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
“你不陪我们吗?”
“你要去陪将军吗?”
一只只素白的手抓住秦苒苒的裙子,让她动弹不得。
“你留下……”
“留下……”
她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这令人汗毛耸立的束缚。
“不,你们走开,我要找将军,将军!”
她用尽全力,全身一震,终于睁开了双眼,入眼的却是满目大红。
秦苒苒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周围这一片喜庆的大红色,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这时耳边隐约传来人群的嬉闹声。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坐在一顶宽敞的轿子里,低头看向自己,只见云锦缎子上用金线绣了一圈云纹,中间是斜斜的一株玉兰。裙边,还垂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雕成玉兰花的模样,与衣裙上的花纹十分相配。
如同被重锤敲中了心神一般,她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这嫁衣,分明是自己出嫁时亲手绣成的。
刘妈妈还曾劝说自己,女子嫁衣都要绣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或者是五蝠,这样才能在婆家过的好,早生贵子。
而她却一脸柔和地笑道:“在婆家过的好不好,全靠我们各人的造化,哪能是一身嫁衣就能决定的呢?”
将军听说后,便送了她这块玉佩。
她伸手摩挲着那块莹润的羊脂玉,脑子里一团乱麻。
自己明明已经服下了药,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梦里那些手呢?又去哪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已经死去的两人,却又要再次成亲了。
抬手微微掀开轿帘,外面站得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刘妈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冥婚吗?她苦笑了一下,手刚要缩回去,眼角却扫到了围观的人群,以及后面的那家名为济康堂的药材铺子。
那是陆承安送给她的。
冥婚,会这么逼真吗?
她强行按下心底的躁动,凑近轿帘,轻轻地喊道:“刘妈妈。”
喜轿旁边的妇人立刻转头:“夫人,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就是问问,我们还需要走多久到府里?”秦苒苒细细端详着面前的白净妇人,跟曾经记忆中一模一样,看向自己的眼神透漏出慈爱。
刘妈妈闻言松了一口气,她拍拍胸脯:“将军说了,要我们绕城一圈呢。现在走到平坊了,很快了。夫人累了的话再忍忍,免得头发乱了。”
秦苒苒点头应下,心中却犹如惊涛骇浪一阵一阵地拍打过来。
这,不是冥婚吗?
曾经,陆承安将药材铺子送给自己的时候,就曾对自己说,济康,救济世间,只留安康,为的就是照应普通百姓,所以铺子开在了普通人生活的平坊。
而曾经自己的婚礼,也是绕城一圈,不过,说起来,走到平坊时,似乎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呦,今个我们的威远将军终于要娶妻了,兄弟们都来看看,顺便讨几个喜钱喝酒去。”熟悉的话再次出现。
秦苒苒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愤怒的心情将心中的不安冲淡。
曾经,就在自己成亲的日子,这些个因违反军纪被惩罚甚至是被赶出军营的人,便来拦住自己的花轿大闹,而当时的自己太过于软弱,被他们当街嘲笑,直到陆承安过来解救自己。
那时,他眼底的寒意生生地让她打了个颤。
而后来,因为这件事,自己也成了上京女眷口中的一个笑柄。
直到她被休弃出府,她才明白,自己是陆承安向皇上请旨,陛下御赐的婚事,而这些人,也是抱着搏一把的心态,想要报复陆承安。
悔不当初,但却转机再现。
“刘妈妈,发生了什么?”她再次掀开轿帘,声音冷静。
“夫人,这些个人太过分了,你等会,我去打发他们走。”刘妈妈显然非常恼怒,前面吹奏的人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周围陷入一片安静。
秦苒苒挺直了腰杆,目光沉静。
既然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不管是让自己重新回到了成亲的时候,还是一场梦,自己都要先报了这个仇。
“今儿个可是将军大喜的日子,你们几个非要来触这个霉头?到时候将军怪罪下来,后果你们几个承担的起吗?”刘妈妈面上带着笑意,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凌厉。
秦苒苒清楚的记得,当时刘妈妈也是这样对着这些人说的,可是他们非但不听,还强词夺理说自己只是想来沾沾喜气。
果然,一切还跟从前一样。
“我说你这妇人,我们哥几个就是知道今天是将军大喜的日子,才特意过来沾沾喜气,怎么,你连我们都要赶走吗,那城里的百姓都不必再看热闹了,人家将军府家大业大,不让看呢。”他身后众人传来一阵附和声。
刘妈妈脸上的笑已经维持不住,秦苒苒捏紧帕子,曾经,自己是怎样说的?
