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好。”余耀实话实说。这东西,他甚至都有心收藏,毕竟是一件宣德官窑青花。可惜残了,要收藏最好还是完整器。
但是,暂时不出手,让子弹适当在枪膛里闷一闷,还是可以的。
老周是个明白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这茶喝得差不多了,黄永逸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
如今的古玩行,不比以前,真东西越来越少,捡漏越来越难,但打眼,却是常事儿。
花高价买了假货,这种打眼,又叫吃药,不吃几次药,也不容易成长。
而像老黄,愣是拿着真东西又放出去了,这种打眼,又叫走宝。那一胖一瘦兄弟俩,好东西低价贱卖了,也叫走宝。
同时,黄永逸这会儿是真真有心结交余耀,“这都快到饭点儿了,晚上我做个小东,大家一起喝点儿吧。”
“行啊!”濮杰正在高兴劲儿上,一口就应了。
老周笑笑,“黄老板,我看还是让余耀请吧,今天他才是大户。”
其实,一顿饭而已,谁请都无所谓。老周这是因为和黄永逸关系不错,所以怕余耀不想去,才耍了个小心眼儿。你要说别人请客不去,那是客气;但让你请客你不请,那就是小气了。
“对,还是我来吧。”余耀应道。
“这哪能呢!”黄永逸立马摆手,“主要是我还有件东西,正好今儿人多,大家一起掌掌眼,完事儿了还不该我请么?”
若仅仅是刚认识的朋友,余耀未必愿意去掌眼。但今儿黄永逸漏了一件好东西,还让余耀给拾起来了;虽说这都是凭眼力来的,古玩行本就是这样的态势,但余耀多少也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不会又是瓷器吧?”余耀问道。
“不是,是一幅画。”
“黄老板的逸墨斋主营字画,这,还用我献丑么?”
“这里面稍微有点儿复杂,再说了,我是服了余老板了,你这是年少高才,各类古玩通吃啊!”
老周一听有东西看,居然直接站起来了,“那走吧?天也不早了!”
这不喜欢文玩古董的人,可能不太容易体会玩家的心情,一听有东西,特别是好东西,常常都是猴急猴急的。
四人离开了茶楼,来到了七星桥古玩市场的逸墨斋。
逸墨斋的门店,是两套门头房连在一起的,规模稍大。而且黄永逸店里的俩伙计,都是女孩儿,样貌清秀不说,嘴皮子都挺溜。逸墨斋的生意还真是不错。
带着三人进了里间,黄永逸关上门,从大立柜里拿出了一个画框。
拿出来的时候,画框是背着余耀的,但余耀一看,画框是铁力木的,而且雕了如意纹的边。这很少见,因为铁力木很硬,在以往的传统家具中,没大有雕刻的。
画框的背板也是乌木的。整个画框色调深,给人很庄重的感觉。
这画框高两尺多,宽一尺半,余耀瞅着,像是个老框。
“诸位都是行家,我就不多说了,先看。”黄永逸抬手将画面朝上,平放到了茶几上。
余耀一看,怪不得连黄永逸也吃不准。因为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幅国画,而是融合了中西画法的一幅作品。
画面中央,山石上有两只锦鸡,色彩浓烈鲜明,周围则是花枝招展,花团锦簇,其间还点缀有青草碧丝,蝴蝶翩翩。
画面一角落着款儿:锦绣报春图,臣郎世宁恭绘。下面还有两方小印,白文是“臣朗”,朱文是“世宁”。
这印其实有点儿别扭,哪有这么拆的?“臣郎世宁”应该弄一方印上。哪怕你一方是个“臣”,另一方是个“郎世宁”也行。
但实际就是这样,这两方印都是正常可考的。郎世宁是个外国人,兴许思维有点儿特殊。
“郎世宁的画儿?”濮杰忍不住开了口。
不要说他们了,就是圈外人,大体也都知道郎世宁的名头。
他是个拿了大清国“绿卡”的意大利人,二十来岁就来到京城传教,后来入皇宫进了如意馆。如意馆在康熙朝的时候,主要是研究和陈列西方科技成果,到了乾隆朝,就成了造办处的一个作坊了。
郎世宁在清朝皇宫里一待就是五十多年,历经康雍乾清三代,最后是死在京城葬在京城的。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个外国人在宫廷画师里的名头,比很多华夏人都大;他懂西洋画,又学了国画,所以探索出了一条西画中用的路子,创造了一种新的画法,号称“郎世宁新体画”。
看了这幅画,老周不由眉头一皱。
因为,郎世宁虽然是个宫廷画师,作品不少,但流入民间的却寥寥无几。除了故宫的藏品,也基本都在世界各地的大博物馆才有。
而曾经出现在拍卖会上的郎世宁的几幅画作,基本没有低于千万的。而那幅著名的《圆明园行乐图》,在近二十年前,就拍出了过亿的天价,当时结结实实震撼了一把收藏界。
老周不由看了一眼余耀。
余耀捏了捏下巴,“黄老板,这框不是原框吧?”
