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沿边打盹儿的安立东一脑门儿磕在破桌子上,猛然醒了过来,用力扯开了紧紧系住衣领的那粒扣子,大口喘着气。
小护士的魔音尖叫还震得他脑袋有些眩晕,心脏跳得太快太激烈,让他还有些恍恍惚惚的,下意识地用力揉了揉脸。
15瓦的灯泡让整个房间昏暗不明,随着他的动作,旧得发黑还打着几块补丁的床单下发出干稻草息息苏苏的响声,稻草下用来当床板的几块木板也“嘎吱嘎吱”响着,似乎下一刻就会“咔嚓”一声断掉。
这是哪儿?
破烂而且充满了乡土气的地狱?
安立东的目光缓缓扫过因为年代久远而剥落的坑洼不平的黄泥巴墙,缺了条腿用石头垫起来的破烂桌子,散乱放置的一些农具,还有那道早就坏了的门栓,脑海里依稀涌出些零星记忆。
这是一间乡下的杂物房,这间房子他应该住过——
看清楚了这间破烂而且充满了乡土气的房间,安立东又急忙弯下腰把裤腿搂了起来。
左腿上狰狞外翻的疤痕还是新鲜的红色,不是几十年后腿上那种陈年旧伤的暗紫黑色。
他没死?
他这是……重生了?!
安立东腾地站了起来,两只手在身上摸了摸,从薄棉衣的内兜里摸出了一只人造革的钱包。
钱包里是一叠崭新的蓝灰色百元大钞,正面是四大伟人的头像,背面是井冈山主峰。
这是1988年发行的第四套人民币,在他住院之前,人民银行已经宣布停止了这套人民币在市场上的流通,据说大全套已经有收藏价值了……
安立东手指拨了拨,从内夹层里取出了一个大红色的小本本,抖着手打开:
“安立东同志一九八四年12月13日于渝南省RJ市应征入证,履行了保卫祖国的光荣职责,现批准退出现役(退伍)……”
落款时间是1989年12月10日,上面还盖着鲜红的、一点都没有褪色的大红章。
眼窝有些发热,安立东急忙把退役证小心放回钱夹里,用力捂住了眼睛。
这是真的,老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重来……
房门被轻轻叩响:“东子哥,我给你煮了碗糖水鸡蛋宵夜。”
安立东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门外的女孩没听到里面的应答,又轻轻问了一声:“东子哥?你睡了吗?”
安立东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走过去拉开了门,高大挺直的身躯将窄小的门口牢牢堵住了。
刚才敲门的人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门口,过近的距离让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红霞一下子染上了脸颊,半低着头声音有些怯怯的:“东子哥……”
安立东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聂春红。
十八无丑女,更何况正值18岁的聂春红长着一张小圆脸,眉清目秀的,两根麻花辫子从耳朵后垂下搭在鼓鼓的胸前,让那儿的弧度更显得挺拔。
的确良的花衬衣洗得已经褪色了,但是年轻姑娘的青春就是最好的颜色,起伏的身段会撩得十里八乡的小伙子们不错眼地只想偷看。
别的小伙子只是敢虚着眼偷看,安立东却是直直盯着,眉心被捏得有些痛,眼前的聂春红也非常真实。
从房门漏过来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安立东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有几粒小雀斑。
这么多年,他早就忘记聂春红长什么样子了,但是却一直记住了她的名字……
聂春红虽然半低着头,却感觉到安立东的目光正紧紧盯在自己身上,让她羞得连耳朵都发红,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嘭嘭跳着,说不出的雀跃欢喜。
“东、东子哥,晚上你没吃多少,我、我给你煮了碗糖水鸡蛋……”
鼓足了勇气,聂春红颤颤将那碗糖水鸡蛋举到安立东面前,见对方并没有让开,有些诧异地抬起了眼。
安立东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记忆里,聂春红来送糖水鸡蛋,说碗有些满怕泼出来,不好转手,还是愣头青的他客气了几句,拗不过对方,让聂春红进房间里搁了碗,顺带还跟他闲扯了一两句话,然后……
“东子哥,碗有些满,转手的话怕糖水会泼出来,我直接帮你把碗搁进去吧……”
安立东一个激灵醒回了神,一脚走出来反手将门给拉关了:“不用了,谢谢。我瞧着大牛二牛晚上没吃饱,我拿过去给他们吃。”
说完就接过那只粗瓷碗往聂家的堂屋里走,“大牛,二牛,来吃糖水鸡蛋了。”
正围在火坑边烤火的大牛二牛一声欢呼,啪嗒啪嗒地跑了出来:“好香!糖水鸡蛋真香!”
