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躲在雷上达路的方子达却悠闲的避开了这一切,每日只是在小花园里转转,晒晒太阳,读读报纸,喝喝龙井,或同抽出时间过来的宋教仁、廖仲恺等人聊聊天,初起面对这些历史名人时方子达还有些放不开,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而且大家年龄相差不远,性格又合,在方子达有心亲近之下几人好友一般地谈天说地,天南地北几乎无话不聊,这种吹牛打屁的逍遥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几日之后,KMT前总理孙文从日本匆匆赶回上海,和现任代理事长宋教仁一起主持了黄兴的大殓,未能赶来的社会各界人士也拍来悼电,有些政府要员还托人送来花圈或派出代理人参加出席。当日,方子达也受宋教仁等人的邀请,前去为黄兴送了一副花圈。
众人悲痛,现场气氛极其压抑,除了参加葬礼着一些长袍马褂或西装的社会名流和政府官员的代理人外,在场的KMT人全是穿着一样的黑色学生装,胸别白花,肃穆而立,假如再戴上副墨镜,方子达仿如身处现代社团大佬的葬礼上。当黄兴的棺木缓缓下葬之时,四周更是痛哭一片。站在首前同宋教仁并立的孙文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黄克强;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封土之时,几人突然冲将出来,领头扑在坟前捶胸跌足哭喊着,方子达认出领头的是陈其美,而此时宋教仁眉头紧锁,边上的孙文却神色肃穆微微颔首。
“诸公!克强兄不幸遭此大难,事已至此,唯有起兵!袁世凯乃是总统,总统暗杀非法律所能解决,所能解决着唯有武力而已!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吾等革命前赴后继推翻了满清,才有而今民国的初立,但现在要再来一次革命,以革命之斗志以保我中华之正统,民族之正气!克强兄出师未捷身先死,英灵伟绩犹未远,浩然正气垂人间……!”
孙文突如其来的当场一炮轰得众人是目瞪口呆,除了已翻身站起的陈其美和其余几人高声拥护大力赞同外,大多数人要么愣在当场,要么急急劝阻而今南北议和刚成,政府临时约法已定,KMT北上组阁在即,孙先生万万不可如此冲动。尤其是廖仲恺、胡汉民、于右任等人更是苦苦相劝道:“如今克强案情究竟未明,法律解决方式也尚在进行之中,绝对不能轻启战端。”至于那些前来观礼者有的惊愕万分,有的吓得面如土色,更有的是慌忙告退,整个场面顿时一片大乱。
“逸仙,克强兄遇难弟也心痛如绞,但武力之说断不可为!”眼见场面即将失控,作为代理事长的宋教仁连忙挺身而出,高声劝道。
“遁初!难道克强之难还不足以证明吗?清醒点吧遁初!难道你对北京的杀人凶手还抱有幻想不成么?”手中的斯迪克用力向下顿了顿,孙文正气凛然,竖眉喝问。
“逸仙兄,此案扑朔迷离,仅凭几分猜测就指认了袁项城为凶手是否太过草率?更何况就算是袁项城的所为,难道又非得武力解决不可?如今民国初创,共和来之不易,中华国基未稳,百业待兴时,万万不可轻启战端啊。”宋教仁诚恳劝道:“南北战火如果一起,那就是神州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之相,而且我等宪政之日更将遥遥无期,现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忧患尚且未平,我中华又将如何重新崛起?想来克强兄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赞同的。依小弟之见,此事还是先交由法律途经来解决,我等细细寻查真相之后再作决策不迟,三思!三思啊逸仙!”
“哼!左一套右一套,遁初兄说了这么多,恐怕还是舍不得总理的宝座吧?”不等孙文开口,陈其美在一旁就冷言笑道:“难道你就不怕到时非但做不了总理,反而成为下一个黄克强么?”
“死无惧也!”宋教仁拍着胸口毫不迟疑地大声回道:“前有六君子变法流血,后有我无数革命同志前赴后继,而今克强兄又长眠与此,我等党人革命之时何足畏惧过一个死字?为的只是国民二字!就算是死也不能夺吾等之志!”