黄永逸点点头,“确实不是,这画儿我得手的时候,原裱残了,而且很厉害,基本就剩画心了,我就找人修了修边。这画框呢,以前收来的,我看是个老东西,大小又合适,画和框一配,还挺好看。”
“这是个绢本,又兼带西洋画细腻的画法······”余耀沉吟,“能拆开让我看看绢本的背面么?”
“这有什么不行的?”黄永逸说着,就把画框拿了起来,小心启开背板四周的小卡头,随后把背板拿了下来。
余耀随后便开始看画的背面。老周凑上来,“你这看得够细的!”
“嗯,这画是得仔细看。”余耀应了一句,“绢是老绢,不是做旧沉色。”
黄永逸在一旁说道,“没错,这个我也研究过。”
“好了,背面不用看了。”余耀呼出一口气,离开桌边,才点了一支烟,“黄老板,你觉得颜料如何?”
黄永逸应道:“我看是老颜料,应该没问题,就是似乎有点儿过于平整,没有丝毫剥落。不过,要是保护得当,不过三百年,也是可以的。”
余耀点点头,“既然你请我来了,我就实话实说,这画,不是仿摹的。”
黄永逸松了口气,“对,我对比过真迹画册上的题款印章,如果是仿摹的,应该不会如此严丝合缝。”
“不过,我还没说完。”
“你说。”黄永逸又感到了不安。这事儿,换谁也难平静。若是真品,那可是过千万的东西!
“这画,是印刷品。”余耀终于落听。
濮杰直接被惊到了,顺手拿起了摆在一旁的一个放大镜,比着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倒抽冷气,“印刷品能印成这样?一点儿都看不出网点,而且这色彩的浓淡层次也太自然了!”
黄永逸却看着余耀,“你的意思是,这是珂罗版?”
“对!而且是绢本珂罗版,绢本比纸本更难辨认。我为什么要看背面?这张珂罗版,用了老绢,而且印成之后,定然是经过了高手画师局部手工润色,又对画面整体采用了熏制做旧,极难辨识。但是背面,手绘的真品和印刷的珂罗版,在颜料渗透上,还是有不同的。”
黄永逸抚住额头,“我就说这郎世宁的漏儿,哪有这么好捡?所幸只花了个小钱儿。”
“多少收的?”老周问道。
“几千块而已。”
余耀接着笑道,“几千块?那怎么不是漏儿?这不是普通的珂罗版,这是民国时期的老珂罗版。当时多色套印技术并不成熟,成功率极低。而且,最大的印刷面积,估计也就是这么大了!又用了老绢老颜料,还有高明的做旧手法。这张珂罗版,少说也值几万!”
从名字也可以看出,珂罗版(collotype)是舶来品,最初是德国人发明,后来在清代光绪年间,从倭国传入华夏。
华夏掌握了这种技术之后,就开始用在古籍和书画的印刷上。当然,这有个成熟的过程,比如一开始,只能印黑白的。
珂罗版之所以能如此逼真,技术是一个方面,操作流程更重要。必须全程人工操作,制版的网线细到看不出端倪,画面的深浅层次,靠的是不规则的皱纹来完成。而且,是专色压印,这样就解决了颜色偏差的问题。
这一幅还是绢本。绢和纸不一样,本身就是织物,印成之后,再经过高明地处理,更难看出是印刷品。
这和古玩地摊上普通的印刷假画,有着天壤之别。
同时,郎世宁的画法,工笔兼带西洋手法,在珂罗版上,比写意类的画法更难辨识。
濮杰也点了一支烟,“这种仿品,迷惑性太大了!”