上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会儿捧着这只粗瓷碗,被两个孩子这么一喊,安立东闻着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糖水鸡蛋的甜香味儿,竟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安立东好一阵鄙视自己:真出息,还跟孩子一样馋了!
其实也不怪他发馋,聂家太穷,晚饭吃得跟猪食似的,安立东赶了一天的山路,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饭点,也没讲究什么就跟着聂家一起吃了顿没油没盐的水煮萝卜加红薯稀饭。
见安立东被大牛二牛围着往堂屋那边走了,聂春红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大牛二牛是她大哥聂强的两个儿子,聂春红也不是说不疼这两个侄子,只是她厚着脸皮跑去跟邻居借了三个鸡蛋,特意煮了这碗糖水鸡蛋送来,本来是想借着这机会多跟安立东搭上几句话的。
安立东也是渝南省的人,但是跟这边普遍长得不怎么高的山村小伙子们不同,他长得人高马大的。
部队常年的训练让他背脊挺拔,练出了一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架,而且一张脸还有棱有角的,硬朗,粗犷,还隐隐带着些许血性的桀骜。
只读完小学就辍学的聂春红当然不会这么多形容词,她就是觉得安立东长得跟整个乡里头的小伙子都不一样,精神气儿不一样,人也说不出地……嗯,就是让人看着心里欢喜。
聂春红敢打赌,即使是在人头攒动的墟场,安立东也能让人一眼把他给认出来。
所以对聂家来说近乎奢侈的三个鸡蛋,聂春红愿意一锅全煮给安立东,她就想多找机会跟他靠近一点。
放眼几个村里,聂春红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但是安立东却并没有像那些小伙子一样喜欢跟自己说话。
连她送糖水鸡蛋这样的机会都不抓住,是真的太老实了,还是外面的姑娘长得比自己漂亮,安立东看不上她这样儿的……
胳膊被人突然一碰,聂春红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自己的大嫂杨桂香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低下头嗫嚅地唤了一声:“嫂子。”
杨桂香嫁给聂春红的大哥聂强几年了,因为肚皮争气,一连生下了大牛二牛两个儿子,现在差不多已经掌了聂家的大半个家,在家里说话很有份量。
今天那个安立东一进门,小姑聂春红的目光就有些发痴,晚上更是腆着脸跑去跟邻居借了三个鸡蛋,回来煮了碗糖水鸡蛋巴巴儿地送过去——
这揣的什么心思,杨桂香用大脚趾都能想得到。
聂家穷,住在这老山窝窝里,只会在土里刨吃食,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老大聂强没什么出息,老三聂勇更是游手好闲的不成气。
倒是老二聂刚为了有出路应征去当了兵,隔几个月就会寄一笔津贴回来补贴家里。
靠着老二寄回来的津贴,聂强娶了杨桂香成了家,还给聂家添了两个孙子,家里正等着攒几年钱给老三聂勇也娶个媳妇回来呢,没想到老二那边大半年前就停了寄钱。
家里一连去了几封信催问,聂刚都没有回信,后来部队来了电报,却是通知他们聂刚已经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聂刚是义务兵,拿着聂刚的《烈士证明书》,聂父聂母可以去县民政局领取按正排职军官的工资标准发下来的一次性抚恤金。
安立东是在回乡的途中特意绕路把聂刚的《革命烈士证明书》、剩下几个月的津贴和一些遗物送回来的。
他是那次一起跟聂刚出任务的战友,据说因为腿上受了伤,不能再在部队里干了,这次也退役了。
甭管安立东还能在哪儿干,聂刚的抚恤金还要去县里面领,多久能领回来、到时候能领到多少也不知道,可安立东身上揣的退伍安置金却是有厚厚的一叠。
在安立东从贴身的衣兜里取出《烈士证明书》给他们的时候,杨桂香早就眼尖地看到了,那兜里还有只胀鼓鼓的皮夹子,露出了起码一指厚的蓝灰色!
