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
回到魂牵梦萦的花果山，猴子反而生出一股怯意。
在花果山的边缘，猴子跳下了筋斗云。
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
相隔百年，再次踏上了花果山的土地。
花果山的变化很大，有许多的古木或者林子，消失了，有新生的植被取而代之。
花果山的生灵，已经经过数代的轮回更替，再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时过境迁，物非人亦非。
猴子百感交集。
花果山中。
一只顽皮的小松鼠，坐在一棵大树之上，晃荡着短而小的腿，悠闲惬意地捧着一只坚果，露出一上一下两颗洁白的大门牙，啃得津津有味。
这时，一条臂膀粗的花斑长蛇，由远而近，吐着舌信，眼中泛着绿油油的光，无声无息地靠近浑然不知的小松鼠。
待到离得差不多时，花斑长蛇骤然出击，闪电般咬向小松鼠。
眼看小松鼠就要命长蛇口。
忽然一只毛绒绒的大手凭口降临，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疚驰中的花斑长蛇。
“小家伙，外面危险，下次可要小心了。”猴子站在小松鼠旁，一手捏着花斑长蛇。
“啊。”小松鼠迷糊地看了看猴子，和他手上的花斑长蛇，疑惑道：“小花……”
“小花？”猴子一愣：“你说这条花蛇？”
“放开我。”花斑长蛇裂开獠牙，一口咬在猴子的手腕上，结果毫无意外地，猴子丝纹无恙，花班长蛇却剻碎了一口的燎牙。
“啊！”小松鼠忽然一蹦三尺高，惊叫道：“外来者！你是外来者！”
猴子一怔，有些糊涂：“什么外来者？”
“你穿着衣服，肯定是外来者，花果山的同胞们没有穿衣服的。”小松鼠警惕地盯着猴子，一脸敌意。
“小家伙……”
身上原本的衣服，经过百年的风化，早己朽乱，现在身上宽大的麻衣，只是灵力幻化的。
“不许说话！不许动！”小松鼠将手中未啃完的坚果当作武器，摆出投掷的架式。
只是，小松鼠的姿势摆得到是挺到位，但刚刚跳起来时，他根本没有站稳，一只脚都踩在了树枝边缘。此刻，一摆架式，整个身体便失去平衡，一头栽落。
“哎……”猴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身体一闪，出现在了地面，伸出双臂，接住了落下的小松鼠。
“你已经被制服了，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小松鼠在猴子怀里愣了两三个呼吸后，竟无比敏捷地蹿到猴子脑袋上，一手揪着猴子金色的毫毛，一手举看坚果作势要往猴子脑袋上砸。
猴子有些哭笑不得：“好，好，你赢了，我不反抗。”
“放开小花。”小松手严辞厉喝。
“它刚才要咬你。”猴子不放心道。
“我知道了，少废话，赶紧放开小花。”小松鼠催促道。
“他要咬你呀。”猴子这下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下，松开了花斑长蛇，反正花斑长蛇的毒牙都已经崩坏了。
花斑长蛇得了自由，却灵活地扭动蛇身，三两下间，便如一根长绳，将猴子的手双缠得死死的。
小松鼠哼哼道：“说你是外来者，你还想狡辩。看吧，一下子就穿帮了。小花只是想吓吓我，他可不会真的咬我。因为我们是朋友。再说，他也不敢咬我。混世魔王大人，可是不允许花果山的同胞伤害争斗的。”
“混世魔王？”猴子有注意到，小松鼠提到“混世魔王”时，一脸的骄傲与崇拜。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赶紧带他去见‘混世魔王’大人。”花斑长蛇不耐烦道。
……
水帘洞瀑布前。
“到了。”
小松鼠揪着猴子的亳毛喊了声停。
站在瀑布前突起的悬崖边上，猴子一阵恍忽。
当年，他在小草的指点下，找到了对面瀑布之后的水帘洞，给猴群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百年过去了，水帘洞已经易主了么？
“把他绑起来。”花斑长蛇提醒道。
