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肮脏的牢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腥味,和一阵阵腐烂夹杂着粪液的恶臭。在这里面,蜷缩着一个个幼小的身躯,竟然全是十来岁的孩子,蓬头垢面下是一双双麻木黯淡的眼睛,像是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每天都有人死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
而食物的唯一来源,便得需要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来换取,可能是别人的,也可能是自己的。
一具支离破碎的幼小身躯脸朝下从远处被拖了回来,地上又多了一条斑斑血痕。
那是妄想要逃离这里的人,浑身已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赤裸肿胀的肌体下透着暗红发紫的淤伤,被鞭挞了无数次的身体内里早已溃烂,无半点人样。
然后,被挂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种无言的警告,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想要逃跑的下场。
性命,在这里,当真是不如猪狗,卑微如蚁。
他们没有名字,在那些冷血训练官偶尔突来的喝问下,若是你应了,便会迎来一顿毒打,而在这样的环境下,结局已定。
“嘭!”
远处铁门打开了。
一道踉跄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短刀。
然后,拿到了他今天的食物。
短刀脱手,那还未冷的血立时染红了手中勉强裹腹的馒头,一口咬下,满嘴的腥咸。
泪水,在这里,对他们而言早已流尽,有的,也就只剩一条苟延残喘的命,和未干的血。
没得选择,每个人每天都会面对一次生死搏杀。蘸着血的馒头,是可以让他们活下去的唯一。
没有规则,没有感情,只有生死。
力量,速度,技巧……随着脚边倒下的人越多,他们开始展露出了自己的天赋,杀人的天赋。
没有任何的花哨,纯粹的“杀人技”。
这样的日子,孟秋水转眼已经度过快两年了,饶是以他的心性意志,也只是勉强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着。
残酷的生存方式令他有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人间,还是在炼狱。
但,任何想要他命的人,都得死。
那诡异的试炼改变的不光是他的身形,还有他的体能,包括力量,速度,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年少时一样。
一天,又活下去一天。
面无表情的嚼咽着口中的馒头,他拖沓着步子朝那阴暗的牢笼走去,与当初的拥挤不同,如今显得很是空荡。
多数都倒在了那间铁室中,然后被拖了出去,喂了狗。
习惯性的,他安静的退回了牢笼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身形,唯有一双平静的眼眸睁着,令人发寒。
这样的牢笼足有四个。
而活下去的人,也只能有四个。分以对应“锦衣卫”四大指挥使。他这个笼子,还剩七个人,包括他在内。
似乎这个月开始,笼子里再也没有填充人进来了。
看来,要出笼子了。
七个人就像是盘踞各方的野兽,彼此警惕的盯着对方,能活下来的,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孟秋水猜到的东西他们自然也能猜到。
快了,只要杀了眼前的几人,他们就可以活着,成为锦衣卫。
但,真的是这样吗?
牢笼之外,那些人随意的丢进来几包气味呛鼻的药粉,看来,他们也不希望这最后的关头有人会因为伤势溃烂而影响实力。
咬咬牙,孟秋水抓起一把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霎时,那感觉就像是烧红的烙铁落在了上面,冷汗立时流个不停。
疼痛过后,是一阵阵不断袭来的虚弱,令人浑身发软。
最后的关头,没有人敢闭上眼睛,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后会发生什么?还会不会睁开?
伸手下意识的抚摸着胸口,在那里,有一个古怪的图案,一颗狰狞的死灰色竖瞳,只是如今是闭着的。
“试炼场景:锦衣卫。”
“试炼任务:活到最后。”
“试炼奖励:待估。”
孟秋水默然,就是这个图案,他隐隐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够重活一世和这个图案脱不了干系,但只有他能看到。
收回视线,困倦再次袭来,他又抓了把药粉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浑身的肌肉也会随之颤动。
其余的六人亦是如此,要么就是在眼睛闭合的瞬间蓦然惊醒,反反复复。
只不过,这一次,他猜错了。
第二天。
七个人全都走进了那间铁室。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作呕的血腥味,不知道混合了多少人的血,葬了多少人的命。
随着一把短刀被丢进来。
“嘭!”