蓝灰色,那是一百元的大钞!
小姑子聂春红对安立东的人动了心思,杨桂香却是很务实。
聂刚牺牲了,以后就没人给家里补贴了,听说烈士抚恤金也是一次性的,那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老三聂勇正吵着要讨老婆,可是他看中的那户人家嫌聂勇不是个踏实做农活的人,提的要求就高了些。
一要给聂勇修个新房子然后分家,二要一辆新自行车、一台缝纫机,三要288块的彩礼。
这要求放城镇真不高,家里是干部或者工人的,一个月工资将近百把块,攒个几年也就出来了,但是在村里,那非得一家人勒紧裤带好多年才能抠得出来。
聂家的情况,新房子是不可能修的,但是把聂勇原来住的房子再加上聂春红现在住的那间房打通了连一起,再弄点白石灰刷刷墙,多少也能说得过去。
关键是彩礼和买自行车、缝纫机的钱,再加上办喜事的钱,算一起怎么也得八九百块小一千了。
村里的习惯都是大儿养老,家里的大部分家产也是留给大儿的。
留给聂强的,不就是留给她家大牛和二牛的?少从家里出点,留给杨桂香小家的就多点。
杨桂香早看不惯在家里出力不多、麻烦事儿却多的小叔子聂勇了,对于分家那是举双手双脚的赞成;但是分家的前提是聂勇得结婚啊。
对方家里要求那么高,本来觉得没指望的事,在安立东来了以后,特别是发现小姑子对安立东有心思以后,看起来就大有可能了。
杨桂香务实地看中安立东的那叠伟人头了,那么厚一叠,起码也有大几千了吧。
把小姑子嫁给安立东,马上能空出一间房子给聂勇不说,还能到手一笔彩礼。
附近几个村里,想娶聂春红的人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家没有那么多钱,有钱的人家可不像安立东这么合适!
就像上湾村的那个冯屠户就愿意出上大几百块钱的彩礼,可是那个是鳏夫,还带着个拖油瓶,聂春红要是嫁过去,那是现成的给人去当妈,说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不说聂春红自己不同意,就是公婆也心里不怎么乐意的;但是对象如果是安立东就不同了。
如果安立东身上那笔钱能补进来,聂家要出的钱就少了,东凑凑西借借的,早点让聂勇那混人成了家然后给分出去最好!
而且春红不是自己也喜欢安立东吗,她这也是为了小姑子好。
杨桂香笑吟吟地拉着小姑聂春红走到了一边:“这安同志不仅人长得好,这性子也顶顶好啊,特意绕路过来给我们送东西,得碗糖水鸡蛋还记着分给大牛二牛一起吃。
这十里八乡的,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出色的小伙子。春红,你可得抓抓紧啊。”
聂春红一下子臊红了脸,低着头蚊呐一样:“大嫂,你说什么呢。我抓紧什么,东子哥明天就要走了……”
说什么?她称呼“安同志”,聂春红却是叫着“东子哥”,想着什么还真当她心里没点数?
小姑子这是动了春心了!
杨桂香这回是真的乐于成人之美:“春红,不是嫂子说你,难得碰到这么齐整的后生,你就这么白白让人家走了?
我听说他老家梧桐乡那边比我们这边要富多了,他明天这一走,你以后可就真没有什么机会了。”
谁会放着家境好些的姑娘不娶,非来娶她这个穷乡破村、岳家还没个帮衬的?她又不是长得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
聂春红用力咬住了嘴唇,眼圈一下子就有些红了:“嫂子,那我还能怎么办?”
