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两个肌肤相亲过的男女,陌生的还不如身边这个小家伙,阿圆忍不住抓紧了阿文的手,脚步迟疑了。
“嫂子快走啊,大哥他们就在前面,红薯埋得时间够长了,大哥说早甜透了呢!”小阿文的脚步被拽住,急忙忙摇晃着被抓紧的手臂。
“哦——是——那个——”,阿圆面红耳赤,低着头寻找一个可以让时间留置的正当理由。
“那个——阿文,看,好多的野菜,这是——荠菜不是?真的呢,快挖些回去,咱晚上做荠菜肉包子好不好?”阿圆终于看到了希望,把竹筐放在地上,弯了腰就去抓野菜。
小阿文扁扁嘴巴,一脸的不乐意:“嫂子,野菜苦隐隐的,有什么好吃?再说,咱家哪里有肉?你和大哥成亲的席面,还是在大伯家摆的呢,剩下的肉菜,都没带回来一点儿!”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自家成亲,在大伯家里摆席面,怪不得那个家里连点喜庆气氛都没有呢!
“是——大伯替咱们花钱招待亲戚朋友吗?”阿圆琢磨着,这个做大伯的还算仗义,知道侄子家里没有主事的父母双亲,大包大揽给帮忙了。
“嘁——才不是!”小阿文只差把眼角丢到脑袋后面去了,气哼哼的就要发几句牢骚。
“阿文——,不是让你回家看着新嫂子的吗?怎么又跑回来了?呵——,承光小子非要把钱都花净了,娶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回来,拢不住心了吧?呸,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那小姐跟个野男人跑了,才有的是你们家后悔的时候!”一个粗粗实实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忽然在身边不远处响了起来。
还在弯腰挖野菜的阿圆,微抬了头,看向来人。
不但声音粗实,那身板也很魁梧,一身褐色的老粗布衣裙,腰间打了个结结实实的结儿,双手抓住右肩膀上的绳结,一个巨大的包袱,兜着一大捆青草,像一座小山似的。
看看吧,都劳累成这样了,也没少一丁点儿八卦的心!
阿圆不喜这妇人的多话,也没心情跟个村野莽妇去做理论,继续低头转换阵地,又挖起几棵荠菜。
“姑——”,小阿文似乎被吓到了,嘴里咕哝出这么个称呼,眼睛里泪花花的,两只赤脚交替着上下,脚趾头跟虫子似的乱动。
阿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荠菜一推,“腾”的站了起来,眼睛里也喷出了点灿烂的小火苗儿。敢情儿,这满嘴里喷粪的野婆娘,竟然跟这家人沾亲带故?
“嫂子——不是那样的人!”阿文扑上来搂住了阿圆的胳膊,身子有些发抖,似乎,很恐惧这个妇人似的。
那妇人这才发现阿圆的存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个来回,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冷的“哼!”,从阿圆身侧挤了过去。
小阿文脸色煞白,迅速的又躲到了阿圆的胸前,直等到那妇人走出很远,才勉强稳定下来。
“阿文别怕,这种人,纯粹就是屎壳郎趴在脚面上,不咬人它膈应人!不用理她啊——”,阿圆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安慰道。
这下,挖野菜的闲心也没有了,一大一小把地上已经挖出来的荠菜归拢到一旁,计划着等返程时继续行动。
“其实,荠菜有好多种吃法,没肉,也能做出好滋味儿来,阿文等着,嫂子一准儿拾掇好了。”阿圆继续抚慰着小家伙,只可惜不算特别奏效,小家伙心事重重的,眼圈儿泛着红。
走过这道河沿岗,就是各家开垦的“自留地”了,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斜斜的布满了整个河沿儿。
有的是种菜的菜畦,结着各色的果实,随意一瞧,还能发现几根就要落秧的小黄瓜。
一大片被蹂躏的遍地狼藉的斜坡上,就是他们的“亲人”。
阿文提起了精神,放开了嫂子的手,高声的招呼着:“大哥,二哥,三哥,采莲姐姐——”
斜坡上的几道视线,或冷淡或热切或好奇的投射过来,聚焦在阿圆的身上,一瞬间,竟有些恐慌紧张。
“大哥,嫂子烙了煎饼给你们送来,打了鸡蛋在面里,可好吃了——”小小的身影已经奔过去,向着最高大的那个方向。
阿圆拢拢头发,脸上调整出笑容,也跟上前去,把篮子往男人手里一送。
“给——一人一张,不知道——够不够吃?”