陈其美脸上一阵青红,正想开口反驳,孙文却抬手拦住了他,望着眼神清澈神情坚定的宋教仁:“遁初啊遁初……与虎狼相谋,你觉得可能么?幼稚!实在幼稚!”话音刚落,只见他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走,孙文这么一走,陈其美等人连忙跟上,其余在场KMT众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也一一追了过去。
当晚,宋教仁带着一身疲倦地来到雷上达路,见方子达正坐沙发上看报,勉强露出笑容坐下,歉意地问道:“今日克强先生后事已了,我等准备后日继续启程北上,不知鄣明兄作如何打算?”
“遁初兄后日就要北上?那中山先生……。”方子达放下报纸,很诧异地问。
“不去理他!”宋教仁挥挥手,接过方子达递来的烟点起:“逸仙做事一向太过冲动,政治不是这样搞法,何况克强之事后全国上下人心浮动,各党派人士更是惶惶不安,今天之事恐怕也已经传遍天下了,此时此刻我必须尽快北上以定人心。”
“可是以中山先生在贵党中的威望……万一……为了慎重起见,小弟觉得遁初兄就算要北上也得先和中山先生好好谈谈,双方取得一致后再动身也不迟。”方子达沉咛片刻,好心劝道。
“不用!我还是KMT的理事长!”似乎是葬礼后他们党内针对孙文提出的武力解决的提议又作了一番争吵,有些火气的宋教仁难得发了脾气,猛抽了几口烟,他又慢慢平静了下来,仔细想了想叹气:“好吧,我再和逸仙好好谈谈吧。”
“遁初人到哪里了?”边看边批文件的袁世凯嘴中喃喃作语。
“回大总统,遁初先生已过了长江,电报局说明日中午可抵达北京。”早有准备的夏寿田连忙把一份电报取出递去。
目光在电报上扫了一眼,袁世凯点点头:“耕夫啊,遁初此来北京一定要安排妥当,就连随行人员也不能有所大意。”
“请大总统放心,卑职一切都安排妥了。”夏寿田挑了些着重点说了下,并向明日中午火车站迎接宋教仁的具体安排作了仔细汇报。
“嗯,你办事我放心。”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口,袁世凯看起来很满意夏寿田的安排,不过他还是仔细叮嘱道:“黄克强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了,无论是车站还是其他地方都一定要保证宋遁初的安全。”
“是,大总统!”
“另外……。”袁世凯中指搭在桌沿上敲了敲:“找人盯紧了洪述祖,千万不要大意。”
夏寿田笑道:“您就放心吧我的大总统,青岛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洪述祖现在躲德租界里吓得面都不敢露,要知道,现在南方的那些党人们可是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呢。”
“那也不能大意!”袁世凯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眉目闪过一丝杀意:“不仅是洪述祖,还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全都要老夫一个个给盯紧了。哼哼,现在就有些人千方百计地想把屎盆子拼命往老夫头上扣呢,没瞧见南边有人这些日子上窜下跳的,欲除老夫而后快呢!”
“一群跳梁小丑罢了,有道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总统没必要为这些小人气坏了身子,既然遁初先生依旧北上,这说明遁初先生还是瞧得明白的人,这天下嘛,糊涂人有,明白人更有。”夏寿田连忙安慰道,快手快脚地帮着收拾桌上被茶水溅湿白纸。
“糊涂人?明白人?哼哼,恐怕有些是明白人故意在装糊涂吧……遁初的确是个君子,但往往君子……。”说了一半袁世凯停了口,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不用收拾了,去,把这次随遁初一起来的人员名单给我看看。”
接过夏寿田取来的名单,袁世凯拿着放大镜仔细看着一个个随行人名,上面这些人他大多都了解,有些没见过的也曾听闻过其名,不过当他瞧见其中有个叫方子达的人时不由得愣了愣,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人是谁。不过很快就把这事给搁到了一边。
宋教仁最终也没能说服孙文,为了是否使用武力再次革命两人是唇枪舌剑辩论多日,KMT、原同盟会成员中也为此吵闹不休,有几次差一点儿还动起手来。最终双方不欢而散,已经耽搁多日的宋教仁打点行装按计划继续出发北上,而孙文却一气之下跑去了日本另起炉灶,几日后在东京宣布成立“中华革命党”自任为总理,决意继续革命到底。
由于黄兴被刺,孙文出走,宋教仁这次北上人员也有所更换,除了原定吴仲华、廖仲垲、于右任等人外,在上海的原内阁总理唐绍仪也应邀一起前往北京,至于方子达在出发前在宋教仁的邀请下,经廖仲垲等为推荐人,由宋教仁亲自批准入党后以私人助手的身份也出现在名单之中。