安立东今天进聂家一直都是礼貌客气的,并没有因为她是个长相端正的年轻姑娘就多看她一眼。
她都拉下脸在夜里给安立东送糖水鸡蛋了,安立东也没给她个独处的机会,她还能怎么办?
杨桂香“啧啧”了两声,将聂春红往自己屋里头带,按着小姑子在板凳上坐下了:“姑娘家就是面皮薄!
嫂子是过来人,自家人就说自家话,这机会来了,该抓紧就一定不能放手,可一定不能怂!
嫂子跟你说,这男人啊,他都是属猫的,猫儿哪有闻得腥的……”
属猫的安立东有些神思不属,等大牛和二牛吃完了东西,摸了摸还想缠着他的二牛的头:“行了,好东西也吃完了,该洗脸刷牙上床睡觉了。”
二牛舔了舔嘴唇,依依不舍地拉着大牛跑进杨桂香那屋里头去了。
跟坐在堂屋里头烤火的聂家二老和聂强、聂勇兄弟俩打了声招呼,安立东也起身往灶房走去。
聂春红急步从杨桂香屋里头走了出来,脸红红地往安立东这边看了一眼,眼里水波荡漾的:“东、东子哥,你现在要睡了?我、我去给你打热水——”
安立东打量了聂春红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习惯用冷水。”转身就走近灶房外面那口大水缸,自顾自地舀水出来洗漱。
聂春红脸皮薄,见父母和大哥二哥都坐在堂屋里眼瞪瞪看着自己这边,也做不出直接纠缠的事,一低头进了自己的房间不出声儿了。
过完年刚大半个月,缸里的水虽然没有结冰,却是冷得刺骨。
安立东舀了半盆水端进了灶房,特意又往水盆里照了照。
灶房里的电灯比他借宿的那个杂房的灯要亮些,盆里的水微微有些晃荡,不过并不妨碍安立东看清水盆里倒映出的那张脸:
脸庞轮廓如刻,剑眉黑眸,不是病中跟骷髅头似得枯瘦,而是一张带着些匪气的、年轻的脸!
安立东挑眉,水盆里的那张脸挑眉,安立东扯了扯嘴角,水盆里的脸撇着嘴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痞笑,一副年轻气盛又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模样……
安立东掬了一捧水抹了把脸,拍了拍冷得生疼的脸,即使这样,他仍然站在这个破落的农家小院里,并没有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重新醒回来。
安立东不得不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腮帮子,才压抑住了自己想大笑想大喊想狂吼的冲动。
1990年,他重生回了1990年!
这一年,他离开部队后的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被闹得声名俱丧,也没有被人设计不得不娶了于莉莉,陷入那段长达好几年的痛苦婚姻。
这一年,他的手还是干净的,没有沾染那些灰得近黑的事,不会在很多个夜晚受到良心的拷问、因为羞愧避而不敢见原来的战友,也不会在欢场醉生梦死,活得不知所谓……
这一年,是1990年!
他还没有取得前世的财富,他还不是大家敬畏的安总,可是,他现在才22岁!
摆在眼前的,是大好的青春岁月和激荡的黄金年代!
