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父母,林驹感到很后悔。
自己前世有钱的时候,几乎都忙于生意,到处乱跑,很少有在家里陪伴父母的时候。
不外乎就给一些钱,觉得这样就行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孝敬父母。
等到他明白过来,想要好好陪伴父母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
子欲孝而亲不在。
东北的安东省,刚刚出了正月不久,三月的天气还比较冷。
身边的小溪虽然已经开始融化,远处长白山余脉的高山上,还有积雪。
“林驹,还不回家么”?
一个声音传来,林驹回头一看,罗雅回来了。
“哦,罗雅,你怎么回来了”。
“林驹,这个给你”。
罗雅抓过林驹的手,把一样东西塞到林驹手里。
林驹伸开手,原来是一块钱。
“罗雅,我不要你的钱”。
“林驹,这是我过年的压岁钱,一直没花,你拿去交学费吧”。
一块钱还有些热乎,估计是罗雅的体温。
林驹不仅感到阵阵温暖。
林驹和罗雅是邻居,罗家原本是城里人,属于下放户。
所谓的“下放户”,据说是在城里犯了错误,才分配到农村来,接受再教育。
后来林驹知道,所谓的犯错误云云,不过是一种说辞。其实是城里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口,或者是挨整的人,才会被打发到农村来。
尽管属于城市里的失意者,罗家的生活水准,仍然要高于农村人。罗家回城走亲戚的时候,会拿回来一些饼干和糖果。
这个时候,罗雅都会从家里拿一点来,偷偷地给林驹。
“罗雅,我明天就有钱啦”。
“你留着吧,你还救我一命呢。现在你有困难,我要帮助你”。
罗雅把林驹的手推了回去。
“罗雅,我真的不能要你的钱”。
林驹把钱塞到了罗雅兜里。
“哼,你再不要我就生气啦”。
罗雅把钱掏出来,扔在林驹脚下就跑了。
林驹捡起钱,不禁喃喃道:“罗雅,我欠你太多了”。
在林驹的记忆里,罗雅在十四岁那年,也就是明年,就跟着父母回城了。
等到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林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
此后又是多年没见面,也没有罗雅的消息。
再次得到罗雅消息,是林驹生意危机的时候。
罗雅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又借了不少钱,帮助林驹度过了危机。
此后又辞去了工作,帮助林驹打理生意。
林驹前世的妻子,名叫索薇,是溪水市的选美亚军。
因为林驹是名牌大学毕业,又是成功的企业家,索薇对林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等到林驹的生意出现危机,索薇第一时间就起诉跟林驹离婚,移民到了国外。
林驹的生意出现问题之后,他原来的生意伙伴、朋友、同学,以及他曾经帮助过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帮助他的,都躲得远远的。
只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对他不离不弃,为他奔走,为他提供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持。
要说外人,也就只有罗雅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帮助他。
罗雅十岁那年,跟小伙伴儿们在河里玩儿,不小心掉进冰窟窿里,是林驹救了她一命。
罗雅其实一直在默默地爱着林驹,只是林驹从来没向她表白。
直到跟索薇离婚后,两人才走到了一起。
不过,中间已经耽误了很多年。
想想罗雅,想想索薇,林驹不禁感慨。
患难之际见真情,一点儿也不假啊。
许多东西,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知道。否则,都是雾里看花。
林驹叹了口气,把罗雅给的一块钱收进贴身的兜里。
这一块钱太珍贵,他要永远珍藏起来。
山间小路有些泥泞,林驹慢慢地走着。贪婪地呼吸着格外清新的空气,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现在的家乡,还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原生态环境。