门便被彻底的关住了。
但,没有人去捡,所有人都紧紧的贴着背后的墙,借此来找到那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因为片刻的分神说不定便会迎来暴雨般的袭击。
他们看见过太多杀人的方式与手段,并非只有兵器才能置人于死地。
而孟秋水并不喜欢用刀,唯有最后出去的时候,他才会多此一举的用刀去割断对手的咽喉。
没有别的用意,只是为了掩藏自己杀人的手段。
两年的时间,他,以及眼前这些人,学会了怎么去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速度,力量,技巧,各自经过千锤百炼所选择的最适合自己的杀人手段,很简单,也很直接。
因为那些训练他们的人不会在意过程,只要结果,只需要完美的杀人工具。
而他只是凭借着与自己身体不符合的认知,先那些少年一步而已,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距离在不断拉进,直到一个平衡。
因为身体限制了一切。
沉默的眼神微变,孟秋水猛然察觉到六人中居然有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朝自己瞟来。
“呵,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他们。难道,在他们的眼中,自己的威胁最大?”
想想也是,他从未与这些人说过一句话,也未哭过一次,未笑过一次,从来都是很安静的。如果说这是一个饿疯了互相厮咬的狼群,那么,孟秋水就是一头独行的孤狼,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整个狼群,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异类。
杀戮,对他而言从来都没有什么负罪感,也许曾经有过,但如今,为了活着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合理的,他相信没有谁比他更想活着,或者说更珍惜生命。
垂落的双手五指开始不自觉的在舒展与握住间来回变化。
只不过,就在那三个人扑来的瞬间,那种变化倏然停止,很突兀,也很诡异。
剩下的三人冷冷的旁观着,如同与他们达成了共识,等待着孟秋水的死亡,与最后的厮杀。
当体能与力量达到平衡的时候,技巧就是取决胜负的关键。
孟秋水不能退,身后无路,更是死路,唯有向前,才能死地逢生。
猝然,他动了。
昏暗中,只见孟秋水的身体突的下伏,是豁然朝当先一人扑了过去,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平静如一口无波古井。
他右手一抬,并指如刀的同时身形一侧,便见当先那人出拳如枪本是朝自己胸膛刺来的拳头堪堪擦身而过,劲力之大速度之快,竟然如同利器划过一般,将他胸膛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血珠霎时飞洒。
但,也只是这一击的机会。孟秋水双眼一狞,嘶,本是稚嫩的面孔竟是显出一种鹰视狼顾之相,择人而噬。他右手自下而上,穿过对方大开的空门,是直刺那人咽喉软骨。
像是被孟秋水如此决绝狠辣的一面所惊,那少年左手一曲便要挡在自己的咽喉前。
但他却快不过孟秋水诡异的速度,还是稍晚了一步,只见孟秋水的手在触碰到他咽喉瞬间五指一张一曲,已是如爪,抓住了他的咽喉。
而同时。
孟秋水耳边也传来一道鼓荡耳膜的劲风声,有鞭腿直奔自己太阳穴而来,力道之大令空气都呜咽生响。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子一扭,肩头一斜,便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鞭腿已轰然落在了自己的左肩。
他顿时一个趔趄,与身前的那人瞬间分开,更是同时左右双臂齐抬挡住了第三人的攻击,二者一触即分。
只不过,那个被他握住咽喉的人再也没有起来,而是爬在地上紧扼着喉咙。
随手扔掉了手中一块血肉模糊的软肉,孟秋水甩了甩自己的双臂,他看着那欲再攻来的两人,面无表情的指了指不远处剩下的三个。
“你们,还要杀我?”
