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附近有没有英语学校?”施工员道:“方圆十里之内，好像只有一所初中，以初中生的英语水平，写不出这样的报告.到Z市一中去吧，一来离这太远，二来要找到这样的人才也不是易事，三来，人家功课忙，也不会帮这个闲忙.”吴刚只好怏怏不乐地离开了医院.到了晚上，吴刚找到了百里清，将这些实情以告.百里清说道:“我可以试一试.”吴刚马上拿来纸和笔，百里清就工程进度，品质，以及结构，功能等等方面对工程进行了一番验收评估，其中他还特别提到一点，就是吴刚以及工人们都从主观上加强对自身行为的检验，有很多地方，主动找施工员要求接受验收.
报告传到了施工员手中，吴刚双眼紧紧地盯着施工员，生怕从他那薄薄的双唇中迸出两个字来:“不行”，施工员没有表情，他仔细地看了一次，然后又从头到尾再细细地看了一次，良久都没有说话.吴刚问道:“是不是不行?”施工员的眼睛从报告上移开，缓缓道:“你从Z市一中请人写的?这个人的水平真不错.我真服了你，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搞定了.”吴刚道:“什么这么快，我是请工地上的人写的.”施工员诧异了:“工地上有这样的人才?他是谁?”“百里清.”施工员道:“想不到，这个百里清这么厉害.上次我还认为，他只是脑袋灵活一点罢了，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吴刚道:“没问题了?”施工员从身上取出章，在上面盖了，说道:“应该没问题了.不过，这个美国人很不好对付.以我和他多年交手的经验就知道，他最喜欢找茬了，没有问题，都可以找出一些问题来。这次下雨，他也一定听工程方说了，我们的工程，是打破了以往的管理模式，日赶夜赶赶出来的，这一点，他更会挑毛病”吴刚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些事情，是不清不楚的，如果他扣得少一些，也就罢了。钱在别人的口袋里，总不能去抢.”施工员默言。
九月一日，是千万学子跨入学校的日子，陈好，张扬，海涛清，晓清都已告别大一，进入大二了，也就是这一天，是工程验收的日期，一早，吴刚就将验收报告送交给那个美国人查里斯.查里斯接过报告，认真地看了看，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问道:“李中一受伤了?”李中一是施工员的名字，吴刚道:“是的，他摔断了右手.”查里斯点了点头，道:“ Ok ，那么，对于工程，他是没有验收的了?”吴刚出了一身汗，这个美国佬果然不好对付，他想了想道:“李施工员他是在我们竣工的时候受伤的.对于整个工程，李施工员是认真负责的.”查里斯点了点头，道:“这个报告，他事先就写好了?这个李中一，不简单啊.是不是他受了你们的好处，事先就做好了这一套，来应付我?”吴刚低下头，道:“您别多心了，这个报告是李施工员受伤以后写的.”查里斯道:“我有两个问题，想要自己弄清一下，如果正如我所料，对不起，你们则要受到一定程度的惩罚，如果没有问题，我愿意拿一千元出来作来你们的精神赔偿.”查里斯的态度很明确，他怀疑工程有问题，他是找茬的来了。
吴刚又回到了工地，工人们一听这情况，一个个都是怒火冲天，“这美国佬什么玩意儿?不敢相信我们!”可是一想，工钱还在别的的口袋里，没有拿回来，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百里清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似乎与这件事没有关系，一付漠然的样子.吴刚走到他的面前，说道:“百里清，明天又要辛苦你了.”这次回答的是百里清的父亲“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保证您的工程顺利验收的.”
夜，已深，已是近秋的风，吹到人的身上，有一股股淡淡的冷.百里清没有睡觉，他站在工地上的提升机架子旁发呆.没有人知道他站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站.他表哥半夜起床的时候，发现了他，于是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了?睡不着?”
百里清点了点头，道:“是的.”
表哥道:“方不方便与表哥谈谈?”
百里清转过头来，盯着表哥，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猜猜我为什么睡不着.”
这次轮到表哥吃惊了，这是表弟第一次和他开玩笑，以前他根本不和别人说这些的，如非必要，他根本不说话，如果只有三个字可以将他的意思完整地，正确地表达出来，他绝对不会用四个字.这次他居然和表哥说起这些来了.表哥的兴致也来了:道:“是不是做梦了，甚至是在梦游?”百里清摇了摇头.“是不是想回校读书?”百里清的眼神暗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表哥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小翠了.”小翠是他们工头吴刚的女儿，现在已有十七岁了，这几天到工地上玩玩，她的人就橡她的名字一样美，而且还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百里清表示好感的样子.百里清眼望着远方，远方虽然有别的工地，有别的工厂，天上还有星星，可是根本看不清什么.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信心，充满了对明天的渴望，这种眼神是从他到这个工地上以来是没有的.表哥道:“我猜不出，不过，我可以确定，这件事对你一定影响很大，而且不是一件坏事.”
