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歌和导演李廷香在一边儿攀谈起来。
?“我看过这部电影的混剪了,影片镜头风格……怎么说呢,个人感觉挺纪实的,接下来的剧情也都要那个感觉吗?”
?李廷香想了半天,说了一句。
?“这个概念有点儿笼统,你说的感觉再具体点儿讲给我。”
?於歌一愣。
?然后就问起来。
?“《偷自行车的人》那样的?”
?“怎么说?”李廷香听完眼前一亮,诶哟,这小子有货?
?“镜头多层次,多元素叠加。”
?李廷香听完,想了半天。
?“那样就太客观了,镜头高高在上,这部和那个题材不一样,不行,观众很难代入。”
?於歌舔了舔嘴唇。
?“布列松那样的镜头纪实感怎么样?”
?“《扒手》那样的?”李廷香思索了半天,“也不行,镜头领域结构造的太深,空间上一关联容易出戏,而且这不和刚刚说的那个题材一个类型。”
?然后又强调了一遍,“毕竟这部在我看来属于个人纪实,个人代入感情比较强烈,我不要那么深层次的东西,我要最朴实的镜头,一下子扎人心的东西。”
?於歌兴致彻底上来了。
?“伊文思大师的镜头表现感怎么样?”
?“太宏观了,镜头太自由了。”李廷香突然顿住,反应过来以后,张大了一张嘴,“这些你都能拍出来?”
?於歌惋惜的摇了摇头。
?“不能。”
?李廷香直接被於歌逗的笑了出来。
?“那你问这么多。”
?於歌嘿嘿的笑了笑,见猎心喜,然后说了句,“主要是也不知道影片是个什么故事,就看了些镜头。”
?李廷香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你跟我来。
?然后就带着於歌回到老太太住的房子那儿,把剧本拿出来给了於歌。
?“这是剧本,你先看看。”递过去以后问了一句,“你是学导演的?”
?於歌接过来的同时点了点头,“恩。”
?“怪不得呢,净扯那有的没的。”
?於歌愣住了,“那一般人摄影师想问镜头要什么感觉,怎么问啊。”
?“他们有个人一套成体系的拍摄方法,不用问我,我觉得不对,直接给些建议就好,干涉的过多,是不尊重人家。”
?李廷香说话挺慢,人家是科班出身,在韩国电影艺术学院毕业的,那学校的地位就和北影中戏来的一样,走的就是学院派,系统理论知识能跟背书一样给你背出来。
拍戏的路子也很正。
於歌在一边儿拿着剧本,跟着说道,“那我就先去看看剧本了导演。”
李廷香一摆手,你先去吧。
於歌拿着本子就钻进了个屋子里,读起来这份剧本。
主人公相宇是个七岁的小屁孩儿,他妈妈找工作,把他扔在了外婆家里。
外婆什么都不懂,不会写字,也不会说话,佝偻的身躯总是卑微的比别人低半头。
她只会点头,孙子和她说什么事儿着急了以后,她就一声不吭的在胸口画圈圈,表示对不起。
活的比谁都纯粹的老人,邻居会夸她的菜种的好,邻居家的小孩儿总是拿着水果来给她尝。
她听说邻居老人生病,把女儿从汉城带来的补品给邻居带过去,她拄着拐杖,走过崎岖的山路。
她去镇子上卖菜,换来孙子嘴里想吃的'肯德基',最后买回来的却是真的一只鸡,把孙子气哭以后,一直在胸前画圈,对不起,对不起。
镇上的老太太见到她说,给您孙子的饼干不要给钱了,有时间再过来一趟,死前再见一面吧。
语气是那么的稀松平常。
有着说不出的淡然。
七岁的外孙调皮捣蛋,把外婆补了一个晚上的破鞋偷偷扔掉,偷走外婆的银簪子去镇上换游戏机的电池,他生气自己的外婆什么也不懂,把水煮鸡当做肯德基。
他对外婆大喊大叫,因为外婆给他剪了个锅盖头就大发脾气,捉弄乡下的小孩,却并没有被责怪。
在即将离开外婆家的前一天晚上。
孙子拉着外婆,一遍又一遍的教她写字。
“我生病了。”
“我想念你。”
外婆老眼昏花,怎么也写不出来这几个字。
孙子被气的哭了出来,你那么笨,又不能说话,也不会打电话,所以你一定要给我写信知道吗。
外婆,你要是生病了,就给我寄一张白纸过来。
我会来看你的。
外婆哭,孙子也哭。