不过,在他的前世,这里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污染。
空气弥漫着化工厂刺鼻的味道,曾经清澈见底的河水,已经变成了黑色。
人们虽然有钱了,但是很多人都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还在坚守自己的家园。
上一世留下了许多的遗憾,如今重生了,就要弥补这些遗憾。
自己对父母和兄弟姐妹关怀太少,这一世要给他们更多的关爱。
现在生活困难,要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罗雅对自己情深意重,这一世再也不能让她苦苦地等候自己。
至于索薇,还是见鬼去吧。
便是你是王母娘娘的女儿,老子这一世也不鸟你啦。
我这一世,只属于罗雅一人。
只是罗雅现在还小,才十三岁,叫人有些抓肝。
不过,我的生理年龄也才十四岁,似乎也不用太着急。
罗雅,我会耐心地等你长大。
自己前世一直想回到家乡,过田园生活。
只是因为环境遭到了破坏,无法圆这个田园梦。
这一世有机会了,我要守护这片家园,不让它遭受污染。留下这里的蓝天白云,绿水青山。
我的亲人,我的家园,上一世我欠的,这一世还给你们。
1979年,华夏大地已经开始了新的历史进程程。
进入八十年代,更是开始了一个改革开放的新时代。
此时,南方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开始分地,搞联产承包。
东北这边虽然还没有开始,但风声已经传到了这里,人们也在期待着这一天。
从两年前开始,已经恢复了高考,农村的孩子,终于多了一条走出农门的路。
许多工人长了工资,即使没涨的,至少也没有下降。
有的人开始偷偷摸摸的做生意了,虽然没有公开允许,管的也不像以前那么严。
士农工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对于林驹来说,前世的经验,可以说既有用也没用。
有用的是,有了前进的大方向和经验。
没用的是,前世已经过去,他现在还是一个贫穷农村的一个乡下孩子。
求学也好,赚钱也好,路还得一步一步走。该做的事情,一样也少不了。
到了岭上,就看见了林家堡的袅袅炊烟。
这就是自己的家。
虽然贫穷,但充满了温暖和亲情的家。
林家堡,我回来了。
林家堡是一个自然屯,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大多都是林家的本家人。
这里是一个生产队,属于马家堡大队的第六小队。
因为这一带靠近高丽国,自古以来就是军事要地。
整个绿江市的农村,很多地名中都带着“城”和“堡”字。
这里的城,就是山城,要塞的意思。
这里的堡,就是堡垒的意思。
不过,这里的“堡”字,一般都读作“普”(pu)。
虽然是山区,但整个马家堡子大队,却处于一片山间小平原之中。
整个绿江市,自然条件其实很不错,很少发生大规模旱涝灾害。
这里的农业收成比较稳定。即使现在还是集体经济的情况下,林家堡也大致上能保证温饱,不至于象别的地方那样,出现大规模、长时间的缺粮现象。
下了岭,就是一片玉米地,这是最主要的农作物,也是主粮。
至于小麦和水稻这样的细粮,这里是没有的。
要想吃细粮,每年过年的时候,一口人会有二斤面粉和一斤大米,由生产队统一发放。
交了公粮,剩下余粮多的时候,生产队会拿玉米到海边的同港县去,哪里出产大米,可以用玉米换大米。
除了这两个渠道,再想吃细粮,就要靠在城里吃商品粮的亲戚给,或者在盛产小麦的龙江省的亲戚给邮寄过来。
不过,城里的亲戚过得也比较艰难,更多的时候也是无能为力。有的时候,反而要靠乡下的亲戚补贴一些粗粮过活。
便是城里的亲戚给,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一回十斤二十斤,几年也没有一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聊胜于无而已。
靠近堡子,就是一个大粪堆,这是把猪粪、牛粪收集起来,堆积在一起,春天种地之前给田地施肥,增加地力。
每个生产队都有专门拾粪的人干这个。
这个时候还很少使用化肥和农药,更没有什么除草剂和转基因,粮食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
粪堆不远处,是一片田畦,已经盖上了塑料薄膜。
这是培育烤烟苗的。
这种烤烟叫洋烟,主要作为卷烟的原料用。不是农民抽的那种旱烟。
绿江市的烤烟种植历史,从清末民初的时候,就开始了。是这一带许多农村生产队的一个重要副业生产项目。
