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两只红烛的火苗被门带起的风摇曳了几下,又缓缓的立定了。
阿圆裹了被子,赤脚蹦到床下,小跑着插上了门闩,才惊魂未定的返回到床上。
似乎,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儿?
原来拖拉着的一条瘦腿,怎么不拖拉着了?
阿圆只觉得这一个来回,竟然有身轻似燕般的伶俐,也顾不得寻找衣服,先划拉过来被子,低了头去研究两条感觉蹊跷的腿。
暖暖的烛光下,两只赤脚是差不多大的,脚踝是一般粗的,小腿——小腿也是一样样的大小粗细,泛着莹白的光泽——
阿圆只觉得五脏六腑就要移位,这不是她自己的腿脚,原来的那两只分明一个天堂一个地狱般的差距,那条伴随了她三十年光阴的左腿,幼细的跟芦柴棒似的,肌肉萎缩成枯黄的颜色——
也顾不得羞涩啥的了,阿圆把火红的被子一把扯开,这是——这是一副完美的身材!
两条大腿,那般美好的聚拢在一起,肉肉的,白白的,一模一样的像双生子,没有半点差距!
下了重手去掐那两条大腿,“哎呦!”痛的眼泪疙瘩都掉下来了,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苍天啊,大地啊,您老开了眼了?知道体恤本小姐活的艰难,特地开了金手指,为咱改命来了?
阿圆刹那间泣不成声,三十年为这条跛腿承受的委屈袭上心头,当别的孩子在一起跳绳打球时,她蹲在一旁艳羡的做壁上观;当老师组织春游、运动会时,她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当同龄的女孩子穿着美丽的超短裙与男朋友约会时,她只能独自庆祝生日——
天可怜见的,重新赐予了咱两条好腿,从今后,再不用妄自菲薄了,咱要好好的度过余生,大大方方的为人处世,生龙活虎的勤做运动,漂漂亮亮的去谈男朋友,乐乐呵呵的生几个小娃娃——
等等,刚才那个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圆从双腿健全的巨大惊喜中回转到现实,她不是没文化的人,自然知道,老天爷不会忽然还原给她一条好腿,那么,自己现在的这具身子,是谁的?
两条腿间的疼痛感又恢复了,白色的褥垫上,分明还留下了点点血迹。
这具女体刚刚被破了身。
再看看一对红烛高照,大红被子的喧腾,阿圆心底里一个小小的火苗在闪烁:“姐也穿了一把?换了个健康身?”
那么,刚刚那个男子,就是这具身子的新夫?貌似,身材还挺不错——
“呸!”阿圆果断的啐了自己一口,就现在这个烂摊子,还是擦亮眼睛看清楚情况再做判断吧!别刚得了一双好腿,再把命给搭上了,话说,自己还没体验够两腿一般粗细长短走路时的舒服劲儿呢!
从这么个乱糟糟的大炕上扒拉出几件衣物,果然这具身子是做了新娘子的,红彤彤的斜襟绣花大褂,红彤彤的棉布肥裤子,连个拉链扣子都没有,得,倒是有根长长的布带子,勉强可以系在腰上,还得把那条裤腰叠上一个来回方打上个活结,还要担心动作大了以后,会不会就此脱落。
阿圆还扒出一条裙子似的东东,没腰没胯,就是一轮吞的水桶形状,裙边上倒是绣着花,枝枝蔓蔓的,挺漂亮。
或许,这个身子,也曾百般憧憬过自己的新嫁郎,才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的刺绣嫁衣,只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阴差阳错的换了自己过来鸠占鹊巢。
一时间,阿圆又颇为羞愧起来,本来想跳到地上蹦上几个来回的心思,也淡了。
屋外,却传来了拉拉扯扯的声音和几声忽大忽小的争执。
阿圆全神戒备,也顾不得去套那条裙子,急忙忙寻了鞋子一蹬,奔到了门后面凝神细听。
“大哥,媳妇娶进咱家里来了,就得叫她跟您正经过日子,再不愿意,也得安心做咱杨家的媳妇儿!”
一个稍显毛躁的男声气呼呼的在泄愤:“就不能惯她这个劲儿!今儿大好的日子,她又要上吊又要喝药的还闹腾个没完了,不愿意嫁进咱家来,有本事去跟她后娘闹啊!这大半夜的,又把您撵出新房来算怎么一回事?”