好像是让刘妈妈给了他们银子,打发他们走,结果他们就想要掀开轿帘,让自己下轿。
这次,真的不会了。
“刘妈妈,城中百姓可有围住轿子放肆之人?”清冷的声音传出,在这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好听。
“夫人,没有,只有这几个。”刘妈妈眼色微动,恭敬地回答。
秦苒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开口:“我和将军这场婚事,是陛下亲赐,几位可是有什么不满?”
几人没想到轿子里的人会拿陛下出来压自己,气势上不免弱了几分。
“那陛下也没说过不让我们来沾喜气吧,对吧?”一个站在最后面有些畏畏缩缩的男子突然开口说道,语气中颇有些委屈的意味。
秦苒苒强忍住站起来走出去的冲动,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下来:“沾沾喜气这种事我们自然不会反对,想必将军也不会反对。刘妈妈,让人好生请了几位去将军府里喝一杯喜酒吧,免得让人误会我们,说我们连沾喜气的人都容不得。”
刘妈妈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是,夫人。”说罢,她挥手示意后面跟着的护卫,“带他们回去喝喜酒。”
闹事的几人见对方丝毫不在意地要带自己回去,也慌了神,纷纷回头往中途说话的男子那里看了一眼。
“那什么,今天还有事,不喝酒了,走走走!”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刘妈妈暗暗记下这些人的举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轿子一眼,这才示意前面继续吹奏。
秦苒苒坐在轿子里有些恍惚,自己好像真的回来了。
真的要重新活这一世……
恍惚中,自己到了将军府门口。
震耳的爆竹声将秦苒苒从恍惚中惊醒。
她看着刘妈妈将红绸子的一端递到自己的手中,有些茫然地,却又理所当然的自己盖好盖头。
跟随者红绸子前进的方向,秦苒苒透过红盖头,想要看一下前面那个人,是不是陆承安。无奈红盖头盖得非常严实,他只看到了一双黑色靴子的后跟。
跨过火盆,穿过院子,进入堂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人送入洞房。”
声音是马管家的,秦苒苒依旧记得这个有些尖锐的男声,曾经自己一直觉得他就是一个去了势的公公,但是碍于情面一直没有问过。
不过当时将军府上下全部抄斩,他去了哪?
新房里静悄悄的,秦苒苒心底愈发肯定这就是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次的那场婚礼。
大周朝新婚讲究姑嫂闹洞房,让洞房内人气高,夫妻俩能和和美美,多生贵子。但是陆承安的家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到场的。
当时他们的洞房就如同今日这般冷清,安静。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秦苒苒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万一外面这人不是陆承安,自己又该如何呢?
盖头被轻轻挑起,秦苒苒眼前明亮起来,她咬咬牙,猛地抬头。
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熟悉的面庞,那样熟悉的眼神……
她再也忍不住,猛扑到他的怀里,放声痛哭:“承安……”
陆承安怔了一下,随即搂住扑过来的身影,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全部退下。
“今日的事,委屈你了。”憋了半晌,陆承安才磕磕巴巴的说出来一句。
秦苒苒闻着陆承安身上熟悉的味道,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轻轻地摇头。
“我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她趴在他的身上,眼神有些迷茫:“你说,我是在做梦吗?”
陆承安皱了皱眉头,紧紧的搂住怀里的女子:“你放心,有我在,你必不会再受委屈!”