除了昨夜里撵人家出新房的那一句话,现在还得算初次打交道,阿圆的鼻子尖上冒出了几颗晶莹剔透的汗珠。
“嗯——,我们吃了新红薯——你俩,吃了没?”那汉子大概也紧张了,满是泥土的双手,接过来竹篮,隐隐的,还有些没拿稳,竹篮抖了一下。
小阿文献宝似的去篮子里取煎饼,屁颠颠儿的为大家分拣:“这个最大,给大哥吃,这个,给二哥,给三哥,给采莲——”
小家伙先递给大哥,那汉子这才发现满手的泥土,讪讪的没有接过去,耷拉着眉眼,又把竹篮转到阿圆手里:“等我去河边——洗洗。”
阿圆“噗”的笑了出来,刚才的紧张恐慌,一下子就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了,自家误打误撞碰到的这个男人皮相还真不错,昨夜里没瞧清楚的眉眼口鼻,粗犷也不缺乏英俊,肤色泛着健康的黑红色,正是阿圆最觉得心里踏实的那一种男人。
猛一看那眼睛的形状,阿圆判断乃是一双“铜铃豹眼”,张开来时有些大,有些圆,凶巴巴似的,待睫毛下垂,眼珠子被遮了三分之一去,眼梢儿略向上挑,就又蕴含出几分憨厚温和的味道,再加上刚刚那么一局促,黑脸膛透着红,厚嘴唇一抿,还就真标准成一个邻家大男孩的形象。
“嘿嘿,只要这厮不打女人,姐——就勉强试试接受他——好了!”阿圆心里乐呵呵,干脆走向那几个还疑惑矛盾似的盯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你是——采莲对吧?喏,煎饼还热着呢,快尝尝——”阿圆先走向小丫头,她手里还抓着半块红薯,没吃完呢,那就用不到再去洗手了。
采莲木呆呆的看着阿圆,她的模样不像老大,细眉细眼的,倒是有些精致。
就连接过煎饼的动作,都显得木。
昨儿个,这新娘子闹得动静也忒大了点吧?阿圆在心里苦笑,瞧这场面多难转圜!
最省事的是三小子,阿圆第一次看到他,眉眼里跟采莲接近,虽然粗布烂衣的,举止里倒是文质彬彬似的。
“我是承耀,谢谢嫂子。”
应该说,这是阿圆接收到的来自弟弟妹妹们的第二份诚挚的善意,傻姑娘笑得嘴角扬起,再接再厉送到老二面前。
看起来,这夫家的人数虽多,脾气倒还不难相处。
“你把家里的鸡蛋都祸祸干净了吧?败家子败家婆娘!光知道收拾头脸,好吃懒做!”那只煎饼被人从手中恨恨的夺去,丢下一句戳心窝子的狠话。
怪不得老人们常说,排行老二的好不省心,这厮十五、六岁的样子,比他哥还黑,瘦的一长条儿,双眉紧蹙着,把一张脸拉得老长,这要是换个性别,那就是他妈的一怨妇!
阿圆扭身就走,不识待见的东西,咱还不稀罕呢!
小阿文勇敢地冲到前面来,尽管气势上还不充足,脑袋瓜急点着,伶牙俐齿的反驳:“嫂子才不是败家子,家里的鸡蛋还有一个呢!嫂子才不是好吃懒做,她给阿文洗的头——”
“邦——”,一个爆栗,落在小阿文的脑袋上,阴测测的嘲讽直灌进阿圆的脑袋:“给你小子洗个头,就把你这个没良心的收买了?咱家那二亩地怎么没的?都给谁填进耗子洞了?我看看咱家以后还能吃啥——”
“阿宗住口!”一声暴喝,打断了老二白承宗的牢骚满腹,洗干净手的老大,回来了。
阿圆再无兴致,拽了阿文的手就想返程,从孤儿院养成的习惯,尽量不跟别人起争执,却不见得脾气就好,不会生气。
白老大抓着煎饼满脸尴尬,怒冲冲瞪向老二承宗:“谁家娶媳妇不送聘礼?那二亩地钱是递到你嫂子手里了吗?你当她愿意这样吗?”
阿圆听得不是很明白,看起来,这桩婚事很不寻常,这家赔了不少东西才把媳妇娶进门,要死要活不说,估计真没带回什么陪嫁来。
身上头上没有半件首饰,几件旧衣服就包了一个小包袱,也怨不得夫家人不待见,自己也没底气不是?
