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夏天,白客已经十二岁了,身高也有一米五多了。
上一世,白客上初中的时候,也就是1981年的时候,身高才一米四五。
不过,白客心里清楚,自己这一世的身高不会比上一世高的太离谱。
白客这一世之所以长得比同龄人略高。
主要因为肉蛋奶不缺,营养丰富,所以发育略微提前些。
不光白客这样,白宗、白宾哥俩也是如此。
在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的时候,他们的身高长得很猛。
有时仿佛是一觉醒来,就感觉整个人突然高了不少。
但眼下,白宗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身高也就一米七八,只比上一世高了两公分而已。
而且他应当也不会再长高更多了。
白宾不到十七周岁也有一米七多了,顶多还能长四五公分。
白客自己也一样。
上一世,他成年后的身高是一米七四,这一世应该也不会高出太多。
兄弟四个中,唯独姐姐白宁成了一个悲剧。
上一世,白宁就是个小个子姑娘。
眼下,她已经十四周岁了,也就比白客高了一两公分而已。
在西南地区的当下年代,她这身高应当算中等水平的。
但在北方沿海地区,她明显算最矮的了。
在学校里,她的外号就叫“小不点儿”。
真应了那句话,妈矬矬一窝,爹矬矬一个。
秦咏梅一米六五,白策一米六。
这唯一的名额就落到白宁身上了。
白宁的身高是白策最揪心的事儿。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白策就有些着急了。
没事就在报纸杂志上搜寻长高的诀窍,甚至偏方之类。
白策不可能不急。
白宁已经十四周岁了,白客感觉她都已经开始发育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她再长高的机会已经没多少了。
白宗的照相馆刚开业没几天,白策就拿回一包东西给白宁。
“每天喝两包,对长个儿有好处。”
白客拿起药包看一看。
包装极其粗糙,更没有药检、食检之类的标志。
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严格要求。
不过白客对它的安全问题却丝毫不担忧。
上一世,老爸就给白宁买过这东西。
它的主要成分是赖氨酸。
至于效果,还不如喝瓶汽水儿。
这应该算改革开放以来,最早的保健食品了。
别以为那个年代的人没有市场意识,闷声发大财的其实大有人在。
这个卖增长神药的企业估计是家小集体或者乡镇企业之类的。
只有这种企业才有更灵活的政策,也有更好的市场意识。
他们经常在报纸杂志上打广告,跟后世那种电视邮购广告类似。
你给他汇款,他就把保健品给你寄过来。
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这家企业赚的盆满钵满。
不过老爸愿意买这个东西给白宁当做安慰剂,白客也不想阻止。
但最好再来点其它东西。
“长个儿还有很多因素吧?”白客提醒老爸说。
其实白策早查过无数遍了:“当然了,营养跟得上,经常运动,充足的睡眠,都能促进身体发育。”
“哈哈,可俺姐这么懒,运动是别指望了。”
白宁翻白眼球:“就你最懒,整天不洗碗。”
“还有吃的方面,俺姐吃的那点猫食。”
这一回白宁不言语了。
白宁饭量极小,而且很挑食。
这一世由于白宗、白客哥俩财力雄厚,白宁更是欢起来了,天天零食不离手,正餐都成摆设了。
白客都有些后悔了,担心由于自己和老哥的祸祸,老姐这一世恐怕会比上一世更加袖珍。
而老姐是一个不太聪明,也非常虚荣的人,上一世她一辈子都在对自己的身高耿耿于怀。
好像她再长高五公分就可以上天一样。
“你要是现在不努力,你这辈子就这么高了。”
“你敢咒我!”白宁有些急眼了,举起拳头。
“哎呀,我怎么是咒你呢,我是想帮你啊。你自己想想看,你都十四岁了,顶多还有两年的机会……”
白策也在一旁说:“白客说得对。现在努力努力,兴许还能往上窜点个儿。”
“以后我多运动,多吃菜。”
“要多吃肉蛋奶。”
白策叹息:“可你姐喝不了牛奶。”
白家专门在附近的养牛农户家订了三斤牛奶,农户每天一大早都挨门挨户过来送。
可白宁一喝牛奶就拉肚子。
白客知道这是天生的不耐受体质,没有办法。
“那就喝豆浆。”
白宁嚷嚷:“好,我喜欢喝豆浆。”
“可你就喝那么一点,怎么给你磨豆浆啊。”
眼下街上很少有卖现成的豆浆。
白家自己有小磨倒是可以磨豆浆。
问题白宁一次顶多喝半斤,怎么磨啊?
