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氏见朱楧皱着眉头不说话,道:“楧儿的病刚好,怎么能随便走动呢?过几天再去看那个人也不迟,反正他有那么多人伺候,也不差我们楧儿一个。”
朱楧想站起来,无奈双腿发软,只好坐着说道:“没关系的母亲。我现在已经好了,应该去看看太子。太子对我们兄弟都很照顾,又是储君,他生病了,我不早些过去不太好。”
郜氏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你先吃饱肚子吧。”随后又吩咐黛奴去盛了一碗燕窝粥。
朱楧连喝了两碗燕窝粥后,体力恢复了不少,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道:“怀恩,更衣吧。”
郜氏闻言,带着黛奴等人出了房门。朱楧在怀恩的服侍下,迅速地穿戴好了衣服,为了表示对太子的尊重,他特意穿了一身贵重的华服。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路程,朱楧来到了朱标的寝宫——大明皇宫文华殿。怀恩跟守门的太监说了一声,那名太监就进去通报了。朱楧趁这个机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戴,然后恭敬地站在台阶下面等着传唤。期间还竖起耳朵听消息,多么希望老朱恰好从这里经过,看到自己兄友弟恭的样子,心里大大滴点一个赞。可惜等了半天,鸟都没飞进来一只。
过了一会儿,进去通报的小太监回来禀报,道:“太子请王爷进去。”
朱楧心里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紧张,毕竟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与人客套,对方还是堂堂大明的储君,老朱说不定也在里面。这年头穿越的人越来越来多,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了,一看自己举止有意立马就当成妖怪杀了。
朱楧最后整理了一下帽子,对怀恩道:“你在这里等我。”随后跟着太子的太监进了文华殿的文渊阁——那里正是朱标休息的地方。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朱楧原本以为朱标只是召见了自己一个人,没想到屋子里挤了一堆人,好在这里面的人朱楧都认识,分别是朱标的儿子:朱允炆、朱允熥等。还有他的老婆吕氏、李氏,以及女儿。除此之外,自己那几个没有就藩的弟弟——老十六朱栴(庆王封地在宁夏,与朱楧是邻居)、老十七朱权(宁王)、老十九朱橞(谷王)、老二十朱松(韩王、本人未就藩,他的儿子建藩平凉,离朱楧也不远)。
每个人脸上都带有一丝哀戚之意,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太子的结局。朱标见朱楧进来,强撑着身体说道:“十四弟,我听说你也病的不轻,你应该在府里好好休息啊。”
朱楧内心一阵感动,看来朱标的仁厚不是史学家刻意编出来的,又想起朱标对自己的照顾,不由得鼻子一酸,道:“多谢太子关心,臣弟已经没事了。心中实在是挂念着太子,所以就赶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太子休息。”废话,这么多人围在这儿,没打扰病人休息才怪!
朱标虚弱地说道:“无妨。十四弟刚好就来看我,我心里是很高兴的。”说完,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引得众人一片手忙脚乱。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通传——老朱来了。所有人都闪到了两边,跪了下去,但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努力地表现着自己的悲伤。
老朱没有理会这一群人,径直走到朱标床前,问太医道:“太子的病情如何了?”