不过,姐是谁?姐是英勇无敌自小打拼天下的跛脚美少女战士,就专门要应对各种困难险阻的才是,穷,向来不是问题;一无所有,向来不代表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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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阿圆前世三十年摸爬滚打养出来的处事理念,人敬一尺,我必敬人一丈;人欺一尺,我若得了机会,也必还人一丈!
“哼——”,那白老二低声从鼻孔里出气,到底没敢继续口出恶言。
“嫂子,我在河边围了些小鱼,你来看——”,白老三果然是个心思活络的聪明人,在最适宜的时间段,跳出来打圆场。
小阿文可怜巴巴的揪着阿圆的衣服,似乎只要一拒绝,就能黄河开口,一泻千里一般。
阿圆扯扯嘴角,跟着白老三往河沿儿靠近。
果然,就在河边的湿泥巴处,粗粗的围了个小水池,里面大都是巴掌长的小鱼,草鱼、白鲢鱼,小鲫鱼,四、五十条的样子,在逼仄的环境里挤来挤去。
阿圆顿时眉开眼笑,转向白家老三:“还有没有?我们今晚上可以吃——荠菜鱼羹,多多的,连面食都不用准备了!”
白老三也跟着兴奋起来:“我去看看——”
原来,他在河水里下了几个窄口大肚的竹篓,此刻得到了重视,屁颠颠儿的挨个起了出来,往小水池里一倒。
“噗通噗通”,乱蹦的小鱼更加拥挤,阿圆与阿文齐齐的拍着手笑,恍惚间竟有了丰收的喜悦。
“嫂子,这些够了么?等晚晌我们回家时,还能再捞这些出来!”白老三的眯眯眼散发出光彩,这竹篓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只可惜,久住在河边的人家,大都不稀罕吃鱼,蒸着煮着的味道,早腻烦了。
能看到有人如此喜悦,还是自己的新嫂子,白老三的胸脯都挺了一挺。
“够了够了,就这些,足够我们一家人吃上一顿两顿的,阿文,来,捡大的装在篓子里带回去,很小的就放回去好了,叫它再长长。”阿圆激动的做着指挥:“那个——老三,晚上早回家,嫂子保证晚上吃饱吃好!”
这句话说得很有长嫂的气势,白家老大的眉眼里有了欢喜,手里的煎饼更觉得分外香甜。
老三和阿文哥儿俩一起动手,装了一竹篓的半大鱼,可惜,太沉了,根本不是小阿文可以承受的重量,竹篓子湿哒哒的,也不能往阿圆背上背不是?
“先放那里,晚会儿,承耀帮着你嫂子送回去吧。”白老大开了口,把最后一块煎饼塞到嘴巴里:“先把鱼在河边收拾干净了。”
对啊,就着河水拾掇不省事?阿圆点点头,拉起阿文:“那我们两个先回去,还要在路上挖些荠菜。”
空出来的竹筐,就盛了野菜,阿圆专门挑了些比较嫩的荠菜,边挖,边择去老叶儿,等回了家,略微清洗就得。
午后的阳光正灿烂,照的人背后暖烘烘的,有时会见到几个村民,好奇的打量阿圆,小阿文就会尽职尽责的做着介绍,阿圆便点头微笑。
看起来,小阿文就只是害怕那个被称为“姑”的女人,见到别人,还是很热络的。
河沿下最常见的,是扫帚菜,这个时节有些老了,阿圆怪觉得可惜,最后到底是掐了一把稍嫩的新叶,才算安心。
“明儿早上,就调些扫帚菜吃,换换口味。”
白家老三是个利索的,当阿圆二人走回家中,还没清洗完荠菜,他就把已经去掉头、鳞、鳃肠的鱼送回来了,又“咕咚咚”灌了一气儿凉水,摆摆手跑回河沿儿去。
这荠菜鱼羹其实挺麻烦,阿圆重新洗一遍鱼条子,加了盐、葱,隔水蒸了五六分钟;等蒸熟的小鱼放凉,再仔细去除鱼骨鱼刺,只取肉备用。
小阿文看的困倦,又舍不得离开似的,捂着嘴巴直打哈欠。
阿圆便点了他的鼻子取笑:“昨夜里没睡好吧?被哥哥教训了是不?”
似乎,这个机灵鬼昨夜里还尿了床的?是白天太累,晚上撒癔症了吧?
