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北城,时常可以看到一些遭遇了海难的难民。这些人的打扮如同流浪汉,城里人对待这些难民就像打发乞丐一样。而蓬头垢面,身上粘着海藻和泥沙,一袭青衫破旧不堪,连鞋子都没穿的云浪,怎么看都是那种不受欢迎且不受尊重的流浪汉。
他在街上东张西望,挡了别人的路。
一顶四人抬着的华贵轿子从对面过来,四个轿夫气息匀称,步伐沉稳一致,个个都是练家子。看到这顶轿子,路人纷纷闪避,很多人流露出或羡慕或敬畏的神色。
海北本地人,对这顶轿子并不陌生,坐在里面的人是雄威武馆的公子爷——李文超。雄威武馆,海北四大青铜武馆之一,馆主最得意的儿子李文超,更是海北有名的后起之秀,在年轻一辈中罕逢敌手。
走在轿子前面开路的疤脸大汉一看有人不开眼挡了道,怒骂着直接动手了。
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出手很快,在某人看来却慢得离谱。
那凶猛迅捷的一拳,落在云浪眼里,犹如一次慢镜回放,每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起手技太low了,会不会玩啊?”
云浪还没搞懂对方为什么突然对他大打出手,本能地代入到了游戏对战中,一看对方的起手,他实在无力吐槽了。
“莫非是高端战术,故意卖个破绽?可一下子卖出七十八个破绽,也太多了点吧?”
云浪有着大神选手的警惕性,他记忆里有几个老对手,很擅长故意露个破绽引诱敌人上钩。稳妥起见,他并未急于反扑,灵巧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刚好避开了疤脸大汉的一拳。
疤脸大汉没料到那破落户居然能避开他的攻势,气得吹胡子瞪眼,双拳挥舞出十几个拳影,同时覆盖了云浪身前多个要害。
“我去,你是认真的吗?”
云浪凌乱了,从对方那貌似很霸气的拳影中,他看出了一百二十四个破绽。
脑海中飞速运转着,云浪没有再躲避,闪身找到一个空当,抓住对手一个破绽,试探性地飞起一脚,朝着疤脸大汉小腹之下双腿之间的要害部位踹了过去。
这种无师自通的撩阴腿,云浪学生时代打架用过,自认对付真正的练家子应该没什么效果。他只不过想试一试,看看对方会作何反应。
疤脸大汉的反应,严重出乎云浪的预料……
那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被一脚踢中要害,惨叫着倒飞出去。
疤脸大汉倒飞的速度惊人,身体自带一股冲击力,撞到了十步之外刚刚停下来的轿子。
“姥姥个熊,这股热流威力这么大?”
望着摔在地上吐血的疤脸汉子,云浪脸上刻着大写的懵逼。
刚才那一脚踢出,他感觉体内流动着一股热流,飞速汇聚到了他的脚尖。他以为这一脚能踢翻对方就谢天谢地了,根本没想过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倒在地上的疤脸大汉双手捂着裤裆,脸色惨白,如虾米般蜷缩着,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看到这一幕,大街上许多人呆若木鸡。
那疤脸大汉是海北有名的通脉境好手啊,一个照面就被打成了这幅惨样?