“好,我信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信你。”秦苒苒抬起脸,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自己曾经的洞房花烛夜,因为自己太过于胆怯,陆承安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两人甚至都没有圆房。
第二天去拜见婆婆时,被婆婆好一阵奚落,陆承安为了维护自己,与婆婆说了几句嘴,便被传出忤逆不孝……
这一切,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这应该就是自己失败的前世了吧,现在重来一次,仔细想想,陆承安仕途的不顺,将军府名声的败落,婆婆一家的落井下石,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从迎娶了自己才开始的。
自己起初胆怯,后来却觉得那些人庸俗,心里又清高起来,一心只想着医术,在女眷圈子里根本吃不开,大家聊天的时候也不会捕捉什么对自家夫君有利的消息。
可是陆承安呢,他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他全力支持自己开药铺,自己不想参与女眷之间的弯弯绕绕,他便替自己推了所有的应酬。
直到最后自己被休弃,他还是派了人在自己的住所外面全天保护自己。
直到将军府满门抄斩。
他以为他护了自己,可是,没有他的日子,自己又怎能独活?
“陆承安,娶了我,你会不会后悔?”她痴痴地看着这个宠了自己一世的男人,喃喃地道。
陆承安脸一下子涨红,面上罕见的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
顷刻,他坚定地看着秦苒苒:“娶你,我一生不悔!”
秦苒苒只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重新活了过来,她坐直身体,那帕子擦了擦脸,这才微红着面颊说道:“只顾着跟将军说话了,我们的合卺酒还没有喝呢。”
她刚要起身去拿酒杯,便被陆承安按下:“以后不必喊我将军,叫我承安。”
烛火下,笑靥明媚如花。
“好,承安。”清冷的声音更显得有说不出的诱人。
双目交缠着饮下合卺酒,陆承安将脸色红的就跟大红幔帐一般的秦苒苒再次搂在了怀里。
“苒苒,我娶你,很高兴。”
手不自觉的顺着衣襟滑进最里面,轻轻摩挲着那嫩滑的肌肤。
秦苒苒只觉得全身一阵战栗,她猛地推开身边的男人,站了起来。
陆承安的眼神暗了暗,刚要开口,就见秦苒苒一脸娇羞:“我要先去净房,今个忙了一天,都出汗了。”
说罢,也不管陆承安是何表情,急匆匆的就往后面的净房走去。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陆承安的轻笑声。
平常说话那么害羞,笑话起人来可真是不害羞了。
秦苒苒心中暗暗腹诽,但又觉得自己好笑,这样的结果,真的比起前世,好了太多太多。
“夫人,您怎么不叫我呢?”秦苒苒刚到净房,门外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刘妈妈和麦穗掀帘走了进来,“若不是将军吩咐我们过来,我们都不知道您过来了呢。”
秦苒苒在她们的帮助下换下衣服,拆了复杂的头饰,舒服的泡进水里。
刘妈妈和麦穗见秦苒苒不说话,知道她是胆怯又冷清的性子,也不多言,只安心的帮她擦背,梳头发。
“刘妈妈,今个闹事的那些人,你看清了吗?”刘妈妈没有想到,夫人会在洞房花烛夜就提起此事,不由得愣了一下。
并且,这也不符合她们对夫人惯有的印象……
“将军说,此事他会处理,详细情况我已经跟将军说过了。”刘妈妈很快回神,恭敬地回答。
秦苒苒沉思了一会继续开口:“里面一定会有一个牵头的人,记得将此人找出来。”
刘妈妈立刻点头称是。
“明天去侯府敬茶之后,找人牙子来,买几个丫鬟。”见刘妈妈和麦穗神色有变,秦苒苒不急不慌的继续道,“将军已经成亲,以后人情送往,女眷之间聚会也就多了,所以多买几个丫鬟小厮,你们俩就要辛苦起来了,好好盯住他们,能用的用,不能用的趁早处理掉。”
两人神色凛然,郑重地应下。
秦苒苒算了算时辰不少了,便起身穿好大红色的寝衣走了出去。
陆承安已经洗漱完毕,正躺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
他抬眸看向身着大红寝衣,正一脸羞怯站在架子床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子,只觉得心中的那把火腾地就烧了起来。
秦苒苒感受到他那炽热的目光,想起前世因为无人教导自己夫妻之道,每次同房时都异常害怕。陆承安为了迁就自己,很少与自己同房。
而府里的那些姨娘妾室,他也只当她们不存在,自己又是个压不住事的,让那些姨娘妾室们作威作福了好一阵子。
幸好,一切又回到了刚开始。
“苒苒……”陆承安伸手拉过秦苒苒纤细的皓腕,轻轻往上摸索着。
秦苒苒强稳住心神,慢慢地朝着陆承安走去。
“苒苒……”陆承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焰,一把将秦苒苒拉到自己的怀里。
当他进入的那一刻,秦苒苒心中的幸福胜过了身体的疼痛。
“承安……我们都要好好的。”
“将军,夫人,该起了,还要去侯府敬茶呢。”麦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秦苒苒慢慢地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的幔帐愣了一会。
“苒苒,起来了,该去给母亲敬茶了。”陆承安的声音温柔体贴,轻轻地在秦苒苒耳边喊她。
敬茶?