小家伙的脸上迅速红起来,思思艾艾的应答:“睡——好了,哥哥没训——”。
“嗯,那就陪着嫂子干活好了,现在要睡的话,晚上又要走了困,更睡不着了。”阿圆双手鱼腥,低头用前额碰一碰阿文的额头,小家伙登时大声的笑了起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阿圆也了解了一下这个家庭的大致情况,很快,转战到了那堆荠菜上去。
择去黄叶掐去根须洗净,入沸水锅中焯一下捞出,立刻浸入冷水降温,再将降温后的荠菜稍挤水分后切碎。
把准备工作就绪,阿圆趁空闲洗干净那身新嫁衣,虽然没打算以后再穿成石榴花似的鲜艳,也得好好珍惜着。
日头渐渐的归了西,白家成员前后一排回家来,每人都背着一口袋红薯,有多有少,老大和老二倒出布袋里的红薯后,再次返程,据说,还得来回跑几趟才行。
一间空房里,很快就堆得没处下脚,红薯这东西高产量,农家喜欢用它喂养牲口,是最不值钱的农产品。
只有阿圆眉开眼笑,就像看待一屋子金元宝似的看那些红薯,脑袋瓜里早转悠“红薯干”、“红薯片”“红薯丸子”——去了。
“等再放上几天,啧啧,那才叫好吃——”,阿圆心里嘟念着,还想着正事,人都回来了,要拾掇晚饭了。
锅里放入半勺油,烧热,加进去葱、蒜末小火煸香,放入去好刺的鱼肉,再添清水,换大火烧开。
水开后放入切好的荠菜末,没有白胡椒粉、鸡精什么的做调味,只能加盐,最后,用水调了点杂面粉勉强勾了薄芡,再滴几滴明油在上面,一道鲜亮亮、香喷喷的荠菜鱼羹,就算完工了。
鱼肉鲜嫩,荠菜清香,整道菜集鲜、香、嫩、滑为一体,特别适合老人和孩子食用,家里的小阿文和采莲丫头光是闻了闻味道,就馋涎欲滴的模样了。
白老三尤其态度积极,这些鱼是他精心捞来的,以往总得不到大家的认可,住在河边上的人家,都不稀罕这物事呢!
老大老二把剩余的红薯都背了回来,一家人闹哄哄的洗手吃饭。
阿圆把鱼羹盛上了饭桌,这家人日子不景气,连吃饭的碗都凑不齐一色儿的,大大小小、豁齿露牙的也算上了,才让六个人都有了餐具。
阿文拽了阿圆在自己身边坐下,那凳子也不是一般模样,高矮胖瘦的最起码得有三代历史,阿圆抓了竹筷入手,微眯了眼睛,看了那白家当家人——白承光同学一眼。
果然,为自家这惨淡的光景,白老大的黑脸膛又泛了红,大巴掌一挥:“吃——吃饭!”
小的们一声令下就开始发动,阿圆垂下头,正要跟着大军征战,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掌伸到了眼前来,“嗖”的一下下,竟然把自家吃饭的家伙什端走了!
阿圆顿时火大,这狗屁倒灶的地方,穷,咱能适应,累,咱能克服,连吃饭的人权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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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血气上涌,怒目圆睁,“啪”,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理论。
这一刻,她脑子里回忆起来,愚昧落后的年代里,似乎是有那么个“女人不能上桌吃饭”的说法,莫不是今日里姐就摊上了?
“你——用这个——”。
白老大一只手端回去阿圆那只碗之后,另一只手,却是正把另一只本来放在他面前的海碗,送了过来。
阿圆顿时卡壳,刚才白老大面前的那一碗,是这家里所拥有的的最完美的一只,通身没有一道裂纹与豁口,而阿圆留给自己的,是最后一只破碗,勉强还能维持内盛的食物汤水不外溢而已。
在这个家里,代表着无限尊贵的最美海碗,就这样局促的、忐忑的,却又坚定的,送到了阿圆面前,同时带来的效应,还有弟弟妹妹们奇异的目光。
这是莫大的尊重,莫大的情意啊!
阿圆几乎内牛满面,脸上的盛怒转换成尴尬,又燃烧成红彤彤的的羞涩,竟然就这么傻呆呆的,保持了站立的姿势。
“你——坐——吃饭吧!”同样尴尬的还有白家老大,阿圆的站立,也令得他的屁股离开了板凳,背弯成了个“小于号”的形状,要起不起、要坐不坐的姿势。
“噗”,这姿势取悦了阿圆,有人肯善待自己,还尴尬什么呢?