火车准时在中午十二时十分抵达了北京,跟着众人走出包厢,只见站台已铺上了红地毯,军乐队奏起卿云歌,而正中前来迎接的人群中,领头的居然是现任临时大总统袁世凯。
“遁初啊遁初,盼星星盼月亮,老夫总算可把你给盼来了!”乐声刚落,袁世凯热情地迎上前,紧握住刚下火车的宋教仁双手轻轻晃动。
“教仁何德何能,有劳大总统亲自前来,当不起,实在当不起啊。”
“当得起,当得起!你宋遁初当得起!”袁世慨笑容满面,拉着宋教仁的手嘘寒问暖亲热非常。而在他身后的总理赵秉钧瞧上去也是非常高兴的样子。
“遁初北上,大总统亲自出马,总理同来,北洋三杰来了两个,内阁也基本到齐,袁大总统还真是好用心啊!”离着三五步的距离,刚下车的唐绍仪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含笑自语道。
跟着下车的方子达听后大为惊讶,目光朝着宋教仁那边望去,袁世凯他当然认得出,袁大头嘛,后世的中国人没有不知道的,边上站着正和宋教仁笑谈的估计就是国务总理赵秉钧了,至于其余些人他就搞不清楚谁是谁了。不过仔细一瞧,人群中有个人长得像极了著名相声演员冯巩,十有八九应该是号称北洋三杰之一的冯国璋了。
宋、袁、赵笑谈之中,抵达的众人也陆续上前,他们和来迎接这些人中大多不是老友也是有些交情的,众人见面相互之间免不了寒暄问候,笑声此起彼伏,方子达这个打酱油的却没一个认识的,不过他也没闲着,跟着众人在人群里瞎转悠,带着微笑在大家面前混个脸熟再说。
宋教仁等人住进了袁世凯早就安排好的地方,一般随行人员有些本在北京就有住所,没有住所的也有前来迎接的亲朋好友招呼而去,至于方子达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不过他早就有所准备,等主要人物们陆续离去之后,坐着车站帮他找来的黄包车径直就去了东交民巷。
六国饭店,也就是日后的“华风宾馆”。这个地方方子达曾经住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的完全不同。百年后的华风宾馆只是一家稍有名气的三星级宾馆,而现在的六国饭店却是北京城建筑最高,装饰最豪华,名气也最大的饭店,无数各国公使、达官贵人、及上层人士均在此住宿、餐饮、娱乐。
穿着考究西服的方子达从黄包车下来,自有殷勤的侍应生帮忙提行李,办好入住手续,走进了套房,很满意服务的方子达摸出小费递给侍者。
“谢谢先生,请问先生还需要什么服务?”年龄不大的侍应生眼前顿时一亮,手中那折成小片的一英镑钞票让他欣喜若狂,如此出手大方的客人就算在六国饭店做了几年的他也没碰到过几个。
“你是北京人?”听着对方三脚猫般的英文,方子达皱皱眉头,开口用中文问。
“是是是,小姓周,周元良,祖上到我一直都是四九城的,先生您喊我周三儿就成。”周三儿挂着笑殷切答道,做了这么久的侍者察言观色他早就学会了,既然方子达出手就是这么多小费,肯定是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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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儿……呵呵。”方子达笑笑,点起支雪茄打量着周三儿,的确如周三儿所猜测,特意给这么多小费的确是想让他办点事。初到北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方子达一方面是需要找个人了解下情况,另一方面也打算在北京买个宅子。六国饭店虽好,但自己总不能老住这里,并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这里人多眼杂,长住着总是有些不便。
进饭店的时候,方子达就留意到这个帮他提行李的周三儿,年龄不大估计也就十七八的样子,瞧上去挺机灵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从细微之处看出周三儿的家境并不好,像这种年轻又勤奋,而且在六国饭店做侍应生的人,正是方子达需要的。
“我姓方,打算在北京长住,所以想买个宅子,既然你是老北京人应该认识不少人吧,帮我打听打听怎么样?”方子达不经意地说道。
“方爷您要买宅子?”略一诧异,周三儿连忙恭维道:“买宅子好啊!我们四九城向来就是天子脚下,四九城的宅子是上接龙脉下接地气,住着是再好也不过了。小的打一瞧方爷您来六国饭店就知道是个大人物,骨子里都带着大富大贵的样,您是从南边进京来做官的吧?啧啧,那是得买个好宅子。”
“喔,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南边来的?”听周元良这么一说方子达觉得有趣,笑着反问。
“这还不容易!”周三儿很殷勤地帮着方子达先沏了碗茶,站在一旁答道:“方爷您来时坐的拉车我认识,就是火车站那边的,今个儿又有南边来的大人物入京,前些时候连报纸上都登了的,听说大总统还亲自去接了。算算时间,您应该就是一起过来的,何况您的这穿着,带着的行李,还有谈吐举止都和我们北边的人不一样,您老说呢?”
