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的大环境其实挺不错的。
尤其是‘万元户’被中央大报肯定了之后，干个体的、倒腾物资的，反正大着胆子摸石头下河的人，都挣了不少钱。
而且这些已经赚到钱的人都觉着，在赚钱的路上走下去很有前途，只要胆子越来越大，那就会越走越顺，绝无可能吃亏赔本。
而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胆子。
物质条件有了，精神追求自然也就跟上来了。
手里有俩糟钱儿的小年轻，无不以主办一场舞会为荣。
酒水饮料，香烟小零食，全部免费。
大喇叭录音机，外埠来的舞曲磁带，播音腔的主持人，也是备的一个比一个齐全。
可是在找着地方之后，林海却有点失望。
小县城的条件还是差了点啊！
录音机里放的音乐倒是正经的舞曲，可场地却不是个正经跳舞的场地。
两间打通的屋子，加起来也没有四十平，比刘红阳家还小，却硬生生挤进来三十几个人。
对了暗号进门还没两分钟，林海就眼冒金星地败走了。
人都挤成饼了，还跳啥交谊舞，还跟妹子玩个毛的暧昧啊！
而且这屋子里的人邪性的狠。
只要进门灌两口酒，不管认识不认识，跳着跳着就亲上了，一点也不避人，边上的人也都是视若无睹的样子……
虽然拉着窗帘，但这也是大白天好吧！
酒精、香烟、臭汗……味味俱全，一股子妖气冲天而起，站门外大街上都能闻的出来。
怪不得挤成这熊样了，也不把舞会地点放在外面。
怪不得严打的时候要枪毙一大堆人。
怪不得大环境刚缓和不两年，就又开始紧抓精神污染和经济问题——都怪这些作死的家伙玩的太特么开了！
把发了情的赵青和刘红阳生拽出来，林海罕见地点了根烟，蹲墙边上自己就抽了起来。
憋屈啊。
本来想找地方放松一下，好好感受一下这个时代的时尚风情，最不济碰上个经典的英雄救美打脸二流子的剧情，打特么的一架也好啊！棍子都准备好了啊！
谁知道却碰上这样一群妖精！
说好的平和纯朴美好精彩呢？
林海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不稳，需要静静。
赵青和刘红阳这俩货也是被刺激的精虫上了脑，居然没看出来林海的郁闷。
刘红阳急蹉蹉地绕着林海转圈圈，一根烟只抽两口就见了底，张嘴连带着肚子里的怨气吐出一道白烟“海哥，你害什么臊啊！当年领着我俩偷看女知青洗澡的劲儿哪去了？”
赵青也是急的不行，蹲林海边上帮腔道“一场只有三个小时，到时候暗号一换，咱可就进不去了！”
刘红阳又点上根烟，和赵青一左一右的把林海包围，努力劝道“就是就是，青儿卖屁股才弄到的暗号，咱这么浪费不好吧！”
“就是就是！”赵青刚点头附和一声，马上醒悟过来，怒视刘红阳“卖你大爷！”
教育缺失，无人管教，偏偏兜里还有大把的钱，这三者加一块，能把一个年轻人毁成什么样？
看看屋子里那群疯子就知道了。
当然林、刘、赵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以前没钱没机会表现罢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林海已经接管了这具身体。
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有这么俩心腹可以用，可不能让他们掉坑里了。
得好好让他们受受教育才行。
不然再带着他俩赚钱，那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他们。
至于教材……
两人正拌嘴，林海把手里的烟头一掐，起身踹了刘红阳一脚“你说谁领你们去偷看别人洗澡了？”
这反射弧有点长，刘红阳拍拍身上的土，正想开口回两句，可是看到林海冷清的脸，咽了口唾沫没敢说话。
这表情他见过。
当时知青要返乡，村长却硬顶着不放，理由也很正大光明‘正是农忙时候，你们要是跑了，村里百姓吧啦吧啦……’
没人愿意当出头羊，只有林海站了出来。
左手拎了桶汽油，右手拎了根火把，就是这么个表情和村长怼了起来‘我们走了农活干不完是吧？没事儿，你说哪块地里的活干不完，我帮您烧了省心！’。
村长不愿意跟疯子较劲，只得把村里十几个知青返乡的手续给办了。