这次百里清没有再摇头，他转过头来，道:“明天那个查里斯就要来查核工程了，我想，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机会.”表哥疑惑道:“那个美国佬很严格，很苛刻，他明天要来亲自查工程，我们的工程肯定要被他扣掉一部分的工程款，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你为什么这样说?”百里清道:“这正是我的兴趣所在，如果他是一个很好说话，很体恤工人的人，我想，我没有什么兴致，但是他不是，这我就有对手了，我很想知道，这个查里斯有多厉害.”“你不要想得太美了，连李中一这样的人都在他的手下做得很小心，不敢翻跟头，你凭什么和他斗?”百里道:“如果他明天不来挑三拣四，我就无话可说，如果他明天想要扣工钱的话，那么，我就……”表哥打断他的话，道:“那你就去试试吧.”说完，就回到房里去了.
第二天天一大早，查里斯就带着几个外国佬来了，这些人手里拿着吊球，直规，以及其它的测量工具，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迭资料，这些都不重要，都不能吓倒工人们，， 更重要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一付要鸡蛋里挑骨头的神气.这几个家伙都长得牛高马大，吴刚在工人中绝对不是矮子，可是站在这几个人的面前，却矮上一个头还不止，使得这些家伙看人就更有一付居高临下的气势.为了应付检查，也为了自身的责任，李施工员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也赶到现场来了.现场的气氛很紧张，除了查里斯等几个人在嘴里说些除百里清以外谁也听不懂的洋文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这些人煞有介事地忙乎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有什么目的，不过，从查里斯的脸上可以看出，这些人不怀好意，而且找到了茬.
中午的饭，是在工地上吃的，查里斯与那几个外国佬，端着和工人们一样的大碗，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他们刚刚测量过的墙壁，呆板而且死板.这顿钣很丰盛，工人们吃得很高兴，不但有酒，还有肉，个个吃得眉开眼笑，可是查里斯他们却皱着眉头，就像吃药一样，苦不堪言.吴刚和李中一陪着查里斯他们，彼此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饭后那几个外国佬还是测量，查里斯叫了吴刚和李中一，开始谈验收的事情.吴刚特点叫了百里清也来作陪.查里斯看了看百里清，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
查里斯道:“通过初步的验收，发现了一大堆的问题，其中还有一些问题相当严重.”李中一和吴刚都低着头，没有作声，他们与查里斯打了很多次交道，查里斯不通过种种借口扣掉一部分工程款，他就不叫查里斯.
百里清回答道:“请问，具体有哪些问题呢?”
查里斯道:“你是谁?是什么身份?”吴刚忙道:“他是我的助手，直接负责工程验收工作.”查里斯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可以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百里清没有理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查里斯.这时，那几个外国佬走到查里斯旁边，查里斯用眼神把那几个人到嘴边的话打了回去，转过头来到李中一道:“你去那边陪詹姆士看看，以后验收时对你的经验有好处.”李中一道了一声是就走开了.原来他是顾忌李中一懂英语，故把他支开了。吴刚和李中一都知道一点，但也没有法子。
那几个外国佬在查尔斯耳边用英语说道:“质量检查没有什么问题，老大，你打算扣他们多少工程款?”查里斯道:“好像詹姆士今年想回去娶一房媳妇，你这小子不是早就想去巴黎游玩一周吗?夏威夷上有一座价值１５０万美金的别墅，煞是不错，这些都需要钱.”那个外国佬道:“老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于是他又走开了，和别的美国佬去嘀嘀咕咕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查里斯召集吴刚，李中一，以及那几个美国佬进行会议，决议检查事项，在吴刚临走时，百里清对他说;“吴刚，你要小心查里斯，他想扣你的款.”吴刚叹了一口气道:“他来一次，肯定要扣一点款的，但愿他不要扣太多就行了.”百里清道:“只怕他们会要扣很多.”吴刚道:“钱，在他们手上，你又有什么办法?嘴，在他们脸上，他们想说什么我们能阻止吗？”百里清道:“如果他们要扣掉一万元以上，吴刚，你不可答应.”吴刚道:“到时再说吧.”百里清道:“这是我们辛辛苦苦赶出来的血汗钱，不可以给他们胡来，否则，我和他们没完!”吴刚睁大眼睛望着百里清，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平时少言少语，身体单薄的孩子心头正在想着什么.根据他以往的经历，每一次验收工程，不扣款 10 %以上的事，他承包工程二十来年没有遇到过.
吴刚他们是下午三点左右进去的，工友们都坐在树荫下，有的闲谈，有的打牌，有的在打盹，表面上大家都很轻松，可是没有一个人心里不紧张的，刚才那几个美国佬在验收过程中，对他们的工程指指点点，神情间可以看出，他们对这项工程并不满意.这的确也不能怪大家，没有白天，没有黑夜的赶工期，谁对自己的品质把握并不大.如果他们不扣掉很多，工友们就谢天谢地了.只有百里清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脚手架上，一个人发呆.