“哈哈哈!你这小三儿,还真是有一套!”方子达忍不住笑道,这小子说话有趣,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小,很对他的胃口,当即大致和他说了些自己对宅子的要求,让他帮自己打听打听。交代完这事,又顺便问了些六国饭店里常来常往北京城里官员、各界名流的情况,别看周三儿只是个小侍者,不过知道的东西倒也不少,一番问答下来,方子达倒也了解了不少。
宋教仁入京,袁世凯是奉若上宾,不仅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幢大宅子,就连日常用品和仆人也是一应俱全,除了第一天亲自设宴接风外,后些日子里在京各官员是三日一宴五日一小请,平常提着礼物往来更是不断,殷切非常,而且各界人士闻讯陆续前来拜访,门前车水马龙,客流不息。
今日宋教仁门前来拜访的人群依旧接踵而至,谁想到大门却紧闭谢客。换了身长衫的方子达先在门前转了一圈,悄悄就去了后门。
“遁初兄,过的好逍遥啊!”进了内院,一眼就瞧见宋教仁、廖仲恺、唐绍仪三人围坐在凉亭中,方子达笑着走了过去。
“是鄣明来了,坐!快来坐!”正在低声交谈的三人闻声抬头,瞧见方子达连忙招呼着。
“少川先生、仲恺兄,怎么不见右任先生?”与唐绍仪和廖仲恺打了个招呼,方子达随意问道。
“右任先生去了北京大学,燮侯先生可是请了他好几回了,右任先生的书法是堪称一绝啊!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燮侯先生怎么又会错过这个机会?”唐绍仪淡淡一笑,方子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了宋教仁。
“鄣明的住所安顿好了吗?”
“还是暂住在六国饭店,不过已经托人找地方了,等再过几日就能安顿下来。”周三儿办事蛮勤快,已经帮他联系了几户人家,经过比较后基本定了一家,本是今天打算去瞧瞧的,不过宋教仁托人带话让自己过来谈事,时间就安排到了明日。
“这就好,哎……早就让你搬来和我同住就是不肯,偏偏还去住什么六国饭店……。”宋教仁摇头责怪着,边上的廖仲恺却笑着说:“鄣明自有他的想法,其实我倒觉得他的做法不错,别看你这个宅子好是好,恐怕你遁初住着也不怎么舒服吧?”
“哈哈哈!”几人顿时都笑了起来,就连宋教仁嘴角也挂着苦笑。这些日子他的确过得不怎么样,连日的宴请和拜访搞得他是片刻不宁,要不然今日也不会以身体不适为理由,特意闭门谢客了。
“既然鄣明已经来了,那我们商量商量吧。”摇摇头,宋教仁直接说正题。初到北京城,袁世恺的热情的确让宋教仁感动,但几日下来的情况又让他心生警惕和不安。他来北京的目的众所周知,可已经到了近一周时间了,除了没完没了的宴请和拜访之外,一点正事都没能干成,这样下去宋教仁等人怎么能坐得住?