所有人都是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
所谓的伙伴,在生死面前,在这里,当真不值一提,唯一起到的效果,也只不过是活的稍久一点而已。
场中情况已无需多言,立时再转。
三对三。
一切结束的很快。
差不多也就二十来个呼吸,屋内,便又倒下了三人。
孟秋水静静的看着脚下正捂着自己双眼不停哀嚎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多多少少露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然后,一脚踢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惨叫便戛然而止。
对面,最后的两人此刻已不需多言,二人相视一眼便围了过来,平日里不曾察觉,那想到这个记忆中一直安静沉默的少年出手竟是如此阴狠毒辣。
看着地上那两颗沾满泥土的眼珠子,他们心里已然生惧,是不寒而栗。
……
半盏茶后,铁门开了。
一口分不清是嚼烂的肉,还是浓稠的血吐在了地上。
稚嫩的面孔已肿胀成猪头,褴褛的衣服亦成破布,最致命的,是小腹上一处像是婴儿嘴巴般的伤口,粉嫩的红肉向外翻卷着,血液冒个不停。
闭眼深吸了口气,孟秋水头一次觉得这里的空气并不是那么肮脏,活下来的,还是自己。
脱力加之重伤,撑着走了出来便已近乎耗尽了他最后的余力。
倒下的身体“嘭”的撞在了地面上。
等再醒来,他已身处在一个稍干净的屋子,身上的伤口也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房间里,除他之外,还有其他三个少年,其中一个稍大点的,看样子正在给另外两人处理着伤口。
而自己的伤口,似乎也是此人包扎的。
嘴唇张了几张,孟秋水想要说的话却始终是没有出口,像是早已忘记了如何去说那两个字。
“醒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那个声音很低沉,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
“一天?”
孟秋水皱眉。
“还没结束吗?”
那人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只是证明了你有成为锦衣卫的资格,我们还差实力,想来,明天我们就要开始接触吐纳之法了。”
孟秋水沉默之余便已了然。
……
终于,他们开始真正全面性的去接触杀人的手段和方法,毒杀,诱杀,暗杀,诸如此类。
而所谓的“吐纳术”,也只不过是简单的运力和用力的法门,通过调整自己的气息,以此来完美的控制自己,凝聚所有分散的力量,拧为一股,化为己用。
若是往日一刀只有十斤的力道,那么凭着那一口气,便可能会爆发出数十斤乃至上百斤的力道。
而他们,也终于有机会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自己的兵器。
要杀人,工具自然需得顺手,那些人也绝不会吝啬于此。
而孟秋水选的兵器,乃是一奇门之兵。
奇兵长有四尺四,同体如一,似是软剑,却又如刃鞭,就好像一条吐信的毒蛇。蛇身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着一个微凸的圆滑棱角,可碎骨裂石,尖端则是分出三个尖锐的棱角,像是剑尖,却多了一刃,所造成的伤口皆是溃烂,无法愈合。
据说这是上一代“锦衣卫”指挥使杀了个横行江湖的穷凶极恶之徒所得,如今,倒是施舍给了他。
提在手中,远远看去,更像是一截软鞭,差不多两指宽,乃是由一百零八节百炼精钢衔接而成。
平时可缠于手臂之上,或可掩于衣袍中。劲力灌注之下便可抖其为剑,通体如一,驱使间亦可凭劲力使其软硬兼备,令人防不胜防,杀人无形。
也唯有他选的奇门,剩下的三人全都选择了刀。
不过半月的言传,新的厮杀便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江湖上的武夫。
怜悯,在这里从来都是奢侈的。
他们,只有杀了那些武夫才能活,而那些武夫也得到了承诺,杀了他们,自己便能活。
生死之间,他们得到的“吐纳术”在不停的熟悉着,从生疏,到变成习惯,再到融入骨子里。
这其中,有刀口舔血的马贼匪寇,也有名震一方的刀客,剑客。谁又会想到,那些个被人像死狗般拖出去的破碎尸体,曾是叱咤武林的高手。
抖了抖手上的兵器,粘稠的血分不清是迸溅的脑浆还是碎开的内脏,如雨点般落向了地面,发出着蚊虫般的微鸣。
那倒在地上挣扎的人,眼中还露着乞求的光。
孟秋水缓缓走了过去,临近一步,右脚落地的瞬间,他浑身肌肉一紧,一股力道顿时借地面而生,从足底朝他的右臂涌去,这一刻,他浑身所有的肌肉都在颤动,就如同一股莫名而起的波浪,自下而上。
感染着他,和他的兵器。
手中兵器倏然如一条激射出去的毒蛇,本来弯曲的身子瞬间绷得笔直,抖鞭为剑。
“噗!”