似乎,小声劝解的,就是刚刚那个新郎官:“二弟别较劲儿了,她心里不舒坦,等以后想明白了就好了,毕竟没了亲生爹娘,本身是童生老爷家的女儿,识文断字的,嫁到咱们家,也算委屈了——”。
“有什么委屈?咱杨家的传家玉镯都给了她们家,地也卖了两亩,才把这媳妇娶进门来,现在还不想让大哥进屋,走到天边也说不过理去!”做二弟的那个男声越说越愤怒起来。
开门的声音,一个女孩子迷迷瞪瞪的询问声:“大哥二哥,你们在外面做啥呢?深更半夜的不睡觉?”
“大哥快来,小四尿床了,把我泡起来了都——”还有一个更显得稚嫩的男孩子的声音在急叫——
院子里似乎兵荒马乱起来,脚步声乱哄哄的去了另一间屋子,一个小孩子被惊醒后愤怒的哭叫了几声,又抽抽搭搭的安稳下来。
就这些个动静,阿圆听的晕头转向,这一家子到底有多少孩子?没实行计划生育?怎么有事都叫“大哥”,没有父母管教吗?
貌似,可以确定自己穿越了,从丰衣足食的现代,掉到了一个穷困不堪又子女一大堆的农家院,阿圆再次扫视一下朦朦胧胧的屋子四角,抚摸着两条一般长短与粗细的腿,竟然嘴角上又扬起了笑容。
甭管前面多闹腾多麻烦多困难,姐现在是健康的,姐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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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那个男人是怎么一回事,其风度人性还是可以放心的。
当太阳光明晃晃的照进屋子时,阿圆从一个沉重灰暗的梦魇里惊醒,冷汗涔涔。
眼前,还是那座农家小屋的内景,一张黑漆漆的八仙桌上,两只红烛终于燃尽,只余下两摊颓败的烛泪,挽留着昨夜的喜庆。
身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硬邦邦的炕床硌的腰背酸痛,阿圆再次检查了一下两条宝贝长腿,还是那般粗细长短,狠狠掐一下,“嘶——”,还是传来很真实的痛感,阿圆粲然而笑:“嘻嘻,赚到了!”
心情大好的傻姑娘,再次蹬上那双软绵绵的绣花鞋,双脚落到实处,看一眼坑坑洼洼的地面,无法不心生嫌弃,这是实打实的土地面吧?怎么不用心平一平?
看起来,这家的主人们不是一群勤快的,阿圆大胆的做出判断,只不知脾气到底怎样?自己要是提出来离开,不会遭到毒打关押什么的吧?
门口的一个木架子上面,貌似是个灰扑扑的木盆。
阿圆小心的走过去,嫌弃的看看里面的水,分辨不出这是尚未污染过的清水呢,还是已经净过手脸或脚底板的。
咬咬牙,再咬咬牙,阿圆行动了。
取了搭在木盆边沿上的布巾子,小心的沾了水皮,尽量不带起盆底的疑似物,擦了手脸和脖颈。
现在,感觉清爽多了,阿圆四下里逡巡,到底又找到了一把木梳,把一头乱发理顺,心里窃喜着,这身子的头发还不错,油光水滑的长到了腰际,这可是稀罕物,前世里三十年就没过过留长发的瘾,忙着糊口都不容易,哪有那心思滋养小资情调?
只是,刚刚费劲拆开的那发髻,可怎么还原回去?
阿圆虽然在美容院里成了一把好手,倒是真没练过梳头,见过的花样倒是不少,于是笨拙的尝试把长发编起来,心里还美滋滋的幻想着以后,可以没事就练习一下美轮美奂的发式了。
最后,脑袋后面挽出个毫无美感的疙瘩,更换了无数个方位,才用一根木钗固定住,歪歪斜斜的就忽略不计了。
没办法,阿圆需要出门解决生理问题,这是绝对不可以留在屋里解决的。
好在,院子里很安静,阿圆在门缝里瞧了又瞧,判断不出危险的信号,于是心一横,拽开了门闩,双手一拉,昂头挺胸的走了出去。
真的没有敌情!