海北武者修为大多停留在武气境,细分为六重小境界。
第一重:入定。
第二重:引气。
第三重:凝力。
第四重:观想。
第五重:通脉。
第六重:开窍。
达到第五重通脉境的疤脸大汉,称得上武气境里面的佼佼者了,在云浪面前却不堪一击。四个轿夫见状大惊,交换着眼色,一起朝着云浪冲了过去。
看到对方四个猛男一起上,云浪压力山大,他打架的最高记录是某次在夜店一挑三,下场惨不忍睹,在医院躺了几天……唯一的收获是,在那几天里,和一个漂亮小护士深入交流了感情。
当四个轿夫一出手,云浪突然乐了。
这些气势汹汹的轿夫,在他眼中依然是慢镜回放。
一眼瞄过去,每个轿夫招式间都有上百个破绽。
情况紧急,浪神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催动体内那股热流,一拳击中了一名轿夫心窝。紧接着他闪到一个空当,抓住破绽踢中了另一名轿夫小腹。
连着打翻两人,云浪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在那股神秘热流帮助下,他感觉自己春哥附体,小宇宙熊熊燃烧,摆出了逮谁灭谁的架势,三拳两脚把剩下两名轿夫击倒在地。
看到那貌似流浪汉的青衫男子连着击倒了雄威武馆五个人,旁观者无不瞠目结舌。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众人心头闪过这句古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落魄的青衫男子,有种惊为天人之感。这一刻,在很多人心目中,青衫男子无疑是传说中那种不修边幅的世外高人。
青衫男子突然一伸手,动作潇洒中透着骚包,撩开了额前凌乱的头发。
那一瞬间,人们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庞,本已惊为天人的数百个旁观者,眼中闪过惊艳。上百名目睹这一幕的女武者,眼中更是闪过火热的光芒。
那蓬头垢面,身材修长的青衫男子,比人们想象中年轻,也比人们想象中英俊。当他的庐山真面目显露出来,人们看见了一个十七八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此时此刻,云浪身上散发着一股迷之自信。
击倒疤脸大汉的时候,他心里有一个问号。
击倒四名轿夫之后,那个问号变成了句号。
他发现自己能把游戏里的技术、走位、意识,完美地融入到这个陌生的真实世界中。被他打倒的五个人,就好比《武者荣耀》里黑铁段位的菜鸟,在他这种至尊王者面前不堪一击。这种级别的对手,破绽实在太多了,浪神有一百种方法击败对方,完全是爸爸打儿子的节奏。
有了这种觉悟,云浪吃了定心丸,恨不得仰天大喊一句:谁能赐我一死?
轿子的布帘掀开,一个二十出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白衣青年走了出来,颇有风度地一拱手,道:“在下雄威武馆李文超,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在下姓云名浪,字良辰。”浪神一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英雄气派,至于所谓的字良辰,是他随口瞎掰的。在他的记忆里,古代的牛逼人物都得有个字,比如关羽字云长,吕布字奉先,曹操字孟德。
“云浪?好名字。”李文超违心地拍了句马屁,他和几个有勇无谋的手下不同,没摸清楚对手底细,并未贸然出手,十分客气道:“这几个不开眼的下人粗鲁惯了,多谢良辰兄替我教训他们,也好让他们长个记性。我观良辰兄拳脚别具一格,并非海北武学,不知仙乡何处,师承何人?”
察觉到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良辰兄”听出来了,这哥们儿是想弄清楚自己有没有大靠山,于是信口胡诌:“我从海上来,家师独孤求败!”
听到这朗朗上口的押韵对白,李文超和附近的围观者,无不露出震撼之色。
正所谓不是猛龙不过江,从海外到真武国游历的武者,通常有两把刷子。云浪那抓住对手破绽的一招制敌,绝非真武国常见的武功套路,颇有点海外武者的风韵。
在这个世界,陆地面积占了三成,海洋面积占了七成之多。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诞生过数不清的奇人异士,真武国最顶尖的强者也不愿招惹海外那些邪门儿的老怪物。众人虽然没听过独孤求败的名号,但是一听那睥睨天下的名字,就觉得那是个海外的盖世高手。
李文超暗自庆幸自己没动手,万一招惹到海外老怪物的关门弟子,整个雄威武馆都吃不了兜着走,他旁敲侧击道:“云兄此番来海北,不知有何贵干?”
“谈不上贵干,混一顿饱饭罢了。”
云浪说了句良心话,他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哈哈,云兄过谦了。今日我的手下不开眼冒犯了云兄,李某欲在百味香设宴一桌,权当赔罪,云兄可愿赏脸?”李文超打蛇随棍上,不管云浪什么来历,瞧他眼下那落魄的模样,挡不住大鱼大肉的诱惑。只要把云浪灌醉了,李文超有自信把对方祖宗八代的底细都给问出来。
百味香,海北最有名的酒楼,里面的酒菜堪称一绝。
那地方消费极高,毫不夸张地说,去百味香吃喝一顿,是很多低阶武者的梦想。能被雄威武馆的李公子邀请去百味香,那更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海北没有几个武者能拒绝。
一听到李文超提出邀请,附近上百个武者都绝望了。
像云浪这种“从海外游历而来”的武者,是很多武馆最喜欢拉拢的好苗子。他轻松击倒疤脸大汉和四个轿夫,当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在场起码有一百个人想招揽这位“独孤求败的弟子”。
碍于李文超先入为主,众人忌惮那青铜级别的雄威武馆,没人敢站出来插话。
按照事态的发展,这个深不可测的青衫少年,就要被雄威武馆挖走了。
谁也没想到,云浪拒绝了:“不必了,云某更喜欢凭自己双手讨生活。”
说罢,他扭头就走。
仅仅和李文超交谈了几句,云浪就感觉这哥们儿心眼很多,套路太深,他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自古宴无好宴,为了一顿饭被下药中了招,那就太不划算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拒绝,李文超脸色不太好看。
他之所以没出手,是因为没有必胜的信心。这位李公子扪心自问,他没有三拳两脚打翻自己五个随从的本事,光是那疤脸大汉就能在他手底下撑过十招。强忍住心头一口恶气,李文超钻进了轿子里,五个刚刚爬起来的随从,灰头土脸地抬着轿子走远了。
雄威武馆众人一走,大街上的武者们顿时活络起来了。
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出,团团包围了还没走出百步远的云浪。
……
……
“云公子,有没有兴趣参加黑铁组武道大会?”