“爸,你忘了咱有冰箱了?”
“对了,差点把这事儿忘了,一次可以多磨点,放两三天也不会坏。”
“以后每天早上我都陪着俺姐喝豆浆,坚持喝两年!”
白策和白宁都笑了。
其实白客知道,想让白宁再长高点,还有一个重要条件。
那就是多睡觉。
白宁眼下在白策所在的十七中上初一。
跟白宗一样,白宁的学习成绩也极差。
让白策这个优秀教师有些颜面无光。
所以,他在白宁身上下的功夫比三个儿子加起来都多。
但收效甚微,白宁的学习成绩始终是全班倒数十几名的水平。
高考跟白宁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如果不走后门儿的话,她连高中都考不上。
眼下,初升高的比例大约是百分之三十的样子。
而高中生能考上大专以上高等学府的,也仅仅是这百分之三十中的百分之二十。
但白策身为教师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每天都带着白宁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督促她学习。
早上五点半就起床,晚上十点多才睡下。
白客觉得没这个必要,不如让白宁多睡点,或许还能促进身体发育。
别脑子不行,身体也没有优势,那就亏大了。
当着白宁的面儿,白客不敢说。
不然她就有更多偷懒的借口了。
白客只能私下里跟老爸说这事儿。
白策想了想叹口气:“也对,还是让她多睡点觉吧,学习好坏只能尽最大努力了。”
有了老爸的首肯,白宁以后就可以睡足9个小时以上了。
至于她这一世能不能长得高一点,只能听天由命了。
兄弟几个中,眼下最痛苦的应该是大哥白宗了。
他不肯听从白客的劝告,通过涨价来平衡供需关系。
结果每天都忙得头不抬眼不睁的。
往往白客半夜起来撒尿时,还能看到他在暗房里忙碌着。
白天的时候白宗也很少待在照相馆里,都是鲁亚楠或者刘清涛帮他盯着。
放学早的时候,白客也会溜达过来瞅一瞅。
白宗的这个照相馆在小城当下的商业街——南街上。
这条街上有老百货、老新华书店,还有小城唯一的国营照相馆。
虽然新的百货大楼和新的新华书店已经开业了,却丝毫没影响这条街的繁荣。
而照相方面,由于国营老照相馆服务有点差,白宗的大旗照相馆抢走了它大半的生意。
当然,白宗也开辟了更多的属于他自己的生意。
比如上门照相这个服务,国营照相馆就干不了。
白客来到“大旗照相馆”的门口,刚一探头,就看见一个异常高大的,黑乎乎的身影杵在门口,就像一堵墙一般。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我草,小麻烦刚解决,大麻烦又来了。
上一世,白宗服侍着病榻上的老丈母娘时,老丈母娘流着眼泪感叹:“我养了三个儿子,都不如这半个顶事儿。”
都说女婿就是半个儿子,白宗这半个儿子却承担了老丈母娘三个儿子的责任。
因为大嫂的这三个弟兄,个个都不靠谱。
老大倒是挺稳当,但为人自私,结婚后就基本跟家里断绝了来往。
老二和老三上一世则是著名的街头小霸王。
老三就是鲁贵,眼下白客领着他,学习成绩上来了,人也规矩了许多。
老二白客却鞭长莫及。
他比白宗还大一岁。
身高有一米八五,又黑又壮。
眼下在小县城里已经小有名气了。
用小青年们时髦的话来说他已经“闯出牌子”了。
那个年代小青年儿们对流氓二流子的崇拜可想而知。
混社会都成了一种品牌经营活动了。
不过,在上一世,鲁老二的威风也仅限于二十五六岁之前。
二十五六岁后,他迷上了杯中物,到三十岁便基本喝废了。
随便一个70后的小混混都可以欺负他。
为了买酒喝,他把家里有点用的东西都拿去换酒钱了。
甚至把液化气罐儿、炉灶都卖掉了。
