛丝马迹,都被剪断了,扫平了。
论本领,他当然自知非是属令大人之敌,可追踪寻迹,并非本领高强就能胜任的,也不是谁吹捧几句,就能真的神力加持的。
即便如此,属令大人既已下令,他唯知奉命行事。
李信赶到许易指点的位置后,立时取出沙漏,开始计时,他是个信奉严谨的人。
半柱香堪堪将到,许易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侧,传音道,“正西方,穿绿衣的青年,修为尚未入境,但实力不可小觑,我把他交给你,希望你能悄无声息的,把他带回来,能不能做到?”
“能!”
李信答得斩钉截铁,但心中根本不信,这短短半柱香的工夫,许易便能破了他五天也破不了的难题。
李信应承后,许易并不多言,当即出城,返回属令衙门。
酉时三刻,许易端坐厅堂,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正看得入神,李信阔步入内,拜倒于地,激动地道,“大人神明如玉,明察秋毫,下吏拜服。”
许易放下册子,“看来是抓住了,有没有伤亡?”
李信道,“没有伤亡,此贼虽狡猾,但下吏也不是泥捏的,何况,以暗打明,下吏潜心设计,终于悄无声息将此獠捕获。经查验此獠物资,发现了这个东西。”
说着,李信递过一枚玉牌,那玉牌通身漆黑,中间雕镂着一朵黑莲,宛若随时便要随风飘动一般。
“此是何物?”
许易接过玉牌,触手间如握玄冰。
李信道,“此乃黑莲令,至少是分会议事长老一级的人物,才能佩戴,乃是黑莲教的信物。”
“黑莲教!”
许易惊声道,“此教竟蹿到东山属来。”
饶是许易才慢慢渗透入这片世界,也听过黑莲教的大名。
他顿时,大感棘手,“人呢?”
李信道,“已押到衙署了,随时听候大人发落。”
说话之际,再看向许易的目光,已充满了敬畏。
至今,他仍无法想象,许易是怎么在半柱香之内,锁定黑莲妖教核心人物的。
然而,在李信想来难之又难之事,在许易处,不过弹指一挥。
他要钟无标记可疑点,尔后,总览地图,绘制可疑点的交叉区域,然后便以这个交叉区域为重点搜索区域,发动截音术和感知异能,要捕捉秘密消息,可能有难度,但要捕捉相关可疑人物,以黑莲教的庞大体量,简直易如反掌。
当时,他便锁定了不少大鱼,但其中尤以那绿衣青年最为显赫,便拿他开了刀。
“对了,此獠颇有身家,总计缴获愿珠七枚,特此交付大人。”
说着,李信将七枚愿珠摊在掌中,送至许易身前。
许易摆摆手,“兄弟们辛苦了,你拿下去与兄弟们分了吧。”
愿珠,许易当然想要,他如今囊中比水洗得都干净,正是缺愿珠缺到了极点。
兼之属库也空了,好在兵士们新来,建制才立起来,暂时不发赏赐,还说得过去。
若继续拖下去,光是贫穷,就能让他这个新任的东山属令倒台。
毕竟,再是铁打的队伍,没有利益维系,迟早也会散架。
李信大喜,再度拜谢许易。
便在这时,程堰如一道疾风冲了进来,“大人,曹府判他们到了。”
许易蹭地立起身来,暗骂道,“还真是小看天下小人了。”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想不明白,先前,程堰收到的公文,分明就是虚晃一枪,故意麻痹自己。
也怪自己大意,明明自己这边露了破绽,还幻想对方会徐徐进兵,给自己留出反应时间。
许易心念急转,感知放出,已探到曹府判领着三人,已上了衙署前的广场,领着的三人,有一人是老熟人钟山府选吏司司长龚超,另外两人不识得,多半是新任的属判和衙兵长。
许易道,“程堰,你出去代我迎客,让曹大人稍后,我见完贵客,便来见他。”
程堰应诺,辞出门去,根本不问许易原因,他向来是许易让干什么,便干什么,绝不多疑,也绝不废话。
李信就不行了,紧张无比,想劝许易不要弄险,以免激怒了曹府判,但又不敢宣诸口外。
许易道,“不必担心,你安坐便是。”
他话音方落,门外已传来了曹府判的咆哮声,“许易呢,他人呢,本判此来,代表府衙,他好大胆子,敢让本判等候,我不管他有什么贵客,也须得滚出来见我。”
曹府判才呼喝出口,一位气度不凡的紫袍中年,霍然出手,将程堰击飞出去,叱道,“小小蝼蚁,也敢挡判尊的路。”
曹府判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前行,龚超三人疾步跟行,直走得虎虎生风。