“云公子,可愿加入我黑虎武馆?”
“云公子,来我金龙武馆,我破格传授你凡级五品《金龙拳》!”
“呸,凡级五品你也好意思说,云公子,来我飞虎武馆,我教你凡级八品绝技!”
“云公子乃是海外高人独孤求败前辈的高徒,需要学你们那些不入流的功法吗?来点实在的吧,云公子,你来我们武馆,月薪纹银一百两,外加奖金。”
“云公子,来我这里,每月保底二百两银子。再给你一个分红福利,倘若能闯入黑铁组八强,每胜一场,给你一千两分红!”
“你们欺负云公子是外地人啊,太不研究了!进了黑铁组八强,赢一场奖金几千两,你却只给一千两。云公子,来我们武馆,杀进十六强,奖金都是你的!”
“云公子,来我们武馆,奖金全部给你,在下额外送你一些好东西!”
四面八方的人热情得可怕,云公子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
从这些人的言辞中,云浪也听出了有用的信息量。
海北黑铁组武道大会,和他熟知的游戏规则差不多。有的武馆为了奖金而战,有的武馆则纯粹为了名声,抱个大腿杀进八强……而云浪,就是这些武馆急需的“高端代打”。
搞清楚了状况,浪神反而不着急了,摆出了待价而沽的姿态。
眼看名利都打动不了云浪,有人使出了美人计。
“云公子,你年纪轻轻,尚未婚配吧,可愿在海北成家立室?我有个侄女,长得如花似玉,温柔贤淑,不知云公子可愿与我侄女见上一见?”
“我呸,你那又骚又浪的侄女一个月和十几个男人约俢,还好意思说温柔贤淑?云公子,我有两个宝贝女儿,乃是一对双胞胎。只要你点头,我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你!”
“李老四,滚犊子!你那两个肥婆女儿,加起来四百多斤,不吓死云公子,也得压死云公子。你们这些人太不厚道了,欺负云公子是外乡人,一个个没安好心!”
“说得好,做人要厚道。云公子,我有个表妹,年方二八,容貌人品没得说,冰清玉洁,从来不曾约俢过。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若是双方合意,不妨共结连理。”
“你那表妹还可以,不过跟我妹妹一比,那就差远了。云公子,我有一个亲妹妹,今年十八,水属性观想境,如假包换的黄花大闺女。”
“你们太天真了,谁说云公子喜欢黄花闺女?云公子乃是海外人士,我听说在海外,衡量一个女子的优劣,主要看床上功夫。云公子,你来我红花武馆,吴某送你两个侍妾。那两个小浪蹄子的滋味儿,啧啧,我只说两个字:活好!”
“云公子,活好的可不止姓吴的那一家。你来我武馆,侍妾随你挑,十几个环肥燕瘦的师姐师妹,轮着陪你约俢。”
“云公子,我武馆有六十九名女弟子,金木水火土齐全,只要你肯来,任你挑任你选!”
众人的美人计有点效果,云公子渐渐凌乱了。
他暗自感叹这个世界的人好奔放啊,妹子都可以随便拿出来当交易筹码。
越是天上掉馅儿饼,他反而越理智,心里琢磨着一个很实在的问题:在这真武国,他这样的“外国人”,不需要入境证明、签证之类的东西吗,直接就可以代表武馆出战?