这家院子很简单,五间矮房列在北侧,一间似乎是灶房的小屋子,孤独的缩在东边,一人多高的土墙,已经露出碱化的痕迹,墙根下落下的土堆书写着这土墙的不靠谱,正南方倒是一扇大木门,黑漆剥落的厉害。
阿圆晃晃脑袋,摸索着去西南角,那里根本没搭屋顶,三面围拢着,留一侧可以进人,估计,就是方便的地方了。
阿圆的判断还算正确,只可惜那环境忒出乎意料,设施忒对不住人。
好容易解决完生理问题的姑娘,站在院子里仰脸望天,自己要不要就此跑路?趁着院内无人看守,趁着本小姐身矫腿健,再不是昔日跛脚女?
可是,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该往哪里走呢?还有,就这么不交代一句就跑路,貌似算不得仗义吧?
听昨夜里那兄弟们的对话,把自己娶回家,似乎花尽了这家人所有的积蓄,还搭上了一只家传玉镯与两亩地。
而且,那男子也没怎么虐待自己——
还有,那男子——
阿圆脑袋里蹦出两个小人在争执,是去是留,这还真是个问题。
“咕噜噜”,肚子唱起空城计来了。
天大地大,不挨饿是最大!
从孤儿院长大的娃子最知道什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阿圆一摆头,冲进虚掩着的灶房。
天可怜见的!一尊黑洞洞的土地锅蹲踞在一角,一张大大的锅盖下,似乎还存在着氤氲的热气。
阿圆心中欢喜,上前一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要把那张大锅盖揭起来,熟料也并不是太困难,锅盖的质地只是木板罢了。
其实,这具身子的原主也不是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吧?阿圆在心里猜测着,跟着后娘的女子,日子可能也不好过,最后还被罔顾心意嫁到这家来,昨夜里,不会真的是一心求死,才被自己捡了个剩,落了一双好腿吧?
锅盖下,是一大碗烂乎乎的米粥样的东西,还有一颗白嫩嫩的鸡蛋。
这必然是这家人给自己留的早餐吧?
阿圆心里都激动了,这一家子,是好人啊!
端了热乎乎的粥出来,再剥去鸡蛋皮,阿圆随手拽过一只木凳,往屁股下一填,就在锅台上对付起早餐来。
米粥寡淡又粗糙,鸡蛋倒是比前世吃过的香,到底是没经受过污染毒害的世界,出产的东西,还保留着原滋原味,阿圆肚子里有了慰藉,越发觉得这一趟穿的值当,竟然就此留恋起来,前世里最器重的那间小楼房,也觉得弃的不可惜了。
人得知足,得到了一双好腿,承受些穷困与辛劳又算得了什么?
阿圆再次露出由衷的笑容,恨不得就此蹦上一蹦,方能表达出这番得了大便宜的好心情!
这家人没为难自己,还给予了充分的信任,还为咱阿圆留了早饭,咱得报答人家不是?最起码,不能擦擦嘴就走人不是?
阿圆乐呵呵的在灶房里找水洗碗,熟悉了一下灶房里的摆设,也了解了一些这家人的经济状况。
还有哪里,能比灶房里的存货,更能反映出一家人的生活水平来呢?
恐怕,自己这身子嫁来的这家,是真的很穷。
阿圆的笑脸渐渐发苦,昨夜里听来的信息,这家里的原有居民,不得有四个兄弟和一个姊妹?就这么点存粮度日?瓦罐里、坛子里,自己都找了一个遍吧?集体都只吃个半饱的话,这点余粮也维持不到一个月!
“姐姐,你说,咱的新嫂子起床没有?”一个怯生生的小男童的声音,似乎,就在灶房屋后响起。
阿圆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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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大哥不是很喜欢新嫂子吗?昨儿个喜得没鼻子没眼的,一个劲儿嘱咐我们要对新嫂子好,听新嫂子的话,怎么又想让嫂子跑?嫂子拜了堂,不就是咱家的人了吗?往哪里跑?”那个小男童口齿倒是很伶俐,阿圆听的心都软了,孤儿院里,自己最喜欢的小阿文,就是这个声调呢。
只是,那个男子,真的是要放自己随便跑路?为什么?
只因为昨夜里自己赶他出去?
阿圆心底里竟然失落了。
姐前世里没有男人缘,不就因为那条残腿吗?难不成这一世换了这般美好的身材,倒留不住男人了?
难道,这具身子的模样貌比无盐?
阿圆发现,自己只专注于双腿健全的问题了,倒是没想起来看看最重要的皮囊部分,只有身患残疾的人才能体会到,模样的标志与否,哪儿能及得上健康完整的可贵!