袁世凯是只老狐狸,官宦生涯几十年纵横不倒,其手段心机不是在场众人可比,就连当过一任总理的唐绍仪也远不是其对手。刚到北京的宋教仁一时不慎落入了袁世凯的安排之中,白白耽搁了几天时间,虽然很快明白过来,可要应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对方的姿态高,礼数周全,难道为此反而责怪袁世凯不成?那也太未必没有人情味了,何况前来宴请、拜访的人中有绝大多数并不是袁世凯所指使的,人情来往历来就是中国人的习惯,要真为此得罪人,以宋教仁的性格是绝对做不出来。
事关重大,方子达暂且只听不说。其实这些天来他并没有闲着,每日自己或让周三儿带着他在北京城里四处转悠,一是熟悉这个时代的北京,另一也是打听些能用得上的消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个道理他深以为然。几日里,茶馆、戏院、澡堂子,三教五流的人物接触了不少,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重视的东西,但对北京城——这个中国心脏的情况作了大致了解。而且他又住在六国饭店,这个地方又是消息特别灵通的地方,低调的方子达假扮成有钱的华侨商人,和那些公使、外国人和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有意接触之下,倒是打探了不少情况。
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商量,方子达仔细想想后这才开口道:“遁初兄,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觉得直接找到袁大总统坦率直言反而比较好。”
“对啊!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鄣明这个建议好!”唐绍仪顿时合手大笑:“遁初,你觉得呢?”
见一旁的廖仲恺也微微点头赞同,宋教仁仔细想后决定道:“好!就这么办!明……不,后日,我们直接去面见袁大总统。”
“人不宜多,后日就由我陪遁初兄走一趟吧。”方子达胸有成竹地建议道。
既然要直接摊牌,仅仅宋教仁一人去是不合适的,但是廖仲恺等人同去更不合适。如果只是宋教仁一人前去,袁世凯或许不会有太多戒备,只要见着了面直接挑明,想来为了他大总统的面子就算不答应也会作出些让步,这样一来就不至于像现在如此被动。如果去的人多了,早就有警惕的袁世凯很可能避而不见,至于理由嘛随便找找就有一大堆,无休止地再拖些时日,外界的舆论就将对宋教仁这边不利了。至于方子达嘛只是个新面孔小人物,而且名义上也只是宋教仁的私人助手,带着他去,想来袁世凯对方子达应该不会大过在意。
“方爷,这位就是金九爷。”
茶馆的雅间,周三儿领来了一位爷,这位爷一见就是没落的八旗子弟,身上的蓝长衫瞧起来料子不错可惜洗的有些发白了,手里提着个鸟笼子,一走一晃悠一副人倒架子不倒的样。
“九爷,让您受累了,请坐。”学着风俗站起身来,双手向前伸直了手臂,拱了拱手,方子达很客气地招呼着,还特意喊来小儿给金九上了壶上好瓜片和几碟精致点心。
瞧着面前清香的瓜片和诱人的点心,金九情不自禁地悄悄咽着口水,不过他强摆着架子微微点点头,先挂好鸟笼后不紧不慢地坐下,这才手势熟练地端起了茶盏。
“真是好茶!”品了口茶,金九赞道,放下茶盏感叹:“想当年我家也是皇亲国戚,这等好茶打小也是常喝的,可如今这年头……哎……。”
“九爷,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想九爷您将来一定会重振家业。”方子达是生意人,向来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虽说心里实在是瞧不起这种败家子,但嘴上却是说得尤其漂亮,脸上更是挂着一脸的真诚。
这番话让金九是大为感动,当即对方子达好感大生,忍不住就开始吹嘘起他家当年如何如何起来。方子达倒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坐一旁听着,时不时的还插问上几句,更引得金九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等到茶水换了一茬,方子达这才把话题转到了宅子上面。正说在兴头上的金九很爽快地一口答应,还主动说朋友之间卖个面子,由他让价一百。方子达对金九这副打肿脸充胖子的得形是暗暗好笑,连忙摆手拒绝,依旧以原来谈好的价格成交。
“听说九爷和杨皙子、夏耕夫有交情?”办完交易,方子达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那是!想当年还是光绪二十九年吧,杨皙子入京科考,受了康梁之事牵扯,要不是我伯父出手相助拉了他一把,恐怕骨头早就成灰了。至于夏耕夫嘛,当年为父辨诬获罪,也是我伯父瞧在他文才出众的份上出手相救,朝庭这才只给了他个革职……。”