就在他想着心事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一个羞羞的,怯生生的女子声音:“云……云公子,你先把鞋子穿上吧,试试合不合脚。”
云浪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个眼睛很大,气质很萌,肌肤水嫩,脸蛋给人一种甜美柔和之感,身姿娇俏玲珑,穿着淡雅素衣的花信女子。
她拿着一双黑色的新靴子,羞答答地望着云公子。
看到那双鞋子,云公子心里有点小感动。
作为一名高手,光着脚走了半天,实在很不爽。
他眼神有些飘忽,思绪回到很多年前。那时候他一无所有,有个女孩送了他一双球鞋。那是他记忆里最单纯美好的一段时光,经历了前世今生依然无法遗忘。
尽管云浪知道,这女子也在讨好他,至少这次的马屁拍到了他的爽点。
浪神上辈子做过很多任性的决定,这辈子他依然任性。他无视了拉拢他的众人,拨开人群走过去,对那素衣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周围上百只复杂的眼睛注视下,那女子很紧张:“我,我我……我叫雪柔。”
两人近在咫尺,云浪看得真切,这个名叫雪柔的小姐姐,不止眼睛大,胸前的东西更大,目测是E罩杯,一下子就吻合了云某人的“审美标准”。
雪柔正死死盯着云浪乱发掩盖的脸庞,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摊手,抓住了云浪的左手。
云浪大吃一惊,正要催动那股热流打掉对方的小手,却见雪柔掀开了他的衣袖,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左手腕上那个龙形刺青,娇弱的身躯不住地颤抖起来。
浪神心里打了个突,这姑娘怎么知道他左手有纹身?
雪柔情绪十分激动,松开了云浪的手,眼泪夺眶而出。众目睽睽之下她竟顾不得矜持,猛地扑倒在云浪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少爷,真的是你?真武神保佑,少爷你可算回来啦!”
被上百人招揽的云公子,突兀地跟着雪柔走了。
很多人愣在原地,一时还没有缓过味儿来。
也有心思活络的人,逐渐推理出了真相。
“奇怪,云家的小奶娘竟然叫他少爷?”
“云浪,云浪,娘西皮,我就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原来他是云家公子!”
“龙腾武馆的云家公子,不是叫云太浪吗?”
“云浪,云太浪,一字之差,此子要么改了名字,要么用了云浪这个化名。”
“说得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当年那个病秧子,竟有了这等本事。那位云公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从小调皮捣蛋,号称小煞星,此番回来怕是要搞出点事情。”
“我还听说那小煞星顽劣异常,天生的色胚啊,那小子七岁就爬到龙腾武馆的女澡堂屋顶上,揭开了一片瓦,偷看几十个女弟子洗澡……”
“这是好事情啊,他有这种爱好,不妨投其所好,招揽过来。”
“病秧子?你们说笑吧,云公子猿臂蜂腰,高大挺拔,哪里像个病秧子?”
“你有所不知,那云太浪自幼体弱多病,身子骨虚得吃不进饭菜,听说喝粥都会吐出来,到了八岁还没断奶。云家前后给他找了几个奶娘,那雪柔便是他四岁以后的奶娘,也是他的贴身丫鬟,说白了跟童养媳似的伺候他。”
“难怪雪柔哭得昏天暗地,当众投怀送抱,原来是她的小男人回来了。”
“谁说不是呢,雪柔那脸蛋,那身段,那大奶……啧啧,云贵父子没少打她的主意啊。最近三年,雪柔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今日终于盼到当家人回来了,能不喜极而泣吗?”
“这下有热闹看了,云贵那龙腾武馆的馆主身份,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三年前云龙战死,云贵仗着宗亲堂弟的身份,代理了馆主之位。云太浪乃是云龙的独生子,货真价实的云家嫡系,他才是龙腾武馆首席继承人。”
“等等,我糊涂了,云太浪既然是病秧子,应该没有练武资质,怎会变得如此强悍?”
“嘿嘿,这位兄台外地来的吧?云太浪幼年确实不能练武,当时还有名医断言,此子命运多舛,容易夭折,恐怕活不过十八岁。谁也没想到,十年前有位海外高人云游此地,一眼就相中了刚满八岁的云太浪,将此子带往海外学艺。”
“那位高人就是孤独求败?厉害,能把一个病秧子培养成高手,其手段可想而知。”
“果然有好戏看了啊,自古少年多热血,这位云公子海外苦练十年,怕是憋着一口气。回去看见馆主之位被他堂叔夺去了,嘿嘿,一山难容二虎啊!”