余耀点点头,“珂罗版如今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有些博物馆展出的复制品,用的就是珂罗版。不过,真正的仿古珂罗版,依然不是那么容易,主要是后续的做旧流程,非高手不能为之。”
黄永逸对余耀拱手,“其实我也知道,郎世宁的真品非常难得,但是老有侥幸心理作祟。我也大抵知道珂罗版,但这幅太过逼真,愣是没有去多想。”
“所谓当局者迷,这很正常。”余耀心想,本来自己确实是没这份儿眼力的。但其中,本身的学识还是起了作用。他是学考古的,文物的复制是一门必修课。
其中,古籍和书画复制当中,除了优越性最高的珂罗版,人工临摹法、木版水印法、胶印乃至数字印刷,也都学习过。
黄永逸此时突然眨了眨眼,似是自言自语,“要是把这张画儿倒给刘大头,他会不会打眼呢?”
老周看了一眼余耀,没放声。
余耀摇摇头,“若说以前,找个合适的空当,或许还行。但刘大头最近警醒得很,他研究上一番,估计也能识破。”
濮杰心里倒有点儿同情刘大头了,这老小子树敌太多,可能赚了些便宜,但一样时时有人想算计回来!
“最近很警醒?就因为江岸翠峰图的事儿?”黄永逸接口道。
余耀自然不会说挂袍将军罐的事儿,“嗯,他吃了瘪,现在还想着算计我呢!”
黄永逸不屑一笑,“就你这个眼力,他算计个屁啊!自不量力!”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小余确实该多加小心。”老周说道。
黄永逸点点头,转而站起身来,“走走走,先吃饭去!虽然是珂罗版,但总算是弄明白了。而且就像余老弟说的,还能小赚一笔!”
四个人在包间里喝酒吃饭的时候,老周顺嘴问了一句,“老黄,你这是想扩大生意种类啊?”
“如今买卖不好做,光弄字画也不行。最近我还想去瓷都转转呢。”黄永逸应道。
“瓷都如今也是高仿的天下,怎么着,想弄点儿回来蒙人啊?”
“那倒不至于。主要是看看市场,能抓两件是两件。同时呢,我琢磨着,要是弄点儿真瓷片回来,做几套挂屏卖也不错。”
因为市场上的真品越来越少,瓷片最近几年有所升温。虽然是残片,但只要是真品,还是有一定欣赏价值和收藏价值的。
要是弄些同窑口的瓷片,布排镶嵌,做成挂屏,也是不错的艺术品。黄永逸做字画起家,挂屏和画框,有点儿相通。
濮杰有点儿心动,转头对余耀说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瓷都看看?我还没去过呢。要说玩古的,没去过瓷都,还真不像那么回事儿。”
其实余耀也没去过。瓷都在华夏陶瓷史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如今瓷都虽说高仿遍地,但古玩市场也很繁荣,除了瓷器,各个门类的流通性也很是可以。
“去看看倒是也行。”余耀本来就是做古玩生意,考察市场理所当然。只不过以前他眼力达不到,江州都吃不开,哪有本事跑出去折腾?
“那就一起吧!”老周拍手,“定个日子,人多力量大嘛!这秋高气爽的,就算没收获,就当出去玩儿一趟了!”其实,在古玩行里,人多还真未必力量大。但余耀若去,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黄永逸直接举杯,“怎么样,要是能定,咱们走一个?”
“好!”余耀也跟着举起了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濮杰嘿嘿笑道,“我在瓷都还有个女网友呢,吃鸡认识的,聊得不错,一直没见过面。”
三人同时投来怪异的目光······
余耀笑骂,“靠,你这是泡妞去还是收东西去?”