整个知青点的人当时就沸腾了，提到林海没有不竖大拇哥的。
可是林海却被村长告到了军代表那里，当时就被关小黑屋了，还非要给他安个反哥命的帽子。
等刘红阳和赵青带队杀过去救人，却听说林海已经被人开车送回了原籍。
一头雾水的刘红阳和赵青两人扒火车回到家才知道，因为林海被捉走后死不交待‘同案犯’也拒绝写任何书面的反省材料，所以被打成了植物人。
赶在知青返乡的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军代表也扛不起这种压力，连夜找车给他送回老家医院了。
死在原籍的话，就和知青返乡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了，那任他再怎么闹腾也没多大影响。
当然，林海运气好，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只是换了一个灵魂。
虽然现在林海改走脑力路线了，可那种动不动就玩命的死硬派气质，却深深印在刘红阳和赵青心里，永远也抹不去了。
别说刘红阳和赵青了，就是林海自己，对这种性格也是敬谢不敏。
看刘红阳挨了一脚，赵青赶紧站起来“海哥，咋突然生气了？”
林海指着那间乱糟糟的屋子，对刘红阳和赵青道“白日宣银，乱我朝纲，给我点了他！”
“大哥，你这戏词儿来的有点突然啊！”刘红阳哀嚎一声道“好歹你让我先进去涨涨见识啊！”
林海呵呵冷笑“行啊，你去吧。”
刘红阳想笑又笑不出来，试探着往前蹭了两步“那，那我真去了？”
林海不理他，对赵青道“你去找找这儿的居委会开在哪，先让大妈们来堵门，然后报到派出所！”
这要是招来了老警，这里面领头的倒霉孩子少说也得被关三五个月，其他人也少不了吃上三五天牢饭。
难得有个好去处，林海这是要大开杀戒啊！
赵青心里的哀嚎没有叫出来，拼命转动脑筋才找了个理由拖延时间“这样赶尽杀绝不好吧，把这群人点了，以后咱们还怎么在县里混？”
刘红阳本来想附和两句，可是想想林海的脾气，居然硬生生忍住了。
丫脾气上来了，谁说话也不好使，惹急了还得挨揍。
没有刘红阳帮嘴，赵青感觉有点虚，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海哥，你要不喜欢，咱最多不去就得了，老警还不管这事儿呢，咱干嘛非惹这身骚呢？”
有本事拢人开舞会的，未必就没本事在几个月后出来收拾他们三个。
赵青虽然没有把这话明说出来，但是意思却也表达的差不多了。
林海自然也听懂了。
不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如果不招一帮追命鬼在后面，怎么可能把这俩已经跑野了的熊孩子赶回学校呢？
这次一劳永不休的把县里的二流子得罪光，这俩不知道上进的货如果考不上大学，那就等着天天在县里挨板砖吧！
还有比这更能教人上进的好教材吗？
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时间是有点紧。
不过就算他俩最后考不上大学，多读两天书总是没坏处的不是吗？
至于屋里的那些人。
林海做事的原则向来都是利人利己。
所以不用谢。
大妈别动队很积极的赶来堵门，参加舞会的那群人立刻就炸了。
有眼尖的瞧见了混在大妈队伍里的‘叛徒’，顿时高呼要弄死他们。
林海知道自己不能独善其身，干脆大大方方的站在最前头顶雷。
不过是群倒南货的暴发户而已，等他们进去呆几个月，这么久的空当，如果林海还不能把他们的生意给抢光了，那就真是白穿越一回了。
有林海在前头顶着，刘红阳和赵青只能硬着头皮不怂，张嘴和他们一直对骂到派出所的人过来，显得英勇无比。
可是曲终人散，两人跟着林海回家的时候，腿肚子直打哆嗦。
一杆子把县里有头有脸的混家子捅翻一大半，两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年头，打架敢下黑手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他们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保不齐哪天走夜路就被人用板砖撂倒了。
而且挂个出卖自己人的名头，再想出去跟人扎堆吹牛皮都没人愿意要。