那一晚上,孙子给外婆串好了针线,为外婆准备好了地址和收件人的明信片。
第二天,孙子要回汉城了,妈妈让他和外婆说再见,他一句话也不肯说。
上了车,孙子又跑下来。
递给外婆他最爱的明信片,背面用蜡笔画了各种生病和思念的小人人。
剧本到这里结束。
於歌看完剧本,久久没说出来话,嗓子里边儿好像有针扎着。
一下想起来过年打电话的时候,和自己外婆说了几句话。
不争气的眼睛泛红,在屋子里边儿自己哭了起来。
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寂静的村里一间房子里传了出来,伴着几声犬吠,月牙挂在天边,几株胡桃树随风摇曳,沙沙的作响。
印象里,外婆的家是个小院子,夏天的时候外婆会拿着把蒲扇给自己驱赶蚊子。
用方言问着,热不热。
会拿着大杆子打下来院子上面的葡萄藤,一串接一串的,自己拿着冰冰凉的水洗过一遍,透心的凉爽。
外婆总爱出打麻将,手里还拿着针线,走的时候,外婆拿过来双袜子,说留着冬天穿。
外婆做的饭菜是那么好吃,自己吃完以后总是会再要一碗米饭,把外婆乐的合不拢嘴。
晚上偷偷开灯在屋子里看小人书,外婆发现以后过来骂了一句,啪的一下把灯关上。
和邻居家小孩儿玩儿的浑身泥巴,外婆拿起一条洗的干净净的毛巾,擦过自己的小脸和小手,拍下小屁股蛋子,说赶紧吃饭去。
院子里的猫能抓老鼠,自己害怕,外婆就把猫先送了出去。
一张凉席铺在地上,外婆拿着切好的西瓜,叮嘱自己不要把汁滴在凉席上。
舍不得开电扇的她,把电扇对准自己吹了一晚上。
夜里吹的发烧,外婆着急的火烧眉毛,大半夜的起床,跑到很远的诊所去拿药,时间很长,自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上面多了条毛巾,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依稀记得,外婆给自己唱的童谣。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她手忙脚乱的。
?却努力满足你所有不懂事的要求。
?心甘情愿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你,等你学会拥抱的时候,她佝偻的站在时间的路口。
?这些。
?一辈子都偿还不起。
?山沟里人烟稀少,此刻下着淅沥沥的小雨,门口种着的胡桃树被雨滴敲打着。
?春雨贵如油。
?李廷香拍了拍手,在小屋里挺响的,十几个人一下看了过去。
?“同志们,等了这么久终于下雨了,出于金奶奶身体考虑,咱们这个镜头争取尽快完成。”
?众人应和一声,连忙起身去准备。
?於歌鼓捣着面前这个摄像机,想了想今天要拍的剧情,决定还是给这玩意儿套上个袋子。
?然后满剧组开始找袋子。
?“诶,老哥,你那儿有袋子没。”
?道具组的总共仨汉子,一爷们儿正在收拾东西,顺手啪的给於歌扔过来个蛇皮大袋子。
?“我靠,这玩意儿怎么用啊。”
?於歌一下愣住了,这不给丫挡死了。
?道具组大哥问道,“你干嘛用的。”
?“套住摄像机啊,这不怕给淋住了。”
?道具组的那大哥憋了一脸黑线,“那你直接打着雨伞不得了。”
?於歌一拍脑门,“诶哟,还是老一辈儿经验足。”
?说完颠颠的跑过去,从角落边儿拿起来个大雨伞,啪的一下给打开了。
?俞承豪这个小屁孩儿好死不死的凑了过来。
?“屋里打伞不长个。”
?“我长个屁的个儿。”於歌没好气的给了俞承豪一脚,带着雨伞,拎着摄像机就出了这个小屋。
?今天要拍的是外孙想吃肯德基,给外婆比划了半天,外婆最后明白过来外孙可能是想吃鸡肉。
?拿着新鲜的菜到镇子上,孤独的坐了一天,换了一只鸡回来。
?回来的路上,淅沥沥的小雨就下了起来。
?像今天的小雨一样。
?於歌特意观察了前边儿剧本上写的镜头比例,在剧情前半段,老人都是一直处于画面边角,或者画外。
?这种拍摄手法很取巧。