秦苒苒起身,先去服侍陆承安穿衣服,被陆承安微红着脸拒绝后,才笑着喊了麦穗进来帮她梳头。
陆承安几下就把自己捯饬整齐,笑眯眯地看着麦穗给苒苒梳头。
秦苒苒却没有注意到陆承安的目光,她的思绪又完全沉浸在了前一世。
新婚第二日,她跟随陆承安去平西侯府给婆婆敬茶,在陆承安被大哥陆平安带去书房谈话之后,自己便被婆婆以新婚之夜不能侍奉好夫君为由,罚自己跪在祠堂背诵女训和女诫,并且还做主送了丽娘子进府。
陆承安过来接自己的时候,自己刚被允许站起来,并且还给了自己一杯茶。
当时的自己头脑真的是非常简单,看着陆承安就泪眼汪汪的说委屈。
陆承安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惊怒不已,直言自己没有想到母亲会是这样一个随意嗟磨自己儿媳的人,拉着自己摔门而去。
上京城当日便传出,陆承安自恃功高,随意顶撞母亲,忤逆不孝的流言。
她微眯着眼睛将前世发生的事情在心里仔细地想了一遍。
前世,是因为自己与陆承安没有圆房,她们才有机会羞辱自己。而这次,两人已经圆房,不知道她们还会想出什么招数来对付自己。
想到圆房,她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感受着身体上传来阵阵的酸痛,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压下心底的种种旖念。
陆承安坐在梳妆台旁边的塌上,看着秦苒苒面上的表情从平静到冷漠再到羞怯,心中不禁也有了一丝疑问。
羞怯可以理解,毕竟昨天夜里自己那么的勇猛……
可是这冷漠是从哪里来的?苒苒眼睛眯着,自己也看不见她的眼神究竟是怎样……
“将军,好了,您和夫人该用膳了。”麦穗为秦苒苒戴好皇后娘娘亲赏的一对金刚石耳坠,示意两人用膳。
“苒苒,我们去说几句就走,一会还要进宫去谢恩。”陆承安给她夹了一个金玉馒头,“中午可能会回来的很晚,多吃点。”
秦苒苒听到这话,脑子却飞速地转动起来,前世,怎么没有去谢恩这一出?
前世,在早膳时,马管家好像进来跟陆承安说了几句,陆承安当时犹豫了一会,摇了摇头。后来,他便自己出去了半晌。
难道是因为顾及到自己不愿意与别人来往,连让自己去谢恩都拒绝了吗?
前世,陆承安就这么迁就自己吗?