老婆孩子也跑掉了。
不到四十岁的时候,有一天下着鹅毛大雪,他喝醉了就躺在雪地里死掉了。
最后,还是白宗去收的尸。
而且,就算眼下鲁老二是小有名气的二流子,他也没本事搞到钱。
因为这会儿没拆迁,也没有暴发户雇佣打手。
二流子的来钱之道不外乎连偷带摸。
实在没钱了,就来折腾自己的兄弟姐妹。
白客在门口刚一驻足,鲁亚楠的训斥声便传来:“你能不能别到这里来?走!走!赶紧走吧。”
鲁亚楠推搡着,把鲁老二推了出来。
鲁老二笑嘻嘻地出来,手心里握着一张大团结,目光向身后扫来。
白客连忙低下头,好像自己是一个登门的顾客,然后用眼角余光看着鲁老二离开。
眼下的鲁老二还很年轻,浓眉大眼、四方脸,长着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看起来还有几分英俊。
从背影看去,他的脖子跟脑袋一边粗,就像那些黑人拳击运动员一般。
白客走进照相馆里鲁亚楠有些不好意思。
白客了解鲁亚楠的人品,知道她不会拿照相馆的钱给自己的哥哥。
所以,白客怕鲁亚楠多心,本来想看账目却放弃了,只是四下溜达溜达,闲聊几句。
以鲁亚楠的脾气,鲁老二应该不会再来照相馆骚扰了。
但白宗眼下手头阔绰,性格又是那种豪迈讲义气的人,为了向鲁亚楠和她的家庭示好,他不可能不去接济鲁老二。
渐渐地便纠缠不休了。
可鲁老二这个大麻烦白客又插不上手,他该怎么帮大哥解决呢?
回到这个小学生的时代,白客最怀念的是各种集体活动。
比如加入少年先锋队,在队旗下听着队歌宣誓的那一刻。
再比如到工厂、到田间劳动。
还有运动会、郊游等等。
最喜欢的还是组织看电影。
1980年这一年,电影院里的电影格外丰富。
几乎每个星期都可以不重样地看到新电影。
当然,这一年的电影大多有伤痕文学的味道。
像《巴山夜雨》、《第二次握手》、《恶梦醒来是早晨》、《迟到的春天》等等。
甚至像一些刑侦电影都是伤痕文学的底子。
比如《戴手铐的旅客》、《405谋杀案》等。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白客是不喜欢看这种电影的。
但眼下,重看这些老电影,却每每热泪盈眶。
而其他的同学们则在一旁说说笑笑,或者打着哈欠。
这些对往事无限缅怀、透着淡淡忧伤的电影固然有些文青。
但它们确实反映了那个时代的风貌。
比如像老何这样,十年动乱期间,老婆孩子都被搞死了。
还有像江希香这样永远长眠于柏油马路下,灵魂遭到无休止的践踏。
悲伤你觉得矫情,忧伤一下总可以吧?
当然,这一世,白客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喜欢看简单粗暴的武打片儿。
比《少林寺》还早的准武打片儿就是《红牡丹》。
从电影院出来后,同学们就开始比划起来,白客大声呵斥着,好不容易才把大家归拢到队伍中来。
一周之后,学校又组织大家看《苗苗》。
看完之后,同学们展开激烈的讨论。
姜黎黎好看还是苗苗好看?
为此还形成了两帮脑残粉,没事辩论一番。
其实白客更喜欢看一些老的译制片儿。
1980年的电影虽然很多,但它们的艺术水准都不高,绝大多数都没达到《小花》的水平。
眼下,县城里有两个电影院。
一个是南街附近的老电影院。
一个是人民路上的新剧场。
这新剧场是东山建筑队修建的,所以文化馆的人长期跟白客保持着友好关系,没事就送他几张电影票。
有那么几天,新剧场演老片子《叶塞尼亚》,白客就领老爸老妈过来看,有心给他们当一下灯泡。
白策倒看得津津有味,秦咏梅却看得哈欠大口的。
电影结束了,她都没搞清楚讲的是什么。
只是当白策在前面大步流星赶路时时,她笑嘻嘻地喊:当兵的,你怎么不等我了?