“知道了。”
小松鼠回道。
猴子这才发现这峭壁头顶，一棵延伸过来的大树枝干上，挂着一根碧绿的蔓藤。
小松鼠抓着蔓藤，将猴子捆了个结实。又窜回猴子头顶，吩咐道：“瀑布后面是我们花果山混世魔王大人的洞府，你先后退几步，然后自己跳起来荡过去。”
“不老实的话，就将你推下悬崖。”花斑长蛇威胁道，它口里依旧疼得厉害。
“知道了。”猴子道，脚底一踮，身体便离开了峭壁，随看蔓藤荡向对面的瀑布。
“喂喂喂，你就这么干脆地跳了呀？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万一瀑布后面没有洞府，下面又是万丈深渊，你就死定了。”小松鼠抱着猴子的脑袋，哇哇大叫。它都还没有准备好了，猴子就起跳了。
头顶，瀑布自九天而下，脚下，峭壁与瀑布的夹缝深不见底。有天风狂怒，有水花嘶吼。
小松鼠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知道了。”猴子重复道。
“你知道什么。”小松鼠不满地嘀咕道：“我看你就是又蠢又笨，不知死活。”
“他可精明着，我俩都在他身上，若真骗他，那我俩岂不是一起陪葬。所以他才有恃无恐。”花斑长蛇道。
猴子撇了撇嘴，没有解释。
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已经撞进了瀑布，落在了一座铁索桥上。
猴子的眼睛有些潮湿。
水帘洞中，并没有多少变化。
有一应石制用具，有古竹有苍梅，有奇花有青草。
有石碣：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有高高的王座。
一个额上两只角，白须及胸的老者，躺在王座上假寐。
猴子睐看眼，那张王座曾经属于他。
“混世魔王大人，我抓到了一个外来者。”小松鼠大声嚷嚷道。
“哦哦，外来者，是谁，我看看。”长须老者似乎刚醒，有些迷糊。
猴子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那“混世魔王”应该是一个青面獠牙，面目可憎之辈，没想到竟是一个干瘦的垂暮老山羊精。
“一只修行过的猴子。”老者诧异道。
“混世魔王大人，我问过了，他是从外面来花果山的，不过，他刚进来就被我和小花制服了。”小松鼠得意地邀功道。
老者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看得清楚，这只猴子是一个实打实的天仙，哪是他们两个毫无修为的小家伙能够制服的。
分明是人家自愿的。
“你是谁？”
猴子与老者异口同声问道。
老者打量猴子，猴子同样打量着老者。心中诧异不已，没想到上方那个干瘦的老山羊精，气息浑厚，宁和自然，周身萦绕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韵味。
那是太乙仙才有的气息。
不要以为太乙仙很常见，放眼三界，整个四海龙宫，太乙仙也只有四海龙王加上一个后起之秀敖烈。即使是有三十万军队的天河水军，二十四位星宿大将，也没有一个太乙仙。三界的权力中枢，灵霄宝殿中，大罗仙寻常不出，太乙仙便己是顶尖。
眼前的老山羊精，以他太乙仙的修为，是不下于七十二路妖王的人物。
花果山不能修行，这老山羊精恐怕才是真正的外来者。
“你来花果山有什么目的？”
两人再次相互问道。
“大胆，放肆。”
两人错愕哑然时，花斑长蛇却不乐意了：“你怎么跟混世魔王大人说话的。”
猴子一愣，良久，叹了口气，道：“算了……”
这老山羊精慈眉善目，又受到花果山其它生灵发自肺腑的爱戴与拥立，将花果山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能让冷血的毒蛇与其它小动物成为朋友，可见他是一个颇有手段之辈，关键是他对花果山没什么恶意。
猴子不想当王，也没什么争强好胜之心。这水帘洞，还有什么花果山之王，也就由他去了。
他回花果山，只因为一株小草。
猴子使了一个移形换位的法术，出现在了水帘洞洞口的铁索桥上。
原来地方的猴子只剩一个虚影，揪头发的小松鼠，捆缚双手的花斑长蛇，随着虚影的消散，而落回地面。