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事儿，等你们考上大学就好了。”到家之后，林海从床底下掏出一箱子早就准备好的复习资料说道。
看到这么多书在跟前，刘红阳翻着白眼去门口散烟去了。
赵青眼睛瞪的溜圆“你什么时候捣腾来的？”
林海道“搞粮食的时候顺便给你俩换的。”
赵青一撇嘴“我俩？就刘红阳那孙子也想考大学？”
“孙子说谁呢？”刘红阳的声音从屋外面传了过来“揍你信吗？”
这货看到书就头痛，不过耳朵倒是挺灵的。
林海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把烟掐了赶紧进来，我这说正事儿呢！”
等到刘红阳心不甘情不愿的进了屋，林海敲敲桌子开始说重点。
“得罪了那帮孙子，咱们在县里肯定是呆不住了。唯今之计只有一条，那就是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赵青早有考大学之心，只是以前穷的连饭都吃不起，就更别提买复习资料了。
所以被林海这么一说就心动了“莫非此乃破釜沉舟之计？”
刘红阳不爽道“你拽个屁的文，好像多有学问似的。”
赵青乐呵呵地说道“起码比你有学问！”
刘红阳脾气也上来了，起身一拍桌子道“知识越多越反动！我不考大学就在这呆着，不信他们能把我吃了！”
林海淡定地看着他说道“那等我俩都走了，你自己跟那帮孙子玩儿吧。”
刘红阳当即就不说话了。
他还不算傻，知道一个人干不过一个县城的闲人。
摆平他之后，林海接着说道“有本事考上大学的老学长，前两年就已经考走了，没本事考上大学的经过两年时间也该死心了，而新一代的学生毕竟还太嫩。”
“所以，今年是你俩考大学的最好机会，这次机会抓不住，以后就更别想了。”
两次用了‘你俩’这个词，赵青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不考么？”
林海摇摇头“考试我还是要去体验一下的。不过该上的学我都上过了，就不多占别人一个名额了。”
刘红阳马上兴奋起来“那我也发扬风格，宝贵的大学生名额也留给别人好了！”
“说的好像你能考上似的。”赵青怼了他一句。
刘红阳道“我是考不上，怎么，你就有把握考的上吗？”
赵青也不说话了。
虽然他的底子不错，但是毕竟两年没怎么摸书本了……
林海没有安抚他俩情绪的意思，把书往前一推道“就俩月时间，要么生要么死。”
看着面前满满一桌子教科书，赵青咬咬牙道“干了！”
他好歹还有些底子，反正外面有一群追命鬼，所以这俩月是不要想出门的事了。
拼死苦熬俩月，考个大专应该没问题，运气好考个本科也不是不可能。
刘红阳就比较虚了“海哥，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么逼我也没用啊！”
林海很干脆地说道“那就练练做弊，到时候我也去考试。你们没把握的地方就照着我的抄，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混个不错的学校。”
两辈子的记忆融合到一起，高考对林海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到时候能抄多少，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刘红阳无奈了“你这是逼良为昌啊！”
林海严肃道“不要美化自己，你啥时候做过良人了？”
赵青指着刘红阳哈哈大笑“还是海哥了解你！”
刘红阳有点绷不住了，揪住他的衣服领子道“到时候老子被抓的话，我就把你也拉上一起死！”
笑闹过后。
刘红阳有点不好意思道“海哥，你的成绩可比青儿强多了，为什么非得不去上这个大学呢？”
赵青也有点不甘心“是啊，不管干什么都是你领着我们俩，怎么在考大学这么重要的事上，就抛下我们了呢？”
林海道“我心里有谱。再说了，上大学有什么意思，大学生还差不多。”
两人愣了一下，一起拍着桌子‘妙妙妙’地叫了起来。
文凭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这年头的大学文凭还是很有含金量的，但是林海早就做好了这一世的规划，做官从来都不是他的选项之一。