没有人知道内幕，只有他知道.可是谁都可能会认命，大家都会认为扣款是因为品质不合格，绝对没有人会想到工程没有一点问题，如果硬要说有问题，那问题也只不过是查里斯等人的一点私欲罢了.到了四点，查里斯他们出来了，一改刚来时的严肃神情，每个人都笑咪咪的，一付志满意得的神气，吴刚和李中一走到最后，低着头，满是愤怒.这时，工人们都围了上来，纷纷问结果如何.吴刚道:“查里斯认为我们的工程不合格，给我们两条路.”工人们问道:“两条什么样的路?”吴刚道:“一是我们须重建，工钱不但一分都没有，还必须负责一切费用，如拆迁费，重工费，材料费，以及延期赔偿费等等，粗约地算算，就是五百万以上；另一条就是看我们都很可怜的份上，扣掉本工程的５０%， 我们只能得到５０%的工程款.”
“什么?”“他敢!”“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他妈的，老子和他拼了!”工人们愤怒了，连续几个月的辛苦，连续几个月的奋斗，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谁也不能接受.工人们都计划好了，接到钱后，该给老婆孩子增置一身衣服，欠朋友的钱早就该还了，孝敬父母的钱也该给父母了，还有娃的学费也该清一清了……钱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需要了，只有几月就要过年了，该怎么办?
吴刚不语，李中一也不语，面对工人的愤怒，他们只能保持沉默，这种结果，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想不到这次查里斯他们这样黑心，可是面对他们的时候，他们实在拿不出很足的理由，来说服他们.他们只知道一个道理，钱，是在查里斯他们的口袋里中，他们想给你多少就给你多少.工程的质量是好是坏，也是掌握在他们的嘴里，他们说好就是好，就坏就是坏，工程方一定会听从他们的意见。因为查里斯他们是专家，而且是工程方从国外高薪请的专家。
可工人们不这样认为，愤怒，使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围住查里斯，挥舞着拳头，不让他们走，一付要武斗的架式.百里清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拦住愤怒的工人，面对查尔斯，用英文慢慢地，大声地说:“很抱歉，查里斯先生，我们对你们验收态度极不满意，现在我们申请国家验收中心对此工程进行验收!”他一说完，扭头就走到吴刚和李中一面前面，道:“在这份验收报告中，你们不可以签字”，然后走到他那矮小的工棚中去了，不久，就听到工人们都兴奋地叫了起来，再后来吴刚和李中一也跑过过来，脸上洋溢着笑意.后来不断有工人问他，他到底对查里斯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查里斯的脸色如此苍白.他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伏在床板上，写着什么，当吴刚走近想看清楚时，百里清却把它捂住，不让他们看.
查里斯这几个人显得十分愤怒，他们验收工程十几年以来，从来没有遇到今天这种情形，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对对方的工程指责多，认可少，然后就是工程不合格，吴刚们没有办法，只好扣掉一部份工程款，然后再送他们一个大大的红包，工程才可以勉强接受.查里斯他们验收如此严格，除了一点点私心以外，并没有包含什么对工作认真负责，实事求是的精神在内，也没有包含他们精湛的验收水平，能够发现别的技术人员没有发现或者忽略的重要问题.他们对吴刚以及李中一，都了解很深，这两个人都很好对付，只有吓吓就行了，甚至没有必要将武器拿出来，他们就会投降，但是他们再怎么想想不到从哪个角落里杀出一匹黑马，居然不认可他们的验收结果，还要求接受中国的质量验收中心的验收，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更可恶的是，吴刚以及李中一对这个小子显得十分信任，压想必是压不住的，所以，他们经过一番统一认识后，也走到工棚里，试图进行沟通沟通.
一进工棚，李中一，吴刚，以及百里清都在，旁边还有几个工人，正在讨论着什么，看到查里斯他们进来，这些人都停止了谈话，在对视的目光中，查里斯他们再也看不出李中一以及吴刚那畏怕的眼神.这个工棚实在有点矮，虽然比查里斯他们要高出很多，但总给查里斯他们一种压抑感，总感觉工棚顶就在他们的头顶上，只要稍一抬头，就会碰到工棚，碰个头破血流.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射在人们的身上，就像是情人的手抚摸着脸，工人们都或站或坐，围在工棚附近，虽然他们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但他们确信，百里清，这个平日少言少语，又黑又瘦的小伙子，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百里清的父亲也站在人群里，平时老是弯着腰，今天也将腰伸直了，竟然显得有些高大.工人们平时只要聚在一起，总时吵吵闹闹，或者打打笑笑，开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可是今天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围在工棚周围，工棚里而，有他们一年的薪水，有着他们的希望.钱，对于他们这些家有大小的农村汉子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辛苦一年下来，就算收成不错，家里人都很平安健康，也余不了多少钱.
工棚的门很快就打开了，百里清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般情况下，没有表情就是很坚毅的表情，然后就是查里斯他们，再后就是吴刚与李中一，还有几个工人走在最后，他们走了出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脸上的神色很轻松，有个家伙还吹起了口哨.工人们纷纷围了上来，打探结果，百里清他们几个只是摇摇头，不愿说话，查里斯他们则是匆匆地推开人群，急急地走了，那份验收报告，还在李中一手中，在工程乙方负责人的签名上，是一片空白.经不起工人的再三盘问，那个吹口哨的工友终于说出了内情:查里斯他们要吴刚，李中一私了算了，送他们各一万元钱，给百里清两万，但是百里清他们不同意，坚持要请国家质量检验中心来对此工程进行验收.那个工友说，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因为越说到后面，英文越多，他也听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了.