“我出去走走，不要跟着我。”
猴子转身，迈向遮洞瀑布。
“放肆。”
老山羊精眸中精芒一闪，身体化作一道白影，飞离王座，扑向猴子，厉声道：“花果山，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猴子回眸瞪了老山羊精一眼，冷漠，平淡，不起波澜。
老山羊精没由来地心中一突，在他正疑惑自己一个太乙仙为何会对一个天仙发怵时，猴子平平无奇地一拳砸向老山羊精。
“砰”
扑过来的老山羊精身体直接倒飞了出去，撞在了水帘洞中的石壁上，整个水帘洞都为之震颤了一下，溅落不少碎石与尘埃。
老山羊精痛苦地捂着胸，咳了咳，一脸不可恩议与惊骇。
猴子那一拳，没什么神通术法，只是以纯粹到极致的力量，将一个太乙仙轰飞。
猴子注视着老山羊精，一字一句道：“花果山，我哪里都来得了，哪里都去得了。”
“坏蛋，不许伤害魔王大人。”
小松鼠与花斑长蛇拦在了猴子面前，他们很害怕，身体都在发抖，这只猴子竟然比他们的混世魔王大人还要厉害。他们更愤怒，伤害混世魔王大人，比伤害他们自己，更让他们不能接受。
“你做你的‘王’，管好花果山，别来惹我。”猴子瞟了小松鼠与花斑长蛇一眼，两个小家伙顿时如置冰窖，无法动弹，猴子才把目光投向老山羊精，说道。
不再理会三人，猴子转身，跳出了水帘洞。
……
花果山。
无名山头。
一百一十年过去了。
以前孤零零的山头上，此时有树木拔地而起，有红花绿草杂乱而生。
猴子依着记忆，在模样大变的山头寻找。
那个，曾经两个人呆过几千年，或着是上万年的地方，即使它化作灰，面目全非，即使猴子步入轮回，踏上奈何，他也不会忘记，不敢忘记。
深入灵魂，铭刻骨髓。
停在那个梦入千百次，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却如遭一道晴天劈雳。
猴子愣住了。
突然间，状若疯魔。
他一遍一遍地拨开地上的灌木杂草，找过来翻过去。
不见小草！
他狂乱地将脚下一大片的杂草灌木拔扯撕碎，一时间草木渣滓四溅纷飞。
泥土与草木的芬芳散溢开，猴子却濒临崩溃。
原先小草生长的地方，连同周围的一片，被猴子清理得干干净净。
却依然不见小草踪影。
猴在跪在地上，红着眼，赤手刨开膝下的土地。
一点一点，刨地三尺。
坚硬的山石地，在猴子的十指之下，抓出一个深坑。
然而，除了泥，便是沙与石。
“小草，小草……”
猴子彻底慌了，他捧着泥石，不知所措。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伸手摄了一只飞过头顶的小鸟，问道：“小草，小草呢……”
小鸟惊恐莫名，它在猴子头上两三丈的高度飞过，却不知如何飞到了猴子手中，它本能地感觉到面前的猴子就像一只受伤的凶猛野兽，它瑟瑟发抖，
猴子又抓了一只一蹿而过的兔子，失魂落魄地问道：“小草，你看见小草了吗？”
“小草？”
小兔子却比较神经粗大，莫名其妙道：“到处都是啊。”
末了，又补充道：“你也要找小草吃吗？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小草肥沃又香甜。”
猴子又擒了一只过路的豹子：“以前还是光秃秃的时侯，这里有一株小草，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那只凶猛的豹子却像小猫一样，被猴子拎看尾白，呜咽了一声，委屈道：“我生下来的时候，这里己经是这样了。”
猴子又拦了许多生灵，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小草的下落，没有一个人知道花果山有小草的存在。
“小草，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猴子无助地呐喊：“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九玉灵参’，我想亲口告诉你，可你在哪？”
花果山有封印，里面的生灵无法修炼，无法化形。小草没可能自己离开。