?她对始终处于中心位置的外孙的关心与沟通的默默指向。
?尤其李廷香采用了一个很聪明的设定。
?外婆不会说话,不会写字。
?这种设定於歌一下就知道是借用哑剧的表达手法,让金亦芬老奶奶佝偻的身躯拄着拐杖,这一画面冲击力充满了老人本身带来的岁月沧桑感。
?这种状态下产生的画面语言,一下子就是扑面而来的感染力。
这个想法太棒了。
?於歌摸透明白这个镜头和架构表达以后,还真对李廷香钦佩了几分。
?读书再多,不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的。
?这会儿一下子就领略到了整部影片要把握的镜头方向感。
?于是外婆回来的时候,被雨淋这段,就不能把她还是放在画面的边角了。
她应该在画面的三分之二的地方,一个三分法构图的画面在於歌脑子里边儿盘旋。
一票子人披着雨衣,一票子人打着伞,踏在了山间泥泞小路上。
边儿上杂草丛生,小雨温柔的拂过以后,露出嫩嫩的新芽。
老太太金亦芬拄着拐棍,拿着道具组准备的竹篮子,里面装着一只活鸡。
一张碎花布盖住。
李廷香在山间小道停了下来。
“ok,剧组人员都准备。”
按理来说应该有个场记打板,可惜剧组人不多,好在齐心协力想做好这件事儿,也不想把老太太在淋坏,当下都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於歌把摄像机往那儿一架,调整好角度,脑袋里边儿想着画面上有张九宫图。
四条交线。
四个交点。
远处的山,远处的道。
近处的路,近处的草。
中间的老太太弓着身子,一手拿着竹篮子,慢慢的走在这条路上,踏向崎岖的山坡。
“开拍。”
於歌低下来头,准备时刻调整画面角度和焦点。
金亦芬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从后面走了过来。
每踏一步,都得晃一晃。
拐棍在她的手里好像是唯一的支撑,让这个身体近乎呈九十度走路的老人,看上去孤苦无依。
一只手拎着盖上碎花布的竹篮子,破旧不堪。
里面的鸡探出来脑袋,大红鸡冠是整个画面里最鲜艳的色彩。
可是却夺不走那个老人的半分光彩。
一步,两步。
雨点打在老人身上,白发苍苍的她慢慢抬头。
於歌站的位置是后机位。
前机位由另一个摄影人员把控,也是组长。
他画面里的老人满脸褶皱,老人斑在整张脸上留下痕迹,嘴巴干涸,一点儿水分也没有。
她抬头看了一眼崎岖不平的山路。
双眼混浊,没有半点儿亮光。
外孙和我说想吃鸡肉。
咯咯叫的鸡我哪里有。
我只有头上的一顶银簪子,脚下的一双破布鞋。
只好把最新鲜的蔬菜拿到镇子上去卖。
等了一上午,竹筐子里的菜也没有卖出去。
镇上的面太贵了,我不敢吃。
我继续等着。
等着是对的,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买我的菜。
我不会说话,只好拿手和他比了个数字。
可是他怎么不要了呢?没有看懂的话,我可以和他再好好比一次。
只要一点韩元就够了。
我想给我的孙子吃鸡肉。
好在下午,终于有人看懂了我比的数字,我拿钱买了一只鸡。
快点儿回去吧。
我可爱的外孙还在等着我呢。
他真是个可爱的小子,还会帮我穿线。
我再也看不清那么细的线怎么穿过去小针孔咯。
於歌慢慢的推近镜头,让老人始终处在他预想的画面中。
慢慢的调整角度,跟着老人走上一半的山坡,就让老人在镜头的右侧一点点出画。
如果再往上调整角度是没问题的。
但是却会拍到前机位。
李廷香见镜头足够,喊了一声“咔。”
连忙有工作人员过去给老人拿了件厚点儿的外褂,给老人撑起来伞。
於歌杵在原地不动,还捧着摄像机。
感受着刚刚最原始的画面,最真实的镜头。
就像现在脚下的黄土地一般。
沉稳,踏实。
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一刻,什么大师的镜头在他脑子里都变成了假的。