申请书写上去了，报告也呈交上去了，这些都花了百里清半个上午的时间，按照一般的估计，至少也要三天，上头才有答复，谁知这次却意外的顺，报告交上去以后，第二天，他们工程的总公司，就请了Z市市建质量认证公司的人员来进行验收，同时相关部门对查里斯他们这些人以前的验收报告，验收工程进行重点查处.验收工程的认证公司是第三天上午来的，他们所带的仪器是查里斯他们的三倍，人手也是两倍多，有的量水平度，有的量垂直度，有的测混凝土特性，还有的在检查线路，表面平整度等等，个个都很专业而且很专注.
测量验收工作足足进行了三个小时，通过质量认证公司专家的内部会议，得到的结论是:“工程完全符合标准”，也就意味着工程的质量完全符合国家的标准要求，没有大的问题，换一句话说就是工程款不用扣.这个消息令工人们太高兴了，他们又吹又打，把百里清向空中抛下来又接住，接住又抛上，足足抛了十多分钟.以前，他们只知道扣款是应当的，只是多与少的问题;在对待违权时，他们选择的往往是拳头，或者是承受，而不是法律.更令人高兴的是，通过初步查证，认定查里斯团伙有重大的受贿，经济问题，法院已立案调查.
这又是一个不眠夜，吴刚特地到超市里买了几箱啤酒，还买了很多鸡呀肉呀之类的，每个人都自动出了几元钱，租了一套音响，大伙的心情实在是好极了，他们边吃边唱，边唱边吃，歌不成歌，调不成调，但他们都不介意，有的还是人生第一次拿起话筒，自己的声音还是第一次从音箱里面出来，像牛叫一样的难听，没有人批评，也没有人指责，只是相互的戏谑，平日里有些矛盾的人，在这里也被欢乐的气氛所冲淡.每个人都喝着面红耳赤，每个人都吼着声嘶力竭，更有的人抱着酒瓶子就糊里糊涂地睡着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风与云.百里清在这里也喝下了人生的第一杯酒又苦又涩，还带有一丝丝的辣味，刚入口里感觉自己很有男人味，但几口下来，顿感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就倒下了.酒菜越来越冷，有些菜，上面已结了一层厚厚的油，白花花的，但人们却没有感觉到菜冷，相反的，都还感觉到热.人生，其实很多时候，并不受外界的影响，只是在自己内心的定位如何了.有些人饱食终日，就是吃山珍海味，也似牛嚼牡丹，与稻草一个味;有些人平日劳碌，一杯酒，几块肥肉，就能让他们满足好久好久.
再过三个多月就过年了，吴刚一时之间没有承接到其它工程，但来年以后，在Z市还有一栋更大的房子需要他们承建，吴刚在散伙之前，对那些技术好的，做事踏实的，一再挽留，明年一定要来，对于百里清，更是如此，工人们也都要百里清一定来.百里清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默，他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在工地上就了此一生吗?这不是他的梦，他的梦是在AA大学，在BB大学，在遥远的地方，一般人看都看不到.
学校又在紧张地复习了，每个人都期望用一份比较好的成绩，来回报家里这一期来的付出，对自己一期以来的发奋.张老师对百里清这个人，似乎也只是偶尔记起.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百里清又回到了学校，这个让他放飞梦想，又让他梦想破灭的地方.他只是在学校周围绕了一圈，学校还是老样子，教学楼还是那么高，那么宏伟，山还是一样的山，只是现在是冬天，少了些许的绿意;水也是一样的水，清澈，活泼，像是一群清纯可爱的女孩子，唱着歌，跳着舞，飞向前方.在这里，他曾经洗过澡，曾经与人在这里谈过心，也曾经在这里憧憬过明天.景色依旧，人呢?百里清还是百里清，但黑了，更瘦了，生活的历练，使他对人生，充满了一种对未来的迷茫与浮躁.他静静地坐在那夜他和张老师坐过的石头上，静静地发呆.阳光照在身上，就像母亲的手，在睡梦中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摸到哪里，就舒服到哪里。以后的路在哪里?梦想的起飞点在哪里?他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他父亲也曾和他说过，来年再来一年.