过了几天,白客又给老妈弄了两张《戴手铐的旅客》,这一回她真看得津津有味,好几天都在用走调的嗓音哼唱“梦驼铃”。
对眼下绝大多数中国老百姓来说,很多欧美电影确实不容易看懂。
但有一个国家的电影却让大家津津乐道。
那就是兰斯拉夫的电影。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这两部电影是电影院里的保留曲目。
没事就拿出来放一放。
很多年长一些的电影发烧友都看了十几二十遍了。
上一世,白客成年后看吴宇森的电影,对大家津津乐道的鸽子、枪战的场面总感觉似曾相识。
眼下,重看《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时,顿时恍然大悟。
纷飞的鸽子,喷射的枪火,妥妥的暴力美学啊。
其实这部电影最经典的场面是瓦尔特领着家长们去领儿女尸体那一幕。
坚定的步伐中,音乐声响起,太他妈燃了。
鸽子的场面好学,这场面可学不了。
1980年夏天,红旗小学的新校区终于投入使用了。
原本分割成两个校区的同学们合在一处,搬了进去。
学校的教学楼是五层,从一层到五层正好是五个年级。
每一层都有水房、厕所。
只是还没有暖气,冬天生炉子,得从下往上拎煤,可有的受了。
搬到楼房里两个星期后,开始期末考试了。
下一学年白客就将升入五年级了,这也是他小学生涯的最后一年。
除了领她去探望胖叔,白客还想让卓玛的暑假生活过得丰富一点。
想来想去突然想到奉天是内陆城市,很难见到海。
不如领卓玛到海边玩。
游泳还是算了吧,卓玛都十三岁了,有点不合适。
赶海倒是不错,正好这也是胖叔擅长的。
于是,胖叔算好了日子,三个人一大早出发了。
这是白客跟卓玛还有胖叔第二次赶海了。
上一次还有白宗。
四个人最后都是满载而归。
除了蚬子还有蛏子、海肠子,白客甚至还抓到几只海马。
这一次,白客和胖叔拎着蛏子钩忙活了半天,也没钓到几只蛏子。
海肠子也是寥寥无几。
甚至连没人抓的海耗子都难觅踪迹了。
只能老老实实扒点蚬子。
而蚬子的数量和个头儿也比往年差多了。
白客不免有些伤感,田园牧歌的时代这么快就要过去了。
海滩之所以越来越贫瘠。
一方面是污染的关系。
另一方面是灭绝式的挖掘造成的。
眼下,很多乡镇企业、外贸企业都在收购蚬子出口。
一些没有工作的回城知青便开始以此为业。
他们扒蚬子用的是犁地的大爬犁,爬犁后面挂着个网兜。
在半潮的时候,他们穿着水裤子下海,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
像老牛耕地一样,拖着爬犁耕耘着海滩。
一遍又一遍。
他们的网兜网眼儿很小,指甲大小的蚬子都不会漏下。
白客知道,要不了多久,这海滩上就没东西可赶了。
农民在地里收割庄稼是有种才有收。
他们在海滩里收割海鲜光收不种,怎么可能不枯竭。
到了八十年代末更离谱,海滩统统承包给个人了。
老百姓连到海滩散个步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卓玛回来没几天,露天电影院也建好了。
这当然也是东山建筑队的杰作。
刚开业,文化馆的人就送来一大叠电影票。
这电影票没有座位号,时间也只是几月几号什么的,并没有具体的钟点。
因为露天电影院根本就没座位啊。
至于时间,露天电影院只能晚上看电影,就那么一场,从六点到十点,两场电影连着放。
赶海回来第二天,露天电影院演“未来世界”和“佐罗”。