踩着的东西,才是真的。
?补录镜头还在继续拍摄中。
?第二天雨停了以后,剧组准备开始拍摄老人带着一只鸡回到家里时的场景。
?外孙见不是自己要的肯德基,一下哭了出来,还推开外婆,说你就是个笨蛋,什么也不会。
?好吧,小屁孩儿的世界我们真的不懂。
?於歌这会儿已经架好了摄像机,等着李廷香导演喊开始。
?剧组其他人员也都在自己工作岗位上,整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只有俞承豪那个熊孩子,左跑跑是右跳跳。
?电影里的不懂事外孙真的算是本色出演了。
?李廷香导演见都准备的差不多,喊了一句,“各部门准备下,马上拍。”
?说完跑到金奶奶那儿又叮嘱了一遍戏。
?於歌从屋子里窗户看到外面的胡桃树,听说这树不光这里有,金奶奶自己的院子里还有一百多颗。
?她的老伴十年前就去世了,是靠这一百多颗胡桃树,养育了自己的三个孩子。
?刚开始的时候她听说拍戏要穿的衣服很脏,一点儿也不愿意。
?因为怕给儿子丢脸。
?天下的母亲都一样,外婆的爱也是,甚至是双份的爱。
?於歌有点儿想家了。
?在这里已经大半个月,一直没和家里打过电话,过年的时候也没回去。
?等回去汉城了,一定要给姥姥打个电话。
?正暗自盘算着,李廷香那边儿的事儿整完,坐到了一个能把控全局的位置。
?“好了,大家准备。”
?“开拍。”
?连报场的环节都省略了过去。
?於歌连忙打起精神,将镜头对准躺在凉席上假装睡觉的俞承豪。
?俞承豪扮演的外孙兴高采烈的等着外婆回来,迟迟不见归来,就回到屋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外婆端着做好的水煮鸡,放到了外孙面前。
?外孙被弄醒,擦着眼睛迷迷糊糊起来。
她撕下一条鸡腿,递给了外孙。
“骗子,这不是肯德基。”
说着话就带上了哭腔。
“这是煮的。”
老太太连忙将手比了个咯咯叫的手势,孩子,这就是鸡啊。
“我要的是炸的,怎么变成了在水里泡着的鸡。”
“你什么都不懂。”
小屁孩儿哭着对外婆说。
“咔。”
李廷香皱了皱眉头。
“小承豪,你哭的有点儿太假了。”
俞承豪在那儿发懵,瞪大了一双眼睛,写满了无辜的表情。
“也不要你真感情替代,你就想着很难过,很伤心,很想哭出来,好不好?”
李廷香问俞承豪。
小屁孩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好,接着拍。
“我要的是炸的,不是水煮的……”
“咔。”
李廷香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小孩子这会儿的情绪是委屈,来自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儿的委屈,所以俞承豪现在这样假不拉几的哭是肯定不行的。
“小承豪,我要的是委屈,不是伤心,你这样肯定不行的,你想想看一般你特别委屈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俞承豪呆着,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李廷香见状,喊了声继续。
“我要的是炸的,怎么……”
“咔。”
李廷香还是觉得不对味儿。
於歌这个时候受不了了,这一连好几条ng都是钱啊,于是把摄像机架住,大不韪的跑到李廷香面前。
“导演,要不我去跟他说说?”
李廷香知道小屁孩儿和他玩儿的好,想了下点头同意。
於歌又跑到小屁孩儿面前,一屁股坐下来。
小屁孩儿眼睛里也带着点儿惶恐,但是是真不知道委屈和伤心有什么区别。
於歌开口了。
“承豪啊,你家里有什么宠物没。”
俞承豪这会儿不皮了,乖乖的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玩具没有?”