尖端直直没入那人的头颅,红的白的立时洒了一地。
又一个。
孟秋水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因为也许他只要露出一丁点的犹豫或是迟疑,便可能会被那窥视的人打的遍体鳞伤。又也许,会因为那一丝可怜的仁慈,被倒在地上的人一刀捅死。
而杀死他,无论是对生不如死的他,或是自己,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本来就没有选择。
手腕一转,本是笔直的剑身立时散开,如盘旋的毒蛇,又化作了刃鞭缩回孟秋水的袍袖中,绕上了他的手臂。
夜晚,他们依旧不能安心休息,或者说随时都要保持警惕之心,因为,很有可能那些人会为了一时的心情派人来刺杀他们,美名其曰,试探。
而那些刺杀者如果可以杀了他们,便能取而代之。
看似闭目的孟秋水,手中陡然有黑影扭动着冲向某处黑暗的角落,而后,便是一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的闷哼。
他们,都是与孟秋水差不多大的年纪。
此时咽喉却被那刃鞭穿了个通透,并未当场毙命,而是因剧痛和窒息挣扎了片刻,就好似被斩断的蚯蚓,来回的翻滚着。
“噗!”
抽出的兵器撕扯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肉,同时带出一蓬血花。
孟秋水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最快的结束他的痛苦。
……
……
随着死亡的督促,他们的“杀人技”开始和“吐纳术”有了融合,然后诞生出了各自不同的风格。
与另外三个人的杀人手法不同,他们走的路子全是刚猛与技巧并重,而孟秋水的路子,则是奇诡与速度的结合,眼里只有对方的死穴,从不愿意浪费时间,往往都是一击毙命。
如此又是数年的时间,无数性命尸骨的堆积下,终于,随着身上那多出来的刺青,他们有了各自的名字。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而他,叫“朱雀”。
……
贾精忠脸色阴冷,面有不善的看着眼前锦衣卫众人。他目光一扫而过,语气十分不悦。“朱雀呢?”
“朱雀执行任务未归。”
青龙面容古板,像是一张僵硬的面具。
“哼!”
冷哼一声贾精忠手中已是摊开一片空白的圣旨。
“指挥使青龙听命,皇上密令,太傅赵审言密谋造反,着锦衣卫青龙火速执法,白虎,朱雀,暂掌指挥使职务,玄武即日调归东厂候命,钦此!”
“指挥使青龙接旨。”
……
而在那诸多锦衣卫中,一双眼眸正慢慢自昏暗中抬起,闪烁着晦涩的光泽。
他正安静听着心里一个声音响起。
“衍生任务生成,非强制执行。”
“任务一:昏君无道,杀之。”
“任务二:逆臣叛党,杀之。”
“任务三:宦官乱权,杀之。”
“任务四:背信弃义,杀之。”
见那贾精忠携东厂太监与玄武离开,孟秋水已是脚步一撤,隐于阴影,无人发觉。
这些年他接受的任务大部分都是暗杀与刺杀,形单影只,从不会与锦衣卫同行。
背后的指使者,便是这贾精忠。
而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做,也全是贾精忠安排好的,老太监还真是野心勃勃啊,竟是想将东厂与锦衣卫尽数揽入怀中。
就在三天前。
“公公,这是何意?”
孟秋水被其以密令召到一隐秘之地,就见里面贾精忠正细细饮茶,似等了许久。
而他面前,则摆放着一个锦盒。
放下茶杯,那贾精忠意味深长的说道。“朱雀,你知道吗?在四大指挥使里,我最欣赏的,就是你,青龙顽固不知变通,白虎平庸,玄武畏首畏尾,唯有你,让我另眼相看。”
“你很贪心,你比任何人都要贪心,所有的任务,你永远是完成的最快的,也是最好的。”
“他们会为了一时的良善而犹豫迟疑,而你,很果断。”
孟秋水脸色不变,语气淡淡道。“因为我怕死。”
“哈哈,果然,你很贪。”贾精忠放声大笑。怕死,便是贪生,这便是世上最大的贪。
“看看吧,这是你这么多年为我卖命的赏赐。”
他将锦盒推到孟秋水身前,但眼中目光却闪烁不定。
不发一言。孟秋水拨指将那锦盒打开,就见里面放着一泛黄线装古册,他眼神微变,那居然是一本秘籍。