这两部片子白客前世都十分喜欢,小的时候喜欢“佐罗”,长大以后喜欢“未来世界”。
尤其后者,哪怕过了将近四十年以后,它的剧情和特效都毫不落伍。
白客甚至觉得后世所有的科幻电影中,能赶得上“未来世界”的,连一个巴掌都不到。
白客想叫老哥和鲁亚楠一块儿去。
可老哥忙着给人冲洗照片,鲁亚楠晚上又在班儿上。
只能白客和卓玛两人去看了。
往常,老爸老妈都上班的时候,晚饭一般都得六点半左右。
眼下,白策放暑假,可以提前做饭。
但因为秦咏梅下班路上得耽误一会儿,最早也得六点开饭。
可六点电影已经开始了。
没办法,白客和卓玛只能自己动手,提前开饭。
五点多钟吃完饭,白客以为可以走了。
卓玛却跑向白宁屋里:“等我一会儿啊。”
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以前卓玛可没这么墨迹啊。
离电影开演还有二十来分钟了。
白客骑上秦咏梅从治安股弄来的26自行车匆忙向露天电影院赶去。
露天电影院坐落在大湾。
所以,它既是露天电影院也是水上电影院。
上一世白客小的时候不懂得欣赏美。
眼下看起来,这露天电影院真是一个美妙的所在。
它被几个湖泊环绕着,仿佛一座中世纪的小城堡。
在这炎炎夏日里,别有一番味道。
白客把车停到有专人看守的自行车棚里,然后拉着卓玛的手向铁门小跑着过去。
这会儿,露天电影院的铁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挤满了从全城各处赶来的青年男女们。
像白客这么大年龄的也不少,甚至有些孩子比他更小。
这些小屁孩儿往往别有一番优势。
这铁门是用一根根的钢管焊起来的。
钢管和钢管之间大约有十来公分的空隙。
头小一点的小孩子可以钻进去。
但头小的大人却钻不进去。
因为小孩子是头大身子小,只要他头能进去的地方,身子就可以进去。
大人却不行。
这露天电影院的电影票其实只要两毛五分钱。
但为了这两毛五分钱,人们绞尽脑汁,恨不能上天入地。
露天电影院的售票室、放映室、办公室这些地方都在一个三层楼高的很小的建筑里。
观众席、甚至观影台统统都是露天的。
两米高的院墙把它围了起来,成了一个大院子。
院墙上布满了铁丝网,从外面看就像监狱一样。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年轻人试图从院墙爬进来。
为了防备这些人,院墙下每隔七八米就有工作人员把守。
每当铁丝网后探出一个年轻的面孔时,工作人员便大喝一声:“干什么!”
那张脸瞬间便消失了,甚至可能会伴随着一声惨叫。
最离谱的还有从茅坑里爬进来的。
露天电影院使用率不高,所以厕所的粪料也不算那么丰盛。
要是豁的出去的话,还真能爬进来。
当然,不能在电影开演的时候进来。
不然别人正在拉着、正在尿着,你突然顶着一头屎尿钻出来了,不知底儿还以为蛆虫成精了呢。
白客拉着卓玛的手走向检票口时,几个站在一边的小流氓朝他们直吹口哨。
卓玛连忙低下头。
白客略微一打量,这才发现夜幕下的卓玛还真有几分少女的娇柔妩媚。
卓玛其实不算漂亮,鼻子、嘴唇还有脸盘都略显朴实憨厚,两只眼睛却格外漂亮。
又大又圆,仿佛两只黑黝黝的葡萄一般。
白客走到铁门前,正掏票的时候,突然一眼看到鲁贵了。
鲁贵和另一个瘦小的孩子正往铁门里钻呢。
那个瘦小的孩子钻进去了,鲁贵却怎么也钻不进去。
脑袋在钢管间挤着,鼻子都挤歪了。
白客连忙拉了他一把。
“哥,你怎么来了?”
看看白客身旁的卓玛,鲁贵又笑了。
白客递给他一张票:“走!”
“谢谢哥!”