“岂止是龙腾武馆有热闹看,猛虎武馆那边也有好戏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三年前陈虎踢馆打死了云龙,你们说云太浪这当儿子的,能忍这口气吗?”
“有道理,这海北马上要热闹起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远去的云浪,在海北武者心湖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大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云浪和雪柔并肩而行,言语中留了个后手:“我在海上遇到点麻烦,忘记了很多事情,你不会把我拐骗卖掉吧?”
“少爷,您失忆啦?”雪柔惊慌失措,她亲眼见过遭遇海难失忆的可怜人,对云浪这话深信不疑,也顺着这条思路搞懂了少爷为什么不认识她。
“也不全是,我现在脑子有点乱,等我休息几天就好了。”云浪眼神古怪,心情更古怪。自从雪柔扑到她怀里,闻到那熟悉的体香,他脑海里冒出了一些残存的记忆。
每一个淡定的大神,都有不淡定的时候。
比如今天早上,云浪就很不淡定,他从海水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当时浪神差点吓尿了,这种不科学的灵异事件让他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
毫无疑问,他的灵魂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融入了海边那个落难少年的身体里。云浪在海边枯坐半晌,各种情绪最终转化为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他稀里糊涂找到一条路,进入了海北城。
他也想搞清楚“前任兄”的身世,万一是个富二代,自己就发达了。
听到雪柔称呼他为少爷,浪神内心是滋润的,看来自己出生在大户人家。
可是当脑海中涌出那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浪神内心是崩溃的。
在前任兄遗留下来的记忆残片中,云浪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趴在一个少女版的雪柔怀里,拼命吮吸着女孩胸前羞羞的部位……怎么看都像在吃奶!
那画面口味太重了,云浪严重怀疑那段记忆是一种错觉。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疑点重重。
首先,四五岁的孩子,居然还没断奶?
其次,那少女版的雪柔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怎么可能喂奶?
这些疑点,很快被一家烧饼铺冲淡了。
望着那家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烧饼铺,云公子走不动路了,咽了咽口水,弱弱道:“我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能不能先给我买两个烧饼?”
“啊?少爷,你早说呀。”雪柔赶紧去买了五个大烧饼,走过来很是心疼地望着他:“少爷,你先垫垫肚子,回去以后奴婢给你做好吃的。”
云浪二话没说,抓起烧饼狂啃。
什么少年壮志都是浮云,先填饱肚子再说,他现在就这么点出息!
看着云公子如此落魄,雪柔眼眶都红了,心里猜测少爷回来的路上受了多少罪。她又去街边买了那种插着细细竹管的椰青,柔声道:“少爷,慢点吃,别噎着。”
这海北特产椰青,汁水甘甜可口,回味无穷,云浪喝出了一种纯天然无公害的味道。吃掉五个烧饼,喝光椰汁,他打了个霸气外露的饱嗝,有种“洒家这辈子值了”的感觉。
喝饱喝足,他提出来的问题很有深度:“对了,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雪柔被这个问题震住,惊愕片刻后,如实答道:“云太浪。”
云浪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前任兄的名字太写意了,太抒情了,到底浪到什么程度的人才敢叫太浪,天底下居然还有比浪神更浪的人?
与此同时,又有一段记忆冒了出来。
记忆里出现了一对三旬夫妇,应该是前任兄的父母。
定了定神,他问道:“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家少爷?”
“奴婢在大街上看到您,一眼就觉得您的轮廓和少爷有几分相似。”雪柔俏脸一红,怯生生道:“奴婢当时也不敢断定你就是少爷,心想你长得像少爷,也是缘分,想送您一双鞋子……”
“大姐,你套路很深啊。”云浪对这表面上胸大无脑的小姐姐起了防备之心,语气透着寒意:“你借着送鞋子趁机看我手上的东西,早就算计好的吧?”
“少爷恕罪,奴婢想确认您的身份,不得已出此下策。”雪柔涨红着脸,说不出的楚楚可怜。这个二十几岁的女人,看起来比十多岁的少女还要娇羞,令人不忍心责备她。
云浪不吃这一套,黑着脸道:“我手上的刺青,跟我的身份有何关联?”
雪柔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块匾额:“少爷,你看。”
前方有一片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大门口招牌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龙腾武馆!
云浪心里一喜,他看懂了这个世界的文字,以后某些事情就方便多了。
在那武馆招牌落款处,有一个龙形印记,和云浪左手的刺青一模一样!