“你——也坐,尝尝我做的荠菜鱼羹——”。
脸上红潮未退的阿圆,大大方方的坐下,毫不客气的动用起白家最尊贵的大海碗来,嘿嘿,白老大这傻小子,貌似,有疼媳妇的天分。
饭桌上,顷刻间动静大起来,阿文只会说“好吃,真好吃——”,小采莲照样沉默着,可从那咀嚼的速度来看,这口味儿还是对心思的。
只有白老二,就跟天生的仇人似的,一边吃,一边小声的咕哝着什么:“——油——多,败家——”之类的煞风景的话。
大家都是司空见惯似的,对白老二的牢骚满腹理都不理,只有阿文,在老二的目光扫来时,微不可查的,又向阿圆靠了靠。
小家伙很怕白老二啊,阿圆发觉。
似乎,白天的时候见到他家那个“姑”,小家伙也是恐惧的。
阿圆满心的不解,照常理来说,家中的老儿子,不都是最受疼宠的么?一般人家还会担心娇惯成一副跋扈的性子来,怎么这家倒是反过来了,小家伙还打着赤脚呢,大的这几个倒是都好赖有双鞋子穿的。
这顿饭,没有再消耗面食,也都吃的肚儿溜圆,白老三很骄傲的拍着胸脯对阿圆保证:“明儿个我还捞鱼回来,这么的吃,味道真好,又省粮食。”
小采莲虽然沉默,饭后却主动拾掇起碗筷,白老大看看要空了的水缸,急忙忙挑了扁担去打水了。
小阿文蹦蹦哒哒的跟着白老大,身影消失在渐暗的黄昏。
阿圆在灶房,忽然问道:“采莲,你——知道怎么做鞋吗?”
小阿文的那双泥污的赤脚,像一颗尖锐的长刺,扎在了阿圆的心上,这么大的满街跑的孩子,怎么能光着脚走路呢?但凡有砂砾有石子,不会被硌到吗?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再苦,也没有少了鞋子穿。
采莲似乎被问得一呆,低了头,喃喃的答了一句:“不——不会——”
也是啊,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子,怎么能指望她会做鞋子?
可惜,自己也不会,这门技艺,前世里早就在机器轰隆隆的时代,接近失传了。
阿圆不是一个遇到困难就止步的人,这里没人会做,邻居呢?肯定会的吧?
“我想做双鞋,邻居里,可以找谁家去教一教?”
采莲的脑袋稍有些抬起,从茂密的刘海下眨巴眨巴眼睛:“李婶子会做鞋,就在咱家旁边。”
“那,你带我去好不好?等我找些布头,也给你做一双。”阿圆眼睛睁大了,一闪一闪的诱惑小女孩儿。
那当然好啦!小采莲可禁不住一双新鞋的诱惑,立刻就点了头。
两个人去李婶子家,阿圆特意装了一碗剩下的荠菜鱼羹,当做见面礼,毕竟,这是第一次拜访邻居,自己初来乍到,不懂的地方多了,以后少不得还要继续麻烦人家的。
采莲眨巴眨巴眼睛,没疑惑的追问,姑嫂二人一前一后的跟出门去。
李婶子家,就是隔了最近的距离的一户邻居,推开院门,院子里比白家显得热闹多了。
到底是农家院,就得有猪有鸡才显得正常。
李婶子家人口简单,就两个儿子,一家四口蛮热闹。
先是大的娃子跑出来,跟采莲差不多大的模样儿,身后是小的,又跟小阿文差不多年纪个头,见到这姑嫂俩,打一个愣怔,就叫嚷起来:“爹,娘,是隔壁采莲,和——和白大嫂子——”
阿圆猛打了一个趔趄,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被冠上这么个雅俗共赏的称呼,啧啧,白大嫂子!
屋子里,迎出来一位农家妇人,头脚利索的很,身上虽然是粗衣麻线,却整洁干净,眉眼间也很大气,看到姑嫂两个,立刻笑出来:“快,进屋里坐,采莲,这是你的新嫂子吧?瞧这模样,多周正。”
李婶子一手拉了阿圆,一手扯着采莲进屋,看到采莲手里的荠菜鱼羹碗,很是羞愧了起来:“怎么还端着东西来?你们刚成亲,日子正得紧着过呢,婶子这边帮不上忙,怎么还能要你们的东西?”