安立东心情愉快地哼着歌,泼掉了洗漱的残水,往聂家临时安排自己住宿的那间杂房走去,刚走了几步,突然转头往斜对面的一间厢房看了一眼。
厢房的窗户“咔”的一声关严了,明显是扒着窗缝儿窥视他的人被他发现以后,心慌意乱地关紧了窗户。
那间厢房是聂春红住的。
安立东走回房间,拨弄了下坏得很彻底的门栓,摸了摸下巴刺手的胡茬,若有所思……
刚过完年没多久,天气还冷得紧。
电视机、收音机这些大件电器聂家是没有的,就是点灯都要嫌费电,天一黑没个去处,聂家一家子很快都洗漱好了,接二连三地熄灯睡觉。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房间里不时还传出几道鼾声。
月亮在天宇中慢慢走着,将将爬到聂家院子里那棵柚子树的树梢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悄从厢房里头蹩出来,顶着寒风抱着手跑到了杂房门口。
聂刚原来的房间已经被聂强两口子带着两孩子一起占了,聂家并没有多余的房间。
过年时有个把亲戚过来要留宿,就清理了这间放农具的杂房给人暂时住一宿。
安立东这趟来得匆忙,又只打算住一晚上就走,也不让聂家二老再去折腾着腾房出来,也就临时住在这间杂房了。
房间只是放农具,又不是放什么紧要东西,门栓早坏了也一直没修——
门,从里面是栓不住的。
而且里面还住着的是个大男人,又是在自己战友的遗属家里,估计也没想着要拴门;毕竟这年头的人大部分都是很朴实的。
站在杂房外的聂春红,犹豫片刻后终于伸出手,慢慢推开了面前的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关灯以后屋里头很黑,不过这房间本来就是聂春红清理出来的,不用点灯她都知道临时铺的床铺在哪里。
将自己身上裹着的老棉袄一脱,只穿着个小花背心的聂春红哆哆嗦嗦地摸到了床边,咬了咬牙,一把就扑到了床上:“东子哥,我好冷……”
嫂子刚才拉着她教了不少事,让原来有些懵懵懂懂的聂春红一下子就懂了。
聂春红长得也算盘正条儿顺的,18岁的姑娘,胸是鼓的,屁股是翘的,小腹是紧实的,哪怕因为做农活手糙了一点,身上的皮肤摸起来还是手感不错的。
为了今天晚上的事,除了脸上和手上,聂春红还特意在身上都抹了些雪花膏,现在整个人都香香的。
这么一个香喷喷的大姑娘往刚刚22岁的安立东的床上一扑,正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换谁谁受得住?
杨桂香和聂春红划算得好,聂春红想着安立东那人品那样貌,一颗心火热火热地就摸进来了。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现在聂春红这层纱都直接撕了主动扑上来,安立东能抱着送上门的香艳无动于衷?
除非他不是男人!
床板因为人的猛烈动作,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同时还传出来女孩的低声痛呼。
两种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刺耳。
“春红,春红是你吗?”与此同时,杨桂香尖利而急切的声音也打破了小院里的睡眠,吵得主屋里头亮起了灯。
聂母不满地大声呵斥了一句:“大牛他娘,你叫魂啊!不要睡觉了是吧!”
杨桂香不仅没噤声,反而更扬高了嗓门儿:“娘,我刚才起夜,瞧着一个身影好像是春红,怎么进杂房里面去了!”
杂房那边……
杂房那边住的是安立东!
聂春红一个大闺女,往那里去做什么!
几个房间的灯一下子全亮了,聂母顾不得骂大儿媳妇了,手忙脚乱地裹了棉袄子冲出来,瞪着一直没亮灯的那间杂房,紧张地试探着低唤了一声:“春红?”
房间里果然传出了聂春红吸着气的应声:“娘……”
人还真在安立东那房间里面!
还有,春红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你说这一个黄花大闺女,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大黑天的两人一起在一间房里……聂母一把抓住了身边老伴儿的手,身子晃了晃。
两兄弟里聂勇最混,一撸袖子就要冲上去:“好你个姓安的,我们老聂家好心给你留个宿,你还把我妹子给睡了?!你找死啊你——”
聂母连忙一把拉住了三儿子:“勇子你给我站住!”
安立东抓是肯定要抓出来的,但是女儿聂春红还在他房间里呢,刚才动静似乎也不对,要是有什么不能看的……怎么着也得给聂春红遮个羞啊!
杨桂香满心兴奋地冲房间里喊:“安同志,你一个大男人敢做就要敢当,你喜欢我们家春红,也不能背着长辈引了春红做这种事啊!
你也别缩了,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你赶紧出来,大家好好把事情说道说道!”
大儿媳这一喊,聂父聂母的心都定了。
安立东也是个挺不错的大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说话处事都看得出挺干练的,要搁平常,算他们家春红高攀了,可现在出了这种事,两人还能怎么的?
