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似是从暇思在回过神来，他漠然地看了一眼萧秋，叹息道：“暗杀者，我感觉得到你的不怀好意，如果你想和我来一场决斗，一定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你不必担心，我对你的陛下只有承诺，没有恶意。”
理查德身边的布兰卡很是机灵，看着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忙对萧秋躬身道：“尊贵的先生，是这样的，穴居人和地精都爱财如命，所以我们从雷里斯来的时候，带了整整一车的黄金。”
萧秋恍然点头，接着对理查德道：“理查德，你专程来访，不是为了说这种废话吧？说吧！对我们大家有什么指教？”
理查德哼了一声，淡淡的道：“奥古拉斯陛下，据据我们获知的消息，塔克霍根大约有四千人左右的精锐部队。穴居人虽然作战能力比不上他的部队，但人数众多，自保应该没有问题，陛下如果想安全离开多瑙荒原，我建议您移驾到穴居人的部队中。这就是我今晚到这里的目的。”
奥古拉斯却似是没有听到理查德的话，他死死盯着理查德，颤声道：“黛莉丝是您的表妹。。。这么说来，那些吟游诗人传颂的故事全是真的？”
“多情的公主，爱上了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故事！这个故事当然是真的。可惜，奥古拉斯，您是阿姆斯特大公国的王储，而我，只是一个破落贵族的子弟。于是，这个美丽的故事有了一个不完美的结局。”理查德坦然迎视着奥古拉斯想要杀人似的目光，道：“十六年了，我始终无法排解心中的痛苦。奥古拉斯，我很想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象我当初一样快乐？”
克本忽然腾地站起身来，对理查德道：“阁下，我们没必要到穴居人的部队中去。阁下请吧！送客！”
“不需要由他来决定吗？”理查德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奥古拉斯，愁容满面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充满快感的笑意，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的道：“看来不需要了。”身子忽然倒跃而起，倏地穿过帘幕，穿了出去。
“奥古拉斯，我答应了黛莉丝。你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一定会活着，希莱家族的荣耀一定不会在你的身上终结。”理查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满足，渐去渐小，随着一声深重的叹息，飞快的消失在远方。
跟着他来的十几个剑士面面相觑，布兰卡上前一步，对着克本单膝跪下，道：“大师。。。”
克本挥了挥手，道：“不必多说，你对陛下忠心耿耿，让陛下伤心一定不是你的本意。你跟他去吧！留在穴居人的部队中，也可以随时知道他们的动向。”
“是。”布兰卡行了一礼，带着十几个剑士躬身告退而去。
奥古拉斯直直的坐在矮几之后，面如死灰，如痴似呆。克本等人的面色也有点难看，苏菲娅一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气氛在这时显得有点沉闷。
大帐外面忽然传出一阵喧哗，隐约的夹杂着几声地精低沉的嗷叫。雷克快步走到帘幕旁看了一眼，转身对奥古拉斯道：“陛下！”
奥古拉斯低着头，喃喃道：“可是。。。黛莉丝对我说过，那些无聊的吟游诗人说的都不是真的。。。怪不得，怪不得她常常不开心，原来。。。她心里的人不是我。”他喃喃的说着，魂不守舍地站起身，忽然回过神来，对雷克道：“什么？”
“陛下！”雷克说：“地精俘虏似乎有了点骚动，该怎样处理？”
奥古拉斯看了一眼萧秋，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秋，您来处理。。。你们都出去吧，我需要静一静。”
其他人彼此对视一眼，走出了帐篷。
远处的原本蹲了一地的地精，很多已经零零星星的站了起来，不甘寂寞的对着四周挥舞着手臂，偶尔，还传出一两声语音干涩的兰蒂斯语，在低声的咒骂着。看样子，要不是顾忌着四周刀剑出鞘的哈布伊人，这些地精只怕立即就要掀起一场哗变。
虽然暂时的情形虽然还不至如此，只是亢奋起来的地精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随着这种不安份的情愫蔓延下去，没有人怀疑这些蠢蠢欲动的家伙迟早会发飙的。
萧秋远远看了一眼，对身边的克本道：“要让这些暴虐的家伙老老实实听话，只有找到他们的弱点，克本大师，您知不知道，这些地精，他们最怕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克本摇头说。