这回说对了,小屁孩儿眼睛一亮,点了好几下头。
“那你有没有特别不喜欢的朋友?”
俞承豪特腼腆,不好意思的点头,“有。”
於歌心里一阵尴尬,诶我天,你一脸害羞的样子说这话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那你想象下你爸妈把你最喜欢的玩具,在你不喜欢的朋友生日那天,送给了他当生日礼物。”
俞承豪开始幻想这一场景。
抬着小脑袋,想着想着,不知道脑袋里面幻想出来个什么,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於歌在那儿是一脸的黑线,你该不会是幻想自己打了人家一顿抢回来了玩具吧。
结果还真是,俞承豪还真就想的这个。
於歌见小屁孩儿乐的收不住,心下一恼。
妈的,你个小屁孩儿,能不能行。
轻轻的拍了小屁孩儿一下。
“诶,回神了,想什么呢。”
俞承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脸的坏笑。
“你想什么呢,怎么玩具被送走了还能笑出来。”
“我想着我把他打了一顿,把玩具抢了回来。”俞承豪憋着一脸的笑。
於歌擦了擦汗,“那你玩具要是被我抢走了呢。”
俞承豪抬头打量起来於歌的身形,打量了半天,觉着应该打不过,当下皱起来小眉头,想着踢裆能不能抢回来。
於歌不知道小屁孩儿想的这些,一见他皱眉头,连忙在一旁煽风点火。
“然后我还给丫砸了。”
“砸了个稀巴碎。”
“用脚踩上去……”
於歌越说越过分,好像是想把小屁孩儿摔在地上踩两脚一样。
还真管用,俞承豪本来是皱着眉头,这下直接苦着个小脸。
於歌见状跟李廷香比了个手势,起身跑回了摄影机前面。
李廷香看在眼里,说了句“开拍。”
“我要的是炸的,怎么在水里?”
“你什么都不懂。”
“我想吃的是肯德基。”
外婆把鸡腿递到外孙面前,不明所以。
小屁孩儿这下更生气了,啪把米饭推开摔倒一边儿,碗掉在地上,洒了一地。
外婆精心准备的饭就这样被小屁孩儿整的满地都是。
外婆连忙去地上捡起来米饭,弓着身子,卑微到了尘埃里去。
於歌看在眼里,俞承豪这小屁孩儿的情绪居然出色得饱满。
李廷香这回也没喊咔。
一条过,李廷香拍了拍手掌,说准备下一个镜头。
这段戏很快拍完,大家开始拾掇东西。
於歌跑到小屁孩儿面前。
只见小屁孩儿这会儿一脸幽怨的看着於歌。
当下那叫一个汗啊。
连忙安慰起来,“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啊,等回汉城了我带你吃肯德基去,行不?”
俞承豪摇着小脑袋。
“不,我要吃麦当劳。”
“成,吃啥都行。”
“我还想去电玩城。”
小屁孩儿得寸进尺。
“嘿,你赖上我了?”
“我还想玩儿ps2,玩儿三国无双。”
这小子最近沉迷这个游戏。
所以第一回见於歌的时候说话劲儿劲儿的,都跟那里面台词似的。
净是黑话。
於歌眼前一亮。
“诶,这个行。”
话说我国的四大名著,在日韩泰这些地方都被叫做四大奇书,而且里面不包括《红楼梦》,取而代之的是那本神书《金**》。
但最受欢迎的还是《三国演义》。
所以霓虹的三国无双这款游戏一出来,囊括了一大批亚洲内三国演义真爱粉。
於歌一老早就想见识见识。
一口答应下来小屁孩儿的请求。
连准备拍摄下个镜头的事儿都忘了。
……
你瞅瞅。
要不怎么说,游戏是阻碍创造力的最大拦路虎。
如果你是个画手,爱上一款游戏,那你可能会通宵赶出一幅同人画。
但你如果是个写手,那你完蛋了。
在你爱上一款游戏的时候,很有可能就会销声匿迹。
什么写同人文的事情是不要想了,不可能的。
这都是一群玩物丧志,晚更断更停更的沙雕。
顺带一提,堡垒之夜真是一个快乐的源泉。
?不管於歌那边儿怎么着的热火朝天,东国大学却一早就开学了。
?年后已经一个月,早就开了学。
?柳河这会儿正拿着假期过完,学生们交上来的二十三份剧本,一本本看。
?看到的都是一堆明明没经历过什么,却装作很有经验,非把世界写的深沉可恨的剧本。
?什么总统1979年被暗杀啦,全剧本的重点部分就这一段,还没铺垫好,其他部分乱七八糟,什么民族英雄手撕鬼子,看的是真糟心。
?怎么说呢。
?柳河看完,想着,埋汰。
?但是身为一个老师又只能鼓励学生,你看憋屈不憋屈。
?等看到於歌剧本的时候,还期待着能带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一上来看见格局没那么大,就好奇了。
?校园里的故事?