春红好好的为什么要钻安立东的那间房?
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不如出来好好谈谈,把亲事定了,一床被子就遮过去了,聂家自己不说出来,谁还会揪着今天的丑事?
杨桂香喊完,房间里头却没有安立东半点声响,只有聂春红低低的啜泣声。
该不会是春红一进去就被安立东给……这么快就弄上了?!杨桂香心里先是一个咯噔,马上就安定了下来。
生米煮成熟饭了更好,大家伙儿都在房门外面截着呢,安立东拉着春红做都做了,要是不想被判个强奸罪吃枪子儿,肯定就得把这事儿给认下来。
这门亲事,稳了!
安立东占了春红的便宜还被逮个正着,那这彩礼钱肯定就得由着聂家来说了。
之前闲聊的时候,安立东那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他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部队里包吃包住的,每个月的津贴不可能会用完。
聂刚都能隔几个月寄一笔津贴回来,安立东肯定也能攒下不少钱!
杨桂香心头火热,立马提高了几分嗓门:“安同志,安立东!你躲房间里也是没用的——”
“杨大嫂,你说谁躲房间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院子里的聂家人齐齐吃了一惊,刷地转回了头,瞪着刚踏进院子的安立东:安立东不在房间里?
安立东还保持着推开院门的姿势,一脸诧异地看着院子里围在杂房前的几个人:“聂叔,婶子,你们这是……”
春红这个死丫头,关键时候就知道哭哭哭,怎么也不知道把话说清楚!
杨桂香心里暗骂了一声,转着眼珠正想着趁着都是聂家人在这里,怎么把这事儿继续栽在安立东头上,安立东身后手电筒的光闪了闪,跟着又走进来一个人,颇为威严地开了口:
“聂大松,你一家子不睡觉都站在院子里吹什么冷风?”
聂家没分家,村里面就还认聂大松是一家之主。
聂大松这一晚上也莫名其妙的,听出了声音急忙迎上前应了一声:“村长,你怎么过来了?”
这年代的农村里可没有路灯,一到晚上全是黑漆麻搭的,而且刚过完年没多久,风还刮得冷嗖嗖的,不是有什么事,一般都不会摸黑出门儿。
安立东进村的时候,正好找着张林旺问路,发现张林旺有点老寒腿,晚上就把自己正用着的大半瓶药酒给他送了过去,还跟他聊了会儿天。
又是收了人家的药酒,又跟安立东聊得投机,见安立东要摸黑走路回去休息,张林旺正谈兴未尽,索性打着手电筒送他回来。
没想到一进门却发觉聂家不太对劲儿,怎么像是有什么事冲着安立东来的?
张林旺背着手走了进来:“人家安同志不怕辛苦地绕了路给你们送东西回来,你们大晚上的这是闹什么?”
聂大松搓着手一脸为难地垂下了头。
他怎么能当着村长的面说,刚才家里误会安立东和春红搞在一起了,正守在房间外面截人?
安立东心里骂了句MMP,脸上笑嘻嘻地看向杨桂香:“刚才杨大嫂说我躲房间里是什么意思?”
杨桂香一下子慌了手脚,正想着拿什么理由把这事儿在村长面前搪塞下去,安立东却突然偏了偏耳朵:“谁在我房间里?怎么我听着我房间里有人?”
房间里可不是有人?
聂春红没扑到安立东,却被家里人堵在了房间里,又羞又窘臊得恨不得挖条地缝儿钻进去,除了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房间里的哭声太明显,张林旺眼睛一扫站在院子里的聂家人,脸色就黑了下来:
“聂大松,你教的什么闺女,天黑了还往人家小伙子的屋里钻!”
身为一村之长,亲眼看到村里闹出这种事,张林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聂大松被吼了一句不敢作声,杨桂香却有些发急了。
这事儿要没办成,那笔彩礼钱别想收到不说,回头小姑子嫁不出去还得恨她,要是跟婆婆说明了是她撺掇的,那她在聂家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聂强没什么本事,却是个孝子,指不定被他妈哭几句,就会逮着她一顿好揍……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当了聂家一大半的家!