曹府判双目如电,直射属衙大厅,杀气在心中堆积。
今番的机会,是再好也没有了,他不打算用硬刀子,软刀子一样杀人。
前番交锋,小看了许易,一着不慎,不仅让郑八火那不成器的东西丢了性命,连累得后院失火,还让他在龚超面前丢了老大面子。
每每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额头发胀,心中怒火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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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能脚下生风,眨眼便行到衙署大厅前十余丈,便在这时,厅中忽然传来一声咆哮,曹府判如受惊的麻雀,蹭地蹿了开去。
但听帐中声音喊道,“哇呀呀,许兄,老子今日定要结果了姓曹的,你别拦我……”
另一道声道,“息怒,黄兄,千万息怒,你已打死了郑八火,再打死曹府判……”
“老子杀曹府判,如杀一狗!哇呀呀……”
刷的一下,曹府判腾空直上,转瞬远遁,龚超也似屁股着了火,嗖嗖飚个不停。
余下的紫袍中年和黑袍青年面面相觑,完全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对视一眼,朝曹府判飚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口气飚出三百里,翻过三个山头,曹府判才定住身子,神色慌张地东张西望,见得龚超飚来,又是一惊,险些以为黄开追了过来,差点又开溜了。
“判尊,是我,判尊,是我啊。”
龚超连声呼唤,曹府判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待龚超落定,劈头盖脸道,“不是说黄开解散了凤栖山,已经远遁了么,怎么还在许易处?”
他真被黄开吓怕了,对这种一言不合就给脑袋砸开的蛮子,他实在没勇气面对,也没能力面对。
再凶恶的人,他都不会畏惧,因为只要有所牵绊,有所挂碍,行事总归是有所忌惮的。
可遇上黄开这种,完全是无法无天的家伙,本身背景又无比强大,似郑八火之死,其人还带着官身,死也就死了,报到府令处,府令根本不接,话里话外,反而埋怨他曹某人不该招惹黄开,给他府令大人找麻烦。
“我也不知啊,判尊,会不会黄开根本不在,是许易弄鬼,故意用口舌之技,诓骗你我?”
龚超壮着胆子道。
刷的一下,曹府判的脸顿时殷红如血,棱着眼珠子瞪着龚超,直瞪得龚超后脊梁发寒。
曹能真恨不得活吞了龚超,但这滔天之怒,多半却是来自他自己。
他恨自己对黄开的恐惧,竟到了闻其名,便失理智的地步。
往日,在衙中,他向以多智著称。
似许易这等区区狡计,岂能骗得过他。
可偏偏当黄开那粗犷的声音在厅内一咆哮,霎时,他心灵中的理智便荡然无存,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逃了。
此刻,龚超虽戳破许易的狡计,可那又如何?
难道他还要再转回去?那他还要不要脸,还怎么面对两名不知情况的新任属判、衙兵长?
就在曹能满心纠结、痛苦之际,新到任东山属属判齐欢、衙兵长龙宇终于赶了过来。
此二君真的纳罕到了极点,临来东山府前,他二人对自己的使命,都有了充分的了解。
郑八火之死,已经传开了,曹能和郑八火的关系,也不是多深藏的秘密。
是以,齐欢、龙宇都乐得买好曹能,给许易来一出下马威。
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了,曹府判失魂落魄地走了,至今让他二人没醒过神来。
“判尊,依我之见,此事该急,还得急,既然是府尊大人有事,当是头等大事,有些人,有些事,下吏愿意为判尊代劳。”
龚超忽然放大了声音,赶紧给曹能递过一把梯子。
事实上,当龚超说完那句“恐怕是许易的狡计”后,他便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皮子撕下来。
这种上官的丑事,只能由上官自己回味、体悟,自己这一提醒,岂不是告诉曹府判:你的丑态,我已看得明明白白?