濮杰稍显尴尬,“那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顺带的事儿嘛。”
随后,四个人一合计,余耀和濮杰没什么事儿,老周也很自由,黄永逸得拿出一两天安排店面和生意的事儿。最后定了两天后一早坐高铁出发。
从江州到瓷都,坐高铁也就三个小时。
这两天,沈歌一直没联系余耀,余耀琢磨着秋拍还有段日子,也没多问。
临行前的那天傍晚,余耀买了烟酒茶,拎着大包小包到了濮杰家里。
濮杰的老爸濮存志,是工艺品厂的退休职工;退休之后,也没闲着,到了东江省博物馆看大门;濮杰的老妈在居委会工作。自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但也算安稳。
当天晚饭濮杰的老妈包了饺子,还炖了排骨,又炒了两个小菜,俩小伙儿陪着濮存志喝了几杯。
濮存志比余耀的父亲大两岁,以前余耀父母在世的时候,濮杰叫余叔余婶,而余耀则称呼濮杰的父母大爷大妈。
余耀和濮杰这俩发小,在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同班,中学不在一个班,可也在一个学校,这才使得双方父母也都认识了。余耀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濮杰去当了兵。
濮存志挺喜欢余耀,用他的话说,这小子太机灵了,关键还讲义气,濮杰和他一起,放心。
余耀吃得不亦乐乎,外面的菜再贵再精致,总觉得不如家里的锅灶整出来的顺口。
快吃完的时候,濮存志抿了口小酒,一副微醺的状态,“我给你俩说个事儿,你俩能保密么?”
濮杰愣了一下子,心说老爸能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事儿,而且还是要当着余耀说。
余耀反应快,“这是博物馆出了什么大事儿?而且还没报出来?”
不过心里也是有点儿奇怪,因为濮存志在安保部,主要就是负责大门的门卫,有时候也会被抽调去维持展览秩序,但也了解不到什么核心信息。
濮存志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小事儿。”
其实他根本不用压低声音,房间里就他们仨,还关门闭户的。濮杰的老妈早就吃完去随着“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跳广场舞去了。
“对啊,爸,您怎么知道的?”
“今天中午时候,都下班了,我去办公楼有点儿事儿,路过馆长办公室,他在里面打电话,门没关死。”
“嘿,您这是偷听啊!”
“偷听什么?就是路过!谁知道他什么原因没关好门······”
余耀笑着打断濮存志,“大爷,您和杰子揪着这个嘀咕个啥劲儿?赶紧说什么大事儿啊!”
濮杰也停了口,“对,爸,绝对能保密!”
濮存志放下酒杯,看了看余耀,“你知道省博的镇馆之宝吧?”
“当然知道,太颠方鼎啊!”余耀应道。
太颠方鼎不仅是东江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且放眼华夏的馆藏青铜鼎,也就是华夏国家博物馆的司母戊鼎(现称后母戊鼎),和台岛故宫博物院的毛公鼎,能与之媲美了。
因为这件太颠方鼎,东江省博物馆大大提升了名头。
省市一级的博物馆,能有这样的重器,自是会当成镇馆之宝。就像楚省博物馆的曾侯乙编钟和越王勾践剑,冀省博物馆的金缕玉衣,浙省博物馆的《富春山居图》,金陵市博物馆的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蜀省三星堆博物馆的青铜神树,等等。
“不会丢了吧?”濮杰直愣愣问道。
“过不过脑子?!”濮存志瞪了濮杰一眼。
余耀心想,这太颠方鼎以前展览的时候,他还去看过。不要说不经常展览,就是经常展览,也不可能丢。
司母戊鼎、毛公鼎、太颠方鼎,各有其特点。司母戊鼎是迄今为止出土的最大最重的青铜礼器;毛公鼎则是铭文字数最多的青铜器。
太颠方鼎呢,不如司母戊鼎大,也没有毛公鼎铭文字数多,但是历史背景却最为重要,保存完整,铸造技术极高。
鼎内的铭文,记载了周武王受命第九年,在毕地祭祀去世的文王,然后向东抵达孟津。在孟津,武王会盟诸侯,人数多达八百个,举行了一场伐纣“军事演习”。
史称孟津观兵。
大臣太颠,跟着武王参与了祭祀和孟津观兵,受到了武王重重的赏赐,他便用赏赐的钱“作宝尊彝”,也就是铸造了此鼎,来纪念这个事情。太颠,是辅佐文王和武王的重臣;孟津观兵两年后,武王正式伐纣,太颠也立下了赫赫之功。
鼎内一共两百多个铭文,记录此事,传示子孙。
太颠方鼎在省博展览时,自然是不能近观,还隔着玻璃罩子。
余耀回忆,这尊鼎高约四十厘米,口径大约三十厘米,是两只立耳,折沿,腹部不深。因为是方鼎,所以是四柱足,柱足比较细长。鼎身有龙纹,有兽面纹,有装饰性的雷纹,柱足上有牛首纹;都很清晰。
濮存志本来想卖个关子,但他这一瞪眼,濮杰不吱声了,余耀暗自在琢磨,一时突然安静了下来。
“馆长好像是在向省文物局的领导打电话,一口一个局长,口气很谦恭。”濮存志自己又缓缓开了口,“你们猜怎么着?这太颠方鼎可能是假的!”