杨桂香把心一横,决心咬死到底:“安同志,你这就不对了!我家春红多老实巴交的一个姑娘,要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这大晚上的她会去你房里?”
老实巴交?
老实巴交的人就不会害人了吗?
老实人起了害人的心思,做出来的事更狠更绝更毒!
上辈子安立东就以为战友的家属都是老实人,结果在聂家吃了个大亏,虽然一口咬定了自己冤枉,坚决不愿跟聂家结亲,最后也只能掏光了自己身上的钱做补偿,才能离得了聂家。
这事儿后来还给他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要不是这事,被别人说他有前科,他后来也不会被于莉莉给套路了。
聂家的事就是个祸头子,安立东都重生回来了,怎么可能还让聂家把这盆污水往自己身上泼?
“聂叔,打我傍晚进了这院子,你们看到我主动跟聂春红同志说过几句话?单独处过一处吗?”
安立东不理会杨桂香,直接看向了聂大松。
聂大松听着聂春红在屋里头哭,不是不心疼自个的女儿,可是——
安立东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村里没通公路,除了自己的东西,还有一大包聂刚的遗物和几个战友们对聂家的馈赠,全是由安立东靠肩膀背进村里的。
恁多的东西,背着翻山越岭不辛苦?
安立东又不欠聂家的,如果不是聂刚跟他是战友,他犯得着揽这苦差事?
他特意绕路把聂刚的遗物送回来,是战友情,是兄弟义!
聂家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安立东,水煮萝卜,红薯稀饭,人家跟着聂家一样地吃,就是接了聂春红送的那碗糖水鸡蛋,自己也没吃,让大牛二牛一人一半给分了。
家里虽然条件不好,也是该让聂勇去别人家挤个铺,把房间让出来给安立东住一宿的,结果安立东不愿太打扰他们,硬是拦住了人,说自己就在那间杂房将就一晚上就成。
聂勇的房间跟聂春红的房间都在右厢,安立东要是对聂春红有意思,就住了聂勇的房间,晚上直接窜个门就成了,还犯得着非要住在那间单独的杂房,隔了右厢整整一个院子吗?
而且自打安立东进了聂家的门,确实没有跟聂春红私下多说几句话,也没有单独处过……
聂大松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这昧了良心的话说不出来。
杨桂香瞧着这情形,急得连忙叫了一声:“爹!这事儿您得给春红做个主,要不是安同志说了什么,春红会钻他房间去?
这事儿要闹出去,春红还怎么说婆家?再说了,我们家春红长也长得不差,做事也勤快,农活家务全都拿得出手——”
杨桂香的话音刚落,杂房里聂春红的哭声就凄凄惨惨地大了些。
聂春红觉得她可怜,那就活该他受这委屈?安立东脸上虽然还在笑,声音却很冷:
“杨大嫂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合着我来聂家这一回,不把聂春红同志娶走还不行了?”
人家为什么要来聂家?还不是为了把聂刚的烈士证明和遗物给送回来!
结果聂家是怎么对待安立东的?这是把他当肥绵羊来按着薅羊毛啊!
聂大松和聂强、聂勇觉得脸皮子臊得很,聂母却不管那么多。
她再感激安立东把老二的遗物送回来,安立东也是个外人,而且老二已经死了,小闺女儿却是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
今天晚上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家春红还怎么说婆家?
当着安立东的面,聂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安同志,我家春红一直都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姑娘,今天要不是她跟你这里看对了眼,也不会大晚上跑进杂房去啊……”
说到后面,聂母“扑通”一声就冲着安立东跪了下来。
安立东没有上前去扶,一脚迈开站到了张林旺身后:“婶子,你可不能说什么看对眼这种话!
我自打傍晚的时候进了聂家,总共没跟聂春红同志说上十句话,哪来的什么看对眼啊?