秦苒苒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忍下溢到眼眶中的泪水,笑着抬头问站在一旁的刘妈妈:“刘妈妈,回门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刘妈妈立刻点头:“夫人放心,老奴都准备好了。”
“嗯,你们也快吃点东西,免得一会跟着我们这里去那里去的,饿了也没办法吃。”
“夫人,我们已经用过了。马车里也备下了夫人爱吃的绿豆糕,夫人若是饿了,可以先垫垫。”刘妈妈恭敬地回答。
秦苒苒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两人是要陪着自己去平西侯府了。
陆承安见秦苒苒已经用完了早膳,便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前院走去。
“承安,我和刘妈妈麦穗她们俩坐马车,你骑马去吧。”秦苒苒将陆承安推到他惯骑的芝麻前,便红着脸跟刘妈妈她们一起上了马车。
陆承安含笑扶着秦苒苒上了马车,转头对着身边的一个黑衣男子道:“去查一查,在成亲之前,有没有人对夫人说过什么话。”
黑衣男子躬身退下。
在马车有节奏的摇晃中,秦苒苒神色郑重地开口道:“刘妈妈,麦穗,我既然已经嫁与承安,以后承安的荣辱与我便系于一身,你们可愿帮我?”
麦穗与刘妈妈眼底闪过一丝激动,同时从凳子上起身跪地:“奴婢愿意!”
秦苒苒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心里也懂,她们只是会在她的做法忠于陆承安的情况下无条件的帮她。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又有什么是要对陆承安有害呢?
“夫人,到了。”外面小厮的声音响起。
麦穗下车,扶着秦苒苒的手生怕她磕到。
秦苒苒站在平西侯府的门口,看着御赐的牌匾,紧关着的黑色大门,心底冷笑,平西侯府已经排斥陆承安到这个境界了吗?
大周的权贵世家都讲究父母在,不分家。
陆承安不但被分了出来,而且成亲都是在自己的宅子里。回顾上下百年,这应该是整个大周的第一例吧。
明知道今天要敬茶,还紧闭大门,甚至连红绸子都没有挂一根,这是给陆承安和自己的下马威吗?
“承安,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扣门,用不用给小厮红封?”秦苒苒让自己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轻轻地扯了扯陆承安的衣袖。
刘妈妈听着秦苒苒的话,眼底染上一丝笑意。
夫人是个通透的,但愿能劝得将军不要再盲目的信任侯府这边的人了。
“夫人,您这就担心的多了,许是侯府事多,忘记了时辰。”她想到这里,笑眯眯地接了话。
秦苒苒心里一喜,刘妈妈果然是个聪明人。
“刘妈妈,侯府这么大,想必规律是有的,可不能把将军成亲敬茶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吧?”秦苒苒一脸单纯小白花的模样,又带着点害怕自己说错了的忐忑,让陆承安心下一软,站在那里细细地思量了起来。
平西侯府位于权贵世家林立的顺坊,马车长时间在外面停留已经引得各家小厮在探头探脑地打探消息了。
若是放在平时,陆承安也就笑笑过去了,随便府里的老夫人和平西侯将事情推脱给下人疏忽之类根本不靠谱的理由。
但是今日是自己成亲第二日,带着新媳妇回来敬茶,他们依然不给自己这个面子,把两人关在门外晾着。
愤怒之余还有一些心寒,自己为了平西侯府的荣誉,为了让陆平安坐稳平西侯的位子,自己私下为他们解决了那么多的麻烦,他们还是这样打自己的脸吗?
“一会我们还要进宫谢恩,在这里耽搁下去,万一误了时辰可怎么办才好?”秦苒苒见陆承安面上表情阴晴不定,索性又加了一把火。
“那我们就先进宫!”陆承安转身扶着秦苒苒重新上车。
马蹄声渐渐远去。
“哐!”平西侯府内,一个威严的老妇人愤怒的将一个茶碗砸在了地上。
“他们居然敢!”
巍峨的城墙,琉璃的瓦顶,雕着复杂花纹的墙壁,每个大周人看到这些都会不由得心生敬意。
马车刚走到宫门口,便已经有内侍侯在那里。
陆承安见状,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陛下在百忙之中都还记得自己今日会来谢恩,侯府难不成比陛下还要忙碌?