岁岁枯荣，小草几千年都活了过来，不可能偏偏在这一百年间枯死，乃至腐朽得不剩一点痕迹。
难道是被人采摘了？
猴子忽然一个激灵，“九玉灵参”是世间一等一的灵物，花果山的生灵虽不识得，可外面，多的是有眼力，有见识之力。
“混世魔王……”
猴子又重新折返，冲向水帘洞。
水帘洞，瀑布前。
“你说，那只猴子倒底什么来头？连混世魔王大人都被他打伤了？”小松鼠无精打采地捡起一颗颗小石子，无聊地扔下一旁的万丈深涧，石子下落撞击摩擦的回音被瀑布的轰鸣声吞没。
“他一个外来者，反正不是什么好人。”花斑长蛇不满道。
顿了顿，提醒道：“你忘了，半年前外来者屠杀花果山的事情。”
当时的惨象仍历历在目，小松鼠心有余悸，却仍争辨了一句：“混世魔王大人也是外来者吧，不是所有的外来者都是坏人。”
“他打伤了混世魔王大人，你说他不是坏人？”花斑长蛇狠狠地瞪了小松鼠一眼。
小松鼠一呆，吐了吐舌头：“你说得对。”
“可是……”小松鼠心里有几分纠结，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混世魔王被那只猴子打伤了，此刻正在水帘洞中疗伤，他们两个被派到瀑布前，守住水帘洞，不让人打扰混世魔王大人。
“你，站住。”
花斑长蛇忽然警惕地立起了头，吐着舌信：“不许过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小松鼠这才发现，之前那只猴子朝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神色有些狰狞。
猴子丝毫没有停留，瞪了两人一眼，径自从两人身边冲过，飞进水帘洞。
猴子那凶戾的眼神，让两人如遭了雷击，又如坠了深渊，心中升起一股无比的恐惧，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待猴子彻底消失后，两人身体才软了下来，浑身冷汗直冒。小松鼠惊叫道：“怎么办？他闯进了水帘洞。”
“都说了，他不是好人。”回想猴子刚才的眼神，花斑长蛇心悸不已：“混世魔王大人有危险。”
“我们去救魔王大人。”小松鼠就要往水帘洞中冲。
“他一个眼神就让我们动不了，我们冒然冲进去能帮什么忙。”花斑长蛇冷静道：“我们分头去通知花果山各路大王。”
“好。”
看着小松鼠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花班长蛇回头望了一眼瀑布后的水帘洞，眼中尽是担忧，也化作一道迅影。
只是，连混世魔王大人都对付不了的人物，花果山各路没有修行过的大王，真的帮得上忙吗？
……
冲进了水帘洞。
猴子身体微微一滞。
连忙收敛了气息。
隐了身形。
水帘洞深处。
有一道晦涩的道念波动。
和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
“老白，找不到就算了吧……”声音像是从无尽深处传来，深邃低沉：“你己经掉了两个小境界，再呆下去，就要跌破太乙仙了。”
“王。”
老山羊精的声音：“你放心，老朽已经找到了一个洞天，这里不受花果山封印的诅咒。老朽有足够的时间，寻找那件失落之物。”
“都一年了，找不到就算了吧，毕竟是禁忌之地，无论是引起上面或者是下面的注意，都会得不偿失。”
顿了顿，那声音犹豫道：“虽说本座为你施了隐匿神通，可那两位手段神通毕竟连本座都不敢揣测，你继续呆下去，难免不被察觉。”
“王，不可以。”老山羊精激动道：“那件东西，无论是对妖族，还是对你，都有无比重大的意义。”
老山羊精吼道：“老朽誓死为你寻到它。”
“谁？！”
幽暗的声音忽然一声厉喝。
一道人影闪电般蹿出，迅雷不及掩耳，探手抓住虚空中一条墨绿色的小蛇。
猴子眉头一挑：“道念分身？”
“你是谁？”
道念小蛇阴渗渗地盯着猴子。
“是你。”老山羊猛地起身，目光一凝：“放开他。”
“你就是伤老白之人？”
道念小蛇咬牙切齿道：“你该死。”
攸地，道念小蛇不假思索地在猴子手中炸开，一股恐怖气息从那条微不足道的小蛇身上爆发，没有排山倒海，没有毁天灭地的气势。只见一团无光无亮的黑暗从小蛇身上荡漾开，暗淡，寂灭，虚无，无声无息。