萧秋依次看过去，梅尔洛和雷克也摇了摇头。波格丽特干脆把头转向了一边，只有苏菲娅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秋不禁一阵气馁。波格丽特的表情不用说，肯定无法给他答案的了。而这个从遥远的东方来的公主，当然是问都不用问。
眼看萧秋皱起了眉头，苏菲娅忽然微笑道：“我知道的，你怎么不问我？”
“您？”萧秋笑道：“您知道吗？尊敬的苏菲娅公主殿下！”
“这些地精喜欢什么，最怕什么，我都知道。”苏菲娅笑吟吟地道：“地精最喜欢的是黄金。最怕的是被倒吊起来。只要把他们倒吊起来，那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一百倍，你可以试试的。”
萧秋一听这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这位公主的笑容很有点古怪，象极了地球上的婴粟花，美丽、灿烂，但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当然萧秋再傻，也知道这种危险是拳头无法解决的。所以他只有选择离她远点。
还没有走近，一行人远远就听到一个破砂锅似的嗓门正在声嘶力竭地狂嚎：“你们这些肮脏的、卑微的、粗鄙的人类，居然胆敢对我这个高贵的、强大的、充满智慧的邪勒大酋长不敬！你们死定了！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嗷、嗷。呜——”
可怜的大酋长最后的一声嚎叫又变了声调，因为他看到了萧秋杀气腾腾地走了过来。
萧秋大步走入地精的人群中。那些正在逐渐进入亢奋状态的地精如被兜头淋了一盘冷水，一个个畏缩着后退，让开了一条通道。
萧秋走到邪勒面前，对身旁的雷克使了个眼色，指着邪勒，喝道：“把这个高贵的、强大的、充满智慧的大酋长给我倒吊起来！”
看到几条粗大的麻绳缠了上来，邪勒豁了出去，只见他一声咆哮，身子用力一拱，几个身强力壮的轻甲骑士顿时跌出了一团。
可是他没有机会再吼出第二声了，一只拳头在他眼前急剧的放大。“砰”的一声响，邪勒晃了两晃，一个饿狗抢屎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周围几个围在邪勒四周的地精，大概是地精的头目之类，看到邪勒发狠，原本已经嚎叫扑了上去，这时看到萧秋只是一拳就把邪勒放倒，立即呜咽着往地精的群里躲。
地精身体的抗打击能力不是普通的人类可以比拟的，就算是两个力大如牛的地精互殴，没有二三十拳，也休想让其中一个倒下。在地精的部落里，武力就是衡量一个地精地位的唯一标准，作为一个数千人大部落的首领，邪勒的武力相对于普通的地精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可是这位恐怖的大酋长在眼前这个人类的手里，只是一拳就晕了过去。那几个正想铤而走险的地精当场连脚都软了。
可惜萧秋并没有放过他们，他象饿虎扑食般扑上去，几道残影闪过，随着几声沉闷的痛哼声，几个地精头目接连着被他重拳击倒在地。
十几个地精头目和他们的大首领很快被五花大绑的倒吊起来。
“啊——”
被倒吊着的十几个地精先是瞪起眼睛，茫然的四处张望一下，紧接着才忽然发现了不妥，一下子紧闭眼睛，张开一张张大嘴，狂嚎起来。荒原的夜色之下，顿时响彻了一阵阵杀猪似的惨嚎。
惨叫声将四周的地精吓坏了，这些片刻前充满了不甘的家伙这时象一群被抽了筋的跳蚤，抖抖索索的挤成了一堆。而巨大的噪音，也让萧秋等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尊敬的秋先生。”苏菲娅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萧秋的身后，低声笑道：“这些地精非常害怕这种惩罚，可是同时他们也非常非常的健忘。我敢说，当您的惩罚结束之后，很快他们就会忘掉这种痛苦。您想通过这种肉体折磨的方式让他们俯首帖耳，那是不可能的。”
听了苏菲娅的话，萧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时他真的觉得有点头疼了。
“地精有一个非常古怪的传统，战败的地精会成为战胜方的奴隶，无条件的听从对方的指使。”克本忽然说：“可惜，我们是人类，所以眼前这位自认为高贵的地精大首领心底里一定不会遵从这条传统。”克本说着，不胜惆怅的叹了口气。