你要说聂春红同志看上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个姑娘看上我我就得娶?
我们部队里面就有不少女兵看上我呢,要照婶子你这么说,那我起码得娶一个加强排回来,从星期一排到星期天,那也还排不到聂春红同志呢!”
安立东做正事的时候正经,真要打嘴炮,他能毒得死人。
你要说能动手的不动口吧,那更好,腿没伤之前,安立东是军区里的单兵兵王,比格斗这一项还真没人干得过他!
就为了这性子,原来部队里的领导对他是爱恨有加。
所以他参军这几年虽然立了不少大功劳,在军区里也是出了名的人了,最后也只升了个连长的职务,而且还因为犯了错误,退役前还给撸了,幸好上头还有人帮他说话,没让处分进档案。
部队里是什么地方?聂家又是什么地方?
安立东在部队里还收敛着,在聂家哪里还会被人强按着去喝水?
要搁上辈子,指不定安立东看在死去的战友聂刚的面子上还会忍忍,可这辈子重生回来了,安立东半点都不想忍。
有的事,你退一步,别人就能进十步,你以为你是大度,是高风亮节?
傻了吧你,你那是活得憋屈!
这辈子,安立东就想活得滋滋润润,谁想让他不痛快,他可不来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他就要现场一个响亮的大耳括子给扇回去!
安立东这话说得毒,聂母被噎了个半死,杨桂香瞧着这势头不对,婆婆这跪了也是白跪,连忙上前去扶她起来。
没人理还好,一有人过来扶她,聂母就一屁股往后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大哭了起来:
“春红你个背时的闺女啊,人家没给你落句实话你就急哄哄地凑上去啊,我聂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夯货啊,早晓得当初还不如把你生下来就在尿盆子里溺死啊——”
几个“啊”字声调拉得老长,还哭出了几分抑扬顿挫。
老实说,聂春红这姑娘也是村长张林旺看着长大的,说起来除了聂家穷点,还真没有什么大毛病。
聂母话里话外都拿着聂春红的命来逼,那意思又像是安立东可能跟聂春红说过什么话头子,张林旺也有几分心虚硬不起气了,转头看向安立东:“安同志,你看这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小伙儿看见个长得端正的姑娘,大多数都会口花花几句。或许安立东就有意无意地撩过聂春红几句,才让春红这死心眼儿的姑娘敢做出晚上钻小伙子房里的事?
其实真娶了春红,那也是个会持家的。村里多少人不就是媒人介绍,男女双方相上一面就结婚过日子的?
婆娘都是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可是春红真要嫁给了安立东,就这件事上就一直短着气,翘不起尾巴,一准儿能低眉顺目地把安立东一辈子当老爷好好地供着。
让端茶就端茶,让倒洗脚水就倒洗脚水,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大老爷们能过上这种日子,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听到村长这么一说,聂母心里立即生出了希望,哭嚎声马上小了下去,见大儿媳妇还傻愣愣地等着安立东答话,急忙拐了她一肘,示意她说话。
杨桂香被婆婆冷不丁一肘杵在肋巴骨上,痛得吸了一口冷气,又不敢叫出来,接到婆婆的暗示,连忙开了口:“就是,刚才我就说了,要不是安同志说了什么话,春红会傻不愣登地钻进杂房?”
这从来就听到过男强女,可没有听说过有女强男的!
除了杨桂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一脸怀疑地看向安立东。
安立东就是不乐意!
上辈子他因为手里有钱,即使三四十岁了,一样有大把的女人围着他,就是极品的也有几个,要怎么玩就怎么玩。
安立东就不信了,现在自己虽然还没多少钱,但是年轻啊。
不是他自夸,他要样貌有样貌,要体力有体力的,以后也一定会大把挣钱回来,他还怕没有女人?
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那是对别人。安立东不是见色智昏的人,他一没那么饥渴,二来他也是有原则的。
真以为他就是闻不得腥的猫,只要是送上门来的,是香是臭他都会吃?
这种耍心机想强嫁给他的女人,他还偏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