不得不说,他确实惊讶了。
要知道即便是他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也只是教授了一些简单的“吐纳术”。杀人工具,够利就行了,没人会允许他们超出自己的掌控,越来越强大。
在贾精忠的注视下,孟秋水毫不犹豫便拿了起来,见此,那贾精忠眼中才露出笑意。
“这可是我在皇宫藏珍阁里专门替你找的。”
他说是这样说,但若孟秋水真的信了那他可就是傻子了。
这本秘籍不仅泛黄古旧,而且书册边角更是有着许多参差不齐的缺口。鬼知道这老东西是从那个老鼠洞掏出来的,上面还有一个小小方正的凹痕。
“白猿击剑~”
勉勉强强认出这四个字,第五个字是早已模糊不清。
不过,只看了一眼,孟秋水便退了下去。“朱雀日后自会以贾公公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对于孟秋水的反应贾精忠是着实满意,此人一手狠辣的暗杀术背地里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特别是一些朝廷官员,但他更看重的,是此人从不问根由。“哈哈,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如此,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玄武统领东厂,而他,便是锦衣卫唯一的指挥使了。至于青龙,早就是贾精忠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白虎,不过是顺便一起收拾罢了。
果然,不过半天的时间。
锦衣卫地牢中,此刻孟秋水已从阴影走出,与玄武立于贾精忠的身侧。
牢笼中,白虎琵琶骨被铁链贯穿,锁在其中,他看着昔日同袍痛苦的闭上了眼,如今,自是明白了什么。
“玄武,杀了他。”
贾精忠面无表情,如果不是没得选择,他又怎会挑上他,此人武功最弱不说,心性更是反复不定,畏首畏尾,难成大器。
“我来吧。”
孟秋水越众而出,脸色平静。
“噌!”
袖中刃鞭已是抖出。
“你!”玄武稍一迟疑便听孟秋水开口,只以为孟秋水是为了向贾精忠表忠心,如同抢了他的东西。
只不过,随着一道狭长阴冷的目光看过来,他口中的话语便全然咽了回去,不敢再有异议。
四大指挥使,说是有四个,但平日里只能看见三个,因为那消失的人总是做着见不得光的暗杀任务。即便偶尔聚在一起,朱雀也是离群索居,与他们格格不入,话语更是极少。
但,他杀人的手段,所有人都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恐惧。就是武功最高的青龙每每见到都会眼露忌惮。
狠辣倒还要另说,关键是诡异的让人防不胜防。往往等你察觉的时候,便是死的时候。
贾精忠拍手笑道。“好,平日里一直无缘得见你的杀人术如何了得,今日便让我大饱眼福一番。”
“嘭!”
孟秋水手握刃鞭,整个人已是自上跃下,人还在空中,他手中刃鞭便灵动无比,扭动间已是将身边一位锦衣卫腰间的钢刀挑向笼中白虎,直射而去。
“噌!”
不偏不倚,本是直指白虎眉心的钢刀竟是被其一手接下。
白虎,在四人之中自幼便是天赋异禀,气力最大,之后更是凭着那“吐纳术”将自身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笼门已被打开。
那白虎不知是恨极还是怒极,暴吼一声,右手钢刀一反,便硬生生的将钉穿琵琶骨的铁钩斩断,朝孟秋水扑来。
只是,凡事有利有弊,白虎虽然气力惊人,可身形速度与招式灵活连玄武都不如,更别说专门走奇诡路子的孟秋水了。
一刀斩下,横劈竖砍,刀风嚯嚯,却终是无用之功,加之如今怒气攻心,一招一式间全无半点章法,耗费了十数招,也只是给孟秋水的身体上留下了几道皮外伤。
可孟秋水便不同,他并非一味灵活的躲避,而是伺机出手,所攻之地多是人身大忌,或肋下,或手腿关节,或咽喉心口,一击立退,连以伤换伤的机会都没给白虎。
这一战的结局其实一开始便已注定。
就如戏耍一般,不过一会的功夫,白虎已是浑身染血,钢刀脱手不说,双臂垂落,双腿也是瘸拐。
伴随着最后一击,手中刃鞭直朝他天灵挥下,血液便遮住了白虎视线,和意识。
“好!”