而且这年头的大学，在管理上太严格，别说逃课了，就是请假都请不下来，还是别去浪费宝贵的生命了。
事情大致就在笑闹声中定了下来。
赵青除了开始两天有点坐不住，过几天之后就沉浸到书本里去了，看着状态很不错。
至于刘红阳，基本就是放羊。
还好他知道出去浪会被人打死，所以只能天天灌点小酒来打发时间，实在闲得难受了，多多少少也能往脑子里塞点东西。
林海早就翻着看过了这些教材和复习资料，对于做他俩的WIFI心里还是有谱的。
考虑到县里的教育水平，真要老老实实考试的话，多了不敢说，林海感觉自己考个前三甲还是没问题的。
又分别到刘红阳和赵青家里去了一趟。
两边的老人听说自己不成器的娃要考大学，当即表示要过来送饭加监督。
赵青还无所谓，刘红阳却愁的直薅自己的头发，从家里搬出来也不自由，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林海安排好他们俩，自己拍拍屁股就去大口井村体验酿酒的美妙了。
传承百年的酿酒工艺，不去体验一下就太可惜了。
在赚钱的同时，还要体验多姿多彩的生活，这才是人生嘛！
就在林海光着膀子，在酒坊里挥汗如雨体验生活的时候，王全终于来了。
虽然林海三人的名声在圈儿里已经臭了街，但在这买豆腐油条都要票的年代，一切计划外的物资，那都是香饽饽。
几千斤酒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关键是村里的酒坊，那可是只会下金蛋的好母鸡！
从官仓里往外倒腾物资，成本虽低，风险却不小。
不是被抓的风险，而是他爹威胁要送他去当兵……
两权相轻，王全觉着自己还是应该和林海这个‘能人’多沟通沟通。
“介绍信开了吗？”把他接进村之前，林海问道。
“自然开好了。”王全应了一声，问道“不过我这次拿着介绍信来，以后再承包酒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改革浪潮汹涌，虽然有雇佣和被雇佣的争议，但承包鱼塘农场各种手工作坊的人已经有不少。
和投机倒把的那些人不一样，这种守在生产环节卖力气的先行者，才是国家后来愿意宣传的‘首先富起来的那批人’。
但这也都是些没正经工作、被生活逼到一定程度的人，或者天生爱冒险的人，才会干的事儿。
像坐在村长位置，生活条件还可以的二舅，是绝对没有这个勇气的。
所以村里的酒坊尽管是大集体产业，二舅却依然守着小心，轻易不敢开工，更不敢大肆宣传。
白瞎了村里这么好的水，和这么好的手艺。
所以林海觉得，找个愿意承担风险的人过来，帮村里人一起致富，也是件两全齐美的事情。
林海摇摇头道“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你帮我把这批酒卖掉，村里的事情我保证给你摆平。”
王全才把三百多斤红糖转了手，兜里有大团结的感觉让他如获新生，所以底气十足地说道“放心吧，代销社那边让我爹批个条子就成！到时候给几个厂子一分，这几千斤酒根本就不算啥！”
按理说，王全的家庭条件还可以，不至于养成贼眉鼠眼的气质。
林海和他聊了一会儿才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都是当知青时给饿的。
他比林海这一批要下去的早，又没有林海那种战天斗地的气概，所以几年时间下来，什么精气神都被磨光了。
看什么东西都偷偷摸摸的，所以才显得猥琐了些。
林海那几百斤红糖，让他在短时间内赚了不少钱，这种扣扣缩缩的气质才算是褪掉了一点。
不然他还真不像个工人干部。
两人一进村儿，不等走到酒坊，就被闻讯赶来的二舅给请到了村委办公室。
“二舅，这位是机械厂的王同志，专门来审查咱们酒坊作业的。”
把王全介绍完，林海就坐到一边去了。
反正该给王全交待的都交待过了，他要是还表现不好，那这赚钱的机会，就活该轮不到他了。
二舅一听是厂里来人了，自觉矮人一截，亲自从里屋抱了个酒坛子出来，倒了一碗新出的酒水递给王全“王同志快尝尝，咱村里人别的手艺没有，酿出来的酒还是不错的。”
王全的气质虽然养偏了，但好歹也有个当官的老子，和乡下人打交道时，摆起谱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仨指头捏起酒碗，闻一闻，轻呷一口，闷在嘴里品一品，然后就放下酒碗道“倒也勉强能入口。”