如果没有这次Z市之行，他也许会再来到学校，但是，在工地上的日子里，他想通了很多，人生，到底有几条退路?如果自己今天还在学校里，表哥他们的工程也就无法如期完成;工程款也就无法如实拿到.这些工作，对于其他人来说，好像是一个很神秘的事，但对于他来讲，只是动用了简单的数学统筹法，以及一点点英语，以及些许的法律知识就够了.自己的一点点的努力，就能使别人得到莫大的好处与帮助，这种快乐，比考试考了第一还舒服.有时候，书读得太多了，但根本不实用，在平日的生活与工作中，比方说学那么多的三角函数又有什么用，除非是搞桥梁设计.想得起多，他越迷茫，不禁他又想到了他那篇文章《你为你的人生留了几条退路?》.远远地听到了学校的下课铃，该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也下课了吧，在这个时候，学生们该是排着队，到食堂就餐，然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接着又是晚自习，一直到深夜.每个人都像是围绕太阳公转的地球，每天都忙忙碌碌，不可偏离轨道一步.学生们的智能，都被淹埋在这滔滔的读书声中.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怜.历史上出了一个很出名的晋惠帝，当时天下大灾，老百姓没有饭吃，饿死了很多人，大臣向他报告，请求朝庭赈灾时，他竟然反问：“何不食肉糜”？这一方面说明这个皇帝是个昏君，另一个方面，说明他的生活，他的统治，完全与社会隔绝，这并不是他的错，而是整个统治阶级的错。作为一国之君，不了解民情，不了解国情，何以决策天下？同样的，这些整天坐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的学子们，也是一样，双耳不闻天下事，对世事一无所知，分不清禾苗和稗草，分不清驴和骡，理论知识一套一套的，但实用的并不多。百里清通过工地的实践，深深地认识到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百里清在这里想了一个下午，到天色渐黑时，他站了起来眼神不再迷茫，他认定他的那篇文章的主题，人生，不可能只有一条道路，供人选择的多得很，在高等学院里固然可以实现自己的梦，但在社会这所大学中，一样的可以成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并不是只有读书才可以出人头地，风光乡里.古往今来，很多朝代的开国皇帝，并不一定都是大儒，大学问家，像刘邦，朱元璋等还是从小混混混起的.在回家的路上，百里清还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惊讶，在短短半年当中，他的想法转化了这么多，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人生的历练，可以使人成熟很多，也可以使人改变很多.
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腊月二十五那天，也就是乡里传统的过小年，百里清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陈好，张扬，晓清，海涛清，还有一些平日玩得来，考试时都是竞争对手的好朋友，张老师意外的没有来，但请了当时的语文老师谭老师带来一封信.男男女女一共来了十二三位，他们有的手里拿着鱼，有的手里拎着肉.百里清家的房子在他父子俩外出打工时就倒了，还是隔壁的二婶好，腾出了两家房子让爷儿俩暂时性的住了下来，可是那么多的客人，实在没有地方坐，但这些客人似乎并不计较，他们有的搬张小凳子，坐在门前，有的更直截，随便找个石头就坐了下来.父亲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百里清想去帮忙，但马上就被晓清她们几个女孩子拦了下来，晓清她们说，这种家务，她们以前在家做习惯了，不只是一顿午餐吗?你们等下等着吃就可以了.看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父亲心中百感交集，这是怎样的一群孩子啊，一个比一个懂事，一个比一个灵光，百里清虽然也是他一生的自豪与骄傲，可是在比起他们来，总感到缺少了什么东西.这种东西是什么，他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午餐果然丰盛，张扬不知从什么地方搞过来一瓶酒，给每个男孩子或男人都倒上一杯，那些女孩子则喝饮料.席间，只有三个人是例外，一个是语文老师谭老师，她虽然比晓清她们大不了多少，但到底也是一个长辈，在这桌人中，也数她的学问最大，所以，她显得比较特别;一个是百里清的父亲，一个与黄泥巴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实巴交的农民，黑亮的皮肤上刻满了生活的艰辛;一个是百里清，他还是老样子，很少说话，神情间显得有些落寞，也有些无奈.
陈好拍了拍百里清的肩头道:“明年再去试一年吧”，张扬也说道:“这是一个好主意，百里清，凭你的能力，你绝对可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百里清只是听着，默默地夹菜.父亲则是望着他，眼神间也有一丝期待.海涛清与百里清是一个班的，平日里也最玩得来，他对百里清的性格了解最深，一般情况下，百里清没有说话时，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他根本没有同意对方的话，二是他心中对这个问题早已胸有成竹.晓清是个女孩子，通常情况下，女孩子观察问题时，都比较细心，她看出百里清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不大，于是，转过一个话题:“陈好，去年你的那篇作文得了多少分?”
陈好道:“我查了试卷，好像得了五十二分.你呢?”
晓清道:“我得了五十八分.”
张扬叹了口气道:“可能我得分最少，只得了四十五分.”
谭老师很少说话，到这时才道:“这篇作文，应该写到你们的心里去了，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也是一个社会问题，只要立意正确，四十分以上问题应该不大.”
这时，海涛清道:“谭老师，在这篇文章中，人生到底有没有退路?我当时真的想了很久，真有点拿不定主意.”