春天开始育苗,然后移栽到地里。烟叶长成以后,一层一层掰下来,夹进草绳里,在烤烟房里面栓起来。然后用煤火加温烤干,最后分拣,扎成一把一把的,再用麻包包装,就可以送到烟站去卖。
烤烟的收入,是生产队的一项主要收入来源。
正在田畦里忙活的,是林驹的老叔林乙卯。
因为是乙卯年生人,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
林驹的父亲出生于甲寅年,所以就叫林甲寅。
林甲寅一共有兄弟五人,除了老二林庚辰是干部外,其余四兄弟都是烟把头。
烤制烟叶,是个技术活儿。如何根据烟叶颜色的变化,加火、通风,控制温度和湿度,里面有不少说道。
这个过程掌握不好,烟叶烤糊了,烤黑了,烤青了,都影响等级。
烟把头,其实就是烤烟的技工。虽然也是体力劳动者,但里面有很大的技术含量。
林家堡只有一个烤烟房,有一个烟把头就够了。
这里是林乙卯当烟把头,林驹的父亲林甲寅,就被没有烟把头的生产队请去烤烟。
请烟把头不白请,是要给钱的。赚的这份钱,由生产队和烟把头分成。
“老叔,天快黑了,回家吃饭吧”。
林驹走过的时候,跟老叔打了招呼。
“哦,驹子啊,我再弄一会儿就完了。别人都回来了,你怎么落到后面了”?
“我在学校里有点儿事儿,走得晚点儿”。
“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听说你学习挺好,到时候考个大学,也给咱们老林家脸上争光”。
“我记得了,老叔”。
“赶紧回家吧,别可哪儿去疯,你爸不在家,给你妈省点儿心”。
“老叔,我知道了”。
进了堡子,一些小孩子正在一起疯玩儿。
农村孩子皮实,家家孩子又多,爹妈也照管不过来,基本上都处于散养状态,一个个脏不拉几的,滚得像个泥猴似的。
老六林骊和老七林骄也在那里,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烧土豆,就算是零食了,跟着一帮孩子在一块儿疯闹,叽叽喳喳的,不亦乐乎。
看着这两个妹妹的样子,林驹实在难以把这两个小泥猴,跟未来的重点中学校长和年薪上百万美元的跨国公司高管联系在一起。
老七跑着跑着,一下子绊倒了,手里的土豆也摔了出去。
林驹本能地想上前去,不料老七干嚎了两声,见没人搭理她,就自己爬起来,捡起土豆,在衣襟上蹭了两下,就一边吃着,一边又疯了起来。
倒是我多虑了,或许正是这种放养的方法,才养成了她们日后那种爽快自然的性格,遇到事情,都自己想法解决,尽量不依靠别人的自强自立品质。
其实我那个时候,何尝不是如此呢?
到家里的时候,母亲赵杰凤正在喂猪。
“妈,我来喂吧”。
“好,你来吧,我去鸡喂”。
林驹把书包放在窗台上,就提过猪食桶,开始喂猪。
农村几乎家家养猪,一是养母猪卖仔猪,二是养肥猪。
卖仔猪,属于搞副业。按照规定,这个时候还是不允许的。
但是,具体事情还要具体分析。只要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安东省属于工业大省,多年来GDP都是全国第一,有“安老大”之称,农业在GDP中的占比,其实很小。
官方对于农村的管理,就不象其他地方那么严格。
这个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要养猪,一般至少都要养两头。
一头叫“任务猪”,养大之后,卖给供销社,供应城里人。
另一头自己留着,过年的时候杀年猪。
杀年猪不仅仅是过年吃肉,还要留够一年的油水。
想养猪,总得有仔猪。
生产队集体的猪,饲养员糊弄,养的自然不好,仔猪就不够用,最后就得到私人家买仔猪。
为了完成任务猪的指标,也无法把私人养的母猪都给取缔。
因为古代是军事要地,这里的居民,基本上都是明朝的卫所军户和清代旗人的后代。仍然遗留下来一些团结互助的侠义之风,人比较抱团儿。
队长、大队长,甚至公社的干部,许多都是沾亲带故的,有些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整个马家堡子,倒是有不少养母猪的,成了农民在夹缝中生存的一个重要财源。
这个时候养猪,跟养活孩子差不多,也基本上是放养。虽然有个猪圈,但白天的时候都把猪放出来。
夏天的时候,就把猪交给生产队的牛倌儿一起放养,到野外吃野菜。晚上回来关进猪圈里面,防止猪去祸害庄稼。
夏天会到地里拔一些野菜回来,象苜蓿草、三角菜、马齿苋等,都是猪的饲料。
冬天的时候,就用玉米秸、豆秸秆等粉碎,这叫做秕谷,在锅里煮熟了,就可以喂猪。
至于用粮食和饲料喂猪,那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
人有时候还吃不饱呢,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喂猪?