“哦？”萧秋有点奇怪，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梅尔洛插话道：“因为地精基本上全是狂热的种族分子，他们排斥并鄙视一切异族。在他们的心里，成为卑微的人类的奴隶，那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其实让这些地精接受成为我们的奴隶的事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克本低声说着，似是在喃喃自语：“权力需要尊严来维持，而尊严是不容亵du的。如果这些地精发现他们高高在上的大酋长，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贵。他们那种可笑的傲慢就会崩溃，再让他们接受更屈辱的事实，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人类虽然痛恨这些掳掠成性的家伙，可是那怕是一个只具备低级剑士品格的人类，也不会对他们的人格施以侮辱，因为这完全是违背了一个高贵剑士的基本道德的。这些地精也深知这点，这些不怕死的家伙不愿意成为人类的奴隶，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一点。”说着又叹了口气，神态无比的惋惜。
雷克和梅尔洛的目光忍不住转向了萧秋，连四周的那些轻甲骑士也偷偷的望向了他。的确，让自认具备高贵剑士品格的他们去侮辱这些地精，确实让他们无法放下面子。但眼前这位可以面不改色地向奥古拉斯开口要钱的暗杀者，似乎不太在乎剑士荣耀这种东西，让他担任这一不光彩的角色，无疑最为合适不过。
克本似乎染上了理查德的恶习，他再次叹了口气，才喃喃的道：“如果这些地精落在其他地精的手里，他们必定逼迫这些地精去教训一下他们的大酋长，以此取乐，这位高贵的大酋长就会尊严扫地。如果我们暂时抛弃自已的道德，也跟着这样做，让这些偶像崩塌了的地精甘心成为我们的奴隶，也不是难事。可惜。。。唉。。。”
这样的暗示未免过于明显，众人的目光再次转向了萧秋。萧秋有点哭笑不得，不满地叫道：“喂，我说各位，难道我的人品很差劲吗？怎么都用充满期望的眼光看我？”
没有人吱声，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四处张望着，就好象都没有听到萧秋的说话。克本长眉之下的眼皮轻轻的跳了一下，偷偷的瞟了一眼萧秋，再次搭拉下来，紧接着又是“唉~~”的一声低叹。
情形颇有点古怪，苏菲娅偷偷的瞟了一眼萧秋，忍不住“扑哧”一声低笑起来。
“好了好了。”萧秋只有苦笑，无奈道：“克本大师，既然你们都放不下架子，这件事由我来做。你也不用‘唉’了。”
其他人仍在东张西望，就好象仍然没有听到萧秋的话。公然赞同某种有悖于剑士精神的行为，无疑也不是一个高贵的魔法师或剑士应有的品质，所以所有人全部很默契地“没有听见”。
只有苏菲娅仍在笑吟吟的看着他，似乎对萧秋所做的一切充满了兴趣，那怕他所做的，在其他人的眼中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萧秋暗自摇头，几步走到一个缩成一团的地精身边，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提了起来。
这个地精差不多比萧秋高出了一个头，被萧秋一把捏住脖子，却一下子筋酥骨软，动弹不得。他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萧秋，惶恐不安地呜咽着，两手紧紧的捂着眼睛，表情很有点可笑。
萧秋哼了一声，从身边的轻甲骑士的腰间扯下一根马鞭，一把塞到他的手里，指着邪勒，喝道：“抽他，给我狠狠地抽他！”
这个可怜的地精看看凶神恶煞的萧秋，又看了看正在狂嚎着的邪勒，两脚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有用的家伙。”萧秋嘟哝着，喝道：“把他也吊起来。”
噼噼啪啪的鞭击声和杀猪似的惨嚎声响成了一片，夜色之下，被倒吊着的地精象一团团模糊的影子，只有一口口白亮亮的牙齿，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克本大师，现在您满意了吗？”萧秋看了一眼低垂着一双长眉的克本，不无揶揄地笑道。
“抛下一切荣辱，放弃所有束缚，率性而为，但又不失真本性，这才真正的勇气。”克本的嘴角难得的牵起一丝微笑，低声道：“秋，其实我很佩服您的。”说着看也不看萧秋一眼，转身缓步走了。
“什么？”萧秋被克本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呆了一下，苦笑道：“大师，您这算是讽刺，还是恭维啊？”
克本不答，低垂着一双长眉，躅踟着走远了。雷克和梅尔洛相互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的东张西望着，也跟在克本的身后渐渐离去。
萧秋有点服了这些清高的家伙了，他对着克本等人远去的身影叫道：“现在接着该怎么做，你们倒是说话啊！”
没有人吱声，克本和梅尔洛等人心照不宣的加快脚步，一声不吭的溜了。
苏菲娅低声笑道：“秋，看来您不了解你们的朋友们，兰蒂斯人重视荣誉甚于生命。您应该明白，他们这不是虚伪，恰恰说明了他们还没有失去率直的天性，所以无法彻底摆脱心中的道德束缚。”