?柳河认真的看了起来。
?等过了快一个小时,柳河合上剧本,心中感慨万千,开始在校园里边儿疯狂的寻找於歌。
?跑到影像班上,问了句,於歌呢。
?好嘛,一个班的人愣住了,最后回了句,请假了。
柳河一下蔫巴了,颠颠的跑回去又看了一遍於歌给交上来的剧本作业。
?虽然格局不大,但是五脏俱全啊。
?该有的都有,而且他一看就觉着。
?味道真纯。
?这不就是他年轻时候的那样嘛?
?偷偷跟朋友去酒吧,得带上假发,假装是个成年人。
?小面馆的阿姨那么漂亮,每天引起自己青春的荷尔蒙。
?学校里暗无天日,老师动不动就打人,憋屈的只能和同学打架。
?谁没经历过这点儿事儿啊。
?谁刚上学不都想着认个大哥,以后就不受欺负了,结果成了学长以后发现居然有新生认自己当大哥。
?妥妥的80年代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里面那个主角暗恋的女神这些剧情是个什么鬼,乱七八糟的。
?暗恋是这样吗?
?这小子谈过恋爱没有。
?暗恋过女神没。
?真是的,暗恋不是这样的。
?柳河跑回去以后拿起来笔,在於歌的剧本上面修改了起来。
?经验老道,情感经验丰富的柳河抓着暗恋女神的那条主线开始修改。
?於歌呢,这会儿却已经到了汉城。
?其实两天前就到了,但是请了一个月的假,这还剩着一个星期。
?临走前一剧组的人和老太太道别,都流下来两滴泪。
?俞承豪这孩子哭的最惨。
?於歌也不好受,回来以后缓了两天,说好的带俞承豪出去玩儿,就联系了下他家里。
?在外边儿好好浪了一把,带着小屁孩儿吃上了一顿心心念念的麦当劳。
?回到家听见隔壁邻居好像回来了,一拍脑门子。
?换地儿!
?必须麻溜换。
?跑过去电话亭给上次帮忙搬家,人给留下的房东电话打了过去。
?一打听,好嘛,都是两室一厅的。
?那住个什么劲儿啊。
?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合着房东大大你是来刺激我的。
?人房东也特无奈。
?公寓式楼房,给你来个一室一厅房地产商不得赔死。
?一想也是,乖乖的正准备挂电话,房东叫停。
?突然想起来,还真有个适合一个人住的,因为楼房承重,有一层的房子里连着个大阳台,通着隔壁楼,所以面积上差不多。
?当然,这价钱也差不多。
?於歌听说以后约了个时间,先去看看。
?第二天碰面见着那房子,还行,六七十平,一个人住是妥妥的够了。
推开后边儿门以后是个大阳台,差不多得有三四十平米,敞亮的不行,那叫个喜欢,当下决定,交钱!