有心找个镜子瞧瞧五官的姑娘,到底没有寻到,刚走出灶房外,大木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三双眼睛,大的瞪小的,小的看大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大点的小姑娘,貌似八、九岁的年龄,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裤褂,头上梳两个小抓髻,比刚上手的阿圆梳的要齐整,一左一右,跟个闹海的小哪吒似的,挺可爱。
就是表情太怪异,皱着小眉头,微张着嘴巴,似乎在诧异这个新嫂子怎么没跑路。
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小男娃就有意思的多,一根手指还塞在嘴里,亮晶晶的口水肆无忌惮的留下来,歪着脑袋,身上的衣服是哥哥们淘汰下来的,膝盖处扎眼的缀了几块大布丁,还又大又肥,看不出颜色。
而且,这小男娃是赤着脚的,大脚趾盘在二拇哥上,左脚摞在右脚脚面上。
幸亏,这还只是凉爽的秋季,要是深冬的话,可怎么得了?
阿圆脑子里骤然又响起昨夜里那兄弟俩的对话,为了娶自己,这家人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了——
怕什么?大不了就当是刚走出孤儿院独立,没钱吃饭没钱住宿的那时候好了,阿圆鼻子里酸酸的,嘴角却扯出一抹笑,微弯了身子招呼那俩孩子:“你们——吃饭没?”
阿圆此刻又有赚到了的感觉,这具身子不但四肢齐全健康,嗓音也是亮亮的,很动听,自己都恨不得再多说上几句话回味回味了。
两个娃子明显又被骇到了,女孩子自觉自己是大姐,上前一步,把弟弟挡在身后,戒备的问道:“你——不跑了?不——上吊了?”
“呸呸”,阿圆满脑门都是冷汗,到底这具身子昨日里都做了些啥垂死挣扎,给人家娃子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男娃子把脑袋从姐姐身后探出来,手指头也拿下来了,脆脆的跟着追问:“嫂嫂,阿文给你留的蛋蛋吃了没有?香不香?”
“哄”,阿圆的脸上窜上了火,却原来,自己刚刚果腹的“美餐”,竟是从这个小娃娃口中夺出来的,难为自己恁大的人了!
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最是注重大的照顾小的,阿姨忙不过来,自然而然就形成一种气氛,时间长了,绝对不会出现大孩子抢小孩子的食物的现象。
“嗯——,那蛋,好吃的很,将来——以后,嫂——我,一定给小弟弟做更多的好吃的——”,阿圆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做了许诺,还差点就自诩是人家的嫂子了。
小娃子嘛,最喜欢听的就是做好吃的,小男娃儿再不肯呆在姐姐身后,灵巧的绕出来就跑向阿圆:“真的?嫂子会做什么好吃的?今儿个就做给阿文吃行不行?”
“你叫阿文?你真的也叫阿文?”阿圆瞪着眼睛无限惊喜,这小娃子真招人爱,不但说话的声调语气像小阿文,连名字都一样,这是缘分啊!
阿圆的脸上笑容扩大,拉了小男娃的手往正屋里走,就是自己住了一夜的那间房,还熟门熟路的解释着:“想吃好吃的,得先洗洗手,瞧瞧,脏的跟泥猴子似的。”
到底是几岁的孩子,没说上几句话就跟阿圆亲近了,笑嘻嘻的任阿圆牵着走,早忘了大门口还站着个无措的姐姐呢!
小姑娘瞠目结舌,一跺脚,却是拐了弯掉了头,奔着院子外面跑走了。
屋子里,自然还是那盆混浆浆的“剩水”,阿圆把布巾子拿起来,弯了腰问道:“阿文,告诉——姐姐,我们要去哪儿取水洗手?”
现在,阿圆完全确定自己被扔到了一个贫瘠落后的时代,没有电灯,甚至没有自来水的时代。
“大哥二哥会从小河里打水回来,我们就从灶房的大水缸里取水用。”小阿文口齿特别清晰,交代事情也很清楚。
“那这木盆里的水,倒到哪里去?”阿圆不耻下问,前世里养成的好习惯,剩水最起码得去冲马桶的吧?
阿文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再次把手指伸到嘴巴里去:“当然,是泼到院子里去啊!”
败家的!阿圆心底里嘟囔着,前世里还真没这样的土院子任人肆意泼水,这习惯要是养成了,将来返回去,从阳台上往外泼水,妈啊,不得把居委会大妈给招来?