贾精忠似乎很喜欢这一幕,玄武则满脸忌惮,见白虎已死,皆是转身离去。
……
夜。
其实在锦衣卫,早已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了,永远都是昏暗的天光,以及一股腐烂的味道,如同一座坟墓。
埋葬着别人,也埋葬着自己。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从来都没有善终的下场,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而每天,都会有无数具尸体从这里被拉出去,拉到城外的乱葬岗,如此,倒是满足了那些野狗。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
本来正在大快朵颐的野狗们像是受了惊,忽的四散而逃。
而那尸堆里,一个瘸拐的魁梧汉子正茫然的打量着四周。他下意识艰难的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却发现只有一个大包。而自己浑身的伤口,竟是都涂抹了一层伤药。
他满是复杂的念出了个名字。
“朱雀。”
旋即一头钻进了身后的茂林,不见踪迹。
昏暗中,死寂的空间里突生变化。
陡见一条黑影迅捷无比直直刺出,然后绷的笔直,像是一把长剑。
噗!”
远处一盏灯火立时溃散,灯芯粉碎。
诡异的攻击,无风,无声。
一击过后那黑影瞬间如蛇盘一般,尖端扭向左边,周围灯火无数,然火苗却皆是直直挺立,不曲不摇,没收到任何影响。
“噗!”
又灭了一盏。
屋内除了那黑影站立的地方,周围几乎摆满了足有五十盏点燃的油灯,距离,大小,全都相同,相隔不过半步之遥,而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有。
可忽然,那站立的身影变了,他肩头一沉,脊柱一拱。
屋内死寂立时被打破,绵长的呼吸竟是引得所有火苗朝中心飘摇,呼吸声响由大渐小,可那火苗的扭曲却越来越大,忽明忽灭。
如此一吸居然足足抵的过寻常人八九个呼吸方才停止。
可就在火苗恢复直立的瞬间。
“呼!”
四周密封的练功室顿时就像起风了一样,将周围的火苗吹的七零八落。
错觉恍惚间,那人影竟然像是化作了一只猿猴。
“嗡!”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猝然急起,仔细一看就像是那猿猴手里握着一柄长剑,身形灵动奔跃于众多灯火之间,火苗嗤嗤急响,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飞纵,奔跃,横扑,每一次动作,便会生出刹那芳华的剑影。
本是平稳的呼吸也慢慢开始急促了起来,浑身毛孔亦是不停渗出汗珠,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孟秋水便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本是动如急影的身体也停了下来,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筋骨鸣动,孟秋水活动了一下身子。
之所以停下是外面有人来了。
“大人,外面有一女子要见您,说是庆亲王的人。”
“嘭!”
门推开,孟秋水赤裸着上身走了出去,他整个人就像是洗了个澡,浑身发丝凌乱不堪湿漉漉的贴在背上。
听到来人身份,他目中诧异一闪而逝,平静道。“让她等一会。”
见手下退去,他身形左转,走到一处空旷地,里面立着一巨大水缸。
提起旁边放着的木桶他便按在缸里,灌满了水提了出来,从头倒下。
他的身体很匀称,肌肉轮廓分明,只不过除了那黑色的朱雀刺青,还有着许多密密麻麻的伤疤,有刀伤,有剑伤,也有爪印,唯一能看的,估计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其中有好几次是险象环生,生死危机,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那贾精忠让他暗杀前吏部尚书,不过,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找了两名军中高手保护自己。
虽然最后完成了任务,但胸膛上留下了一道从左肩斜斩向腹部的恐怖刀伤,若不是他仗着身子灵活,恐怕说不定当场便会被腰斩。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他又提了一桶当头浇下。
“呵,阁下私探锦衣卫是不是太不把本人放在眼里了?”孟秋水正准备擦拭身子,可是他眉梢忽的一挑,整双眼睛霎时眯成一条缝。
说话的同时他右手一抹腰间,一道黑影已然探出,带着孟秋水直直飞扑向头顶木橼,漫天水珠飞洒。
“啪!”
那木橼后面同样探出一条黑影,亦是如鞭,二者相击空气立时响起炸雷般的惊爆。
“朱雀指挥使何必动怒。”那是一道冷漠无比的声音,女声。
对方似乎因孟秋水手里的兵器有些惊讶,竟是与自己的相差不大。
纱衣飘下,孟秋水面前已多了位西域女子。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有锦衣卫听到响声便冲了进来,却被孟秋水随手挥退了下去。
“你就是庆亲王的人?”孟秋水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
那西域女子以金纱遮面未露容貌。“小女子脱脱。”
孟秋水闻言嗤笑一声,他将刃鞭一缠收回腰间。“小女子?如果阁下是小女子,恐怕这个天下大部分的男人可都是废物了。”
脱脱对孟秋水的话语是充耳不闻,她始终静立在那。“看来朱雀指挥使对于青龙的下落并不怎么关心啊?”