见云公子若有所思,雪柔小声提醒道:“少爷,十年前您随‘仙师’远赴海外,老爷和夫人担心将来你长大了,认不出你的模样,老爷便在你左手腕留下了龙腾武馆的印记。此种印记天下独一无二,奴婢也借此认定了您的身份。”
铁证如山,云浪不得不认命。
望着那占地面积超过一千平米的武馆,云公子心情很不错,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房价怎么样,有这么大的房产应该不愁吃穿,他找到了一点富二代的赶脚。
走到大门口,雪柔眸心闪过一丝隐忧,低声道:“少爷,等下二老爷和两位宗亲少爷说话可能不太好听,您先忍忍,奴婢晚上慢慢跟您说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
云浪不置可否,大步走了进去。
自从当街打翻雄威武馆几个武者,他的迷之自信已经突破了天际。
两人刚走进大门,一个听起来格外刺耳的公鸭嗓传来:“贱婢,反了天了你,竟敢私自把外面的野男人带回府上,本少爷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龙腾武馆当年也风光过,在海北黑铁组的武道大会中,多次杀入前四名,每年能拿到上万两的奖金。那时候的龙腾武馆有三百多名学徒,一度有人相信这家武馆能杀入青铜组,赢得众多海北武者梦寐以求的铜字招牌。
十年前,馆主云龙之子云太浪,被一位云游的海外高人看中,带去海外某个神秘岛屿学艺。当时很多人都说,龙腾武馆要发迹了,等云太浪学成归来,绝对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带领龙腾武馆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
然而现实发展的轨迹,和人们预期中不太一样。
所谓“当年也风光过”的意思是说,如今的龙腾武馆风光不再。
三年前,龙腾武馆遭遇宿敌猛虎武馆挑衅,猛虎武馆馆主陈虎前来踢馆,双方火气都很旺,一言不合举行了生死斗。这是朝廷和武神殿都默许的一种决斗方式,只要双方登擂之前自愿签下生死状,打死打残都没人过问。
那一战极为惨烈,云龙最得意的大弟子赵辰,被陈虎三招打死。当时云馆主怒火攻心,亲自上阵对决陈虎,谁也没料到,当了多年手下败将的陈虎,竟然悄悄突破到了比武气境更高明的武窍境,打通了几大窍穴,出其不意将云龙打成重伤。
云龙躺了一个月,其夫人请遍了名医,花了几万两银子购买名贵药材,最终未能将云龙救活。在海北威震一时的云馆主,就这样一命呜呼。
本就体弱多病的云夫人悲痛欲绝,半年后郁郁而终。
从那以后,云龙的堂弟云贵,接任了馆主之位。
常言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武馆第一高手云龙、第二高手赵辰惨死,第三高手云贵把武馆搞得乌烟瘴气。很多弟子看不惯云贵父子的做派,也有人觉得跟着云贵学不到真功夫,纷纷另谋高就。原本三百多人的龙腾武馆,一年后只剩百余人。
树倒猢狲散,这种情况在海北很常见。
真武国大多数武者没有强烈的归属感,也谈不上什么欺师灭祖,很多弟子都是花钱学艺。用云浪的思维方式来解释,这些弟子其实是消费者,他们犯不着为某家武馆卖命,学得不开心了就换一家武馆。
当时海北流传着一种说法:龙腾武馆的少馆主云太浪,闻听父母死讯,一定会回来报仇雪恨……可是看热闹的人们等了一年,那位少馆主始终没有出现。
有人说,云太浪随海外高人学艺的说法纯属谣言,那个病秧子早就病死了。也有人说,海外凶险重重,云太浪恐怕早已死在了茫茫大海上。
一些盼着少馆主王者归来的弟子,从此死了心,离开了龙腾武馆。
三年后的今天,龙腾武馆只剩下五十几名弟子,半数是云贵父子的亲信。
在云贵的带领下,龙腾武馆成功论证了一代不如一代这个说法,第一年从黑铁组四强掉到了十六强。第二年连十六强都没闯进去,今年有外围盘口赌龙腾武馆无法通过预选赛,进不了三十二强……
饶是如此,却有两个人很把自己当回事。
两人一个叫云海,一个叫云川,皆是云贵的儿子,向来以少馆主自居。
眼前那个穿着华贵锦袍,眼神轻佻,面容桀骜,约莫十五六岁,听那声音还处在变声期的少年,正是二公子云川。别看这位二公子年纪不大,却是某方面的爱好者,据说十四岁就变成了“真正的男人”。龙腾武馆之所以大批弟子走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云川用不光彩的手段糟蹋了几个女弟子。
龙腾武馆人人皆知,云川眼馋雪柔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其父云贵忌惮那位海外高人,二公子早就对雪柔下手。自从听说云太浪早已死掉的传言,这两年云川愈发肆无忌惮,好几次摆出了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此刻看到雪柔带着一个蓬头垢面的青衫男子走进来,云川心中无名火起,这贱婢对他堂堂少馆主处处回避,却与如此落魄的野男人搞在一起,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恼羞成怒的云川丝毫不顾场合,操着那变声期的公鸭嗓开口便骂:“贱婢,反了天了你,竟敢私自把外面的野男人带回府上,本少爷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雪柔小脸发白,无助地辩解着:“二公子,不是的……”
“闭嘴!本少爷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云川根本不给雪柔解释的机会,冷着脸讥讽道:“贱人,平日里装得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十四岁便做了我堂兄的奶娘,啧啧,十四岁啊,竟奶水充足,天知道你在外面和野男人生了多少个野种!”