二舅老脸如花盛开，搓着手说道“乡下把式，让王同志见笑了。”
王全装作很忙的样子，摆摆手就站了起来“过两天我让供销社的同志来拉酒，你们抓紧生产不要怕苦怕累，到时候在价钱上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二舅陪着起身，口号也喊了起来“好，好好，一定一定。为国家做贡献，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
这年头搞生产赚钱是国家允许的，但是生产出来的东西不能随便发卖，平价卖到供销社才是合理合法的。
至于拉到代销社之后，这多出来的几千斤酒的酒票是不是只发给机械厂，那不关咱的事了。
二舅身为村长，这些政策还是了解的。
所以一听说不是私底下发卖给机械厂，而是走供销社的路子，最后一点担心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老脸如菊地请王同志进酒坊里面去视察。
林海这两天都在酒坊里干活儿，新鲜感已经消失，就没再跟着凑热闹。
坐在屋里重新理了一遍承包作坊的利弊，最后晃了晃脑袋，决定还是只赚头一批酒的利润就好，后续的肥肉就让王全去吃吧。
反正现在搁内地再怎么折腾，也就那么回事儿。
雇佣人数上限在那摆着，就算酒水利润很高，一年撑死也就挣个万八千的，过两年还会有政策上的变化，费时费力还要担风险。
不值当。
不用自己偷摸去卖，还能早好多天拿到那一千多块钱，就已经算是赚到了。
想通了这一点，不等王全考察完酿酒作坊，林海就把二舅先拽了出来。
二舅难得没有抽旱烟锅子，而是掏出包香烟拆开，还给林海递了一根“代销社的路子都能走通，还是你娃娃办事靠谱！这次你们仨进厂当工人的事儿，估计也是板上定钉了吧？”
林海接过烟点上。
真的没办法也好，意志薄弱也好，实在是这年头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除了喝点酒抽根烟，林海也找不着什么爱好打发无聊。
闲聊了一会儿，林海就把话题扯回酒坊上来“二舅，这批酒出完，作坊是不是又要关了？”
二舅叭哒着烟道“没得办法啊，不定啥时候就变天了，我不能害了乡亲们，还是稳妥点好。”
林海挠挠头，朝酒坊指了指“这位王……王同志既然有关系把酒卖出去，那你说，要是把酒坊承包给他行不行？”
二舅脸上浮出个了然的笑容，问林海道“这又是你小子的主意吧？”
对这个问题，林海已经想通了，所以摇头摇的很坚决“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我只是想让咱们村的人多挣点钱花！”
二舅把烟屁扔地上，拿脚碾碎道“少跟我来这一套，这么能挣钱的事儿，还会少了你一份儿？”
林海叫道“天地良心！这次我真的是大公无私！”
看他还是不信，林海卖起队友来毫不含糊“不信我帮您要个最高的承包价怎么样？这要是我自己的买卖，总不能挖坑埋自己吧？”
二舅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不管谁的生意，只要别让村子吃亏就行。”
王全在城里有正经工作，自然不能用他的名字来办承包手续。
不过事在人为，林海让二舅稍后给王全多办一套户籍证明出来，直接落户在了大井口村。
这样一来，即不影响王全的正经工作，二舅也不用怕他以后会坑了村里人。
多一套户籍资料而已，虽然有点违规，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自古王权不下乡。
现在虽然好多了，但是村里的事情，一般还都是靠内部（村长）解决的。
所以这事儿只要和二舅谈好，那就算是办成了。
商议承包费用的时候，二舅咬牙要了一千块每年。
村里酿酒作坊的设备，全部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够两百块钱。
到时候开工了，还得发工资，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所以在要一千块钱的时候，二舅已经做好了逼林海翻脸认错的心理准备。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生意，林海也不怕浪费王全的钱，张嘴就给还到了三千……