?房东报了个价,直接把於歌吓尿了。
?必须年租,两百多万韩元。
?好家伙,他算了算,这价换过来就是一千五,一个月。
?国内这会儿的房子还没炒起来,等到房价上涨,丧心病狂的时候,这样的房子差不多是三四千不等。
?啊,不是说的一线城市,一线城市是不可能的,估计比汉城还要贵,带个阳台的公寓楼是住不起的。
?於歌手里总共就两百多万韩元,两年来的积蓄,算上这次拍爱回家后续还会给於歌打钱。
?大概八十多万,差不多五千来块,还不算少的了,於歌就有一回给一家成衣品牌男装拍广告才赚了比这多。
小金库将将突破三百万大关。
?也就是两万大几的人民币。
?这一下要把四分之三割出去,你这不是割他肉呢嘛。
?于是问房东能不能便宜点儿,还是学生。
?房东给了个建议,说你要不找这阳台连着的另一家商量商量,让他们开个后门,阳台中间连个栅栏,对半分开,阳台算你两家的,钱少点儿。
?於歌一拍大腿,这主意好啊。
?当机立断交了押金,晚上拿着一堆东西,准备去找隔壁楼那口人家。
?结果走在路上,越走越觉着这口人家熟悉的不行。
?等上了楼站在门口一瞧,乐了。
?这事儿好办了。
?敲了三下门以后,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探出来头。
?见着於歌就奇怪了。
?“你,你来干嘛?”
?一脸的天真好奇。
??於歌问起来。
?“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小女孩儿乖乖的点了点头。
?“我找他们商量点儿事儿。”
?小女孩儿这才让开身子,不过眼神里还是带着满满的疑惑。
?於歌心想我又不是坏人,又不是没见过不认识,这一副看人贩子的眼神是什么鬼。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好巧不巧的是於歌认识的那一家子人。
上回那个汉子见来人是於歌,特爽朗的笑着请他坐了下来。
於歌说明来意以后,人家还特别高兴,原来人还一直寻思把那个阳台拿下来呢,妥妥的答应了下来。
於歌当下开心的不行,看了一眼,见大的女孩儿那个不在,问了一句。
那小女孩儿回答了他的问题。
大概就是去年他们一家回来探亲,被一家经济公司星探抓着了,好死不死的劝大的那个去当练习生,孩子还真心动了。
这不回来汉城也是为了方便。
於歌恍然,又说了点儿家常以后就回去了,寻思着人家里在阳台再开个门的事儿不能让人家花钱。
自己合计着,还是回去了原来的出租房。
晚上听见隔壁又吵吵以后决定明天就把东西全搬过去。
想着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
半个星期以后,於歌回到了学校。
刚上完课,上课的老师柳河就把他留了下来。
?“剧本你看看。”
?柳河把於歌带到楼上一个会议室,掏出来於歌原来的剧本。
?於歌一下懵了。
?我没来学校啊。
?谁给我交上去的?
?我还没写完啊老师!
?不过没好意思问,面上没表情,点了点头,读了起来。
?原来的剧本里,模范生只是一个模范生。
?现在被改了,那个年代韩国年轻人,都爱一个中国的爷们儿,他们心中的神。
?也是我们心中的神。
?李小龙。
?模范生酷爱李小龙,可是他爸爸是一位跆拳道馆长,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很特殊,导致孩子本身养成了一种软蛋的性格。
?於歌看这儿的时候,眼前一亮。
?当看到底下,校园里一群学生模仿李小龙打闹的场景,更觉得这个设定是神来之笔。
他不曾想过写到这上面。
?就好像《爱回家》里老人不会说话一样。
?不同的是那个是借用哑剧的表现形式,老人的斑纹给镜头带来了岁月。
?喜欢李小龙,是增强观众的代入感。
?他接着读。
?男孩儿暗恋隔壁学校女神的片段。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极致,伴随着的是胆怯和不安。
?一个再平凡的姑娘,如果你喜欢她,也会在你脉脉含情的眼神中,化身爱神阿芙洛狄忒,纯洁的不敢沾惹半点秽物。
?那趟前往江nan区正文高中的大巴上,爱情气氛弥漫起来,男孩儿被射中一箭。
?他爱上了这个女孩儿,一见钟情。
?最炽烈的爱情从来都不是平等的,爱如潮水来袭来的那一刻,你会在一瞬间把你钟情的人幻化成引颈相望的星空。
?像是段誉初见王语嫣,喊了一句。
?神仙姐姐。
?你在一颗完美无瑕的美玉前,觉得自己是污秽不堪的俗物。
?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盛夏的天气晴朗,阳光流水一样洒在每个人身上。