阿圆对这妇人有好感,嘴上也利落很多:“婶子别嫌弃,就是一碗荠菜鱼羹,家里人都说还中吃,就大着胆子送到婶子这里来了,叫两个弟弟尝尝,不好吃的地方,婶子多教教我。”
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主人,搓着手站起身子来,憨厚的笑着:“承光家的——来了?采莲丫头,都坐,都坐。”
那碗鱼羹,自有两个孩子端了自家的碗来,倒过去,又压根不用大人嘱咐,就去灶房里洗好送了回来。
“要是刚才没填满肚皮,现在去尝尝你白大嫂子的手艺也行!”李婶子下了大赦令,两个娃子才欢呼着奔去了灶房。
“婶子把孩子教的真懂事!”阿圆由衷赞叹,心底里更是增添了要与这家人交好的愿望。
攀谈了几句客套话,阿圆把话题引到此次前来的目的。
“婶子,我想学学怎么做鞋子,您,能不能抽空教教我?”
“学做鞋?”李婶子笑得更开心:“白家媳妇儿,别的婶子不敢说,这做鞋的事儿,你来找我,就算找对门了。”
采莲也不那么木讷了,及时的加进来一句:“咱村子里,做鞋最好看的,就是李婶子,大娘大婶们都这么说的呢!”
阿圆顿时精神起来,一双杏核眼瞪得溜圆,抓了李婶子的手臂,很殷切的求肯:“那就请婶子教给我,我想赶紧给阿文做一双鞋子穿。”
采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阿圆。
李婶子的笑容有些凝固,略一迟疑,问道:“小阿文,不是有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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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们也忙,这鞋子,还是我学会了做最方便,家里的弟弟妹妹们还多着呢。”阿圆没敢指望那个姑姑帮忙,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是上辈子就看的明明白白。
采莲低头,李婶子尴尬的一笑:“说的是呢,你这个做嫂子的有心,婶子准保教会。”
也怪不得李婶子敢打包票,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袱,竟然是各种大小胖瘦的鞋样子,成人的、孩子的,都精心的在草纸上留了形象,还裱糊了厚度出来,更易于保存。
“喏,就这双,我家二小子的鞋样儿,阿文穿准行!”李婶子抖落出一双稍小些的纸样。
阿圆把鞋面与鞋底的纸样合在一起,仔细端详了半晌,继续追问:“鞋面需要注意什么?鞋底用什么做?合在一起时,是这样扣着缝起来?还是这样,在外面留边沿儿?”
李婶子笑起来:“承光家的还真没做过鞋子?等着,婶子拿样板给你看——”
床头的一只箩筐里,堆放的就是一双还没完工的鞋子,大概是给家里男人做的,很大,做样品是没问题的。
阿圆认真的把鞋样子如何转变成鞋子的程序打听了个一清二楚,甚至,做鞋底子所用的“布搁板”怎么打,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采莲丫头也听的聚精会神,这小姑娘虽然沉默,对阿圆还没放下心结,本性里却是善良勤劳的。
待得姑嫂二人告辞回家时,外面已经黑的透透的,抱着李婶子给的纳鞋底的大针与粗棉线,还有一大张已经糊好干透的“布搁板”。
这可算得上一份豪礼,过日子的人家,攒起些废旧的衣服布头,洗干净了,再打一锅玉米面子糊涂,趁热刷在布头上,一条一块儿的附在平整的木板桌面上拼凑熨帖起来,成为一张厚厚的均匀的“布搁板”,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曝晒,等干透了,揭下来,按照鞋底子的大小样儿剪下几层,再包上一条窄窄的布边,就可以纳起来做鞋底了。
采莲吭吭哧哧的对阿圆说了一句:“我,见过奶奶做鞋,纳底子——”
阿圆在黑暗里扭了脸对小姑娘微笑:“那你正好可以帮我做,等咱俩学会了,下一双鞋,就给你做好不好?”
看不清表情,朦朦胧胧中,小姑娘似乎还叹了口气似的,临到自家门口时,就剩了几个字吐出来:“给——阿文做。”
采莲摸索着在里面插了门闩,正屋里,微弱的光亮在忽闪,阿圆抱着那张“布搁板”,脚底下失去了方向。
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个问题。
阿文兄弟三个的屋子里,还有隐隐的说话声,采莲自己那一间屋,黑洞洞的。
小姑娘完全没有听到阿圆内心的呐喊声,自己摸索着把碗搁到了灶房,竟然没打声招呼,就钻到自己屋里去了。
阿圆顿时有四面楚歌的感觉。
跑出去露宿街头?这个主意还是不要考虑了,还没逼到那份儿上呢!