猪能够吃到粮食,也就是在接近过年的两个来月,这是为了给猪催膘,赶着过年的时候杀了吃。
林驹喂完猪,就去压水。
自家院子里就有压力井,其实也不费多大事儿,打了两桶水,二姐林驰回来,就帮着林驹拎水。一共七八桶,水缸满了,明天一天的水够用了。
林驹的大姐是家里的老大,已经出嫁,姐夫是一百多里外的铁矿上的工人。
家里的老二是哥哥,前年考大学的时候没考上,就到了外地的水电站去出民工,每天能挣一块三毛三分钱。
这个收入,已经是很不错的。还是在公社当干部的舅舅给找的差事。
这个时代,农民要想招工进城当工人,几乎是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唯一的机会就是当临时工,其实就是后世的农民工。从事的自然都是重体力劳动。
根据劳动强度不同,临时工的工资分为三个等级,每天一块八毛七,一块五毛六,一块三毛三。
虽然很累,但是这个收入对于农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另一个优点,就是从来没有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时候。
除了冬季农闲,春、夏、秋三个季节,父亲林甲寅几乎都在外面当烟把头,哥哥出民工在外,家里就没有人在生产队干活。
这样不仅对家里不利,分粮食的时候吃亏,队里的其人也有些怨言,于是二姐就提前辍学,两年前开始在生产队里干活。
二姐收拾好了饭菜,老五也出去把老六和老七找回来,一家人就开始吃晚饭。
晚饭是玉米面大饼子,在锅边上贴出来的,一面有锅巴。
菜就是土豆炖白菜,都是冬储菜,外加罗卜咸菜。
虽然只有一饭一菜,但至少可以保证吃饱。
这个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能有这个水平,已经是很不错的生活。
至于肉,虽然还有一些,但是已经腌上了。这是今年留着做油水用的,只有来了重要的客人和过节,才能见到点儿肉。
“妈,今天二舅叫人捎信儿来,说家里口粮不多了,要是家里有富余的,下个月就借给他们点儿,上秋了就还给咱们”。
二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唉,咱家也不多了。但总是比你二舅家好点儿。你明儿个就去一趟,叫他们到时候来拿吧。顶多能凑个一百斤,要是不够,叫你二舅自己再想办法”。
二舅家在郊区,那里人多地少,家里人口多,几乎每年粮食都不够吃,经常需要亲戚接济。
“用不用跟我爸商量一下再说”?
“不用了,就你爸那个死要面子的,他还不得给二百斤,都给人了,咱们这一家子吃什么”?