谭老师道:“人生，哪里有退路呢?如果遇到一点点的挫折，就举步不前，考虑改换门庭，这怎么可以呢?人生不可以一帆风顺，肯定有挫折，如果一遇到挫折就失去继续努力下去的勇气，势必会一事无成.”众人都表示谭老师说得正确.百里清端起酒杯，以喝酒的动作掩盖了附和的表示，对于人生有没有退路的问题，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在学校里，在理论上，人生是没有退路的，明知山有虎，却偏要向虎山行，即使被老虎填了肚皮，也可以大义凛然地在阴间对阎王与小鬼吹道为真理为死，，死得其所;但是，在实际的人生道上呢，这种人只能被老百姓称之为---书呆子.明明知道头没有石头硬，还要往上面去撞，不是书呆子又是什么？
谭老师问：“百里清，听张老师说，你的作文跑题了，是不？”
百里清道：“也许是吧？”
谭老师道：“也许？那是肯定。听张老师讲，在文中，你为你选择了好几条退路。这样子，怎么可以呢？在每次作文时，我都一直强调，审题一定要小心，一定要谨慎。你是一个聪明人，一定明白，出题者的意图。”
百里清不回答。与一群观念不同的人辩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他不想享受这种痛苦。
晓清见百里清还是没有兴趣，话题一转道：“百里清，在这半年中，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让我们分享，好吗？”她本想问百里清在这半年中，受了多少委屈，让他倾诉，但马上考虑到百里清是一个极为清高的人，急忙改了口。
席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除了父亲以外，每个人都停了下来，把目光聚焦到百里清一个人的脸上。
百里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们说呢？”
这个反问，把每个人都问住了，包括博学多才的谭老师，都不知谁在高考落榜，房子倒塌，辛苦打工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值得向别人炫耀。
百里清见没有人回答，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他们根本没有法子回答，一群整天坐在书桌上埋头苦读的人，是闻不到风中树叶的低诉，雨后泥土的清香的。对于他们来说，一段时间以来，最大的有趣的事，就是打了多少分，比上次上进了多少名次。然而，这些分值，这些名次，到底有多少作用，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清楚明白。以前他是这样认为的，分值高，名次前，就有可能考上好的大学，好的科系，然后分得一个好的工作，谋到一个好的职业，一生平平凡凡的走过。但是，这样真的有趣吗？
百里清道：“你们也许会认为我在离开校门的日子里，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打工又累又苦，还要受别人的欺侮，但是，我却学到了很多东西，得到了很多快乐，比方说，以前我瓣手腕，根本就不是海涛清的对手，现在，我就可以和他赌一把了.”
海涛清笑了，道：“不会吧，虽然你做了近半年的体力活，但我还是有信心，把你打败。”
张扬道：“那么，这样吧，我们请谭老师作个裁判，看谁输了，输了的要罚酒三杯。比赛采用三比二胜制。”
百里清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没有作声，于是比赛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匆匆吃罢饭，比赛就开始了，为了增加比赛的可观赏性以及激烈程度，这些大学生们约约都各自组成了啦啦队以及下了一定的赌注。除了晓清以外，所有的人都押在海涛清这边。海涛清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五十斤，高中时曾是学校体育特长队的队员，与张扬不一样的是，张扬的特长是速度，如跑步，海涛情则偏向于力气类，如投铅球，实心球等。而百里清，身高一米六四，体重一百来斤，精干瘦小，与海涛清相比，就像一只猴子。
比赛开始了，海涛清先是慢慢地用力，想用绝对的优势压过百里清，让他知难而退，而百里清却是憋足了一口气，谭老师的“开始”刚刚出口，百里清就使足了十二分的力气，还没有等海涛清把油门加起来，他的手背就百里清狠狠在压在桌面上，还没等陈好等观众回过神来时，海涛清已输了第一局。
第二局又开始了，海涛清吸取了上把的教训，也学会了百里清这一招，一开始有多大的力就使多大的力，他的力气本来就比百里清要大，所以，百里清的手慢慢地被他压了下来。百里清的脸憋得通红，脖子的血管都突起来了，他用力地喊着号子“一，二”众人都认为他会在喊第三的时候用全力的，包括海涛清也是这样想，所以将最后的力度都押在百里清的第三声号子上。但百里清喊到第二的时候，手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松，然后迅速地往海涛清这边压，海涛清一来还在等他的第三声号子呢，二为在他猛然松力时本能的收了一下力，结果又被毫无防备地被他压上，然后又被狠狠地压在桌子上，第二把他又输了。至于第三把，也就没有再继续比上去的意义了。
海涛清揉了揉刚才被压到的手，学着电视剧武侠人物的样子抱了抱拳道：“佩服佩服。”很自觉地端起桌上的酒，正要往嘴里倒，百里清父亲道：“算了，这样的粗酒，不是你们这些读书的伢子喝得了的，还是省下来让我以后多喝一口吧，免得浪费。”谭老师也从中表示，只是一个玩笑，不必当真。
临走时，谭老师拉着百里清的手，道：“百里清，我们真的希望你再来，不要为了一时的生计，荒废了你一生的学业。特别是张老师，这次她没有来，但她强烈要求我转告你，过了年你一定要来，因为，她在等你，学校都在等你。她在信中，都已和你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自己看就是了。”
百里清凝视着谭老师，良久，才慢慢地道：“谢谢老师们的关心，学校的照顾，过了年，我还要去工地，那里需要我，我也需要那里。”
谭老师生气了，道：“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在工地上渡过吗，难道你想一生都和钢筋水泥混凝土为伴吗？你的人生价值就只有这些吗？！”