太医心道:你丫不是刚问过吗?这么短的时间能有什么变化,但还是十分惶恐地说道:“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老朱脸色铁青,猛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太医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朱标见状忙道:“父皇,他们已经尽力了,请父皇不要责罚他们,也算是给儿臣积点阴德。”
朱元璋安慰了朱标几句,对跪在地上的一片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跟标儿单独说几句话。”说完,眼睛扫到了肃王朱楧,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
所有人齐声告退,按部就班地徐徐退出,但不敢离开,全都守在门外。
朱元璋看着气虚体弱的朱标,一向严肃的脸庞上的肌肉开始抽搐,眼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泛起了泪花,这是他的长子啊,虽然他有二十多个儿子,但没有哪一个儿子的出生能比朱标的降临更让他激动。第一次当父亲的喜悦总是让人难忘。
朱标出生在攻占太平府的军旅之中,长子的出世,给酣战中的朱元璋带来了莫大的欣喜。得报后,朱元璋兴奋地在当地的一座山上刻石曰:“到此山者,不患无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此后,朱元璋就把朱标当成自己的接班人悉心培养,他在朱标身上下的心血丝毫不比在国家大事上少。
同时,朱标的生母马皇后(本文是小说,而且朱标不是主角,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不作纠缠,认为朱标的生母就是马皇后)跟朱元璋是患难夫妻,跟着朱元璋风里来,火里去,吃了不少苦,也给朱元璋事业的发展提供了很大的帮助。爱妻早逝,朱元璋对马皇后的感情自然地就转移到了朱标身上。
历史上的很多开创之主都有类似的经历,比如汉宣帝刘洵,因为发妻的缘故不愿意废除他并不看好的太子;再比如张作霖,出于对发妻赵春桂的愧疚,对长子张学良十分地宠溺。
据说,有一次朱标犯了错,朱元璋伸手就要打他,朱标慌忙地拿出一副马皇后在马背上哺乳的图来,朱元璋一看心就软了,饶过了朱标。
以上种种故事,都可以看出朱标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他不仅寄托了老朱为数不多的感情,更是吸收了老朱几乎全部的心血。眼下这一切即将化为乌有,老朱又怎么能不动容?
朱标看着自己苍老的父亲,心中十分难过,喃喃道:“父皇,孩儿不孝,不能侍奉父皇终老了。”
朱元璋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道:“标儿啊,苍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门外跪着的一群人一听老朱撕心裂肺般的大哭,还以为朱标就此薨了,但谁也不敢进去问,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等着老朱的指示。
朱标安慰父亲道:“父亲,孩儿已经三十七岁了,算不上夭折,父亲也别太难过了。孩儿临死之前有几件事想要拜托父亲。”
朱元璋已经注意到朱标已经将对他的称呼由父皇改成了父亲,这不仅让他想起朱标小时候用粉嫩地声音叫他父亲的场景,心头又是一通,说不出话来。
朱标道:“第一件事,请父亲赦免服侍我的太监宫女还有御医,他们都已经尽力了。”
“第二件事,孩儿还是想劝谏父亲宽省刑罚,虽然父亲说过,元朝之政失之以宽,父亲要继之以猛,父亲所杀之人也是罪有应得,但孩儿还是要劝父亲不要杀过多的人,以免有损阴德。”
“第三件事,允炆、允熥年纪还小,若是他们不成器,请父皇立二弟为太子,好保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朱标说完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累的他不住的咳嗽。朱元璋急的大喊道:“太医,外面的人,赶快进来。”
太医随着朱楧等人鱼贯而入,抢先一步跑到朱标床前给他诊脉,越诊脸色越难看。朱元璋虽然已经知道了结局,但还是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问道:“怎么样?太子的病情如何?”
太医慌忙地跪下请罪道:“请陛下恕臣无能,太子的病已经回天乏术了。”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只不过他将头埋的很低,看不见他到底有没有掉眼泪。
老朱长叹一口气,道:“起来吧。你先退到一边去吧。”
朱标看着父亲如此伤心的样子,十分心疼,道:“父皇千万要保重身体,儿臣已经三十七岁了,这一辈子大都是养在深宫,锦衣玉食,父母慈爱,兄弟和睦,有子有女,夫复何求?”说完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知子莫若父,朱元璋岂能不知道朱标心中的遗憾,那就是做了二十五年太子,却没有做过一天皇帝,摸着朱标的头道:“放心去吧。以后的事情为父会安排好。”
听到这句话,朱标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标儿啊!标儿!”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老朱还是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刺痛,哪怕是一向杀伐果断地布衣天子也一时难以承受。