就在孟秋水眼神微凝之际,那脱脱话锋突转。“不过,这并不是我关心的内容,我只是想要和你合作。”
见孟秋水沉默不语,她智珠在握的说道。“你还是先不要忙着拒绝。”
她看着孟秋水浑身的伤疤很是慢条斯理:“我想你能够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肯定不容易吧,只不过,你替那贾公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你以为他真的会放过你?要明白,你可是知道他很多秘密。”
“而与我们合作,无疑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孟秋水淡淡道。“我有什么好处?”
“应有尽有。”
半晌后,没去看脱脱离去的背影,孟秋水又提了一桶水淋下。
她的话孟秋水如何想不到,自己替贾精忠杀了那么多人,知晓秘密无数,而真正能保守秘密的,也就只有死人了。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说不定也会布了青龙的后尘。
这些年他没一次安心睡着过,生怕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只有自己的兵器,还有就是不断打磨锤炼的“杀人术”了。
不知不觉间,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令他双眼慢慢狞起,变得狭长而阴冷。
“大人。”
正这时,有锦衣卫急步走了进来,他似有话要说,可随着孟秋水的回头他竟是心里一突,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鹰视狼顾之相,这一刻他就仿佛看见一头独行的孤狼回头打量着自己的猎物,话到嘴边奈何被吓的僵在了原地,怎么也说不出口。
“查到青龙的下落了?”孟秋水自顾走了过去,江湖中人对锦衣卫那可是畏之如妖,朝廷中人更是惧之如魔,能令他们这般慌张的,也就只有青龙了。
那人回过神来忙应道。“是……是!”
深吸了口气,孟秋水临到那人身边的时候。“你是百户?”
那人忙不迭的道。“是,卑职现为百户。”
“准你去召集四十人配以轻弩缉拿青龙,若得手,必记你大功一件。”
孟秋水的话令那人惊喜抬头。
“是,属下这就去办。”
望着那人远去,他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复杂意味。“青龙,这一次,算是还你昔年之情……日后若为敌手……生死两分……”
“大人,卑职办事不利,还请恕罪!”
那百户去的快,回来的更快,只是约莫三天的功夫,去的时候是四十人,回来的,就只有他一人,而且还是一瘸一拐的回来。
阴影中慢慢显出了孟秋水面无表情的脸。“你倒是命大,四十人就你一个活着回来了。”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那百户磕头如捣蒜,浑身颤抖。
“听说,你一回来,先去的贾公公那里?”
这句话孟秋水说的很轻,百户宁勇颤抖的身子陡然一滞,伴随着催命符般的脚步声,他就觉得面前本就昏暗的光蓦的被挡住了。
那令他发寒的声音已是从面前传来。“这么怕我?莫非,在贾公公面前你说了我什么坏话?”
“噌!”
见孟秋水刃鞭抖出,宁勇的脸瞬间煞白。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贾公公有所吩咐我不敢不从啊!”
“那,说出来让我也听听吧!”
感受到身上那股如芒在背的寒意消失,宁勇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他迟疑着。“听……听东厂的兄弟说,有人看见白虎了。”
孟秋水平淡道。“继续。”
“贾公公还问了属下前日是否有一个西域女子来过锦衣卫。属……属下说确实来过,似还与大人交过手。还有……”
“够了,下去吧。”孟秋水出言打断。
“是。”那宁勇脸色不可察的一变,但还是乖乖的退了出去。
然而,没一会,那刚刚关住的门便被一股大力瞬间推开了,只见外面站立的锦衣卫密密麻麻,怕不下百余人,其中还夹杂着东厂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朱雀,其罪密谋造反,罪无可赦,当场格杀。”
众人持刀蜂拥进去,只是,却已无朱雀踪迹。
……
日落西山。
又是不平静的一天,城里到处都是锦衣卫的嘈杂声,喧闹声,还有明晃晃的刀光,惊的人心惶惶。
“轰隆隆……”
突的,炸响了一声闷雷,就见已是昏暗的天空诡异了亮了几分,一副风雨将至的模样。
……
“轰隆!”