“宫里的规矩前面跟你说过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很和善,放心。”陆承安见内侍往自己这边快步走来,赶忙低声嘱咐。
秦苒苒微微掉头:“放心,我都记着呢。”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也在飞速地转起来,回忆那些规矩。
既然自己重活一次,那肯定是要跟平西侯府对立起来的,这时候帝后的态度也就变得异常重要。
承安现在还只是三品参将,陛下便能允诺他的请求亲自赐婚,在进宫谢恩时,还记得时辰,排了内侍在宫门口侯着。
她脑子在飞速地转动着,总觉得皇帝待陆承安如此真的是厚待了。
“这是陛下身边的刘公公。”陆承安又低低地解释。
秦苒苒却如同被浪打过一般,懵了。
陛下身边的内侍……
按道理说,陆承安受陛下如此厚待,那必定也是有一定的依仗的。
新君登基,就算再猜疑,也不至于将将军府满门抄斩。
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刘公公已经带着笑迎了上来,尖细的声音却也并不让人觉得难受:“陆将军,您可算来了,陛下已经等候您和将军夫人多时了。”
陆承安朝着刘公公略一躬身:“劳陛下挂念,也劳公公在这里等我们了。”
刘公公赶紧侧身避开:“可不敢当将军这句话,真是折煞老奴了。”
陆承安露出淡淡的笑:“这又有什么,您是陛下身边第一人,我以礼相待那是应该的。”
刘公公面上笑容不减,伸手指着宫门口停着的一台软轿,对秦苒苒说道:“陛下说了,这里距离皇后娘娘的长春宫有些远,怕将军夫人会劳累,特意安排了软轿。”
秦苒苒立刻向刘公公施了一礼:“多谢陛下。”
跨过朱红色的大门,走在宽阔干净的青石板地面上,秦苒苒不敢再多思索自己记忆中的事情,她紧张的听着刘公公和陆承安之间的对话,将所有的疑问压在心底。
陆承安似乎也刻意想让秦苒苒多知道一些,一路与刘公公寒暄,将陛下和皇后的状况问了个差不多。
秦苒苒在软轿上松了一口气,知道了这些,自己再注意一些,总归不会出什么大错。
“陆将军,前面就到了,还请您的夫人下轿。”转过一个拐角,刘公公突然停住脚步。
秦苒苒依言下轿,心中却有些奇怪。
陆承安毕竟是外臣,皇上却要在皇后娘娘的长春宫见他。
好像,于礼不符吧……
正想着,几人已到了长春宫门口。
刘公公示意二人稍等,便一甩拂尘进屋禀告去了。
顷刻,他面带笑容的再次出现:“陆将军,您二位请,陛下知道二位来了,正高兴呢。”
陆承安低声谢过,给了秦苒苒一个安慰的眼神,两人便进了正殿。
正殿内并没有普通百姓想象中的那么奢华,涂着朱漆的柱子上简单的没有任何装饰,水一色的檀木桌椅都已经用的半旧,屋子里也没有熏香的味道,倒是有一股子甜甜的瓜果味,其中还掺杂着沁雅的花香。
“陆卿,朕可是等了你好一会了。”爽朗的笑声从大殿的正前方传来。
陆承安低头给秦苒苒一个眼神,示意她跟随自己上前几步,跪拜在地:“是臣的不是,让陛下久等了。”
他随即再次俯身:“臣陆承安,谢陛下赐婚。”秦苒苒也跟着行正礼,双手交叠放于身前,额头轻轻触在手背。
德庆帝见秦苒苒规矩礼仪都十分标准大方,心中暗暗点头。
旁边宫女举着托盘出现在秦苒苒身边,秦苒苒双手稳稳当当地接过里面的茶盏,高举过头:“请陛下饮茶。”
德庆帝哈哈大笑,挥手让刘公公拿过茶盏轻饮一口:“赏。”
刘公公立刻拿过内侍手中的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红封。
秦苒苒恭敬接过俯身:“谢陛下。”
随即高举另一个茶盏:“请皇后娘娘饮茶。”
皇后也接过轻抿一口,声音温润:“赏。”
旁边宫女也递过托盘,上面放着一副南珠头面,颗颗圆润,竟都差不多大小。
待秦苒苒再次收下后,德庆帝招招手:“陆卿,快快起身吧,赐座。”
陆承安也毫不客气,带着秦苒苒便在皇帝下手边坐下,
“这就是你非得要朕赐婚与你的秦家姑娘?”皇帝饶有趣味地看了秦苒苒一眼,见她姿态端庄的坐在椅子上,落落大方,心下更加满意起来,转头对着皇后说道,“阿笙,你看如何?”