云浪冷眼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位便宜堂弟的一番污言秽语,恰好是他心中一大疑问。
成年人都明白一个基本常识,女人产后才会进入哺乳期,一般长约十个月至一年左右。换句话说,十四岁就当了奶娘的雪柔,当年生过孩子。更不可思议的是,此女当了云太浪整整四年的奶娘,其中缘由,细思极恐。
真相不明,云浪没有贸然去做热血青年,先看看再说。
雪柔面无血色,紧咬着樱桃般的嘴唇,一双秋眸中布满无尽的冤屈。
她扭过头,颤抖着注视云浪。
海北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很多,只有小少爷从来不嫌弃她。现如今少爷长大了,人都是会变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少爷会和当年一般单纯。
她等了十年,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如何说她,这一刻她只想知道少爷怎么看她。
四目相对,云浪心里一阵抽搐。
纵使他万花丛中过,划船不用桨,一生阅女无数,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那种眼神无法形容,仿佛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哀愁所有的心酸,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云浪被这种眼神看得自惭形秽,一颗心莫名地绞痛起来。
从少爷的眼中,雪柔看到了杀机。
这股森冷的杀意,并不是针对她。
云川看到雪柔竟敢当着他的面和野男人眉来眼去,猛地一拳轰了过来。
从这一拳中,云浪看出了二百五十个破绽。
面对这种打女人的二百五,云浪心里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狂躁,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杀人的冲动,不由自主地踢出他最娴熟的撩阴腿,狠狠击中了云川要害。
“啊~~~!”
残阳如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传遍了龙腾武馆。
云川口喷血箭,倒飞了十几步之远,撞在院内一棵大树上。
落地后此人口吐白沫,身体痉挛颤抖,生死未卜。
“谁敢在我龙腾武馆撒野?”
伴随着一声爆喝,一个二十出头的阴冷青年疾驰而来。
此人正是现任馆主的大公子,云海。
云家祖传的功法很有意思,名曰《九龙纯阳功》,别称《九龙童子功》,男子需要练到大成境界,方可娶妻生子。前任馆主云龙恪守祖训,而立之年把武功练到大成之后,才成亲生了一个儿子。现任馆主云贵却受不了那种寂寞,比他堂兄更早成亲,他的《九龙纯阳功》一辈子停留在小成境界,这可以说是他没办法把龙腾武馆带进黑铁组四强的根本原因。
在海北这举世闻名的约俢之城,身为男人却练了童子功,确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云贵的两个儿子就忍受不了这种尴尬,他们修炼了母亲娘家的功法,十几岁就到处约俢,那饥渴的架势俨然是“让我一次日个够”。
言归正传,听到云川震耳欲聋的惨叫声,武馆里几十个人全部杀出来了。
不经通传直接踢馆,这是江湖上的大忌,任谁都没处说理去。龙腾武馆门后的大院里,众人同仇敌忾,怒视着那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青衣男子。
“尊驾何方神圣,为何伤我二弟?”
云海没搞清楚青衣男子的底细,强压怒气问了一句。
在他暗示之下,两个馆主心腹弟子立刻靠近了云川,检查着伤势。
“在下云太浪!”
青衣男子站在晚风中,报出了他的新名字。
“太浪,是你?”
“浪师弟,你回来啦?”