晃动着灯光的屋子里,一个身影渐渐挪到了门口,那个稍显局促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那个——回——回来了?”
听听,这个愚昧落后的时代,女人连名字都要省略了。
在李家,被人称作“白大嫂子”和“承光家的”,回到家,又摇身变成“那个”。
阿圆晃晃头,摇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忽然就下了决心,大踏步走进了屋子里面去。
“我——打了水,你,洗洗——”。没得到回答的男人也不介意,照旧憨憨的笑着,挠挠头,看着阿圆。
“好——谢谢你。”懂礼貌的姑娘不得不回答了,抱着“布搁板”,寻找可以安置的地方。
“给我吧。”白老大自然了一些,大蒲扇般的手掌伸过来,接过去,并不多问什么。
阿圆把手伸到了木盆里,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里面,是舒服的温水。
把脸蛋、脖子,都洗了个干净,阿圆的语气也温和多了,浑身的不安放下来,顺嘴接着问:“承光,洗脚盆——在哪里?”
刚刚说话利索了的白老大,顿时又结巴了起来:“那个——就——就这一个——盆——”
阿圆脚底下又是一个趔趄,好吧,就这一个盆,洗脸也洗脚,还要兼洗澡——
还是——一家人共用的!
吸了口气,又吐了口气,阿圆哈腰去搬那只木盆,好吧,入乡随俗,咱这脚,也是必须洗的!
一个大大的黑影罩住了她,两只大手接过了那只木盆,被安置在床前。
阿圆不敢往深处想,褪去了鞋袜,把双脚浸在温水里。
然后,就悲催了。
湿着脚的姑娘,擦脚布在哪儿哩?
会不会就是刚才那块擦脸的布巾子?
阿圆哀怨的看向白老大,老兄,您这日子过的也忒寒酸了些,人也不懒啊,到底是咋混的?
咱这样的小女子,还跛着一条腿,在前世里也没混成这么一副光景啊!
似乎,白承光同学听到了新媳妇内心的呐喊,大蒲扇羞惭的递过来一块布巾子。
还好,虽然颜色灰扑扑的,到底跟擦脸的那块不是同宗。
这要是再少点儿异味儿,就更好了。
阿圆把光脚往床上一收,去放下挽起的裤腿,却看见白承光同学,正把自己的脚丫子伸进那盆水中去。
“嘿嘿,这样,省水,省事——”,白老大喜欢的眉毛都在跟着油灯光线颤,洗了老婆的剩水,倒水乐呵的很。
好吧,咱视而不见。
阿圆索性滚到床里,很自然的把被子往身上一裹,等这厮倒水回来,咱得给他开个小会,定一定以后相处的规矩才行。
最起码,先定下不准打女人这一条。
然后么,不经咱的同意,不能那个——那个,也是得交待好的吧?
这要是一不小心,在决心跑路的时候,肚子里却揣了个包子,可是大大的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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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双手摆了摆,又友好的往里收了收被子,拍拍炕沿:“你坐——咱——说说话。”
白老大的兴奋收敛了些,按照新媳妇安排的,坐在炕沿儿,并随机把两条腿盘上去,整个人很舒服似的。
“你说,我听着呢。”
阿圆咽一口唾沫,很用力的,把最关键的问题抛出来先:“咱们,以后要是在一起过日子的话,勺子总要碰锅沿儿的,要是我,要是我做的哪儿不好——”
她话还没交代清楚,白老大就“嘿嘿”的笑起来:“媳妇儿,你——你哪儿都好。”
阿圆的脑袋“哄”一下,脸上也红透了,活了两辈子,没听过这般悦耳的夸赞,谁能受得了?
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个英俊的男人?说起来,这白老大的皮相还算不错,身材又有料,这要是拾掇拾掇,带出去也算长脸——
更何况这厮的表情那么真诚,眼睛里都是由衷的赞美与喜欢,阿圆忍不住在心底里欢呼:“他心悦我!”
四目交投,黏黏连连,魂飞天外的阿圆,完全忘记了自己起初到底是要定下什么规矩来着。
哎!男色,也误人啊!