皇后掩嘴笑了笑:“臣妾瞧着陆将军的眼光极好,这将军夫人是个稳重的。”
秦苒苒起身道谢,却又听皇后开口:“听陆将军说,夫人有一手好医术,本宫近日有些乏力,不知道夫人可愿意给我看上一看。”
秦苒苒惊讶之下抬起头,就见德庆帝如同前世一般,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面色也略略有些憔悴。
皇后是秦苒苒两世以来第一次见,也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但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多的样子,面色白皙,只是眼角处隐隐有些许皱纹,眼眶处有些乌青,看起来像是睡眠不好。
她收回自己状若不经意的目光,起身施了一礼:“只要娘娘不嫌弃妾身技艺浅薄。”
皇后见她应下,也扶了身旁宫女的手,起身告罪:“臣妾与将军夫人一同去内室,先失陪了。”
德庆帝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赶紧吩咐身旁的人好好照应着:“快去快去。”
内室也是收拾的朴素又简单,皇后让秦苒苒在绣墩上坐下之后,言简意赅的直奔主题:“太医说本宫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但因为本宫年纪有些大,这一胎不一定能不能保得住,本宫想着让你帮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帮本宫保住这一胎。”
秦苒苒愕然地抬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皇后,强忍住自己想要开口询问的冲动,只是喃喃地吐出一个字:“这……”
皇后冲着她嫣然一笑,从这一笑,秦苒苒都可以想象出来年轻时候的皇后是多么的令人惊艳。
“看来陆将军有很多事还没有告诉你,本宫也不勉强,你可以回去跟陆将军说一下,但是本宫希望你能尽快,毕竟本宫这身体……”皇后说到最后有些沉默,面上布满了担忧。
秦苒苒只得低头应是。
皇后见她拘谨,便起身邀她回正殿。
正殿内,德庆帝与陆承安正相谈甚欢,秦苒苒注意听了一下,竟是谈到了两人初相识的场景。
她不禁抿唇一笑,耳边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意。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德庆帝便有些乏了的样子,皇后笑着打圆场:“陛下想到今日陆将军要带着新婚妻子来谢恩,一夜都没睡好,又要早朝,想必有些乏了,来日方长,今日让两位也回去歇着吧,过几日臣妾设宴给两位庆贺一下,陛下意下如何?”
德庆帝点头笑道:“还是阿笙想得周到,就这么定了。”
说罢,便让刘公公送两人出去。
刚起身告退,外面小内侍就进门禀报:“启禀陛下,娘娘,珍贵妃听闻陆将军与新婚妻子前来谢恩,说是也要过来瞧瞧新媳妇儿,沾沾喜气。”
“哼,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子才来,就说朕乏了,改日吧。”德庆帝没好气的挥手。
小内侍立刻躬身退下。
皇后则是体贴的说道:“两位路上慢着点,我这几天便准备一下,设宴庆贺。”
陆承安和秦苒苒立刻拜谢,辞别了帝后之后,便由刘公公带领,出了宫门。
陆承安在宫门口与刘公公客套了几句,状若不经意的说道:“晚上我让李管家到您府上坐坐,跟您学一下如何调教徒弟。”
刘公公脸上立刻笑开了一朵花:“这点事,哪是什么大事,让您府上的人尽管来。”
待秦苒苒上了马车,便对着还在下面的麦穗说道:“天有些凉了,你去请将军到马车上来坐吧。”
麦穗看了看已经暖洋洋的日头,只当是夫人想跟将军单独相处,立刻笑着应下,转身去请陆承安。
帘子很快被掀开,陆承安略带担心的进了马车。
刚一坐稳,他便急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苒苒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眼底露出一丝的暖意,面上却依然郑重,将皇后在内室与她说起的话又说了一遍。