可是,咱还返得回去吗?阿圆苦笑一下,端了木盆到院子里,先放地上歇一歇,再一鼓作气搬起来,泼出去。
这老旧的木盆洗手脸,可不是一般的沉重啊!
阿圆怀念着轻飘飘的塑料用品,刷了木盆,在灶房换了一盆底清水,弯腰塌背送回正屋来。
不是阿圆逃懒,这木盆要是装多了水,可根本端不起来。
小乖宝宝阿文就跟个小尾巴似的,屁颠颠儿跟着阿圆,任这个“新嫂嫂”把布巾子垫在下巴下面,一只手沾了水,给他把脸抹了个干净,最后,索性弄湿了布巾子,把小家伙的黑脖子也抹得发了红。
终于把头脸瞧清楚了,呵呵,能算得上是个小正太!
是出于换了生存环境,心底里太紧张吗?阿圆的话明显变多。
小家伙的头上也不干净,正好,可以试验一下草木灰是否确实能够清洗头发。
阿圆笑得跟狼外婆似的,拐了小娃子去灶房,搓了半簸箕黑灰,又从尚留余温的大锅里淘了些温水,一大一小,兴劲头头的又把小脑袋给蹂躏了一遍。
小娃子的头发齐着肩膀,软软的,还有些发枯,把一锅温水都祸害干净了,才算洗的清清爽爽。
阿圆拿布巾子反复擦拭着小阿文的头发,内心里温温软软的。
“阿文,家里爸爸妈妈——不是,是爹娘,还在——吗?”
“娘生完阿文就累了,奶奶说她被菩萨接走了,爹,又去找娘了,大哥说,他们都很累,得去过能歇着的日子,我们跟着大哥过,有了大嫂,大嫂就会跟娘一样疼我们——”
小娃子的童音里,并无悲伤,父母都不在了,他已经适应。
就像前世的阿圆,不得不适应,当别人问起自己的父母时,能很淡然的笑笑,说一声:“不在了。”
“嫂子,你还跑回自己的家吗?你留在咱家里,跟娘一样好不好?”
小阿文人小鬼大,舒服的任由阿圆摆弄脑袋,还贼兮兮的追问上一句。
“自己的家?”阿圆苦笑,那个高楼林立的时代自己大概是回不去的了,这具身体的那个家,从这两日的情形看,也是形同虚设的吧?
“我——没有家了——”
“阿文的家就是嫂子的家啊!”小家伙理所当然的把脑袋钻在阿圆怀里:“大哥会疼你,阿文也会疼你的。”
阿圆内心一处角落忽然坍塌,酸楚的不行,眼睛也犯了潮,换了木梳在手,为小娃子梳通顺头发。
或许,自己可以试一试留在这个贫瘠的家里,反正,当下也没地方可去。
阿圆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那个男人,既然在新婚之夜可以被自己赶出去,以后,也应该不会用强的吧?
实在没法子相处的时候,再琢磨跑路好了,那时候,也应该熟悉些风俗习惯和地理环境了。
“阿文,你大哥他们,得什么时候回家?”阿圆想通了暂时留下来,实在身上觉得黏糊不舒服,也渴望洗个澡舒服一下,当然,前提得是大部队别回来。
“大哥他们去地里收红薯呢,咱家里就剩河沿上那片自留地了,大哥说收完才回来,饿了就在地里吃几个生红薯就行,又挡饿又止渴,不用准备午饭。”小阿文现在有了新嫂子,不稀罕大哥他们了。
阿圆大喜,在里面拴上了院门,领着小阿文去灶上烧热水,好在小家伙聪明,知道怎么用引火石点火,怎么填蓄柴草,怎么用烧火棍给柴草支出空隙,才能燃烧的更好。
一大一小闲聊着天,还真的烧出了一大锅热水,阿圆干脆就在灶间洗了头,挽出个疙瘩,又把木盆抱到了正屋。
“阿文,你乖乖的帮嫂子守门,等——嫂子洗好了,就给阿文做好吃的行不行?”
小家伙正开心呢,还有什么不行的?拍着小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没有大澡盆,就用小木盆对付了。
阿圆乐陶陶把身上打湿,搓上草木灰,洗净。
还真的没把皮肤洗黑,相反,匀称优美的身材,更显白皙。
哎!阿圆也像棵水仙花,忍不住要自恋一番了。
佛家有言,其实身体就是借你使用一段时间的一副皮囊而已,根本用不着万般在意。
可是,天可怜见的,阿圆就是一个最为凡俗的小女子,怎么会不在意这副皮囊的健全健康?