“假的?”余耀和濮杰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余耀心想,以前自己虽然眼力不济,但这尊太颠方鼎,是民国时期便由江州市文保部门经过严密审核之后接手的,后来一直处于保护之中,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们急什么?我只是说可能。”濮存志道,“原来,昨天馆长收到了一封来自倭国千贺美术馆的函。研究之后,今天上午又和千贺美术馆方面通了电话。对方说啊,他们也馆藏一尊太颠方鼎,那一件才是真品!”
“扯淡吧!小鬼子真特么能整事儿!太颠方鼎在省博多少年了,光是展出又有多少回了,他们怎么现在才说?”濮杰冷笑,“而且他们哪来的机会比对甄别?他们手里的,才是假的吧?!”
PS:太颠方鼎属虚构,勿对号入座。
濮存志对濮杰的问题也解释不清,“我好像听到说是馆长父亲的遗物,刚发现的。我就在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会儿,也不可能多待啊。”
余耀皱了皱眉,拿起了手机,开始搜索千贺美术馆。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不仅能搜到,而且资料还不少,倒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不过,从搜索到的情况来看,这座美术馆位置很偏僻,而且并没有刻意宣传,也很低调。网上的资料,大多不是官方发布,而是游记居多。
千贺美术馆,是一座私人博物馆,坐落在千贺县的远郊山谷中,借助天然地形,建筑设计巧妙;要进去,还要穿过一条专为美术馆而通的山中隧道,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意思。
据介绍,千贺美术馆的藏品,主要是文物古董,并不是很多,有一千件左右,但是号称有大量重器。而且,来自华夏的文物就占了四百多件,将近一半,比倭国本土的还要多。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国家的文物,以亚洲国家为主。
千贺美术馆的馆长,也能查到,名叫中谷丰一,据说是个老头儿,痴迷于古董文物;放在千贺美术馆的,只是他的高精尖藏品,在他的私人住所还有一些藏品。
“你查什么呢?”濮杰探过头来。
“当然是查这个千贺美术馆啊!”
“靠,这种事儿,我们听听就得了,你还来劲儿了!这是官方的事情,我们能掺乎得了么?”
“对,我就是当个奇闻来说的,你俩出去千万别漏嘴儿了!”濮存志在一旁嘱咐道。
余耀点点头,“放心吧大爷,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意思,顺手查查。”
余耀嘴上应着,却又开始查中谷丰一,结果除了与千贺美术馆的相关的信息,什么也没查着。
但是他老觉得对“中谷”有印象,便又用“中谷”和“文物”作为关键词来搜索。
这下子,搜出了一个人。
中谷安次郎。
怪不得!余耀想了起来。这是自己看过的资料啊!
这个中谷安次郎,是二十世纪上半叶倭国有名的古董商,二十多岁就在英美开了不止一家古董店。而在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他主要在华夏活动。干什么?不用多说,搜刮古董文物!其中一部分,用以在英美拍卖,还有一部分,运回了倭国。
那个年代,倭国几乎侵略了大半个亚洲,中谷安次郎若是追随本国军人的步伐,搜刮文物古董,自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大爷,刚才您说,千贺美术馆所谓的太颠方鼎真品,是中谷丰一的父亲的遗物?”余耀放下手机,给濮存志递了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
“中谷丰一是谁?”
“哦,我刚才查到了,就是千贺美术馆的馆长。”
“对。好像电话里是这么说的,父亲的遗物,但刚发现,估计是之前藏得够严实。”
“怎么着?”濮杰看了看余耀,“你这好像不是顺手一查啊?”
余耀吸了口烟,“我主要是想到了以前看过的,民国时期有个倭国古董商叫中谷安次郎,会不会和这个中谷丰一有什么关系。”
“嗐,我当是什么呢!”濮杰道,“就算是他儿子,不也很正常么?那个年代,西洋人东洋人,都跑来抢东西。但是现在就成了人家的!你想弄回来,还得出钱,叫什么回流!”