百里清道：“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所以，每个人选择的的道路也是不一样的，您也许认为，我现在这样做是很堕落，很放任自己，没有上进心，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我的选择没有错。”
谭老师道：“也许我的观念与你不一样，我认为，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必须得给自己找到一个适合的平台，平台不合适，天大的才能也没有办法发挥出来。你那篇《失败论》中所举的韩信的例子就可以充份说明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刚开始韩信并不是投靠刘邦的，他投靠的是项羽，没有找对平台，结果一位帅才，成了一个卫士。后来投靠刘邦，他的才能才被肖何发现，通过肖何的举荐，才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如果他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平台，继续留在项羽这边，结果会怎么样？会有汉初三杰吗？会有大汉天下吗？我想，你百里清，你的才能，不可能只指望在钢筋混凝土堆中实现吧。对于你的事情，张老师专门找过校委会，通过我们这些曾经是你的任课老师的努力，学校已经同意，破格收你为插班生，参加这一届的高考。你可知道，在我们校，这并没有开过先例。”
百里清道：“我也不知怎么表达我的心意，是感激，还是愤怒，也许你们认为这样做，是对我的帮助，但是，你们在选择时，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有没有经过我的确认，这是我要走的路吗？”
谭老师道：“既然读书不是你的选择，那你为什么要选择上学？你高中三年的努力，白白浪费岂不是很可惜？”这句话，张老师当时也是这么说。
百里清道：“读书，是人才成长的必经之路，以前读书，是为了将来能派上用场，为将来的成就打基础，这是我读书的目的和理由。读书的终极目标不是考上一所好大学，选择一门好专业，然后等国家分配，或多或少地为国家作些贡献。这也是我以前的想法。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不再希望上大学了，人生中，十八九岁正是创造力最强的时代，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这个道理。我不愿意将我的这段美好时光，用在大学的课堂上。等我大学毕业了，又要忙着给自己建房子，娶老婆，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忙自己的事业。等把这一切都处理好的时候，也许我的事业，便已定型了，再也没有什么冲击力。”
谭老师道：“现在你认为是不是你的知识，完成可以辅助你成就大业？去工地作一个建筑工人，你对得起关心你的所有人吗？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的那些歪理，只是自我安慰！难道你没有听说，基础没有打好，便可以把房子建牢固的？”谭老师在学校是修养最好的老师，此时也不由得发了火。想这次来百里清家，虽然是张老师主持，但是其中也有她的一部份功劳，而且她作为一个长辈，在腊月来到学生家里，是家访还是辞年？这谁也说不清。家访吗，一来百里清已不是她的学生，二来家访也万万没有腊月来的道理；带着一群学生，提着礼物，倒像是来辞年的晚辈。这些她都可以不计较，她和张老师一样，不能忍受百里清这样的一个好学生，受一点点打击就垮了的事实。
百里清深深地向谭老师鞠了一个躬，道：“老师们，真的是太谢谢您们了，要是在半年以前，您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只有深深感激，并且绝对不会负您们的所望，认真学习，考取一所好大学，但是，现在我已确定以后我要走的路，而这条路，并不是建立在书山题海中，而是建立在实实在在的工作中，在工作中，把每一件事情都办好，一样的可以成材。很多知识，并不只是在课本上学到的，有时候，课本上学到的，全是别人的，你只是别人知识的承载体。说句我不该说的话，学到的知识，不能应用，或者只能套用，那是对知识的一种侮辱。”
谭老师无语，的确，她也想不到更好的说辞来说服这个倔强的少年，古人云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虽然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真的只有读书高吗？好像也不尽是，像她自己，研究生毕业，对古文语有很深的造诣，特别是对于《史记》与《离骚》，先秦诸子的各种著述，她都是信手拈来，但是，自己其它方面呢，地理知识，人文知识，甚至一些很简单的生活常识，她却是一窍不通，常常惹人笑话。姐姐只是初中毕业，现在做生意，无论是收入，还是对人生的常识，都比自己只高不低，学历，真的能代表能力吗，真是能代表为国家为人民作贡献的指数吗？像袁教授，这样的大科学家，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解决了世界上很多人的温饱问题，但一来中国又有多少个袁教授，二来，袁教授的科研成果，与其说是在办公室里完成的，还不如说是在实验室里完成的，而他的实验室，就是户外的试验田。他的每一次实验，都是自己亲自在烈日下完成的。也就是说，一步一个脚印，用实践行动来证实的。
晓清想插嘴，她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自古以来只有拜师的，没有拜生的，哪有老师求学生，请学生学习的道理？但谭老师阻止了她。谭老师走到百里清父亲面前，只问了一个问题：“百里清的事，您有什么看法？”
百父的话更是简单：“伢子大了，对他前程负责的人，只能是他自己。”老实巴交的农民，说的话就像是肥沃的黑土地，朴实却充满哲理。
谭老师回去以后，张老师马上询问结果如何，谭老师淡淡道：“百里清已经做好了决定了。”她没有说是什么决定，非常意外的是，张老师居然也没有再问。因为她知道，百里清的决定，要么不下，要下就一定比军令还管用，现在不管他下的是什么决定，是回校补习也好，是放弃学业也好，没有一个人再能够改变他的决定，多问无益，多说也是无益，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不过，从谭老师的脸色中，她可以断定，百里清的决定，一定不是回校补习，因为，在出百里清家之前，谭老师信心十足，而现在明显心灰意冷。