“这是，空间湮灭……”
猴子一惊，这是大罗仙的神通手段，来不及反应，身体己经被黑暗吞没。
黑暗直到将猴子完全笼罩后，才停止了扩张。
水帘洞中，渗人的黑暗，格外突兀，无光无热，一切皆寂，不存于世。
“道念自爆？”
老山羊精一脸动容：“王，老朽受之有愧啊。”
对于王那样的境界，自毁一道道念，少说也要上百年才能重修回来。
一个大罗仙的道念自爆，别说一个区区天仙，就是太乙仙也绝无生还之理，甚至是同级的大罗仙，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而他只为杀死一个天仙，就如用移山之力拍死一只蚊子，可见那道念的主人，为杀死猴子，不惜代价。
“王啊……”老山羊精唏嘘道：“你放心，即使老朽耗尽最后一丝修为，即使将花果山掘地三尺，老朽一定为你寻到那件东西，再所不惜。”
“什么东西？”
水帘洞中忽然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
那团黑暗中，忽然踏出一只长满金色毫毛的腿，紧接着，两只手探出了黑暗，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奋力往两边一扯，像是撕开了一片黑幕，只见猴子整个人从黑暗中，一步踏了出来。
衣裳尽毁，却毫发无损。
猴子冷冷地盯着老山羊精：“你们在密谋些什么呢？花果山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一个太乙仙和一个大罗仙的觊觎？”
老山羊精仿佛见了鬼一般，目瞪口呆地盯着猴子，张大嘴，久久说不出话。
半响，才失声道：“你，你没死？”
这怎么可能，一个大罗仙道念自爆，连空间都湮灭了，他居然活了下来，而且没有受一点伤。
猴子冲到老山羊精面前，探出手，捏住他的脖子，将老山羊整个人提了起来：“说，你来花果山有什么企图？”
喉咙骨骼错位声响起，由然而至的窒息，让老山羊精深深恐惧。然而猴子的手如同一只铁钳，任老山羊精用力挣扎，也无法撼动丝纹。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拼命地挥舞着拳脚，攻击如雨点般落在猴子身上，又全力扔出一个个法术神通，想要逼退猴子。
然而，猴子却不闪不避，一动不动，任由一个太乙仙攻击，无论拳脚，还是法术，落在猴子身上，却不起波澜。
老山羊精涨红了脸，瞪大了眼，是他老眼昏花，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他一个太乙仙竟在一个天仙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随着窒息无可抗拒，随着喉骨开始崩坏，随着力气一点点地抽离身体。老山羊精意识到，任自己如何挣扎也是徒劳无果，而且他己没了继续挣扎的力气。
他停止了反抗，闭看嘴，一言不发，不肯透露半字，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老山羊精的意识逐渐抽离身体，濒临消散。
他有些不甘，但他别无选择。
他甘为他的王，付出一切，不惜生死。
只是，忽然间，脖子一松，老山羊精摔落在地。
一只脚将他踢翻，还未缓过气时，又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就如一只千斤重的铁柱，几乎将他的胸口压蹋。
然而，重获呼吸。
他捡回了一条命。
猴子一只脚踩在老山羊精胸口，居高临下，依旧冷冷地盯着他，像一座大山，压迫得他无法动弹。
老山羊精重重地咳嗽，迎上了猴子杀气腾腾的目光：“有本事就杀了老朽，老朽是不会向你透露半个字的。”
“不，我改变主意了。”
猴子道：“无论你们图谋花果山什么，我可以不过问。”
话锋一转：“但，请你如实回答我，水帘洞向北，七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头，曾生长着一株‘九玉灵参’，你可知道？”
“九玉灵参？”老山羊精一愣：“什么‘九玉灵参’？”