林驹记忆中的父亲,确实是这样的人。
在亲戚朋友面前,总是充大个儿。宁肯自己背地里吃苦,也要在面子上装大方。谁要是求到他什么事儿,头拱地也要给人办成。
可以说他有侠义之风,也可以说他虚荣心强。在林驹看来,其实是两者兼而有之。
林驹在前世,也颇有这个性格,这就是受他父亲的影响。
不过,这一回,林驹不打算再做那样的人。
总结自己的前世,林驹得出了一个教训。
人的成功,最关键的不在于能干什么,而在于不干什么。
有所作为固然重要,有所不为更加重要。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个错误,就可能毁了人的一生。
不犯错误,少犯错误,就是胜利,也才能走的更远,笑到最后。
胜者可能为王,但更多的是剩者为王。
“老四,昨天遇到你们黄老师了,他说你的语文成绩赶不上以前,这是怎么回事儿”?
赵杰英问道。
“最近我有点偏科,总是看数学,这几天我就改回来”。
“唉,你们现在四个念书的,哪怕将来有一个考出去,我就知足了”。
“妈,你放心,我一定考上大学,将来把你接到城里去享福”。
“你自己能考出去就行了,我才不跟你进城呢。将来娶了城里的媳妇儿,看不上我这个农村老太婆,没事儿我去受那份儿气干什么?还不如在乡下自在呢”。
“在乡下也好,山好水好空气好,将来也能退休领养老钱,到时候城里人想到乡下来,还来不了呢”。
“傻儿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还能有那一天?除非太阳从西边儿出来”。
唉,老妈啊,你怎么不相信呢,这一天,用不了多久就来了。
啪地一声,二姐用筷子在老五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妈,你看二姐又打我”。
老五林骥一脸委屈。
“哼,你看你那样儿,鼻涕都淌到碗里了。就你这鼻涕鬼儿,将来连个老婆都娶不上”。
“二姐,你别小瞧我,我将来非要娶上十个八个老婆给你看看”。
“哎呦,那可不行,现在是新社会,只能娶一个老婆。要是多娶老婆,人家批斗死你,叫你住法院去”。
母亲赵杰英说着,拿起毛巾,给老五揩去鼻涕。
老五林骥的一番话,叫林驹简直无语了。
这个老五,在他前世的时候也发了财,搞了一个度假区,成天风流潇洒,女人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换,无论谁说他,都没有用处。
看来有些东西,就是命中注定的,三岁看到老,这个因果,在今天就种下了。
吃完饭,二姐林驰收拾了碗筷,林驹要去帮忙,被二姐给赶了出来。
“快去学习,这点活儿不用你干,老五、老六老七,还等什么,都写作业去”。
林甲寅和赵杰英虽然都是普通的农民,但有两点难能可贵。
一是从不重男轻女,二是鼓励儿女读书。
只要想读,就尽力供儿女读书。除非像林驰那样,自己实在不愿意读了,才放弃。
林驹的大姐和大哥都是高中毕业,虽然以前盛行读书无用论,学校里也没有什么读书的风气,但毕竟把高中读完了。
剩下的几个儿女,也是尽力鼓励读书。
两口子有一种朴素的认知,就是读书早晚是有用的。
林甲寅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就不信,一筐木头也砍不出来一个楔子来”。
意思是自己七个儿女,总会有一个靠读书出息的。
在林驹看来,父亲的这种比较开明的思想,可能来自于他小时候受的教育。
林甲寅在一九四零年代的时候,曾经上过五年小学。那个时候能上五年小学,已经勉强算是个文化人了。
林驹找了一把镰刀带上,兄妹四人喊了罗雅,五个人就一起去上学。
“老四,你拿镰刀干什么”?
二姐林驰问道。
“岭上的道边儿,柞树棵子长出来了,我去砍一下,走道方便些”。
“行啊,还知道做好人好事儿了,到了学校老实点儿,别跟人打架,别叫咱妈操心”。
“二姐,我知道了”。
提起不让妈操心,林驹心里一阵高兴。
昨天隐瞒了学费的事情,避免了让老妈为难。
看来,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呢。
不过,学费的问题,还要解决,林驹今天拿镰刀,就要解决这个问题。
到了岭上,林驹叫弟妹和罗雅先走,说自己把道边儿的柞树棵子砍一下。
“林驹,你真的不用我等你么”?