萧秋唯有再次苦笑：“苏菲娅公主，您这句话，按我的理解，是不是在赞美我的人品？”
苏菲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忽然走上两步，一张小嘴几乎贴着了萧秋的耳朵，低声道：“秋，您不是兰蒂斯人，对吗？啊。。。”说着被吓了一跳，象受惊的兔子一样的跳开，表情古怪地白了一眼萧秋，接着嘻嘻一笑，带着手下的几个卫士，飘然而去。
原来萧秋在战场之上驰骋了老半天，一条神经被绷得紧紧的。感觉到苏菲娅忽然欺近身边，立即下意识的拉开架势，差点一个过肩摔把她甩了出去。幸亏他反应够快，在招式将发未发的时候收起了劲力。
可惜拉开了的架势再怎么也收不回来，这时的他上身前倾，双手张开，这个姿势，要多暧mei就有多暧mei。
“公主殿下，我。。。这。。。”看着苏菲娅公主急步离去，反应过来的萧秋着急着要解释，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张口结舌，反倒更象一副做贼心虚的神态。
十来个正在执行鞭刑的地精惊奇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十几道充满敬意的目光一一的落在了萧秋的身上。很明显，看眼前这个人类的架势，刚才似乎想要干件很不好的事。可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庭广众当中非礼一位异性，就算是自认比人类高雅了一万倍的他们，也不得不有所顾忌。眼前这位黑眼睛的人类，太让他们佩服了。
四周的轻甲骑士更不用说了，他们大张着的嘴巴，简直可以和那些倒吊着的地精相媲美。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看了一眼四周表情古怪的地精和轻甲骑士，萧秋有点老脸发红，吱吱唔唔了几句，忽然觉得一阵气急败坏，忍不住指着那些愣愣地拿着鞭子的地精，吼道：“怎么停了下来，打！给我狠狠地打。”
胡乱吼叫了几句，将那些古怪的眼光从自已的身上引开，有点心虚的他赶忙拍拍屁股开溜了。
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营地之内，邪勒大酋长和他几十个忠心的部下整整嚎叫了一个晚上。帐篷里面，萧秋莫名其妙的第一次失去了练功的心情。不仅仅是因为大酋长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狂嚎，有一个婀娜的身影总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还有那张美靥上古怪的笑容。这位美丽的公主好象是误会了他，可是。。。她似乎也没有生气啊。。。
大帐之中，同样有着一个不眠的人，他正出神地凝视着眼前的灯火。跳动的烛光下，奥古拉斯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孤独，被烛光拉得很长，很长。。。
反而是是穴居人的营地显得很平静。数支游动的骑哨只是远远地稍作观望，随即远去。明显的并不介意这些声嘶力竭的大嗓门严重影响了他们的休息。
很快，天边露出了淡淡的鱼白肚。
萧秋从帐篷里走出。远远地看了一眼营地中几十口白亮亮的牙齿，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心中暗叫可惜：要是在地球上，这些仁兄不用说肯定是红得发紫的摇滚歌手，可惜生错了地方，大好人才，居然做了强盗。。。
摇了摇有点沉重的脑袋，萧秋把脑中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开，向奥古拉斯的大帐走去。
克本、雷克和梅尔洛和波格丽特一行人早已守候在大帐的外面。雷克和梅尔洛神情沮丧，一个卫士守在奥古拉斯的帐门之外，正躬身向着两人低声说着些什么，似是阻挡两人进入大帐之内。波格丽特站在一旁，这位惊艳的少女仍是一袭面纱，只有一双明眸静静地凝视着天边的晨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象有点出神。克本垂着一双长眉，似是还没有睡醒，表情却颇为泰然。
萧秋走了过去，低声问道：“陛下还没有起来吗？”
雷克和梅尔洛几乎同进摇头。梅尔洛低叹了一声，道：“陛下谁也不想见，我们都有点担心。”
萧秋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克本，笑道：“两位过虑了，陛下没有什么值得你们担心，他只是有点困挠，很快就好的。对吗？克本大师！”
克本好象没有听到萧秋的说话，他眯起一双老眼，仿佛在自言自语，喃喃的道：“这个世界出人意料的事很多啊！不过我还是记得，兰蒂斯的智者都这么说：也只有在严冬之后，春天才会美丽。”