当确认了双腿无恙之后,小女子的心底深处,哪一个不得又添了新的渴望,让这副皮囊来的更美好些吧!
没有镜子,阿圆抚摸这张脸,光滑的跟剥了皮的煮鸡蛋似的,也没有什么痘痘疤痕之类的,那,最起码,这尊荣也算不上可怕。
从墙角的一个小木柜子里,翻寻到一个小包袱,貌似就是这具身子的旧衣物,阿圆摇摇头,看起来,这新媳妇的嫁妆单薄的可怕,不但是“十里红妆”绝对不挨边儿,就连简单的四季衣裳也没人给准备,这女子又死心眼,一门心思的不嫁,还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原本自己四季的旧衣裳都没带全。
啧啧,傻姑娘,你知不知道,能具备一具健全健康的身体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丢弃了性命,可太不应该了!
阿圆神神叨叨的换上了一身旧衣,浅粉的颜色,依然绣着花边,比前世里自己接触到的十字绣要繁琐精细。
不过,走两步以后,怎么都觉得别扭,你猜怎的?习惯了贴身内衣,就这么松垮垮的穿着裤子,不适应啊!
想想古人也是有亵裤一说的,阿圆再次翻检那个小包袱,终于确认两身短小的白色衣裤,完全可以胜任内衣一职,于是重新更换,等里里外外都收拾个齐整,连汗都冒出了。
开门倒水,小阿文还在尽职尽责的做着“门卫”,好容易等到新嫂子冒出头来,急忙表功:“嫂子,阿文很乖。”
“嫂子知道,阿文最乖了,现在饿不饿?梳上头我们去做饭。”阿圆摸摸小家伙已经干松的头发,取了木梳,就坐在院子里的木墩子上,给小阿文挽起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疙瘩,不过是,位置从脑后挪到了头顶。
把自己那身新嫁服泡到水盆里,一大一小再次驾临灶房,坛子罐子扒拉了又一个遍,最后决定,烙饼吃。
小阿文怪新鲜的跟着阿圆,看着她从面缸里挖出一瓢黄乎乎的杂面来,甚至摸出了一颗鸡蛋,打在杂面里,阿圆早就把灶房里的材料摸得门儿清,这家余粮稀少,嘿嘿,鸡蛋还剩三个,那就将就点,先磕一个调调滋味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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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乖,吃手的孩子会变傻的。”在孤儿院身经百战过的大姐大,最善于应对各种小朋友的臭毛病。
小家伙先是被吓了一跳,撇撇嘴巴,要哭不哭的看向阿圆。
“家里有葱没有?我没找到。”阿圆专心搅拌手里的大海碗,转移了话题。
“有,阿文知道,就埋在灶房墙根边上。”小家伙精神了,颠颠儿的跑出去,薅了一棵已经埋得嫩白的大葱回来。
阿圆熟门熟路的烧火,对于干活,她从来不犯怵,一学就会。
锅热了,把面糊一圈圈倒下去,随时用锅铲调整厚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烙熟了一大张薄薄的煎饼,香气,暖烘烘的扑面而来。
这地锅还挺出活儿,捞起来以后,是张大锅盔似的个头。
阿圆把煎饼折成圆锥形状,指导阿文自己夹一些葱丝,再涂上点黑面酱,就专心去做第二张大锅盔了。
小家伙吃的蜜口香甜,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当阿圆铲起第二张煎饼的时候,小家伙想起来与别人分享了,小脸蛋红扑扑的递了咬过的煎饼到阿圆的嘴巴旁边:“嫂子——也吃一口阿文的——”。
这小子,果然讨人爱!
阿圆纠结的看看被咬的豁齿露牙的煎饼,眨眼,再眨眼,终于下了决心,在靠近小手的地方轻轻咬下来一点未被污染过的煎饼,夸张的表扬:“阿文真懂事,真好吃。”
小家伙饭量不大,一个大煎饼足足的,还撑得直打嗝儿。
阿圆也只吃了一个煎饼就放下了,搅拌的面糊多,还煎出来一张锅盔,顺势加了面酱与葱丝,递给小阿文:“要不——你去看看,你——哥他们还能吃得下不?”