猴子心中一沉，见老山羊精的反应完全不似作假，猴子仍不死心道：“只要你告诉我她的下落，我饶你不死。”
猴子几乎咆哮着大喊出，神色狰狞。
反应过来的老山羊精道：“九，为数之极。‘九玉灵参’这种天地至宝，同一时间，世间只会存在一株。老朽可没那福份见过到罕见之物。再说，九玉灵参虽然珍贵，却与老朽无用，老朽没必要骗你。”
猴子的脸阴沉得几乎滴出水，咆哮如雷：“你再仔细想想。”
“老朽来花果山前后不过一年，至于你说的那个山头，老朽曾经也去过，那里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自然也没见过你口中的‘九玉灵参’。”
老山羊精道。对于一个还有许多事情未了之人，若能不死，自然是拼命求活，可他根本没见过“九玉灵参”。
“砰！”
忽然间，一只漆黑的大棒，以雷霆万钓之势破开虚空，砸中猴子的脑袋。
劲气四溢，水帘洞为之一震，乱风尘埃狂舞。
“放开师尊。”
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
一只小猴子双手握着黑铁棍，气息如棍，眼神如隼，勇猛刚毅。
“飞流……”
老山羊精一愣，黑铁棍虽然实打实地打中了猴子，可那点力道，猴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老山羊精大喝道：“你来干什么，快离开这里。”
飞流见一击无效，一言不发，黑铁棍轮起一串棍影，虎虎生风，精妙绝纶。
瞬间，不下上百棍，密不透风地罩住猴子。
猴子眼神一凝，伸出一只手，抓向那重重棍影。
明明平淡无奇，那漫天棍影却忽然消散一空。
猴子抓住黑铁棍，手腕一震。
飞流神色大变，黑铁棍应声脱手，身体“蹭蹭蹭”地震退数步。止住退势，飞流咬着牙，丝毫无惧，又冲向猴子，欲要夺回黑铁棍。
“砰！”
猴子手一抖，一棍毫无花俏，却集快、准、狠与一身，准备无误砸飞飞流，飞流应声撞在水帘洞中的石壁上，瞬间丧失了行动力。
“棍法大成，返璞归真。”
飞流不可置信。
手一松，黑铁棍“锵锵”地落在地面上。
猴子咆哮着，近乎哀求道：“其它的我都不管，我只想知道小草在哪里。”
然而，水帘洞中。
无论是老山羊精还是飞流，没有一丝回应。
“都聋了，说话呀。”
猴子红着眼，绝望地嘶吼道。
不自觉地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老山羊精的胸骨，应声碎了一片，痛得他脸色惨白，冷汗直冒。
“混蛋，我要杀了你。”
飞流挣扎着，几次尝拭着要站起身，却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他仍不放弃，挣扎着，蠕动着，一点一点地爬向扔在地上的黑铁棍。
当他再次紧握黑铁棍时，原本如一潭烂泥的飞流，忽然间变得犀利锋芒，锐不可当。
“哗！”
一棍扫在猴子的小腿上。
失魂落魄的猴子，红着眼，一只脚踢出，黑铁棍“哐哐”一声，飞出老远，滚了好几圈才静止在了水帘洞的边角上。
“谁能告诉我，小草倒底在哪里？”猴子跌跌撞撞地从老山羊精身上移开，向着水帘洞外走去，悲痛欲绝。
“哪里来的泼魔，敢在花果山撒野？”
随着一声怒喝，上十道人影，纷纷而至，堵住了水帘洞铁索桥的洞口。
虎王，狮王，狼王，马王，猴王，蛇王，鸟王，虫王……甚至连蝶王，鼠王，上岸的鱼王，总共十多个王，出现在了水帘洞洞口。
“你们拦不住他。”老山羊精咳着血，吼道：“赶紧让开。”
看到老山羊精与飞流的惨状，各洞大王怒不可遏，或操着兵器，或亮着利爪，一跃而起，冲问猴子。
“哼。”
猴子一声冷哼，磅礴的灵力如同洪水卸闸，汹涌澎湃，瞬息爆发，十多位大王瞬间被掀飞，七零八落，撞飞老远。
飞出水帘洞，猴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能乱了方寸，越乱越于事无补。
“六耳，六耳……”
猴子在心中呼唤道。
他记得六耳有聆听万物，洞虚妄，知前后的本领，或许能帮上忙。
道心火种静静地悬浮在灵魂世界中，没有半点反应。
“没有死，就给老子滚出来。”六耳故意不应，猴子的情绪又有些失控，青筋直冐，暴跳如雷。