?这里有街道,大树,房屋,大巴。
?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气息,悠扬在日光里,明亮的刺目。
?夏日里的雨不是温柔的,它来的时候才不会告诉你。
?男孩儿偷偷的站在这个学校门口,引颈相望那个无数次入梦的倩影出现,拿着雨伞渴求找到她。
?她出现的那一刻,你的眸子里闪出一道自己都没发觉的光,慢慢又黯淡了下去。
?卑微的爱不希望被发现,它只希望能在角落里暗暗散发着一缕缕香气。
?女孩儿还是发现了他,他慌张,无措,一双手总是在不停重复攥紧和伸直衣角的动作。
?他们聊了一路,在那个雨夜。
?“那个雨夜,一个女孩儿跑来躲到我的伞下,我的心至今仍然停留在那个夜晚,那个时候我感觉我们心灵相通。可她却爱上了别人,一个让她流泪的男孩。心痛的是,我不能为他做什么。她总让我觉得世界已经终结,我宁愿把她忘记,就像公交上的拿把伞一样。”
?那个年代像我们总是在说的一样,是荒唐的。
?於歌经过大量的阅读后选取1978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一年,总统通过军事手段第四次当选总统。
?引发了极大规模的抗议。
?那位总统1960年通过军政事变上台,以铁腕手段统治韩国,在他任政期间,韩国受美帝之邀,参加了臭名昭著的越南战争。
?所以於歌才会在剧本里写道一段剧情。
?模范生不满自己朋友对那个女孩儿的态度,吵架后大打出手,教官教训他们。
?却遭到了模范生的反抗,教官怒火中烧,边踹边喊,“你知道我在越南杀过多少人吗?”
?你看,这群侩子手不仅不以参加了一场侵略战争为耻,反将杀过多少人当做荣誉章一样说出口。
?而这样的人,却在最神圣的学校教育国家的未来。
?这潭污水里唯一的两朵莲花。
?是模范生和他喜欢的女孩儿。
?可是偏偏和那个女孩儿在一起的就是他的好朋友。
?当他看到女孩儿和朋友在天台接吻,默默的流泪离开。
?他有很多话和女孩儿聊的来。
?就像他朋友说的那样,我不喜欢她,我就是玩儿玩儿,其实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
?所以男孩儿听到以后才会恼羞成怒,大打出手。
?女孩儿去看望他,还和他约好了出去旅行,他们离开这里,在野外弹吉他,他小心翼翼的碰到女孩儿的手指,然后慢慢的扣住。
?这一刻他们的心里都知道。
?彼此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他小心翼翼的亲吻了上去,一切的动作都是慢慢的,那么珍惜。
?直到他的朋友在一次和天台上打架输了以后,朋友离开了这里,随着朋友离去的还有那个女孩儿的所有。
?一切仿佛都没了。
?他把学校的变化一点点看在眼里,对这个荒诞的世界充满了失望。
?他开始苦练武术,不管不顾一切,他想求最后的一个机会,让他能找点事情来做。
?在同样的天台,没有了静谧的林荫小道,没有了单车少年,只有男孩儿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挥舞着李小龙的双截棍,把当初打趴下朋友的一群人,打到了地上,渐渐的,他的愤恨一点点宣泄。
?那个夏日灿烂到炫目的阳光。
?再也没有回来过。
?教官珊珊来迟,看到浑身鲜血的男孩儿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走廊里慢慢前行。
教官恼羞成怒的前去盘问。
男孩儿面如死灰,用最后的力气把身边的窗户砸了个稀巴碎。
“艹它妈的韩国所有学校。”
早已是两行清泪。
於歌读到这里。
戛然而止。
本身困惑他许久的转接点,已经变成了天台上的一番打斗。
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又仿佛出乎意料。
所有关于暗恋的情节被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深入人心,像是一只手轻轻攥着你扑通通跳的红色心脏,又慢慢的攥紧了它。
令人沉沦。
读完许久,言不能至。
整个屋里都有种压抑的气氛。
“太棒了。”
他开口。
“剧本改的太棒了。”
柳河点点头。
“我想把这个剧本拍出来,名字要改改,叫《高校往事1978》。”
於歌却摇了摇头。
“不,它还叫马粥街残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