“罗雅,不用等我,你先走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一会儿别忘了交学费,省得老师批评你”。
“我知道了,今天就交”。
罗雅蹦蹦跳跳地走了,她为能帮助林驹感到高兴。
望着罗雅的背影,林驹不禁感慨。
多么纯真的感情啊,真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只是让这么一个小萝莉,来帮助一个大叔,大叔感到心中有愧啊。
林驹开始砍道边儿伸出来的树枝,没有多久就砍完了,然后就向山里走去。
今天,他要去割杏条和腊条,解决兄妹四人的学费问题。
马家堡子的周围都是高山,有一些地方还是原始森林,树木很多。
有落叶松、油松、红松、白松等针叶树,还有桦树、柞树、榆树、楸树等阔叶树。
在比较低的地方,就是各种低矮的灌木。
这样的地方,往往就是杏条和腊条生长的地方。
杏条就是杏树新发的枝条,腊条就是腊树新发的枝条。
这两种枝条,大概有一米高左右,筷子般粗细,是编制筐篮的材料。
马家堡供销社就收购这两种枝条,然后卖到外地去,用于编制筐篓,装水果、蔬菜等用。
收购枝条按斤计价,腊条每斤二分钱,杏条每斤一分五。
如果有二百斤腊条,就能卖上四块钱,解决学费问题。
前世的时候,林驹曾经跟着哥哥到山上割过条子,什么地方有,他也知道。花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地方。
坐下歇了一会儿,林驹就开始割腊条。
这里的腊条已经被人割过,不过,那些人只是挑比较集中的地方割,有些散落在各处的,就幸存下来。
一口气割了两个多小时,攒下了一堆腊条和一堆杏条。
林驹把条子归拢到一块儿,先把杏条打捆,一捆三十来斤的样子。
捆条子不用绳子,用一根比较长的腊条,或者比较柔软的椴木条、柳木条都行。在一端拧几下,让枝条的结构松软,但是不断掉,然后就可以缠绕起来。
这里人上山打柴,都是这样捆柴的,是个男人,从小就会干。
腊条有些枝杈,需要修理一下,不过也很容易。
花了半个小时左右,林驹把两种条子都捆好了。
一共六梱腊条,估计有一百八十斤左右。四梱杏条,有一百二十斤左右。加一起,应该能卖五块多钱。
行了,这就够了。
割条子,其实还是个比较赚钱的生意,供销社那里也敞开收购。
人们之所以不愿意干,一是害怕被扣上搞副业的帽子。
因为现在是不允许搞副业,自己赚钱的。
虽然有人偷偷摸摸干,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一旦来了什么运动,枪打出头鸟,兴许就要倒霉。
在这种氛围下,虽然有这个财路,许多人也不敢干。
此前,都是越穷越光荣的风气,只有在生产队干活儿,才是正道儿。
另一个原因,就是割条子虽然比较容易,但是把条子运到供销社,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力气活儿。
没有什么车辆,只好靠人力扛着过去。
对于十四岁的林驹来说,把三百来斤条子扛到三里地之外的供销社去,确实是个不轻的差事。
肚子叽里咕噜的叫了起来,林驹饿了。
早晨吃的是玉米饼子,玉米这东西,淀粉含量低,热量就少,没有大米和面粉那样顶饿。
林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玉米饼子,已经凉透了。不过,他还是啃了起来。
这就是他的午饭。
能有个玉米饼子当午饭,已经是不错的生活水平。在学校里面,有家庭困难的同学,中午连个玉米饼子都吃不上。
啃着玉米饼子,林驹不禁想起了前世那些孩子们。