其他人见状,纷纷放声大哭,朱标的寝宫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朱楧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嚎啕大哭,但无奈来自后世的他对朱标实在是缺乏感情,哭不出来。朱标虽然对兄弟们都很关心,但他的那些关心分摊到肃王身上也没多少了,所以即便朱楧努力搜寻肃王的记忆,也实在是找不出让他嚎啕大哭的理由。在几次努力失败后,朱楧终于放弃了愣挤出几滴眼泪的想法,不出声,不流泪,只是把头扎地低低的,希望老朱不要看见。
这年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朱楧悄悄地用余光扫了一下老朱,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那种眼神洞若观火,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仿佛一下子被他全部看了去。朱楧一时紧张,差点跳出来说我不是你儿子,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青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跑到了这里成了你的儿子。
真不愧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白手起家的皇帝,自身的威严和观察力,让人不寒而栗。
但朱楧毕竟是经历过世面的,随即镇定了下来,悄悄观察四周的环境,希望能找到解围之法,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妈蛋,原来在这里跪着的一堆人就自己一个人穿了一身华服,其他的人穿的都是素服,好像就是为朱标的死做准备似得。自己穿着这一身华丽的正装跪在一群穿素服的人中间,实在是显得太鹤立鸡群了,怪不得老朱会看自己。
没想到朱标就在今天挂了,看来这群人每天都在打听消息,所以对朱标的病情了若指掌,自己没有在宫里安排耳目,所以才会这么被动。教训十分深刻,以后一定要注意,一定要注意,一定要注意!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朱楧只能努力做出一副悲哀的样子,然后将头扎的低低的,希望自己不要在老朱的心目中大大地减分。
老朱哭了一会儿,收住了哭声,站起来道:“太子仁眀孝友,天下归心。朕本欲让他承继大统,只可惜太子英年早逝,命也!太子的丧事要隆重举行,你们也都回去吧。”说罢,缓缓走出了屋子,临走时又看了朱楧一眼,吓得朱楧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痛归心痛,但老朱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太子死后,大明的政治格局必将发生剧震,他现在还不能倒下,他还要继续战斗下去,要为自己的子孙营造一个太平盛世。
给太子治丧的事自然轮不到朱楧插手,他和几个弟弟一同退了出来,彼此之间都没有说多少话,互相叹了几口气,就各自回府了。
朱楧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拜见了母亲之后就回到屋里休息去了。他的身体本来不算弱,只不过是大病初愈,又被老朱吓了个够呛,现在实在是有点虚了,顾不得别的,就上床睡觉了。
郜氏心疼儿子,专门派了两个宫女在旁边伺候。两名宫女都是伺候人的老手,一个捏头,一个揉腿,让朱楧一身的疲乏渐渐地散去。
媳妇家娃的,还是当王爷好啊,后世的自己哪有让人伺候的命?
第二天,依照礼仪,该是他们几个没有就藩的王爷去给朱标大哥吊孝的日子了。朱楧在怀恩和几个宫女的服侍下吃了早饭后,穿上孝服,去文华殿送自己的大哥最后一程。
这一天前来吊孝的人有很多,除了宗室诸王外,还有外戚和大臣。代表人物有:凉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定远侯王弼等。
由于熟读明朝历史,朱楧对他们的结局十分地清楚——他们马上就要追随太子朱标而去了。
前来吊孝的人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蓝玉,始终沮丧着脸,跟死了老爹一样。这也可以理解,他可是朱标的原配常氏的舅舅,朱元璋留给朱标的接班班底的头号人物。
蓝玉跟太子的关系很好,再加上很能打仗,所以后期朱元璋基本上都是靠他征战四方,顺便为自己的儿子培养班底。
蓝玉这个人有能力不假,但是脾气也大,经常犯朱元璋的忌讳。老朱看在他以前的战功的份上,再加上有太子的回护,基本上都是轻描淡写地处理一下了事。可现在不一样了,蓝玉最大的靠山死了,连一天的皇帝都没当过,这时候朱元璋心里会怎么看他,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段时期无疑是最敏感的时候。
跟蓝玉一起来的几个元勋心中所想大抵相同,他们都是老朱留给儿子的班子成员,本来想着等着老朱挂了跟着新皇帝继续作威作福,但是没想到新皇帝还没登基就挂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处境就变得很微妙。祸福荣辱都处在老朱的一念之间了。
接下来就看老朱立谁为储君了,如果是立秦王,那他们这些前太子的旧人就都会被清洗;如果立太子朱标的儿子,那也两说。
因为朱标现在够资格成为储君的有两个儿子,第一个就是朱允炆,是朱标的侧妃吕氏所生,跟蓝玉等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立他为储君,蓝玉等蓝常旧部是铁定要被打包带走的,因为他们跟太子的关系维系靠的是太子的原配常氏,常氏是常遇春的女儿,常遇春是蓝玉的姐夫,那算起来朱标就是蓝玉的外甥女婿。
事实上蓝玉也很珍惜他很朱标的这层关系,只要一有空就去朱标府上坐坐增进感情。这也是人之常情,太子就是明天的皇上,一般人想攀关系还攀不上,你有这层关系还不珍惜,那不叫清高,那叫脑子抽风。
而且蓝玉还曾经警告过朱标燕王朱棣有不臣之心,只是朱标没有听从,而他本人也和觊觎皇位的燕王势如水火。如果朱标不死,蓝玉等人肯定也会成为新王朝的支柱,这时候依照蓝玉的立场和能力,朱老四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可惜啊,天命难违!