二舅数了两遍零，确定不是三百之后，拍拍林海的肩膀出门抽烟去了。
真知道心疼乡亲们。
多好的孩子啊！
“安全第一。”林海把拟好的承包合同给王全看了一眼“以后你就叫王安了！”
王全被他的骚操作给整懵了“这就搞定了？可以啊哥们儿！”
一年三千块的承包款是多了点，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反正有供销社顶着不愁销路，一座酒坊要是开足了马力，这点儿钱一个月就赚回来了。
但是双户籍的操作，王全还真没敢想过。
他胆子算大的了，可也没见过这么不把规章制度当回事儿的！
怪不得他敢一杆子捅翻整个县城的混家子。
林海重新把合同收回怀里“等你把我的钱从代销社要出来，户籍资料应该也就落实了，这事儿就算成了！”
王全收回想拿合同的手道“你那将近两千块钱呢，供销社一向回款慢……”
林海呵呵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拍拍怀里的合同道“其实我不介意多顶一个名字的。”
王全讪讪笑道“那不能，海哥吩咐的事儿，我一定办好。”
缴了承包款，签了字，盖了章，合同才算生效。
有了这份合同，那就相当于开了个印钞厂。
半年就能成为‘万元户’！
王全为了让印钞厂早点给自己印钱，不惜回家撒泼闹一场，在酒坊出酒后，果然让供销社那边破天荒的来了个货到付款。
一大袋子现钞，看着就引人犯罪。
所以林海想都没想，直接把这笔钱也安到了‘王安’头上。
结果一个叫乔树林的，不明真相的供销社领导，莫名其妙、自作主张地想要拍下王全老爹的马屁。
非要给‘响应国家号召，为社会主意现代化建设增砖添瓦’的先进个人，‘王安’，发个奖状。
害得林海不得不硬着头皮‘代领’这个荣誉。
“小同志，你和王安什么关系啊？这么光荣的时刻，那个王安为什么不自己来？他的时间难道比领导还要宝贵么？”乔树林用下巴对着林海这个无业游民，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一千多块钱他虽然眼热，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是，他安排这档子事儿可是为了给大领导看的，他还打算拍了照片，然后托关系登在报纸上呢！
那个叫王安的家伙也太不给面子了！回头非收拾他不可！
林海对这种无风也起来浪的家伙很是无语，早知道就特么让王全来了。
你不想拍马屁么？
给你个大马蹄子，看你啃不啃得动！
不过表情管理还是得做好，谁让人家掐着自己脖子呢“报告领导，王安下河游泳差点被淹死，现在卫生院躺着发高烧咳嗽呢，实在来不了！”
乔树林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
这可就不好办了啊！
总不能硬逼着一个病号跑几十里路来领奖吧？
难道要自己跑过去一趟？
关键是跟一个病怏子站一起，照片拍出来也不好看啊！
乔树林认真想了一刻钟，林海为了把钱拿到手，也就只能这么站一刻钟。
因为怕浪费生命，林海连读大学这种终南捷径都放弃了，却被这个二货浪费了一刻钟！
思考完毕，乔树林觉着还是坐办公室批条子更舒服一点。
供销社统购统销，掌管所有农民的买于卖，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舒服，吃苦耐劳这种词早和他没关系了。
跑几十里路去看一个病人……再被传染了就不好了。
“算了算了，奖金和奖状你就帮他带回去好了。”乔树林一点没有刚刚在生死边缘试探了一番的觉悟，把东西交到林海手里道“等以后有了时间，我再带记者去采访他好了。”
林海忍不住要掐死他——王全估计也会很乐意来帮忙——你丫要带记者去了村里，才特么办出来的双户籍，岂不是就漏馅了？
官少爷家的锅都要被你砸漏了啊喂！
就这种体会上意的水平还敢拍马屁？
闷了一肚子吐槽的欲望，林海拿了钱和奖状出门就去找王安了。
钱都到手了，没理由再帮他背锅。
打脸的事情还是让他自己去干吧。
果然，王安一听这事儿就爆了。