陆承安听到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严肃起来。他沉思了片刻才说道:“我在边疆的时候,曾救过微服出巡的皇上和皇后,还以叔侄相称了很久,他们回京之后,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有些自己也不甚明了的事情还曾写信请教过,所以皇上和皇后待我如子侄一般。”
“先前也没遇到这些事,所以也没有对你提起过。”陆承安有些尴尬。
秦苒苒笑着斜了他一眼:“我才跟你计较这些呢,你好好的就行。”
陆承安被她这一眼斜的身心舒畅,凑过去便在秦苒苒的脸上亲了一下。
秦苒苒大惊失色,慌忙推开他:“别……”
“这是在马车上,又没有别人。”
秦苒苒不想再与他在这种事上多加讨论,转换话题:“那等到皇后娘娘宣召我们进宫的时候,我就去为她诊脉。”
“别等到娘娘宣召了,我找个人去回话,明日一早你就进宫吧。”陆承安刚掀开帘子,却又放下了手,回过头有些不安地问,“这样可以吧?我知道平素你不喜这些事,但……”
秦苒苒打断他的话:“承安,我既然已经嫁与你,你我夫妻便为一体,以前的我确实是有些过于偏执,以后必然不会,你放心。”
“苒苒,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陆承安握住她的手。
“将军,夫人,到侯府了。”陌生的男声在马车外响起。
秦苒苒回握住陆承安的手:“我先去敬茶吧,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不高兴。”
陆承安皱了皱眉:“我们该尊敬母亲还是要尊敬她的,她应该不会嗟磨你的。”
秦苒苒笑着点头,心中却如泛起一丝怒火,前世就是因为陆承安受德庆帝重视,平西侯府不敢得罪于他,便将所有的不满全部发泄到了自己身上。
侯府大门依然紧闭,门口连个守门的都不见。
陆承安的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好看了,他沉默了一会,对李总管说道:“去敲门,力气大一点。”
李总管面色不变,走到门前,挽了挽袖子,咚咚的砸起门来。
街口探头探脑的小厮们都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回去跟自己的主子汇报一声。
陆承安紧抿着嘴,见还是没有人开门,直接冷了脸:“回府。”
话刚落音,平西侯府紧闭的大门,开了。
“陆将军,请。”门口的小厮躬身,话语中却没有丝毫的恭敬。
秦苒苒回忆了一下前世自己敬茶时的场景,也是紧闭着大门,把门敲开之后,陆承安还给了小厮红封。
她当时没有抬头看,也不记得小厮的表情是什么了。
她心底冷冷的一笑,几步上前:“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去给母亲请安吧。”
陆承安闻言,大步走进了前院。
平西侯府太夫人今年已有五十多岁,相貌威严,脾气也是相当火爆,当年将平西侯管的不敢纳妾,身边连通房都没有一个。
可是陆承安被带回来以后,对于平西侯府太夫人来说,这一切美好的场面都被打破了,任凭她如何哭闹,平西侯都没有吐露关于他来历的半个字,甚至在她以性命作为威胁的时候,给了她一纸休书。
她再也不敢胡乱哭闹,而是按照平西侯的命令,单独开辟了院子,让陆承安住了下来。
平西侯亲自给他启蒙,教他习武,她就是要碎了牙,绞碎了帕子,也更改不了任何的现实。
“不知道哪个贱人生的,让他来敬茶就已经很给他体面了,他居然还敢离开,还敢砸门!”人前仪态端庄的太夫人在提起陆承安时,便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
“娘,您也别多想了,他们毕竟还要进宫,我们晚上这么做本来就是……”平西侯是个看起来老实敦厚的男人,忍不住说道。
“少拿陛下来压我,他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我就是要难为他,你要怎样?陛下还能管到府里的家事不成?”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骂了过去。
平西侯立刻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
“太夫人,侯爷,夫人,陆将军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