这是一句兰蒂斯大陆流传甚广的一句俚语，这个时候说出来，意义不言自明，雷克等人见他神情镇定，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可是，快要起风了，天气就要变冷了。”克本再次眯起一双老眼，喃喃地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的目光穿过了迷蒙的晨雾，落在了远处。
在他望向的地方，穴居人的营地在晨曦中若隐若现，象一头隐在雾中的巨大怪兽。
塔克霍根部队撤离的方向。
这是一个用黄泥垒起的高台，最少也有近十米的高度。和四周低矮的帐篷比起来，这个高台高高的凸现半空，营地之内的情形完全可以一览无余。
此刻，这个眺望着远方的人正站立高台之上，这是一个身形矮小的穴居人，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面上皱纹交错，形如沟壑。他的身高就象一个七八岁的人类小孩，可怖的是，他的手中，柱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法杖。这根儿臂粗细的法杖几乎长达两米，握在他的手中，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几乎都忍不住要担心，这根和他相比起来更象一颗大树似的法杖，会不会一不小心倒下来，将他活活压死。
当然，不会有人这样想，因为这个人是穴居人大萨满帕帕斯，十七个穴居人部落里面唯一一个魔武双xiu的大萨满，他的勇武就和他的魔法一样恐怖，在整个多瑙荒原，无论是地精还是穴居人，没有人敢轻视这个看起来身如小儿，弱不禁风的老家伙。
在帕帕斯的身后，还站立着两个奇形怪状的穴居人。其中一个身形粗壮，表情木纳，他的身旁两侧，放着两个巨大的铜锤，估算着至少也有三四百斤的重量。从远处看过来，就好象有三个人并列地站着，因为这两个铜锤，每一个都比他的粗壮身躯还要整整的大上了一圈。
这个壮实的穴居人身边，还站立着另一个奇怪的穴居人。穴居人的生理特征是手长脚短，身形粗壮，以人类的审美观，他们就象是一群身材比例严重失调的侏儒。可是这个穴居人的身形却极是匀称，简直就是一个小了一圈的人类。更为古怪的是，他的背上，竟然背着一把人类高级剑士常用的薄剑。剑柄从他肩后高高的伸出，剑鞘的未端却超过了他的膝弯，让人忍不住怀疑，以他的身高，究竟能不能拨出这把对他来说长得有点过份的薄剑。
在这几个穴居人的身旁不远处，满面愁容的理查德正静静而立，似佛仍在回味着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忧伤感觉。他的身后，远远地站着布兰卡等十来个剑士。
布兰卡等人显然对眼前这两个古怪的穴居人感到非常好奇，不住眼的偷偷打量着他们。要知道，以这种动辄以百斤记的重锤作为武器，人类中的大力士只怕也力有不逮。而长而细的薄剑，也只有剑法造诣进入了超级高手行列的剑手，才会选择的武器。在蒙昧中的穴居人部落中有着这样的高手，不由得他们不感到惊奇。
高台之下，低矮的帐篷逶迤相接，仿似无穷无尽。数不清的穴居人正在整理着装备，象一群群黑压压的蚂蚁。这些穴居人几乎都带着相似的面部表情，木然而拘谨。和地精的混乱与无序的生活习性相比，他们处在了另一个极端，数千的人马绝没有一声多余的喧哗。只在偶尔间传出一两声战马的长嘶，给这个薄雾氲氤的清晨抹上一丝肃杀的气氛。
理查德似是被远处不知什么勾起了心中的抑郁，忽然发出一声深重的叹息。
“理查德，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帕帕斯象是被理查德的叹息声惊动，他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喃喃地说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兰蒂斯通用语。
“当然记得。”理查德淡然道：“十六年了。”
他当然记得，十六年前，正是差不多在这个季节，伤心欲死的他再也无法面对喧熙的尘世，于是远走多瑙荒原，原本打算在这个苍凉与荒芜的地方，了却残生。
可是直到今天，自已仍然活着。
原来，死亡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不舍。想到这里，理查德再次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理查德，在我的部落，你生活了整整六年，我差点忘了你是一个兰蒂斯人了。这些年来，你几乎和我的同族一样，只比他们多了一样东西。”帕帕斯微笑道：“你只比他们多了一样感情，忧伤。”
“是吗？”理查德垂下目光，看着高台下面忙碌着的穴居人，苦笑道：“这么说来，在你的眼里，六年来，我就活得象个死人，对么？”
那个身负薄剑的穴居人猛然转身，两道目光立即象刀一样的落在理查德的身上。
“不必生气，昆达。”帕帕斯头也不回，淡淡的道：“以兰蒂斯人的标准来看，我们不过是一群凭着本能生存的行尸走肉，的确和死人没有差别。”