这个不爱吃,那个不爱吃,吃肉怕胖,吃蛋怕胆固醇,不是怕血脂高,就是怕高血压。
就是在监狱里面的犯人,也是顿顿大米白面,连肥肉都不吃。
没赶上这种物质匮乏的时代,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饿上你们三天三夜,喝口凉水都是甜的。
想起了水,林驹就觉得渴了。
顺着一条小山沟,找到一个泉眼。里面清澈见底,纯天然无污染的山泉水。
林驹趴下去,一口气喝了个够才起来。
来了一顿撅尾巴茶。
所谓的“撅尾巴茶”,是本地人自谑的说法。
指的是在外面渴了,随便找个山泉和一条河水,就趴下去,撅着屁股喝水解渴。
虽然是自黑,但没有污染,喝了也没事儿。
至于茶水,北方不产茶,能喝上茶叶的,是极少数有钱人的谱儿。
吃完了饼子,林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忘了带一条绳子来。
不过也没关系,他找到了一处软枣藤子,割下了三米多长。
这种软枣,其实就是野生的小猕猴桃,秋天成熟之后,味道鲜美,比市面上卖的猕猴桃好吃得多。
把藤条铺成一个弓形,在顶端横上一捆腊条,然后把三梱腊条搭在横着那梱腊条上,又把剩下的腊条和杏条搭在那三梱腊条上,最后用藤条串联起来。
林驹背上书包,蹲下来把藤条搭在肩上。这样,他只要承受横着那梱腊条的重量,就可以把其他的条子拖走。
这里的人往山下运柴火的时候,就都是这样干的。最多的时候,一个人一次可以拖十几梱柴火下山。
都是下坡路,走起来其实不太费劲。主要的注意事项,就是防止树茬子扎脚。
尽管如此,林驹还是花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把条子拖到了供销社的后山脚下。
这里距离供销社还有七八百米远。
剩下这段距离都是平地,拖是拖不过去了,只好扛过去。
林驹一次扛两捆,先放到供销社后院的门口。然后再去扛第二趟,来回五趟,才把十梱条子都鼓捣过来。
这时候民风淳朴,极少有偷东西的现象,条子放在那里,林驹也不怕丢了。
林驹累的气喘吁吁,坐在条子上,一边歇息,一边等着供销社开板。
“开板”,也是当地的叫法,其实就是开门儿营业的意思。
因为供销社的窗户,在不营业的时候,都用板窗档上。板窗打开的时候,就是开业的是时候,因此开业就叫做开板儿。
供销社是国营单位,在物资匮乏的时代,这是响当当的牛逼单位。
职工是国营职工,领工资,吃细粮,端着铁饭碗儿。中午是要休息,睡午觉的。
服务态度好坏,自然谈不上,爱搭理你搭理你一下,不高兴了,你想买东西,我还不卖给你呢。反正我也不多挣一分钱工资。
总之,供销社的营业员,比大队长和生产队长都牛。
不过,也不都是这样的,也有人无论对谁都不牛逼。即使是供销社的人,也是本地人,都是乡里乡亲的,说不定哪天就用上谁。
再牛逼,人缘太差,家里娶媳妇没人去捧场,老人死了没人帮你抬,走到哪里也抬不起头,总是叫人戳脊梁骨。
“小兔崽子,你来干什么”?
林驹正坐着,身后突然一声吼。
原来是负责收购的“老赔”来了。
“老赔”姓裴,五十多岁,酒量不大却喜好喝酒,动不动就喝的迷迷糊糊。
脾气虽然不好,但心地善良。老百姓到他这里卖点什么土特产的,总是尽量给照顾一下,能给加等就加等,能给加点儿重量,就给加点儿重量。所以在一般人看来,公家总是赔钱。
因为姓裴,人们就叫他“老赔”。
起初林驹也以为老裴总是赔钱,后来他自己做生意的时候,知道了这些土特产品的利润空间有多大,才知道老裴其实根本不赔钱,只是相对于别人来说,少赚一些而已。
老裴跟林甲寅关系很好,每年林家杀年猪的时候,都要到林家吃肉喝酒。
林驹急忙站了起来。
“裴大爷,我来卖条子”。
“你卖条子?没去上学么”?