悟透此点,龚超自然悔恨不已,急着寻觅补救措施,恰好齐欢、龙宇找了过来,让他抓住了机会。
曹能淡淡扫了龚超一眼,心头火气稍平。
事实上,当他醒悟过来中了许易奸计之际,心中退意已生。
一者,是颜面的考虑。
二者,却是利害的分析。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退未必是坏事。
此前,他全凭一口气,想要灭掉许易,看似谋划妥当,其实漏了一个最大的变数,那便是黄开。
今番,固然许易狡计诈骗的可能性极高,但谁敢肯定黄开真的不在。
同样,他无法估算许易和黄开之间的关系,但许易入凤栖而黄开退,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单此一点,足可证明许易和黄开的关系,非比寻常。
一旦他真明着出手整了许易,黄开闻之,来寻自己晦气,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即便是要下手,他自忖也应该是隐在暗处。
想明白此点,曹能怒气全消,只觉庆幸,满面煞气一敛,含笑道,“也怪我,竟把府尊的事忘在了脑后,这才想起来,急着赶过去,又忘了和你们招呼。”
齐欢道,“我们的事是小事,府尊的事,才是大事,判尊请回,龚司长相送便可。”
龙宇凝眸道,“判尊若去,许属令那头怕要松口气了,如今已近深夜,判尊不如先拾掇了许属令,再行归去?”
“龙兵长,大事小事,你还分不清楚么?”
龚超喝叱一声,向曹能抱拳道,“判尊大人自管去,此间小事自有龚某料理。”
曹能点点头,“龚司长过来,某有一二事交待。”
龚超领命,随曹能离开,并示意齐欢、龙宇,在此等候,不得擅离。
龚超、曹能去后,龙宇轻声道,“这曹府判非成大事者,如此好的机会,岂能轻纵?说什么府尊有急务相请,不过是畏黄开如虎。”
言罢,龙宇斜睨齐欢道,“齐兄向来以老成闻名,如何不劝龙曹府判,若是姓许的倒了,说不定齐兄能顺势上一步,一举成为命卿,岂不美哉。”
齐欢道,“吾有何能,敢奢望一属之令,龙兄太心急了。”
忽的,龙宇的目光在齐欢脸上凝住,霎时顿悟了,姓齐的还是比自己精明,明明看破,却不说破,偏偏自己要蠢到去留曹能?真是蠢!
龙宇懊恼正懊恼之际,龚超踏着茫茫夜色,阔步行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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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曹能一般,来的时候,何等快意,等着看一场大戏。
岂料,许易厅中不过传出了黄开的声音,曹能便恨不能一退三千里。
此刻,曹能要去,并叮嘱他,不必强动,只需牢牢把住许易错处,作成一个案底即可,并明示他,有些事不必自己做。
曹能的关照看似贴心,但龚超只觉心中发寒。
他懊恼自己,比曹能后回过味儿来。
事已至此,他已经想明白曹能为何要退了。
一个黄开,的确有莫大之威慑。
曹能扛不住,事实上,他也扛不住,可曹能撤了,将他顶在了前面,他却撤无可撤。
承认,曹能贴心地为他想了,要他不必冲锋陷阵,可以将事交给有些人去做,可他来都来了,许易真倒了,他还真能指望黄开不寻他晦气?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局势已然如此,他只能小心前行。
当下,龚超只好引着齐欢、龙宇,再朝东山属衙赶去。
三人才要在广场上降落,却见整个广场完全碎开来,却碎裂的造型宛若水波荡开,几乎一眼,几人便找到了碎裂的原点,只有碗口大小,却深不见底。
龙宇传音龚超、齐欢道,“场中并无打斗痕迹,如此裂纹,倒像是谁负气之下,倒持神兵,顿在地上,凿裂出来的。只是,如此广度的裂纹,非百万斤神力不可为之,这,这……什么时候,那大妖黄开竟有了这等修为。”
齐欢传音道,“大妖之能,不是轻易用境界便能衡量的,移山填海也非是传说。”
龚超默然,心中擂鼓的同时,无比地羡慕已然脱身事外的曹能,心念转动,道,“龙吏,你去通禀一声,就说龚某身携府中公文,已经到了。”
龙宇愕然,瞬间回过味儿来,已明白龚超转了心肠,不甘之余,也是羡慕许易,平白地怎就将黄开那头大妖降伏了。
龙宇才要动作,程堰迎了出来,不卑不亢向诸人行礼,道,“先前,令尊大人本来将要出外相迎,奈何脱不开身,如今事毕,客人已经离开,却不见列位大人踪影,令尊心中忧郁,特在衙中等候,几位大人归来,实在极好。”
“这位兄弟,客人当真走了?”