余耀一时兴起查来查去,本也没指望能搞清楚。濮杰的话,也让他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孰真孰假,估计以后会有相关消息的。
“哎?你说这太颠方鼎,不会有两件吧,一公一母。”濮杰又道。
“别胡说!”濮存志呵斥。
余耀摇头,“展览时我去看过,旁边还有铭文拓片和释文,只可能有一件。不过,根据大爷的说法,千贺美术馆说是刚发现的遗物,也就是之前没展出过。要照这个情况,不要说真假了,有没有都两说呢!”
濮存志抽了口烟,“没有不太可能,人家毕竟都来函了。我估计,那边还会来人的。”
“这怎么弄?商量好了之后,再选个地方,双方召集专家,俩鼎放一起比对甄别?”濮杰挠了挠头,“算了,这种大事儿,不是我等草民应该关心的。”
“行了,就这么个事儿。因为你俩现在也在古玩行扑腾,我才告诉你们,记住别往外乱说!今儿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一早还出门呢!”
散了场,余耀便告辞回到了店里。他家的老房子拆迁了,他是早签了置换新房的协议,但现在来看,拆都没拆完,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盖起来。
他心想,等赚够了钱,不行先买套房子住着,住店里的确不方便。
简单洗漱之后,余耀抽了一支烟,忽而又翻出了放好的那份民国老报纸。
他看着上面许太炎的照片,“许大师,您跑到江州来,除了格古斋有契合,这太颠方鼎,不会原先是您的吧?”
照片上的许太炎面无表情。
余耀又说,“您不会想让我帮您解决这个事情吧?我说,就算有了您的眼力,我也没这个能耐啊!再说了,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这怎么会又冒出一件以假乱真的东西呢?”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余耀叹了口气,最后又将这份报纸放了起来。
这件事儿,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或许,就像濮杰说的,岂是我等草民应该关心的?只不过余耀没来由地将这事儿和许太炎给联系了起来,这才多了不少心思······
第二天是周日,天色有些阴沉,余耀起了个大早,先到附近的早点铺吃了笼灌汤包,喝了碗小米粥,而后才打车去火车站。周末的清晨,不堵车,一路很顺畅。
拿身份证在自动售票机上取了票,余耀进了候车厅,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了老周和老黄,只是濮杰还没到。
过了十几分钟,濮杰才匆匆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副扑克,“刚才去买了副牌,三个小时呢,没事儿斗个地主呗。”
“真行!你咋不买副麻将呢?”
“现在高铁上少见了,年轻的时候坐那种绿皮车出差,挤在过道上打扑克的都有。”老周笑道。
正说着,检票提示音响起,四人说笑着检票上车。他们订票时选上了一等座前后挨着的两排,上车后旋转座椅,支开小桌板,打个牌倒挺方便。
老黄不玩儿,他们三个斗地主。玩的是斗地主,但聊得却是古玩上的事儿。
老周和老黄俩座一起,余耀和濮杰俩座一起。正聊着,余耀靠背后站起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几位喜欢古玩?”
余耀一扭头,不由怔了怔。因为这男子穿了一身警服,只是没带警帽。
“是啊,混口饭吃。”正对男子的老周却很淡定地笑了笑,接着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怎么出门还穿辅警的制服?”
这男子警服的肩章是拐字形,不是直杠带警花,所以是辅警制服,并不是真正的警察。而且他这身制服,没有警号,有可能是淘汰下来的。
男子被点破,索性嘿嘿一笑,“这不是出门图个方便么?几位是去瓷都么?”
老周闭合性的“嗯”了一句,这是想结束话题了。
结果这男子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用手扒着椅背,“我就是瓷都的,我家里有祖传的东西,不知道老兄感不感兴趣?”
这种人,一般不是大忽悠就是外行人,余耀转过头去,继续斗地主。老周面对着他,也只是爱答不理地笑了笑。
“瓷都现在瓷器也没多少真货。你们不会只对瓷器感兴趣吧?我家里那件东西是玉玺!”男子的兴致居然还是不减。
没想到,这句话戳中了老周。
他最喜欢的就是玉器,除了帮买家寻摸,自己也玩儿也收藏。
“玉玺?不会吧?”正好一把牌打完,老周顺势放下了。
余耀听了,更是觉得不靠谱!玺,不是随便叫的,只有皇帝用印才叫玺。寻常人家哪能祖传这东西?