人群中,有两个弟子激动万分,率先跑了过来,盯着云浪上下打量。
其中一个二十六七岁,两鬓泛着银霜,五官俊逸淳厚,典型少白头的青年,名叫段淳东,是前任馆主云龙的关门弟子,三年来对龙腾武馆不离不弃。
另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长得白净秀美,一袭淡绿劲装下的身躯颇为高挑曼妙。此女名叫杜文萱,七岁就在龙腾武馆学艺,是云龙生前最得意的女弟子。
“云太浪?听起来很耳熟啊。”
“蠢材,他才是真正的少馆主,前任馆主的嫡长子!”
“啊,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
“噤声,当心被馆主听见!”
看到段淳东和杜文萱跑过去打招呼,许多弟子这才反应过来。
云海脸色铁青,正主儿回来了,他这馆主大公子还算什么东西?
“贤侄回来了?”
一个灰袍中年人飞掠而来,声音犹如炸雷,震得人耳鼓发痛。
这面容精悍,眼中偶有精芒闪烁的中年男子,正是现任馆主云贵。
用一个潇洒的姿态落在场中,无形中露了一手,云贵看了一眼口吐白沫的小儿子,眼中掠过一丝寒光,旋即冷眼直视云浪:“阁下看着面生,你自称我家堂侄,可有证据?”
云浪撩起衣袖,在夕阳下展露着那醒目的龙形刺青。
“是太浪,果然是太浪!”
“这是浪师弟没错,师父当年留下的印记我还记得!”
段淳东和杜文萱激动得快哭了,争先恐后证明云公子的身份。
听到二人的证词,在场五十余名弟子各怀心事,无形中分为了两派。
有二十来个人对这位正牌少馆主抱有希望,不禁面露喜色。
另外三十余人,都是云贵父子的亲信,众人询问地望着云贵,眼里的意思很明显:难道要把辛苦得来的馆主之位让出去,便宜这个落魄小子?
看清楚云浪手上的印记,云贵目光一缩,悄然对长子使了个眼色。
云海当即会意,怒喝道:“兄弟们千万不要上当,雪柔这个贱婢,竟敢找个流浪汉鱼目混珠!岂有此理,你以为随便弄个刺青,便可冒充海外高人的弟子?”
众人闻言动容,一想也是,随便找个乞丐弄个刺青,大家也无法区分。就凭这样的印记把云贵取而代之,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谁也不会服气啊。
“胡说八道!”平时一贯好脾气的段淳东愤怒了:“师父当年留下的印记,只有少数人知道,雪柔姐绝不会做那找人冒名顶替的勾当。”
“就是,浪师弟的模样我还记得。他虽然长大了,容貌和十年前也有几分相似,绝对假不了!”杜文萱忿忿不平地指着人群中两名弟子:“张老三,李老四,你们当年也是见过浪师弟的,为何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被点名的两个人噤若寒蝉,畏畏缩缩低下头,不敢面对杜文萱的目光。
其余众人大多是最近十年以内加入武馆的新人,也没见过当年的云太浪长什么样。
“好啊,段淳东,杜文萱,我早知道你们心有不服,想不到尔等竟如此狼子野心!”云海看出了众人的疑虑,抓住机会,猛泼脏水:“各位师兄弟,事实摆在眼前,段淳东、杜文萱、雪柔三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背地里找人冒名顶替,试图篡夺馆主之位!此种败类实乃我龙腾武馆之耻,给我拿下,送交官府处置!”
在这位大公子眼神示意下,立刻有十几个铁杆小弟扑杀过来。
其余心腹则有些犹豫,听说云太浪的师父很强啊,这样贸然得罪了真的好吗?
有心人已经看出来了,云贵父子要来一次大清洗。不止要把正牌少馆主扼杀在襁褓里,顺带着还要把对前任馆主死忠的段淳东和杜文萱一起解决了。
至于所谓的送交官府处置,纯属瞎扯淡,云贵在官府有门路,平日里打点得不错。就算今天把云太浪给杀了,那也是家务事,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官府一般不会过问。
这一刻,云浪心里在骂娘。
他的富二代生涯,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
眼前的剧情,和他预料中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需要雪柔给他讲解,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云贵父子摆明了要弄死正牌少馆主,他和那位便宜堂叔之间的故事,就是一个土到掉渣老套至极的王子复仇记。
是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云浪瞬间就做出了选择:两个只能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