鲁贵跟着白客一起到检票口排队去了。
三个人进到院子里之后,鲁贵这小子还挺有眼力见儿,他拉起瘦小的孩子,冲白客招招手:“哥,我们俩个到那边去了啊。”
然后一溜烟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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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大学里的阶梯教室一般。
由于没有座位号,谁先到了谁就可以抢占到好位置。
因此,电影开演前,座位上都是一片乱糟糟的。
直到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始放映了,喧闹声才渐渐平息了一些。
但完全安静是不可能的。
这年月,大家看电影都是自带弹幕的。
哪怕你是vip会员也无法消除。
其实,白客还挺喜欢眼下的这种感觉,可以一边交流一边看电影。
先上映的是《未来世界》。
跟《叶塞尼亚》之类西方电影比,它容易理解多了。
但很多大人孩子还是看的一头雾水。
白客身旁是一对青年男女。
刚开始男青年还得意洋洋地向女青年解释电影,可解释到后来他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了。
白客连忙帮他补充几句。
白客身前又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带着一个和白客年龄相仿的孩子。
他们也议论纷纷半天,搞不清楚剧情。
白客又给他们解释一下。
没一会儿,白客就成了中心,大家一边看电影,一边向他询问,然后又互相讨论着。
就像一个座谈小组。
这么热热闹闹地看着,很快就到了影片结束的时候。
白客去撒了泡尿,回来后打算继续看下一部电影《佐罗》。
这部电影可轻省多了,很容易看懂,也很欢脱。
卓玛却站了起来,拉一把白客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说:“咱们早点回去吧。”
“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冷了?”
这三伏天的,坐在水边看电影还真有点凉爽。
卓玛摇摇头:“等再看完下一部天都很晚了。”
白客想想也对啊,眼下的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哪有九十点钟还在外面瞎逛的。
再说,卓玛离家在外。
要是她的老爸和后妈知道她这么晚还在外边,不定得怎么想呢。
下一部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白客拉着卓玛的手赶紧向外面走。
这会儿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有的像白客和卓玛这样匆忙往外走,还有的趁别人起身之际抢占有利位置。
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白客怕卓玛挤丢了,就随手搭起她的肩膀,一直搭到门口也没放下。
走出门外,卓玛轻轻把白客的手拿下来,微微红了脸:“俺妈不让俺早恋……”
情急之下,白客不过脑子便脱口而出:“没有啊?咱们哪有早恋?”
“是啊,”卓玛尴尬地笑了。
骑上自行车白客才想起来,自己的情商这也太低了。
少女的心思不就是这样吗?
敏感又脆弱。
来的时候,卓玛坐在车后座时,不时用手抓一下或扶一下白客的后背。
回去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尽量用手抓着车架子。
哪怕偶尔失去平衡,她也只是稍微用手指尖触碰一下白客的身体,然后飞快地挪开。
白客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这一世如果能娶卓玛做老婆毫无疑问是最幸福的事了。
可白客眼下实实在在对卓玛产生不了凌驾于友谊之上的男女私情。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因为卓玛年龄太小,还是因为彼此太熟悉的缘故。
白客的口无遮拦显然伤害到卓玛的脆弱小心肝儿。
一直到卓玛准备坐火车回到奉天时,她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缩手缩脚的模样。
好像一下子跟白客有了隔膜了。
这让白客有些难过。
他多想一辈子都跟卓玛保持那种没心没肺、两小无猜的感觉啊。
白客只能寄希望于在跟卓玛的书信来往中,慢慢抚平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
进入高年级后,低年级那些令人厌烦的假期任务也渐渐消失了。
比如小学一二年级的捡蛆蛹、剪老鼠尾巴、拾马粪鸡粪等等。
但交抹布攒班费的任务还有。
不过连这白客也懒得做,反正自己是班长、学习委员,到时候交几块钱就完事儿了。
开学后,五年三班直接从待了一个月不到的四楼教室搬升到五楼教室。
眼下,白客他们就是全校最年长的学长了。
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向外看去,整个校园尽收眼底。
眼下的这个校园,不仅比爱民小学大,比光明小学也足足大出三分之一。
但其实红旗小学的这个位置并不好,发展空间被限死了。
它的前后都是大马路。
西侧还有一个长途汽车站。
它现在这么大,将近四十年后还是这么大。
只不过泥土的校园场地换成了塑胶的,夏天从校园栏杆外面走过时,还能闻到那股子塑胶气味儿。
开学第三天,体育老师把一个身材壮健的同学领到了班里。
刚一打眼的时候,大家都没认出来。
好一会儿才有人惊叹:“这不孟繁明吗?”