“有屁就放。”
道心火种火光一闪，六耳现出形，以老僧入定的姿势，闭目悬浮于灵魂虚空中。
“你可知小草在哪？”
猴子压制怒火，声音干涩。
“不知道。”
六耳不假思索道。
“你故意的？”猴子一脸阴鸷：“你不是能聆听万物，洞晓天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吗？”
六耳睁开了眼，开眼刹那，眼中仿佛演绎着星辰运转，岁月更替，天地演变……深邃而玄奥。
他不慌不忙道：“这世上，无论是人还是事，都有各自既定的运行轨迹，也无论这轨迹是一条，两条，甚至无数条，但不管怎样，总归是其中的一条。凡人称之为‘命’，或者‘命运’，而修行者则称之为‘天道’。世间一切，都是在天道掌控之下，即使有人大言不惭人定胜天，即使有人高呼我命由己不由天，想方设法摆脱命运的束缚，打破天道的枷锁。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反抗，他们也只是从天道给他们安排的一条路，跳进另一条路而已。”
“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这世上，总有一些‘意外’，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不在天道的控制下。他们独立于世，他们命运无常，没有定数，不可琢磨。”
“而你，就是那个‘意外’。你的出生，根本不在天道掌控之下，你的以后，根本无迹可寻。”
“小草陪伴你数千年，你们两人的气息水乳交融，所以她己经是半个‘意外’。”
六耳深吸了一口气：“我的‘知前后’，也不过是一种推演之法。而我与你，你与她，皆是天道之外无法推演之人。”
“你不行，我去找道祖。”
猴子不死心道，说他是不可推演之人，可当年在兜率宫，他明明有种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太上老君算了个通透的感觉。
六耳重新闭上了眼，嘴角一道嗤之以鼻的冷笑，不再作声。
“筋斗云。”
猴子声音沙哑，呼唤道。
南天门的守卫依旧很稀松，镇守大将四大天王与巨灵神将大概又例行偷懒了，不知是谁手下的一位偏将代为镇守，正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
猴子冲进南天门时，竟无人察觉。
一口气飞到了三十三重天，到了兜率宫门前，报了名号。
金童银童应声开门。
“大圣。”
两人欣喜地迎了出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百年未见，两人已不可同日而语，气息浑厚沉敛，竟都有了金仙圆满，离太乙仙一步之遥。
两人能成为道祖座下童子，也算半个弟子，资质天赋自然是上乘的。有了猴子所赠的“九转金丹”，加上百年的修行，跨越一个大境界，也在情理之中。
“金、银，我找道祖。”
猴子开门见山道。
两童一愣，金童犹豫道：“大圣来得不是时侯……”
猴子心中一沉：“道祖不想见我？”
银童连忙摇头，解释道：“大圣别误会，师尊怎会故意躲您，只是刚刚师尊修为突然受损，此刻正在闭关疗伤。”
“道祖修为受损？！”
猴子一惊：“怎么回事？”
堂堂道祖，连一部分天道都由他掌管，猴子实在是想不出，这天上地下还有什么让道祖受伤，修为受损？
“不清楚……”金童担忧道：“突然间，无缘无故，好端端地就受伤了。”
顿了顿，银童一旁补充道：“像是遭到了什么反噬。”
猴子正不解时，兜率宫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咦，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儿跑了过来，白白嫩嫩，穿着小一号的八卦道袍，停在了门口，望看站在门外的猴子，一脸惊奇道：“猴子，你来看我了？”
“你是……”猴子打量着那小道童，讶异道：“你是小三儿？”
“师弟。”
金童银童连忙回身，神色恭谦。