如果朱元璋立朱允熥的话,蓝玉等人又有了生机,因为朱允熥是朱标的原配常氏生的第二个儿子(第一个已经死了),按照辈分也应该叫蓝玉一声舅老爷,这样蓝玉和皇家的关系还能维系下去。
可问题是朱元璋能放心他们这么一群功高盖主,盘根错节的外戚围在一个毛都没长的小屁孩皇帝中间吗?每个人心中都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吊丧结束后,朱楧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经过这两天的恢复,他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不用再躺倒床上休息了。接下来的政治走向朱楧早已经知道,所以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心里七上八下,更何况谁当储君跟他都没关系,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去边境啃沙子的。
其实现在的朱楧并没有因为要去蛮荒之地守边而感到悲观,相反他却有一丝丝兴奋。因为朱元璋设置塞王的目的是“诸王靖边”,所谓的靖边除了要防御蒙古等外族的侵略以外,还要像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一样去侵夺蛮夷的土地,努力扩大大明朝的疆土,进而拱卫王室。
被封到边塞没有什么不好,虽然经常打仗,日子比不上中原腹地滋润,但要是干的好的话,是可以有大大的发展的,君不见春秋战国时期的强国大都处在边境,因为他们可以侵夺外族的土地来壮大自己,而封到内地的诸王只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总不能去跟皇帝抢地盘吧。
但甘肃的河西走廊地区跟别的地方又不一样,先不说它三面临敌,易攻难守,就说当地的建设情况也是一坨黄色的不可描述物。
西域自汉代归附中央以来,河西走廊就是中国与世界交往的重要通道,再加上那里土地辽阔肥沃,水源充足,经济就得到了飞速的发展,成为了仅次与长安和苏杭的繁华富庶地带。西汉末年,窦融就曾经以河西五郡为资本进行割据,后来投降了刘秀。
但是到中唐以后,中原国事衰微,河西走廊被吐蕃攻占,此后一直到明朝的数百年时间里,河西走廊一直都被外族统治。
洪武五年,朱元璋为了继承元朝的岭北行省(当时很发达,不是蛮荒之地,下文会有论述),彻底肃清大漠,派徐达等人发动了岭北之战。这场战争中,作为主力的中路军徐达部被王保保大败,死伤一万余人(一说数万人),东路军胜负想当。只有作为偏师的西路军冯胜大有斩获,收复了河西走廊。总体来说,岭北之战还是以失败告终。明朝各种史料对岭北之战讳莫如深,往往一笔带过,可见败得不轻。
然而,历史记载冯胜“惧回鹘(东察合台汗国,领土囊括今天的新疆大部和中亚)兵”,再加上中西两路失败,蒙古大军重新压到长城一线,自己有被关门打狗的危险,所以就以河西走廊是“化外之地,不可守”为理由,尽弃河西之地,并且秉着不给敌人留一颗子弹的原则,将河西走廊夷为平地,为此还受到了朱元璋的处罚。
岭北之战的失败,使明朝一时无力大举,也使朱元璋认清楚了,一劳永逸,永清大漠是不现实的。所以从此之后,明朝就采取了以守为主的战略态势,开始在边塞设置藩王来尊王攘夷。
要不是洪武二十年,割据辽阳行省的元太尉纳哈出投降明朝,使北元失去了最有力的臂膀及纵深,朱元璋也不会派蓝玉去发动捕鱼儿海之战。
河西走廊之地虽然已经被冯胜放弃了,但朱元璋为了防止北边的蒙古和西边的诸藩联合起来对付明朝,坚持经营河西走廊。明朝采取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方针,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又重新在甘肃一带建立了几个卫所,将河西走廊大部分土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但此时的这一带十分荒凉,由于冯胜弃地的原因,河西一带已经成了不毛之地,除了军户以外没有什么人口。没有哪个老百姓吃饱了撑的愿意跑到这个三面受敌的地方来吃蒙古人的枪子。
朱楧要想搞建设,最大的阻力就是人口,一定要想办法跟老朱多要一些人口过去。
朱楧理顺了思路,轻轻松松地伸了一个懒腰,回到屋内取出了自己那把紫衫木打造的长弓,去年临清练兵的时候,朱楧就是凭着这把弓射出的成绩,获得了朱元璋的赞许。