一般的玉器收藏者也不会有,除非是收藏大家。
“对啊,就是玉玺,刻着盘龙呢!”男子忽而压低了声音。
其实老周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几率太低了!而且他要是想卖,好东西早就卖了,还能顺道在火车上碰到几个陌生人才上赶着吆喝?但心理上总是跨不过这个坎儿,蠢蠢欲动。
余耀一看,适可而止地点了老周一句,“这种东西······再说我们也不太方便吧?”
“方便!我家就在市区。我给你们留个电话,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去。”男子说着,还掏出了一张名片,老周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家压缩机厂家的销售员,叫胡亮。
“压缩机?”老周接过名片,又看了看男子身上的辅警制服。
胡亮立马解释道,“我以前干过辅警,太累,又没多少钱,后来转行了。刚才不说了么,穿这个,出门图个方便。”
余耀没再说话,只是看了老周一眼。这个胡亮满嘴跑火车,感觉不太着调。
老周却哈哈一乐,“胡亮,你不该卖压缩机啊,该卖缝纫机,顺道组个乐队什么的。”
胡亮也跟着乐了,“你也看过这电影啊,自从这电影上映后,我们同事都改叫我大吉他了。”
“行,得空我联系你。”老周应道。
两人又说了两句,胡亮便回头坐下了。下车的时候,胡亮还嘱咐老周,“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啊,今天最好,我出差回来休息,一天都有空。”
出了车站,四人根据计划,先打车到了晨光路附近预订的酒店住下了。
晨光路古玩市场,是瓷都最大的古玩市场。
中午他们找了个瓷都特色菜的馆子吃饭,余耀顺嘴又提了一句,“老周,你不会真打算联系这个胡亮吧?”
“今天下午古玩市场人少,不如明天一早去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去看看呗?”
当天是周日。瓷都的这个古玩市场,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人家都是周六周日人多,而晨光路古玩市场则是周一最热闹。而且天不亮的时候,还有“鬼市”。当然,现在的鬼市和以前也不一样了,经常灯火通明的。
“这人瞅着不太靠谱啊。”余耀应道。
“我是不去了。我下午约了一个倒腾瓷片的聊聊。”老黄这时候插了一句。
“要不我去见见女网友?”濮杰贱兮兮地笑了笑。
余耀无语。
“刚来,先放松下,养精蓄锐嘛!”老周对余耀道,“你就陪我走一遭吧!就当帮老哥一个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还真不行。”
余耀最后只好答应,不过全当出去溜达了,根本没抱多大希望。
下午,余耀和老周联系了胡亮,来到了他家里。他说是市区,其实在城乡结合部。他家是个小院,不过不是平房,院子里是一栋两层小楼。
“爸,来客了。”迎了余耀和老周,胡亮招呼了一句,出来一个老者,收拾得挺干净,手里还拿着个小紫砂壶,顺带抿了一口茶。
寒暄了几句,胡亮父子把余耀和老周让进了二楼里侧的一间房。
一进房,余耀不由“哎哟”了一声。好家伙,这小房间里,杂七杂八堆着不少东西,都是“古玩”。
“你这?”老周不由皱眉瞪眼。
“我老爸以前是开古玩店的,这不后来买卖赔了么?就不干了,这些货底子就堆在家里了。”胡亮连忙解释道,“不过我没骗你们啊,只捡最好的东西说,确实有方玉玺。”
余耀差点儿被气笑了。
就说嘛,哪有这么多祖传?这个胡亮是顺手在火车上揽客,倒腾家里的货底子。他用“玉玺”来吸引人,只要人来了,万一能蒙出去一件两件的呢?
“嗯,像是古玩圈的人。”此时,胡亮的老爹点了点头,竟然还有点儿端架儿,“好,那就先看看玉玺。”说完,从墙角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锦盒。
余耀站着没动,要不是胡亮一直言笑晏晏,揍他的心都有了。
老周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那就看看吧。”顺势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胡亮的老爹将锦盒摆在了沙发前的小长桌上,而后又对余耀说道,“你要是不感兴趣,可以看看其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