“对啊,是孟繁明。”
孟繁明的面貌变化很大。
不光面皮白净细腻了,脸上也开始有笑容。
原来的孟繁明一直都是闷声不响的,甚至有点阴狠。
崔老师批评了他几句,他就能半夜爬窗进教室在崔老师的坐垫下拉一泡屎。
这既说明他这个人睚眦必报,也说明他果敢决绝。
所以,他能吃得了体校训练的苦。
孟繁明在体校的刻苦耐劳都是出了名的,连红旗小学的体育老师都知道了。
作为人才的输送者,体育老师也感到脸上有光。
他跟在孟繁明身后,不像个老师,倒像个跟班儿的,脸上始终笑眯眯的。
孟繁明在教室的前面跟大家寒暄几句,打打招呼后,便直奔白客而来。
白客也连忙迎上去。
“班长好!”
孟繁明握着白客的手,又深深鞠了一躬。
白客连忙拉起来:“别这么客气,老孟。”
孟繁明是发自内心地感谢白客。
没有白客的举荐,他只是个没人敢惹,也没人爱搭理的差等生而已。
或许还会像上一世一样,成为一个独行杀手。
和孟繁明寒暄了几句后,白客突然想起鲁贵来。
鲁贵表面嘻嘻哈哈,其实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不过,某些时候就得刺激刺激他,让他长点记性。
从班里出来后,白客又领着孟繁明下楼,来到三年级探望鲁贵。
果然如白客所料,见到孟繁明,鲁贵一脸的不自在。
白客趁机火上浇油:“你看人孟繁明,天天大米白面,吃得脸都白了。”
鲁贵叹口气:“俺没有老孟的毅力……”
孟繁明拍了拍鲁贵的肩膀:“主要你没碰上好领队,我运气好,碰上了好领队,所以就坚持下来了。”
鲁贵连忙就坡下驴:“对啊,我们那个领队太可恨了,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去找他算账。”
白客板起脸:“整天就惦记打架!”
鲁贵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胡退休半年后又返聘回来了。
大家纷纷上来跟老胡拥抱。
秦咏梅更是激动万分:“哎呀老胡啊!你可回来了,缺了你我们出去办案都没主心骨了。”
老胡笑了:“小秦你也不用那么谦虚了,今年春节的那个案子我都听说了。你三天就抓到凶手了。我干了这么多年公安,头一次碰到效率这么高的。”
秦咏梅不好意思了:“哪有,那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而已。”
大老黑也过来拍了老胡一巴掌:“行了,老东西,别废话了。眼下已经压了两三个重大案子,就等着你来出谋划策了。”
大家正在嘻嘻哈哈着,突然有人“咚咚”敲了两下敞开着的门。
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吕局长大步走了进来。
吕局长看看大家微微一笑:“都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看来你们今天要改写这个规则了。”
大家正面面相觑之际,吕局长朝身后一指:“你们看看,这是谁?”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办公室。
“小倪!”众人纷纷惊叹。
秦咏梅走过去给了小倪一拳:“你个臭小子!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小倪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不刚毕业吗?这段时间有点忙。再说,给大家来个惊喜不好吗?”
“好!”老罗和小尹在一旁喊。
原来,小倪读的公安大学是大专,今年刚好毕业了。
秦咏梅拉着小倪过来,跟大家亲热一番。
小尹心直口快:“小倪啊,你现在可是咱们局里的高材生了啊,咱们股这个小河沟还装的下你吗?”
小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可秦咏梅和大老黑在一旁顿时有些尴尬了。
小倪本身就是老公安,眼下镀金回来,又有了过人的理论知识,怎么也得弄个股长当吧。
可刑侦股哪有他的位置?
不可能把秦咏梅或大老黑的股长拿下来给他干。
吕局长似乎猜出了大家的心思,哈哈一笑:“你们少操那些没用的心,多把心思放到案子上。”
小倪也微微一笑:“无论如何,咱们以后还是可以一起研究案子的。”
听小倪这么一说,秦咏梅顿时想起来了。
大老黑还兼着预审股的股长呢,这个位置估计局长老早就给小倪留好了。
只要预审股还是以前的同事主持,怎么都是一件好事。
小倪又和大家寒暄了一会儿,这才与吕局长一起离开了。
他们前脚刚走,老胡就急吼吼地跟大家商量起案子来。
秦咏梅拿着一本卷宗走过来:“其它几个都还好说,就这个案子……”
老胡翻了翻卷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秦咏梅在一旁叹息:“够神的吧?”