艺多不压身,学好的本事可不能搁下,虽然自己是个王爷,但毕竟镇守边塞,难免会和人动刀子,朱棣不也是经常冲锋陷阵吗?所以这防身的本事还是要勤加练习。
一见朱楧拿着长弓走了出来,黛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道:“殿下,你的病刚好怎么能去射箭呢?你还是多休息几天再说吧。”
朱楧看了看这个标致的小丫头,见她一脸着急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笑道:“无妨,我就射几箭找回手感,不会太累。”其实他主要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继承这个肃王的本事。
朱楧弯弓搭箭,一箭正中红心,还不错,这身本事没有浪费。又射了几箭后,已经汗流浃背。看来身体还是很虚,得赶快养好,加强锻炼才行。
黛奴见朱楧出了汗,道:“殿下,今天先练到这里吧。我扶您回屋休息吧。”
朱楧“嗯”了一声,将弓箭交到她的手上,却没有接受搀扶,自己走回了屋内。黛奴将弓箭放好后,给朱楧打了一盆热水洗脸。
朱楧梳洗了一下后,问道:“黛奴,我想问你个事情。”
黛奴一愣,道:“殿下想问什么?”内心还是有点小惴惴。
朱楧道:“如果让你去河西生活,你要开怎样的条件才肯去?”
黛奴不知道朱楧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结结巴巴地说道:“难道传言证实了?殿下真的要改封肃王了?”
朱楧要从汉王改封肃王的传言从去年的临清练兵之后就有了,只不过后来因为太子的病给耽误了。
朱楧笑道:“早作准备总是好的,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黛奴低着头,怯怯地说道:“若是殿下和娘娘都去,那我肯定会去。”
朱楧笑道:“母亲怎么可能回去,她还要留在这里照顾父皇。虽然......”后面的话,实在不忍心说出来。
黛奴突然抬起头,像是如临大敌般的鼓起勇气说道:“如果殿下让我去,我也会去。不谈什么条件。”
朱楧一时哑然,他本来只想做个学术调查,看看如何在河西吸引人口,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一下子说出了这么直白的话。
男生和女生的心思往往不在一个频道上,自古皆然。
黛奴看到朱楧的表情,小脸唰地一下子红了,忙道:“殿下,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娘娘那边有什么需要。”说完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这种小女生的心思,后世的朱楧见得多了,淡淡地一笑而过,又开始发愁自己的难题。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一群人,就是不知道老朱肯不肯,不管了,总要先试试再说,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尽量博得老朱的欢心,让他答应自己的请求。
在宫女太监的服侍下,朱楧的身体恢复的很快,过了几天就已经达到了生病前的水平。
这段时间,朱楧一直在自己的府邸里射箭练字,外面的风言风语一概不理,活了两世的他早就没有了那么多的好奇心,只要是跟自己没有关系,哪怕天被捅破了,他也不会去搭理。
朱标的丧事办完以后,朱元璋又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这一天早上,朱楧还在像往常一样,在黛奴和怀恩的服侍下练箭,宫里面突然来了人,说是皇帝要召见王爷。
朱楧不敢怠慢,急忙收拾了一下就和前来的太监进了宫,他知道改封自己为肃王的旨意马上就要下来了。一路之上,朱楧反复盘算着说辞,希望老朱可以同意自己的请求,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朱楧随着太监一路来到谨身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热闹的讨论声。想必是老朱又在考诸位皇子。
通报过后,朱楧就进了谨身殿,向朱元璋跪下磕头,道:“儿臣拜见父皇。”
朱元璋以一贯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起来吧。我们刚才说到哪了?接着说。”