其实,还挺不好意思的,就这家这情况,大概吃个鸡蛋面饼属于奢侈的事,阿圆这心里有些发虚,就跟偷吃了别人的东西一样。
“那,嫂子跟阿文一起去吧?河沿儿并不算远,咱俩走一会儿就到了——”。小家伙抱了煎饼,大眼睛卖着萌,一眨一眨的要求着。
这娃儿实诚,现在的阿圆,已经基本上俘获了他稚嫩的心灵,恨不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新嫂子呢。
阿圆有些犹豫,按说呢,应该趁这个机会走到门外去看一看,最起码,万一跟那个男人相处不来,撒丫子跑路的时候,也有个成算。
只是,自己这样一个大人,只抓着一张煎饼去地里送饭,这——怎么也得有四张嘴吧?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阿圆手臂一挥,安排上了:“阿文,再薅两根大葱来,嫂子再做几张煎饼!”
到底是小朋友,压根没去思考要是一下子把家里的粮食吃完可怎么办,阿文把手里的煎饼一放,欢呼着就去外面了。
这娃儿,喜欢跟人分享好东西,阿圆笑了。
灶里的火还没灭,阿圆继续搅面糊,打鸡蛋,烙煎饼。
终归留了一颗白生生的鸡蛋,四个人的煎饼,只消耗掉另一颗。
“等明年,嫂子做面酱给你吃,保准比现在的还要香甜。”阿圆一边把料往煎饼里收拾,一边许诺。
孤儿院里的老院长,过日子是一把好手,晒大酱、腌咸菜这些活计都厉害,阿圆打小就一跛一跛的跟在院长身后打小工,自然承袭了这一套本事,普通味道的大酱,她还真瞧不上眼。
只不过,傻姑娘,你确认明年夏天你还能留在这儿?
而且,怎么这“嫂子”的自称,说得这般流利自然了?
一大一小提着个竹筐出门去,小阿文跟个刚刚得胜回朝的将军似的,为阿圆指指点点去河沿儿的道路。
自己所在的“夫家”,位于这个村子的最东头,只在西侧相邻着人家,还隔出了十几米的距离,但是道路通畅,东侧就是一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往自家种红薯的河沿儿。
阿圆边走边回头查看,忍不住疑惑的询问阿文:“住的这么靠外,你们不害怕吗?”
在水泥森林里住的久了,谁家里咳嗽一声,都能听得见,这猛不丁的看到稀拉拉的民居,跟田园荒地相邻着,还真是觉得凄清。
尽管,孤儿院也是建在了郊外,可是,院里的人多啊,老院长、阿姨们、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总有十几二十几个人晃来晃去,然后读书,几千人聚在学校里,更不是一般的热闹,哪像这儿,几个孩子被撇到荒郊野外似的,想想都觉得可怜。
阿文好像很稀罕这个话题,皱了眉头:“害怕?有大哥在家呢,怕啥?”
阿圆左右看看,四下里无人,犹犹豫豫的再问:“你大哥——脾气好吗?”
上辈子做了三十年的孤家寡人,阿圆对男人的要求低的不能再低,健健康康的,勤劳本分,别打女人,就足够了。
为什么一定要健康呢?阿圆拒绝了与自己同样有残疾的求婚者,只为了心底里最在意的那个理由,她恐怕自身的残疾会遗传到下一代。
人前人后风光镇定,可以笑靥如花的对众人说:“我不在乎自己的残疾。”可是,夜半更深,换了谁都会心存遗憾吧?
阿圆高中时有一段时间差点成为文学青年,还写过一首诗,让读过的人都潸然泪下。
那首诗的题目很长:《深夜,我抚着你哭泣》,下面是题记——给我的左腿。
现在,那个男子的健康已经毋庸置疑了,阿圆里里外外都看透彻了,对那副毫无赘肉的身材,也表示很满意。
勤劳本分也能沾上边,大清早就带着弟弟妹妹去干活,只要再符合最后一条,不打女人,那就——
那还是可以考虑,就留在这里把日子过下去的。
小阿文说起自家大哥,笑得渗出了两个小酒窝,拍着手咋呼:“我大哥最好啦!给阿文买好吃的,拍阿文睡觉,小狗子跟阿文打架,大哥一瞪眼,就把他吓跑了——”
听起来,还算是有情义的一个男子汉形象,只不能确定对自己会不会好了。
阿圆沉默下来,也没心情打听另外几个弟弟妹妹的脾性,终于,眼前出现了一道地势略高的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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