老胡好半天才点点头:“要真是这家伙干的,他简直就是个犯罪天才啊!”
秦咏梅第一次办案时,办的是一个陈年旧案——毛纺厂劫杀案。
当时,秦咏梅主要跟老黑他们几个人来往于县城和毛纺厂之间。
在毛纺厂保卫股袁股长的配合下,最终捉拿到两名罪犯。
毛纺厂的东边还有个村子叫七顶山村,坐落在一片大山之中,交通不便、人迹罕至。
好在它周围有几个像毛纺厂这样的国营大厂,很多农民能够到工厂里干临时工赚点钱养家糊口。
1980年春节刚过,一个在毛纺厂上班的村民迟迟未到。
这个村民叫王贵,有四十多岁了,在毛纺厂也上了十几年的班儿,算的上是熟练工人了,深得领导器重,领导正准备弄个名额把他转正了。
这么好的机会按理说王贵应当更勤勉才对。
所以,突然不来上班实在有些蹊跷。
再加上王贵眼下的岗位还挺重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替代的人。
领导就让王贵当班的班长跟厂子里上班的其他村民打听一番。
结果很快就有村民告诉班长王贵上吊自杀了。
班长如实汇报给上级领导了。
领导虽然觉得惋惜,但也没什么好质疑的,打算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又有一个村民私下里告诉班长说王贵是被人害死的。
班长连忙再次汇报给领导,领导又通知保卫股。
于是,袁股长又来找秦咏梅他们了。
秦咏梅就带着几个人到七顶山村调查了一番。
这王贵眼下是单身。
他曾经找了个齐鲁的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后来老婆带着儿子跑回老家去了,他便一直这么单着。
同村有个与王贵年龄相仿的女子叫刘巧燕。
王贵与刘巧燕是小学同学,平时就偶有来往。
刘巧燕结婚早,大女儿早已嫁到外村了,小儿子也在市内上学,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
刘巧燕的男人是个木匠,也常年在外。
彼此身边都没有家人,一对孤男寡女渐渐就勾搭到一起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没几天功夫,村子里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这木匠名叫才东亮,是一个非常内秀的人。
初中文化,手很巧,平时沉默寡言,见到人也很有礼貌。
但村民们私下里都有些怕他,大家都说老才心狠手黑惹不起。
曾经有一个邻居,他家里的狗把才东亮女儿的腿咬伤了。
这邻居有点横,连医药费都不肯出。
结果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家的狗就被人毒死了。
邻居怀疑是才东亮干的,三天两头在门外叫骂。
没几天,他家房后的柴火垛又被人点着了。
又过了几天,他儿子被人从山坡上一脚踢下来,摔掉了两颗门牙。
从此以后,这邻居就鸦雀无声了。
“可王贵的死完全符合上吊自杀的特征。”老胡看着卷宗说。
“是啊,”秦咏梅说。
“我记得我第一次跟您破案时,是调查一起上吊自杀案。卓玛的妈妈在自己家院子里上吊自杀了。当时您说,自杀和他杀会有不同的痕迹。”
大老黑也在一旁插嘴说:“可这个案子完全符合上吊自杀的痕迹,而且咱们有法医小严。反正死者没有家属,就把尸体切的七零八落的,可照样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秦咏梅接茬:“最后,这个案子只能不了了之。可没想到一周之前袁股长又跑来了!”
毛纺厂的职工王贵死了以后,经过警察的侦破确定他是自杀。
袁股长他们保卫股的人就不再追究这件事了,渐渐地都有些淡忘了。
但王贵死了半年之后,他的姘妇刘巧燕也突然意外死亡了。
毛纺厂上下顿时像炸了锅了,大家议论纷纷,几乎异口同声地认为才东亮是杀人凶手。
秦咏梅他们再次前往七顶山村调查。
这刘巧燕死得很蹊跷,但却又符合常理,毫无破绽。
北方农村家庭都有那种装水的大缸,一般都有一米多高。
一个星期前,刘巧燕在外地读书的儿子回家时,却发现母亲淹死在大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