朱允炆整了整衣服,拱手道:“皇爷爷,孙儿以为李密失败的原因无外乎两点:第一是杀翟让,失了瓦岗寨众人之心;第二是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致使人心离散,众叛亲离。”
这时候朱允炆已经被立为太孙了,作为皇位的继承人,他有必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深刻见解,第一可以让老朱放心,第二可以服众。
没想到朱元璋听了他的这番宏大的议论之后,脸色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了一丝丝不满。
允炆还是太年轻啊,整天跟那些腐儒混在一起,脑子都秀逗了,怪不得老朱心中会不满,他心里清楚的很,要是听那些腐儒的话,他的天下早就不知道丢了多少回了。终其一生,老朱对文人都是很轻视的,因为他心里清楚的很,要是让这群光说不练的人大行其道,大明朝也就到头了。
但是,朱元璋也明白,天下的舆论掌握在这群人手里,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不知道会给你泼多少脏水,最典型的就是武大郎和潘金莲,人家本来是一对金童玉女,愣是让人给造谣成了那副德行。
所以朱元璋不得不弄一些有名望的文人养起来,好让他们为自己歌功颂德。但朱元璋心里清楚,国家的支柱从来不是这群人。所谓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国家的强盛靠的是那些死命为他打仗的军队——所以他建立卫所制度,允许大小军官世袭;以及奋战在征税第一线的粮长、里长——所以他给了这些人一些特权,并且对他们的工作十分关心,经常和太子朱标一起接见他们。
有一个叫严震直的粮长,每年按时押粮万石至京师,从不延误,朱元璋十分欣赏他,特地封了他一个五品官,后来做到了工部尚书。
一个家庭兴旺与否看的是存款、财产。一个国家强盛与否看的是国库的存粮以及边防的军备,跟那些个文人有个毛关系。
所以朱元璋看重的是那些努力种地,努力收税,努力打仗的实干家,对这些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空谈家是十分鄙视的。
大封功臣的时候,公侯伯三等爵位除了刘伯温这个事智者以外都是武将。李善长虽然不是武将,但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为朱元璋筹集粮草养活军队,也是一个实干家,是朱元璋的萧何。朱元璋把他排在第一位可见他对钱粮这一块的重视。顺便说一句,刘伯温的爵位是排在所有人之后的,由此可见这个军师为大明朝的开国所做的贡献了。
朱允炆的话明显没说到点子上,杀翟让就会输?老朱还杀了韩林儿呢,还杀了郭子兴的儿子呢。古来成大事的有哪个是仁义君子的?只要有了自己铁打的班底控制住了局势,有一些人不服又如何?杀了他们派自己的人接手就是,死了张屠夫还有李屠夫,怎么会去吃带毛猪呢?地球离了谁不会转?
至于亲近小人远离贤臣就更可笑了,在腐儒的观念里,凡是不跟他们保持一致的都是小人。但是在朱元璋的观念里,凡是给他卖命干活的都是贤臣;那些个什么都不干还瞪着眼睛老是挑你毛病的臭老九就是贤臣了?养着这些人除了恶心自己以外还能有什么用?
朱允炆也注意到了朱元璋的脸色,但他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只能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自己说的话可是历代圣人的教诲啊,爷爷怎么会不高兴呢?
朱元璋扫视了一下众人,道:“你们呢?都有什么见解?”
朱允炆的好基友黄子澄立即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太孙所言甚是。圣人云‘其身正,不令而行。身不正,虽令不行。’李密为人不正,故而众叛亲离,败亡理所应当。”在黄子澄看来,朱允炆是完全符合儒家的贤君标准的,他为自己给帝国培养的优秀的继承人而感到自豪,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维护允炆。
朱元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都是你们这些腐儒把老子的孙子给教坏了,蒙元入侵中华的时候杀了多少人,他们的身就正了?在马刀之下你不还得乖乖听命?
蜀秀才朱椿站出来,道:“太孙所言有一定道理,但依儿臣来看还与李密所处的位置有关。李密是在王世充和宇文化及的夹击下灭亡的,如果他和李渊一样一面临敌,或许会.......”