他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图个啥？
不就为了能早点接手酒坊合同，好快点赚银子吗？
这乔树林是搁哪蹦出来的妖孽啊！
“海哥，给我两天……不不不，一天……也不对！我这就找我爸去！”
说完就要走，果然是急坏了。
林海伸手拽住他，把奖状和合同一起拍给他“慌什么！这个是你的了。”
王全拿过合同，脸色果然好多了“谢谢海哥！”
林海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这事儿不用找你爹了，虽然也瞒不过他，但捅破了窗户纸终归不好。而且给村里的承包款可以稍后再补，从以后的货款里扣也行。”
王全大喜。
这岂不是相当于他一分钱不用花，白得一酒坊么！
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三千块一年的承包款，果然给的值！
叫两声海哥，果然有好处！
架住他想要拥抱自己的胳膊，林海嫌弃道“你给我起开！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王全收回胳膊，摸摸自己的头发，尴尬道“我这不是为了表示咱俩的哥命友谊地久天长嘛！”
鬼要和你地久天长！
林海摆摆手道“乔树林招来的妖蛾子我可以先帮你顶几天，给你充足的时间慢慢收拾他，以后你少没事儿就去你爹那里招讨厌。”
多好的人啊！
绝不利己，专门为人啊！
王全的眼睛立刻就湿润了“海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你不知道，我爹现在看见我就跟看见一滩屎一样……”
怪不得他亲爹都瞧不上他，丫真给官二代丢人！
八十年代的记者，绝对是无冕之王。
所以林海本能感觉乔树林说的话是为了装逼。
就他那情商、那级别，还想带个记者下乡考察？
美不死他！
不过王全并不知道这些。
因为他回城之后太不求上进，把他老爹气的够呛，平时根本就不爱搭理他。
所以当林海拿着‘王安’的介绍信，准备搭火车去特区的时候，王全的眼眶又湿润了。
他还以为林海这么隐性埋名地背井离乡，是为了帮他拖延时间呢。
落了一个好大人情，林海自然也懒得跟他解释什么。
为了不影响刘红阳和赵青的学习，他们那份钱就先藏起来不分，林海只把自己那一百张大团结缠在腰里，登上南下的火车就去淘金了。
一个月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林海就想去特区了。
可惜当时林海和刘红阳、赵青三人加一块儿，身上才七块钱，可以说是穷的掉灰灰。
本钱太少，别说赚钱了，还不够跑一趟的路费和住宿费呢。
要不然，林海才懒得在县里折腾这么久。
而且县里胆上长毛的家伙也不是只有林海一个人，人家在出口特区刚露出点苗头的时候，就已经跑去倒腾港货了。
没有先知先觉就敢这么干，绝逼是亡命徒级别的人物。
县里的消费水平也就一般，林海这个后来者想要掺一脚，少不了要和这样的人干仗。
打架没什么好怕的，就是太影响赚钱的效率。
所以林海在去舞会的时候，才会正义感爆发把他们一窝全给坑进去。
被人耕耘了一年的市场一下子就变成了真空期，这样赚钱才容易嘛！
这种即打击了竞争对手，又维护了社会安定团结的事儿，对林海这种见多了生意场上龌龊的人来说，才不会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火车‘哐当哐当’足足晃了一天两夜，这才把差点散架的林海拉到了特区站。
林海来的还算及时。
现在特区刚刚成立，所以巴不得从外地多来些人壮声势。
如果再晚两年，所有人都会看到特区这边闪耀的金光，疯了似的从全国各地涌过来。
像林海这种一没工作单位二没本地亲朋好友的人，再想要进特区非得费不少功夫办手续才行。
下了车，进了城。
林海拿着‘王安’的介绍信，找了一家相对条件还算可以的招待所，准备先开间房睡一觉缓缓精神。
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太考验人的神经了。
结果前台一看林海的介绍信，根本就不问他手里有没有钱，二话不说就给他办了个大通铺。
三毛钱一天，六个人一间的那种。
连个工作单位都没有还想住单间？
门儿也没有啊！