直到小媳妇被人按到了战场上,一个大脑袋在胸前拱呀拱呀的痒得厉害,才有那么一丝儿理智返回来。
“你——等等——咱的话——还没说完呢!”阿圆捏了那厮后背上的两块皮肉,还努力要转上几圈。
可惜,这个农家汉子精瘦精瘦的,没那么多肉膘可做文章。
“唔——唔——媳妇儿——晚会儿再说——媳妇儿——真好——”,白承光同学昨夜里就没过了瘾,此刻哪里还能控制住,嘴巴又啃又咬,鼻孔里、嘴巴里的热气四处喷灼,双手也没闲着,全身软的不行的阿圆姑娘,终于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傻姑娘,谁家穿越来的独立女,会如此这般快的就把自己交付出去的?
这就是前世三十年独守寂圆毫无经验毫无抵抗力的缘故啊!
直到再次有疼痛袭来,阿圆低叫一声,闭目感受着“战士”在身上的征伐研磨,忽然间,泪如雨下。
其实,也没那么疼,也没那么难捱,甚至,身体深处还透出那么一股子欢愉,只是,到底心里涩涩的。
前世里,跛着腿游走在尘世间,在暗恋过的男孩子面前从不敢表露分毫,曾经以为,这样水**融的时刻,自己根本就不会拥有。
身上的男人满头大汗,到底觉出了阿圆的异样,一只手去摸阿圆的脸,满把的泪水阻止了他所有的动作。
“媳妇儿——好媳妇儿——很疼吗?那——那我出来——”,男人其实怪舍不得的,犹犹豫豫的,把身子略略的向上抬。
哭的满面狼藉的阿圆却又忽的强横起来,一把按住了男人坚挺的后背,恶狠狠的放了话:“白承光,你先说,以后,会不会打我?”
这问题提的格外突兀,白同学愣怔了片刻,然后自然而然的粗声道:“你是我媳妇儿,我怎么会舍得打你?”
“真的?”白承光的屁股上还是有肉的,被一双“九阴白骨爪”给掐住,男人身子顿时一紧。
“真的真的,不管你是骂我还是打我,我都不打媳妇儿,行不行?”白同学此刻心急如焚,还没过瘾的小家伙什叫嚣着去继续征战呢!
阿圆哭不出来了,这是第一个要求,第二个——还要不要提?貌似,就这么一种情况,提了,也忒傲娇了吧?
到底,又咕哝了一句:“还有,以后,要是想——想这样——”,阿圆身子缩了一缩,咬咬牙:“得先——得先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她身子缩那么一下,白承光同学就打了一个冷战似的,心底的叫嚣更强烈,刚刚新婚的男人,很难控制的好不好?
阿圆的双手松开了,本来是要继续感受“痛并快乐着”的,怎料那男人迟迟不动,傻呆呆的,跟——阳痿了似的。
不会吧?好不容易才嫁了,男人又不行?
阿圆激动起来,猛地把头抬起来:“你——”
“媳妇儿,我——想——你愿意——不愿意?”
万料不到的答案,万料不到的问话,阿圆的脑袋猛的又落回枕头上,“噗——”的笑了出来:“傻蛋!”
明明是你刚刚叫人家要先问询你的意见的嘛,这会儿又骂人家傻!
好在,白承光不是真傻,没得到媳妇明确指令,就提枪上马,继续钻研新课题去了。
到底,以后,还要不要事先询问一下呢?这是个可以继续探究的问题。
傻男人是什么时候偃旗息鼓的,阿圆已经没办法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在惊涛骇浪中一波又一波的起伏着,来自身体的快乐把她填满,貌似,就在这清清楚楚的快乐里,睡了过去。
“媳妇儿——阿圆——真好——”,傻男人的呢喃就在梦里反复沉吟,透着无尽的欢喜。
原来,结婚,是这样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就目前的发展状态来判断,这个男人,咱目前还是可以给予信任的,当然,只是一小部分,先给一小部分。
春宵苦短,阿圆睡了一个有生以来最踏实最酣甜的舒服觉儿,当晨曦铺满窗台,白老大习惯性的清醒过来时,他的小媳妇儿,正手脚并用的盘在他的腰上,脑袋窝在他的腋窝里,整个就是一只慵懒的猫。
哎——!这傻汉子长长的吐了口气出来,只可惜,今日里还要带媳妇儿三朝回门,等回来,还要——还要——
“媳妇儿,阿圆,醒醒——醒醒,要回娘家了!”
是谁啊?在耳朵边嗡嗡的乱叫唤?阿圆翻过身去,顺手就亮出了九阴白骨爪,向着声音的来源地挠去——
好朋友们纷纷亮相,寂寞这心里暖乎乎的,道声感谢吧,祝亲健康快乐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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