“看来不是来找我的。”小三儿没有理二人，朝着猴子故作失望之态，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啧啧道：“百年未见，境界没长，气息却是深不可测，估计现在与大罗仙都有得一拼了，真是个妖孽。”
“你也不错，半步大罗。”
猴子道。
“嘻，也不知太上老头子是脑袋进水还是犯浑了，把我困在兜率宫，却不仅没有为难我，反而把我当衣钵传人一样培养，连我都忍不住认为，他是真的准备将道祖之位传给我呢。”小三儿嘻笑道。
“师弟，师尊待你不薄……”
金童忍不住提醒道。
“你们两个这么尊师重道，可太上怎么对你们的。”小三儿毫不在乎道。
金、银面色一窘，争辨道：“师尊他老人家，自有他的打算。”
“得了吧，我懒得说你们两个。”
小三儿问向猴子：“刚才好像听你说来找那老头子？”
“怎么，你有办法？”
猴子道。
“呃。”小三儿噎了声，道：“他们两个确实没骗你，老头子的确突然间受了反噬，正在闭关疗伤，不见外人。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你不妨说说，或许我能帮上忙？”
“找人。”
猴子应道：“无论生死，我都要找到她。”
“什么人？”
小三儿一愣，这个他不善长，却仍追问道。
“一个与我最重要的人。”
猴子道：“化形之前，与我相伴无数岁月之人。”
“啊……”
小三儿一脸苦相：“这可就难办了，我曾经在你身上呆过一段时间，发现你并不归天道管，或者说你是天道之外的一个变数。所以，你的前后，你的一切，根本没有定数。甚至包括你身边的人，都会受到影响，越亲密，越无法推演的。”
正因为如此，小三儿离开了三星洞典藏阁，在猴子身上一呆十多年，仍然不被道祖所察觉。
可是就连当初道祖所赠的金丹与红葫芦，猴子动的心思都被道祖算得清清楚楚。
似乎看出了猴子心中所想，小三儿解释道：“推理不同于推演。老头子同样没有办法推演出关于你的任何东西。”
即然见不着道祖，猴子没有心思继续留在这里，道：“既如此，我再想其它办法。”
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
小三儿刚冲出兜率宫大门，忽然一声惨叫，心脏处，涌出一朵白色的火焰，瞬间绽放，蔓延全身。
“师弟，快，快退回兜率宫。”
金、银两童连忙大叫道，却只能焦急地围着小三儿，无法靠近。
“你怎么了？”猴子上前，却被小三儿阻止：“别，别靠近我。”
小三儿惨叫着，连滚带爬地返回兜率宫大门后，白色火焰才逐渐熄灭。
小三儿一身精气，一转眼功夫，竟被那恐怖的白色火焰烧得七七八八。
“你要不要紧？”猴子道。
“没事……”劫后余生，小三儿脸色惨白，浑身虚弱，恨恨道：“老东西，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缓过气，小三儿道：“若是寻常人，自然是等闲之至，旦若要找与你亲密之人，你无论求谁，怕也是白费功夫。只是你刚才说不知那人的生死，你若想得知，却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猴子下意识道。
他翻遍了花果山，却寻不到小草的半点踪迹，他只是以为小草或许化形，或许有人带着她，离开了花果山。
却从来没想过，她可能己经不在了，凋零了，死了。
她无法化形，就算有了灵智，也只不过是一株灵植，没有自保之力。
而且草木枯荣，年年岁岁。
一百年，足够发生许多许多的意外。
即使不愿意相信，可他不得不面对，若小草真的死了呢？
“阴曹地府，生死薄。”
小三儿一脸郑重。
是生是死，生死薄一查便知。
若死了，找到她的魂魄也是好的。
猴子一愣，艰难道：“知道了。”
脸色阴沉，便身便走：“告辞了。”
“喂，猴子你可别乱来，生死薄是酆都大帝的随身之物，是阴曹核心。酆都大帝脾气古怪，要借阅生死薄恐怕不容易。要不你从兜率宫带件信物，扯着老头子的虎皮，说不定有些作用。”
小三儿道出生死薄后又后悔了，猴子虽然不是不讲理之人，可他不会讲理啊，很多事倒头来，讲的还是拳头。
问题是，阴曹至高神酆都大帝可不是等闲之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