“咔嚓!”
……
雷电交鸣,风起云涌。
直到某一时,直到某一刻,蓄势良久的暴雨才倾盆落下,“噼啪”直响,是真的如盆泼洒一般,昏黄的雨如黄河之水倒悬,连同头顶的天穹都染的的昏暗森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端是好大的雨啊!
而在那长街的屋檐下,不知何时立着一道身影,头戴斗笠,身着灰衣,他肩上还绑着一张弓,以及数根通体黑色的铁箭。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城墙他摘弓搭箭一气呵成,弯弓如满月,只听“嘣”的一声,已有一颗寒星冲破了雨幕,直朝城墙而去。
城墙高低几近六丈,这些年随着风雨的洗磨外表皆是隐隐泛青,光滑无比,但幸好,不如内城墙那般衔接的无一丝缝隙。
“嘣嘣嘣~”
弓弦震动声接二连三,而城墙上,也是多了四根深入其中的铁箭,两两相邻。
听着身后雨中密集的脚步,雨幕中已多了道狂奔的身影,直朝那城墙冲去,如今城门已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在急行的同时,孟秋水的身子倏然像是矮了几分,可他的速度却更快了,飞奔纵跃简直非人。
他沉息闭气,整个人瞬间拔地而起,双脚连蹬数步,已是于城墙上斜奔出去几近两丈的距离,正好稳稳的立在两根铁箭上。
不敢停歇,孟秋水上身接着一沉,双腿一曲,脚下两根拇指粗细的铁箭瞬间被压成一个夸张的半弧,像是马上就要被折断。
心知此刻最为关键,孟秋水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控制着体内的气息,生怕多使一分力。
而后一跃,便又是一丈多的距离。
直到堪堪下落的时候,他左手食中二指是硬生生的插进了城墙的一丝缝隙之中。
疼痛令他更加清醒,凭着一丝的停顿他右手一抖,一条黑鞭已是如毒蛇探出,直奔剩下的两支铁箭,缠绕的同时,提气之下,整个人已是掠上了城墙。
头上的斗笠在那惊心动魄间已不知落到了何处,雨水倾泻如瀑,将孟秋水本显单薄的身体勾勒了出来。
凝立城头,他冷漠的看着城下的锦衣卫,骤雨之大便是自己也不得不眯眼才能看清几分。
看了看背后仅剩的一支铁箭,孟秋水左手已是拿下了肩头的弓,右手搭箭开弓,目中映出的正是那个叫做宁勇的百户。
“嘭!”
谁料孟秋水手中劲力用的太大,那弓身一下从中间断开了。
“那就,再让你多活几天吧。”没有所谓的遗憾,手中残弓铁箭一抛,孟秋水整个人便转身朝城外跃去,直直的跳下了城头。
……
山林间。
远远的就见一身影如鬼魅般穿行。
雨势已经弱了,夏时的雨本就来的快,去的也快,前一刻还大雨瓢泼,如今天空反倒是布着几颗依稀星辰。
倏然。
孟秋水脚步一止,身形一侧,整个人便已贴靠着一颗大树,他双手抓着树干一撑,身形立如壁虎般爬了上去。而后屏气沉息藏于一树杈后面,平静的双眼正从树叶缝隙间看向来时的路。
“居然有人追了过来?”
有五人,五人各乘一骑手举火把,而且浑身无来由的透着股肃杀感,骑术更是整齐划一,比孟秋水这种半路出家的简直要好太多了。
看到他们似乎在环顾搜寻什么,孟秋水的眼神立时冰冷起来,果然是为了自己,看来一定是发现那些铁箭了。
“悍卒?”
他脑海中不由划过一个念头。
人不是普通人,马也不是普通马,通体肌肉矫健,体型高大,分明是军中健马。
他知道那贾精忠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不知道从哪整出来这么五个人,看来是铁了心的要杀自己。说是杀人灭口,孟秋水反倒倾向于那贾精忠怕死,毕竟谁都怕被一个精通暗杀的人惦记上,特别是那种怕死的。
黑夜里。
孟秋水毫无人气的看着那几个军卒,如同看着死人,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咧嘴无声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