想想这里在后世一平要十万起的房价，林海躺在这一天只要三毛钱的床上，倒是没有被人歧视的感觉，就是感觉有点不真实。
和衣躺下迷糊了一会儿，屋里进进出出几波人，很快就把六张床都给占满了。
半睡半醒之间，林海大概了解到，有四个是单位外派来出差的公务人员。
这些有正经事的人，在订好房间后就出去忙活了，只有在晚上的时候，可能才会回来睡觉休息。
只有一个原本就住在这里，名字叫沈建国的人，和林海一样没什么正经营生，应该也是来这里淘金的。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吃错了药，自打林海进屋开始就在屋里踱方步，一圈一圈地转，一根一根地抽烟。
迷糊了没俩小时，林海就躺不住了。
招待所还没有禁止抽烟这一说，所以林海只能翻身下床，不客气地向他讨了根烟，准备以毒攻毒。
估计是感觉吵醒了别人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沈建国给林海递了根红塔山，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啊小兄弟。”
一根红塔山，绝对够给面子了。
林海把烟点上，弹了弹烟灰道“烟不错啊，老兄在哪发财？”
抽着好几块钱一包的好烟，却只能和林海一样住这六人间的大通铺。
做生意的人，还真是没地位啊。
沈建国摆摆手，一脸颓样“还发什么财啊，这次老哥我怕是要赔掉底裤了！”
看他有一肚子埋怨要说，林海摆出个时间管够的聆听姿态“这是碰到什么难事了？”
沈建国是真被难为坏了。
他已经在内地和特区之间来回跑了小半年时间，多多少少也赚了几万块钱。
这次来了之后，他没再找本地的二道贩子，而是直接找上了往这边贩货的香江人。
这本来也是正常操作，因为谁也不想多被人扒一层皮，能多赚一层利润，自然就要多赚一层。
他唯一糊涂的地方就是，不应该太相信那些香江人。
为了能抢到一手货源，沈建国费了不少心思，才算是和一个从香江那里过来的商人搭上线。
而那个香江商人估计是刚来内地，正想着扩大自己的生意，直接就开口答应给他留出一手货源。
把沈建国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但是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要先付钱证明自己的实力，然后才能按着合同拿货。
可能是短时间内赚了太多钱，沈建国的澎湃热血直接把他原本还算灵动的脑子给煮糊涂了。
大字不识几个，居然也敢在签了合同之后，直接就把钱给付了。
五万块！
几乎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结果自然是左等等不来货，右等也等不来货。
上门去讨说法，人家看看他的合同，轻飘飘一句“等着吧，你的货还早着呢”，就又把他给打发回来了。
说到这里，整个人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
人家是港商，所以沈建国生气自然是有的，但发火却是万万不敢，连续去找了好几次，却每次都被秘书挡了回来，根本见不着正主。
还是太老实了啊。
总觉得人家是同胞，所以就不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坏心思。
其实呢？
呵呵。
不杀贫何以为富？（当然，真正心怀故土的还是有不少，就用不着我多说了。）
林海听完很是感慨，伸手道“合同能给我看一下么？”
虽然离拿到货还遥遥无期，但毕竟是五万块钱的合同。
沈建国犹豫了一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个自己用硬纸壳做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合同倒是正经的合同，上面的商品也确实是好东西。
就是里面的交货时间对沈建国太不友好了。
上面写的交货时间是一九八二年的五月底。
取消合同的违约金为货款的百分之三十。
尼玛两年后才交货……
这不明摆着坑人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