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老子朱元璋当年也是处在陈友谅和张士诚的夹击之下,不也一样赢了?
朱楧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知自己的机会来了,后世的他也曾经研究过隋唐那段精彩的历史,对李密的失败也有他自己的见解,当然要比朱允炆这个毛头孩子要深刻的多。
朱楧刚要说话,突然又停了下来。妈蛋,自己差点又犯大错。朱允炆可是储君,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打他的脸真的好吗?他上台可是要削藩的,要是把今天的事记在心里,上来先削自己一下,那不全完了?
朱元璋的眼睛何其锐利,自然看出了朱楧欲言又止的神情,道:“老十四,你有什么话说?”
靠,不说也得说了,为了给老朱留一个好印象,顾不上得不得罪这个大侄子了。朱楧上前一步,做了个揖,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孙说的很有道理。但儿臣以为除了太孙说的那两点以外,还有一点。”
“还有哪一点?”老朱略有欣喜的看了看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十四皇子。
朱楧供着手,一字一字地说道:“开仓放粮。”
“什么?”黄子澄第一个不干了,跳出来道:“李密开仓放粮是仁义之举,使其俘获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何错之有?”
朱楧看了一眼这个腐儒,又看了看朱元璋,发现老朱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似乎对自己的观点很有兴趣,便鼓起勇气说道:“那些归顺李密的人不是冲李密来的,而是冲粮食来的。李密攻占了洛口仓这个大粮仓,没有派人进行有效的管理,进而作为自己招兵买马的资本,反而大开仓门,任人取粮。那些个饥民、盗匪,拿了粮食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了。鹰吃饱了就会振翅高飞,人吃饱了就不想着再去玩命。李密没有因为攻占粮仓而获得实力的提升,只是得到了一个‘盟主’的虚名。”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其实应该反过来说,叫得天下者得民心,你赢了别人才会听你的,你都输了,身死国灭,谁还会听你的。老百姓是不会在乎谁当皇帝的,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假如现在仍是故元的天下,那老百姓还会听元朝的,因为不听就死了,他们没得选。”
“李密将粮食都给了那些奉承他的外来户,自己的兄弟打了胜仗没有奖励,打了败仗饥寒交迫,最后怨声载道,没有人再愿意为他出力。只能在隋军的夹击下败亡。这就叫做.........”
朱楧本来想说“装逼遭雷劈”,但考虑到明朝人的理解能力,脑子转了几转,愣是换成了“务虚名而取实祸。”
“好!好一个务虚名而取实祸!”朱元璋赞叹道。他能得天下靠的就是实际,这年头谁不实际谁完蛋。如果他是李密,他才不会为了贪图虚名而把粮食都扔出去,最多只放出去一点来收买人心,剩下的全都留着养军队用,继续高筑墙,广积粮。
得到了朱元璋的首肯,所有人都不敢再质疑了。朱元璋道:“老十四,朕现在改封你为肃王,你可愿意去甘肃一带为朕和太孙守卫边陲?”
终于来了,朱楧立即跪在地上扣头道:“多谢父皇,儿臣一定为父皇和太孙守好边疆,尊王攘夷。”
“哈哈哈。”朱元璋难得的笑道:“起来吧。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不放心你去河西那个地方,今天见你有这番见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妈蛋,原来我这是自己给自己刨坑啊。朱楧一时无语,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老朱此时已经不可能收回成命,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朱楧道:“请父皇和太孙放心,臣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朱元璋道:“好好。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都下去吧。太孙和肃王留下。”
所有人一齐听令退出,大殿里只剩下了朱元璋朱楧和朱允炆三人。朱楧赶忙向朱允炆做了一个揖,道:“适才若有冲撞太孙之处,还请太孙恕罪。”
朱允炆十分有礼貌地扶起了朱楧,道:“十四叔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刚才的见解很深刻,允炆受教了。”他的那些个叔叔大多对他趾高气扬,难得见到一个有礼貌的。
朱元璋最疼爱的就是自己的子孙,不管是谁跟自己的子孙比起来都是一钱不值。马皇后的女婿欧阳伦只不过干了点走私贸易就被朱元璋赐死(洪武三十年的事),而他老朱的儿子们虐待百姓,无恶不作,最多也就训斥一番。可见被后世夸赞的老朱的法不避亲也是有区别的。
见到自己的儿孙如此和睦友爱,朱元璋心里十分地高兴,道:“允炆,你十四叔马上就要去西北了,你们以后也见不了几次面了,这段时间要多亲近亲近。”
朱允炆道:“孙儿谨遵皇爷爷圣旨,一定多去听叔叔们的教导。”
老朱皱巴巴的脸上挂起了慈祥的笑容,问道:“肃王,你此次去西北打算怎么干?”