“跟老师请假了”。
“你妈知道么”?
“知道”。
林驹只好撒谎。
“你自个儿弄来的”?
“是”。
“搬进来吧”。
老裴打开大门,顺手拽了两捆条子进去。
过了秤,林驹把条子扛到大堆里去,进了屋子。老裴已经把票开好了。
“五块五毛七”。
林驹接过票,就要出门。
“回来,把票给我”。
老裴接过票,就把票给撕了。接着又开票,递给林驹。
“小兔崽子,给你凑个整,六块钱,到前面取了钱,赶紧把学费交了。你给我记住了,三穷三富过到老,回去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大学,也给你爸脸上争光”。
“谢谢裴大爷”。
林驹出了门,心里感到阵阵温暖。
裴大爷,我会记住你这四毛三分钱的恩情。
马家堡子供销社的服务对象,不只是马家堡子一个村,还包括周边的三个村。所以营业厅的面积不小,足有二百来平米。
当然,除了柜台里面,外面绝大多数地方都空着。
林驹拿了钱,留出四块钱学费。然后就开始买铅笔、橡皮、格尺、田字格本、刀切纸等学习用品。
这些东西,除了他用的之外,都是给弟妹的。
东西都是惊人的便宜,钱很值钱,买了不少东西之后,还剩下了五毛钱。
林驹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去买了十一块糖,一粒糖一分钱。
打算给弟妹和罗雅一人两块,剩下三块,他自己吃一块,给老妈和二姐一人一块。
还剩下三毛九,林驹一狠心,买了两盒“白猫”牌香烟,一盒一毛二,又买了一盒火柴。
最后剩下一毛四分钱,打算晚上回家给母亲。
回到学校,林驹就直接去办公室,把兄妹四人的学费交了。
他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教室,等到下课的时候,把文具和糖交给了弟妹。
给罗雅糖的时候,罗雅起初不要,林驹硬塞给他,见别人都瞅着他们俩,罗雅不好意思,留下一块,又给了林驹一块,转身就跑了。
林驹把糖放进嘴里,轻轻的含着,体味着那丝丝甜意。
上课的钟声响了,这是最后一节课。
林驹还是没有进教室,到了学校厕所后面的小树林里面,找了块石头坐下,拿出兜里的两盒烟,琢磨着究竟该怎么办。
这两盒烟,买的时候,是准备送给周玉贵的。
林驹以后还想搞一些副业赚钱,这样就难免会迟到早退甚至旷课。给周玉贵送两盒烟,就是想堵住他的嘴,以后对自己睁一眼,闭一只眼。
不过,现在林驹犹豫起来。
遇上这么点事儿,我就要给人送礼。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若是遇上点事儿就送礼,那还有个头儿?
便是我重生到了这个年代,也不应该堕落到这个地步啊。
但是,在他的班级里,就要受他管制,除非不在他的班级……。
对啊,我何必非要在他的班级里面呢?换个班级不就完事儿了么。
安东省现在的学制,跟后来有较大的不同。
从小学到高中,一共十年。
其中小学六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
马家堡子学校,除了小学六个年级,还有初中的七年级两个班,收的是马家堡子和周边三个村的学生。
林驹现在是六年级,一共两个班,另一班的班主任马老师,跟周玉贵是亲戚。
林驹没有把握马老师会收他。
想了一会儿,林驹突然一拍脑门儿。
我真是傻了,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废了这么多的心思来琢磨。
干脆直接去找陈校长不就完事儿了么。
提起马家堡子学校的校长陈二成,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这个校长竟然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
他是个老八路,非常有资格。据说叫他在城里当官儿,他都不干,非要回到家乡来当校长。
原因就是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就愿意每天瞅着学校的孩子们。
他的最大本事,就是能从县里、市里面给学校弄来东西和钱,还极力护着学校的老师。
尽管他是个文盲,这个校长却非常受老师和老百姓的欢迎。
对,就去找陈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