管他呢，张老师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百里清一定不会让她失望。但愿明年开春能看到他削瘦的身影。
张老师一直不解，百里清平时的成绩那么好，为什么偏偏没有考上大学？虽然他的作文题目跑了一点题，就算是个零分，也不至如此啊，而且看他失落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尽了全力，而且对自己的表现还比较满意。现在中央一台正在放映反腐电视剧《阳光下的罪恶》，难道百里清正如剧中一样，被人掉了包？带着这个疑惑，张老师找到了校长。
听明来意，校长的脸色就比较严肃了，他扶了扶眼镜，斯条慢理地说：“不可能吧，这是封卷阅卷，谁也不知道自己改的是谁的卷子，再说，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谁还有心思去查这些？当事人自己又不提出来，更没有人去查了。”
张老师道：“我无法相信，这中间一定有问题，百里清是我的学生，我必须得为他负责。同时，百里清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假设他遇到了什么不平的事，我们必须得替他查明，还他一个公道。”
校长道：“如果确实是他没有考好呢，人家会怎么看我们？”
张老师道：“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校长道：“你负责？你能负起这个责吗？我是校长，都负不了这个责，你想想，第一，教育局会不会由我们查下去？第二，老师们会不会让我们查下去？这里面的阻力太大了啊！”
张老师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校长道：“你还能提出更好的方法来吗？”张老师哑口无语，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师，她没有权力，也没有这个能力，来查清这个事实的真相，她犹豫了。这是一个无底洞，没有人能够查清这一点，除非国务院下达命令。
校长见张老师有些失落，安慰她道：“我不是同意他为插班生了吗？”
张老师苦笑道：“谭老师去过他家一次，把情况和他说得很清楚了，但百里清并没有接受。他还是固执。”
校长小声嘀咕道：“有怎样的固执的老师，就有怎样固执的学生.”这句话张老师听清楚了，而且听懂了。校长一直以来，对张老师都很爱慕，多次表白，但张老师都没有答应。校长也算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了，三十岁就爬到了重点高中校长的职位上，发表过多篇学术专著，得到教育界的普遍认可。面相也很英俊，作风也很正派，家境更是不错，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极为优秀。追求他的人，没有一打，也有七八个。就是想追求他，都要自己先称量一下自己够不够斤两。
按理说，这样优秀的男人，找个意中人，简直如同吃饭一样轻松平常。但偏偏他只看上了张老师，更巧的是，张老师偏偏不答应。他实在想不通，张老师有什么理由拒绝。据他了解，张老师除了气质好，漂亮，才气高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了。而在他们的学校里，像张老师一样的女老师还有两三位。校长也是一个固执的人，最是喜欢那些有挑战性的难度。
其实，这也是国人的一种通病。追求不到的东西，是最美的。所以，老婆永远是别人的漂亮。很多人都明白这一点，偏偏就是转不过弯来。
如果百里清表现得积极一些，对回校补习不再持消极态度，张老师问自己，不知该怎么办。也许她真会不顾一切地要求查下去。现在好了，既然百里清自己放弃，也为学校，为她解脱了一件心事，正如哲学上所讲的，任何事物，都是一利必有一弊。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张老师站在校门口，从清早站到天黑，还是没有看到百里清的人影，她有些失望，她的所有努力，学校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从校门回到宿舍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把百里清狠狠地骂了三代，这是什么样人的呀！她实在不敢想象，百里清哪里有理由，哪里有资格拒绝他们的帮助，真是一个又倔又犟的孩子，简直不成气候！
所以，她决定了一件事，让百里清去走他自己的路吧，她懒得操心了，顿时，她的心情轻松了好多，原来，有时放弃也是一种美丽，也是一道风景。
过了年以后，吴刚就亲自来接他了，吴刚就是工头，今年吴刚又承包了一项很大的工程，他是专门请百里清去作技术员，这次地点变了，是在G省的D市，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听说有三十层，吴刚他们承包的为主体工程，承包这么大的工程，吴刚还是第一次，心里没有胆量，所以三请四请，一定要百里清作他的助手。百里清一来想在建筑工地上开始实现自己的梦想，二来为生计所迫，也就很痛快的答应了。
当列车到了D市以后，不知怎么的，百里清的心血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G省，是很多打工人梦想的天堂，在他们村子里，就有好几个人在G省打工，三年下来就盖起了小洋楼，特别是同队的志伢子，听说还做了一个主管，手下还有几十号人哩。在学校里，他也不止一次想过，G省，是自己创业的起点，他的梦，就在这里。在Z市的那段阴雨不能干活的日子里，他就不止一次一个人冒着雨，来到Z市火车站，望着一列列忙碌的列车发呆，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坐上这样的列车，来到自己梦想的创业的天堂。现在，他终于来到了这片改革开放前沿的窗口，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
经过十七八个小时的车程，车子终于停了，此时正是深夜，一走出车外，虽然在寒冬，夜风吹在身上，感到非常的舒服。多宽的水泥路啊，比老家晒谷子的水泥坪还要宽，更绝的是，路边的路灯，发出柔和的光，将这座开放的城市带来了更多的迷离与深遂。一座座的高楼，俯视着下面小如蚂蚁的人和车，好像泰山压顶一样，将人的身躯压碎。虽然没有了喧哗的人群，但是还有一些小店并没有打烊，一块块招牌在灯光的照射下更加的富有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