朱楧想都没想,答道:“效仿商鞅,奖励耕战。”虽然知道朱允炆可能不会接受法家的思想,但他现在需要的是老朱的支持,必须先过了老朱这一关。
老朱稍微琢磨了一下,似乎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道:“那你有什么需要父皇帮你的?”
这个时候再不开口就是傻子了,朱楧立即道:“回父皇。河西五郡土地辽阔肥沃,河流众多,原本是十分繁华的地带,只是最近慌凉了。儿臣以为开发河西最重要的是人口,没有人口那么多肥沃的土地开发不出来,跟荒漠也就没什么区别。”
朱元璋十分同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是想让朕给你移民?说实话,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我大明的大患还是东部蒙古,移民也应该先照顾你四哥镇守的北平一带。”
朱楧道:“回父皇,儿臣知道朝廷的难处。儿臣要的不是移民,是囚徒。”自从明朝开国以来,朱元璋已经杀了数以万计的官员,按照大明的法律,这些犯官的家属也属于囚犯系列,早已失去了人身自由,若是能把他们都招过来,那将是巨大的劳动力资源。
“囚徒?”朱元璋沉吟了一下,道:“你要囚徒也未尝不可,只是那些犯官的家属要么流放,要么已经为奴为娼,真正关在监狱里的不是很多,怕是不够你用吧。”老朱可不傻,绝不会在监狱里养那么多人,那不是浪费粮食吗?
“不只是现在的,将来的也可以。”朱楧道。
朱元璋的眼中突然露出了一丝精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决定要收拾蓝玉等人了,难道这小子看出来了。作为帝王,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心事被别人看穿,否则那还有什么威仪可言?今天朱楧不仅看出来了,还当众说破了,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朱楧也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错误,真是服了,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自己屡犯忌讳,丝毫没有其他猪脚的那种开挂人生,真是失败啊,失败中的失败。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可能收回,朱楧一时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朱元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道:“这件事让朕想想再说吧。你们先下去吧。”这相当于是间接否定了。
朱楧颇为失望,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和朱允炆暂且告退,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路上朱楧一直不忘和朱允炆套近乎,说了一堆诸如无论怎么样叔叔都会支持你的话,反正客气话又不要钱,多说几句又何妨?朱楧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个侄子有被迫害妄想症,防自家叔叔跟防贼一样,现在趁他没有登基必须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否则将来被削一下就麻烦了。
和朱允炆分手之后,朱楧坐着轿子往回走,走到京城最大的药店——济生堂时,朱楧叫停了轿子。
怀恩忙跑过来躬身道:“殿下,怎么了?”
朱楧道:“母亲因为我的病劳神过度,这几日都睡不好觉,我想给她买点安神的药。”
怀恩道:“殿下真是孝子,这件事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该死。”
朱楧走下轿子,道:“行了,进去吧。”说罢带着怀恩走进了济生堂。里面的生意很不错,人来人往,朱楧正在找药时,一阵争执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说蓝大小姐,你父亲那么有权势你怎么可能连这点药钱都拿不出来,我已经赊给你三次了,你再这样下去,小店只好关门了。”一名掌柜模样的人说道。
他面前的一位穿着淡绿色襦裙的少女带着哭腔,道:“老板,我真的是没钱。你也知道我的出身,我们我娘在蓝家根本就没有地位。求求你再赊给我一次好不好,我娘还等着药救命呢。”
掌柜的说道:“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再穷也是凉国公的女儿,不至于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如吧,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自古的规矩,你老在小店白拿东西,这道理怕是上了皇上的金銮殿也说不通吧。”
那名少女只是哀求,掌柜的死不松口,二人陷入了拉锯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