“你是昆达？”理查德惊异地打量了两眼身负薄剑的穴居人，转头对帕帕斯道：“非常抱歉，帕帕斯，你知道，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说着一声叹息，道：“其实我很羡慕你的同族，没有感情，没有追求，甚至没有yu望。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象他们一样地活着。”
“没有感情，没有追求，没有yu望，甚至连痛苦或快乐的感觉也没有。”帕帕斯凝视着理查德，道：“理查德，我的朋友，你难道真的认为，这是一种幸福的生活？”
理查德一声叹息，默然了半晌，才喃喃的道：“帕帕斯，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穴居人，你的智慧，就算是兰蒂斯人中的智者也望尘莫及。可是，有些东西，仍然是你无法理解的。”
“你说得对，理查德，我不可能理解你的忧伤，也不知道你的感受从何而来。”帕帕斯看着高台之下忙碌着的穴居人，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就象你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活一样，你以为他们没有忧伤，没有痛苦的感觉，所以他们比你幸运。可是我知道，他们的痛苦，要远甚于你。”
“是吗？”理查德布满忧伤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可是帕帕斯，既没有追求也没有yu望，他们一定很满足。而且你都说了，他们连痛苦的感觉也体会不到，痛苦又从何而来？”
“理查德，在你们兰蒂斯人的眼里，穴居人愚昧、野蛮，只是一群没有任何趣味的生番。可是不要忘了，我们不是动物，我们同样是人。几千年前，我们也象兰蒂斯人一样，拥有自已的国度，拥有自已的文化。现在，的确穴居人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对生活的感觉，可是这并不是我们的选择。”帕帕斯注视着高台下面的同族，眼神里满是怜悯和痛苦在交织：“你虽然心里充满了无法排解的忧伤，但起码你会伤心，起码你有这种权利。可是他们连伤心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你难道不觉得，你远比他们要幸运吗？”
帕帕斯忽然笑了：“可是理查德，你刚才也说了，我的智慧，连你们兰蒂斯人中的智者也望尘莫及。难道，这只是你客气的恭维吗？”
理查德叹道：“你是经过狂化的穴居人，你和其他的穴居的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如果你的每一个同族都可以和你一样狂化，当然他们也会拥有智慧，懂得思考，可是帕帕斯，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们穴居人的狂化概率很低，可以说是百里挑一，难道不是吗？”
帕帕斯收起了笑容，缓缓道：“问题就在这里，经过狂化的穴居人有机会获得思考的能力，这本身已经说明了，我们穴居人并非是对生活完全没有感觉。我们只是思考的天性被压抑了，所以才会变成一群没有思维的行尸走肉。理查德，我们穴居人并不是天生没有思考的能力，这不是我们的选择，我知道。”
理查德忍不住有点哑然失笑，道：“帕帕斯，这么说来，你认为是谁代替你们作出了选择？”
“理查德，你来自富饶的平原，你的生活自小充满了情调，你不需要为了下一顿饭担忧，也不需要面对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恐惧。更不会象老鼠一样呆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日复一日。”帕帕斯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远方，道：“尽管你在多瑙荒原生活了六年，但作为一个尊贵的客人，有些体会，你仍然是无法感觉得到的。”
“在多瑙荒原，地精残忍暴戾，穴居人麻木不仁，但这都不是我们自已的选择，是生存环境给我们做出了选择。”帕帕斯喃喃的道：“如果地精和穴居人活在富饶的平原，而兰蒂斯人活在多瑙荒原，变得残忍暴戾和麻木不仁的，说不定就是你们兰蒂斯人了。”
理查德唯有苦笑：“也许吧，可是帕帕斯，现实是无法假设的。”
“现实无法假设，但现实可以改变。”帕帕斯眯起了细长的眼睛，目光骤然变得无比的深邃。
理查德有点奇怪地看着帕帕斯，半晌才摇头道：“现实可以改变，这不过是一种用来安慰那些不得志的人的话罢了。帕帕斯，你该明白这个道理，宿命是无法摆脱的。”
“是吗？”帕帕斯默言不语，良久才一声叹息，道：“理查德，我曾经欠了你的情。作为一个亲密伙伴，一个共同生活了六年的朋友，你请求我帮忙，居然还要付出代价来收买，你会不会在心里面怪我？”