龚超抢先问道。
他心中对黄开真实来过,再无半点怀疑,整个东山属,除了那黄开,谁有如此神力,造出眼前的可怖景象。
他真的生恐黄开还赖在东山属衙,到时,他怕连大声说话的勇气也无。
程堰道,“黄先生离去了,说是要游历世界,不知何时还会归来。”
“好好,黄先生好雅兴。”
龚超应和一句,暗道,老子信你才有鬼,姓黄的若真走了,许易会不叮嘱你别乱说?
言罢,指着龙宇道,“龙吏,这位小兄弟是许属令的得力心腹,适才你之举动,着实无礼,还不向这位小兄弟赔个不是?
程堰赶忙道,“无事无事,在下微末之人,如何敢让贵人致歉。”
龚超不过是向许易释放自己的善意,并非要强令龙宇不快,程堰如此表态,在他意料之中,当下,便让程堰头前带路。
入得大厅,许易拍案而起,急急迎了过来,“龚兄,龚兄,让我想死,遥想当日,与龚兄见面,当真如被春风,这才几日之隔,竟如过了半生。”
此言一出,龚超、齐欢、龙宇三人同时变色,尤其是龚超,此前和许易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个心狠寡言的,今日一见,这位竟又换了画风,如此恶心虚假的话,竟张口就来,这人不要脸的速度,怎么能这么快,怎能这么快,实在是让人痛心啊。
他却不知,许易这番作态,却是前几日义释黄开唠下的毛病。
许易这一假模假式,龚超真是倍感难受,想和许易虚伪应和,却实在是不能将底线拉到那么低的程度,不接茬,又怕许易误会他的动机,真个是左右为难。
“在下齐欢,拟任东山属属判,见过属令大人。”
齐欢对着许易行了一礼,朗声道。
龚超感激得地瞥了他一眼,笑道,“东山属令建制新造,在府中也是一等一的大事,府尊几经盘算,优选出了齐吏、龙吏分任东山属属判和衙兵长,二人都是精兵强将,相信必定不会另许属令失望……”
说着,又详细介绍了齐欢、龙宇的履历。
几人正说着热络,程堰疾步匆匆冲了进来,同行的还有李信,二人皆神色慌张,李信身上竟还沾了血迹。
许易大惊,噗通一声,李信冲了进来,传音道,“大人,夔勇被府中来人夺走了。”
刷的一下,许易的眉头蹙了起来。
龙宇朗声道,“不知出了何事,若是属中之事,龙某和齐属判既已到任,或许可以一并听听。”
不待许易接话,一位身量雄阔的中年男子行了进来,凛凛一躯,威势不凡,浓郁的煞气几要化作实质。
“牛统领!”
龚超吃了一惊,脱口呼道。
“见过牛统领!”
齐欢和龙宇齐齐向来人行礼。
一声“牛统领”才将呼出,许易便知道来人是谁,赵陵给的册子上,将钟山府的权力人物,基本都囊括了。
牛统领,大名牛武刀,乃是府中衙兵统领。
麾下辖兵千人,光论品秩,位比一属属令,但其身在府中,位处要害,各属属令求他时多,他求各属属令时少。
久而久之,隐隐自视为一属属令的上官。
“原来是牛统领。”
许易抱拳一礼罢,指着李信道,“听我这捕盗科长说,他逮捕的贼人,被统领夺去,不知这是何道理?”
夔勇,不是别人,正是被许易指认为似贼人的黑莲教的那位绿衣青年。
牛武刀道,“那夔勇罪大恶极,牵扯多起大案,府中也一直在搜捕他,惊闻你司将之拿下,为免出现意外,本将亲自前来捉捕,怎么,东山令以为有不妥之处?”
牛武刀统领府中衙兵,官名乃是唤作御侮卫,取为府令御侮之意。
同时,府中设置各司,因权责下放各属,并未设立捕盗司,但和捕盗相关的事权,由御侮卫兼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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