“不过是一点点黄金，这不算什么。”理查德道：“正是因为我们共同生活了六年，所以我了解你们的生活，作为一个大萨满，你需要对很多同族负责。和你们付出的代价相比，这一点点黄金，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帕帕斯默默地注视着营地之前数百米的地方。那儿，地面被鲜血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折断的刀枪剑戟如一片破败的森林，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我没有见过如此强悍的人类，就算是曼切斯帝国的军队，也没有如此恐怖的战斗力。理查德，可否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
“这不重要，帕帕斯。”理查德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帕帕斯，淡然道：“无论他们是谁，他们的人数毕竟比我们少得多，所以他们无法击败我们。当然我们也不需要消灭他们，只要阻止他们前进的道路就可以了。这也是我们协议的内容，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吗？帕帕斯。”
“你说得对，只有我们的协议才是重要的。”帕帕斯苦笑，指着身边那个身材粗壮的穴居人，对理查德道：“理查德，你知道他是谁吗？”
理查德望向那个穴居人。后者表情木纳，漠然而冷淡，就象他身边的两个大铜锤一样，没有一丝的生气。
“他是阿里！”帕帕斯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阿里？”理查德吃了一惊，道：“他是阿里？？”
帕帕斯点点头，道：“不错，就是阿里！我所有的追随者里面，我曾经认为最有潜质成为另一个穴居人智者的阿里。可是他狂化之后，却失去了他所有的智慧，拥有了他不想拥有的力量。”他把目光转向了那个身负薄剑的穴居人，再次苦笑道：“而昆达，狂化之后失去了他惊人的力量。不过还好，他获得了对剑法的领悟，以及思考的能力。”
“阿里是你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可是，连你也认不出他，同样的，他也不再知道你是谁了。现在对于他来说，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只是服从，服从我。”帕帕斯看着有点发呆的理查德，叹息道：“以前的阿里，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死了。你看看，这就是我们穴居人的生活，永远无法选择。那怕是有不错的运气获得狂化，你也无法知道等待你的将会是什么！”
“穴居人的生活必需改变。”帕帕斯的语气里透出无法抑制的激动：“我们不是一群毫无感觉的动物，我们也需要自已的生活。就象你们兰蒂斯人一样，有选择地生活，懂得喜怒哀乐，懂得悲伤与快乐。”
理查德忧伤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木然而立的阿里，默言不语，半晌才发出一声悠悠叹息。
“理查德，我的朋友！”帕帕斯忽然转过头来凝视着理查德，缓缓地说道：“如果我说，我毕生最大的理想，是希望我的族人生活在兰蒂斯大陆，象兰蒂斯人一样地生活，你是否愿意帮助我达成这个理想？”
理查德身后的布兰卡等剑士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让这些体质强悍而又生殖能力极端旺盛，而且缺乏起码的理性思维的恐怖种族进入人类的文明世界，只怕不用多久，整个人类社会的文明秩序就要被他们颠覆了。
理查德眉头轻轻一跳，布满忧伤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帕帕斯，我很想帮你达成这个愿望，可是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你们穴居人天生无法穿越高山，这是你们自已的问题，没有人可以替你们解决这个难题。”
“你可以的。”帕帕斯微笑地看着理查德：“尽管你只是一个杀手，但你可以轻易地将整车的黄金运来多瑙荒原，要在兰蒂斯大陆的其他地方建一座传送门，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我没有去过你们的世界，但我知道以你们人类的魔法水平，建一座传送门需要的材料，一定不会比一整车的黄金昂贵多少，难道不是吗？我的朋友。”
“我甚至可以给你更丰厚的条件。”看到理查德沉默不语，帕帕斯接着道：“如果你同意，我们继续之前的协议，但你的黄金你可以带走，除此之外，我还可以送给你同样多的黄金。理查德，你该知道，黄金对于我们穴居人在多瑙荒原是多么的重要？这样的条件，足够显示我的诚意了。”
理查德默默地注视着高台之下忙碌着的穴居人，依旧沉默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