金九听闻方子达提起这两人顿时就笑了,扬眉说了起来。或许他的话里有些夸大,但这些天方子达早就通过周三儿摸清了金九的底,当年这些事多多少少是和金九家是有些关系的,他伯父担任过军机处行走,权利虽比不上庆王之流,但也是老佛爷跟前的亲近人。至于现在嘛,金九的伯父早已过世,满清也早没了,败家子一般的金九和兄弟们把家一分后坐吃山空,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关键是金九和杨度、夏寿田有渊源,仅仅这点对方子达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要不然方子达也不会特意买下金九的宅子,要知道现在北京城里破落的八旗子弟多了去,比金九的宅子好的不是没有,何况方子达还特意放低姿态,以原价购入,为的就是拉上层关系。
杨度此人方子达还是知道些,历史上这个家伙可是个传奇人物,拿过秀才,参与过公车上书,当过清朝的四品官,和康梁还有死在车站的倒霉鬼黄兴黄克强都是好友,又和汪精卫,齐白石、蔡谔等又是同学,怂恿袁世凯称帝,也赞同孙文的共和,北伐时就说老毛能得天下,救过李大钊,是杜月笙的师爷,入过佛门和KMT,更离奇的是最后还加入了CP……。
这个人的经历如此传奇,在中国历史上是不多见的。而今他是袁世凯的重要智囊之一,被视为左膀右臂。至于夏寿田,现任总统府的内史,也就是袁世凯的秘书,更深得袁世凯器重,总统府许多政令都是通过他手下达的,可谓是铁杆心腹,此二人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
以方子达现在的身份,如果想要认识这两人其实并不难,但他有他的想法。别看袁世凯和南方合议成功,宋教仁也到了北京,但双方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将来的路怎么走下去谁都不知道。剑走偏锋,多布几个棋子是商界的常招,同样也适应政治。今日交好金九,说不准那天就能用得上,这笔买卖亏不了。
同金九分手之后,方子达径直回了六国饭店,刚进大门,提前回来的周三儿迎了过来,悄悄告诉方子达他等的客人已经到了。
“十分钟后你带客人直接去我房间。”微微点头,向周三儿关照声,方子达独自上了楼。
房门准时敲响,拉开门只见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外国老头出现在方子达面前。
“马科斯,想喝点什么?”随手把房门关上,方子达向客厅的酒柜走去。
“白兰地,谢谢!”马科斯快步走进房内,脱下帽子和大衣,左右打量了下方子打入住的套房,点头赞道:“这个地方还算不错,快比得上欧洲的豪华饭店了。”
“那当然,这可是中国最好的饭店,除了上海之外。”方子达拿着两杯白兰地向他走去,递了一杯笑道。
“谢谢。”接过酒坐下,马科斯笑着问道:“方,听说你刚回国就加入了中国的第一大党,还担任了党魁的顾问?”
“不是顾问,是私人助手!”方子达笑着矫正,同时又反问:“你不是刚到中国么?消息倒是够灵通的啊!”
“想要梦想成真,少睡多用心。”马科斯狡猾地笑笑,举起手中的杯子向方子达示意:“凡事只要用点心总能了解,你说呢?”
“哈哈哈!”方子达大笑着也举起了酒杯,和他轻轻一碰。
马科斯是个德国犹太人,也是方子达生意上的合伙人。两年前的方子达莫名其妙流落在欧洲,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马科斯。说起马科斯,他曾经拥有过一份中等的产业和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可惜的是在一次金融投资中判断失误,马科斯一夜间就从天堂坠入了地狱,负债累累,一文不名。正当他对未来失去信心,悲哀地准备在多瑙河畔彻底结束自己一生时,方子达突然出现了,就像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一般。总而言之是方子达挽救了这位失败的商人,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这两年里,靠着马科斯在商界中的丰富经验和方子达敏锐的商业嗅觉、天才一般的头脑让这家公司不仅摆脱了困境,还蒸蒸日上,其资产很快就超过了马科斯以前所赚取的所有,而且这家公司还在高速扩张之中,分部已经渐渐伸展到了欧洲其它几个国家。
这些都是方子达出现后带来的改变,从心底里,马科斯对方子达是感激万分,两人成了最好的朋友兼合伙人。
“这次回国我也没想到情况和原来计划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方子达叹了口气:“我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了,所以我们原来的计划也要相应的改变一下,介入中国政治现在不可避免,你应该明白。”
“当然!”马科斯赞同地点点头,点起支烟抽着:“不过这并不是件坏事,不是么?我们犹太人有句谚语‘救一人,便是救了整个世界’,以你现在的处境对我们来说只好不坏。”
“我需要你的帮助,马科斯。”
早就有准备的马科斯笑着点点头,等待方子达继续往下说。
“关于北京政府向银行团大借款的情况你知道多少?”方子达问。
“你指的是六国,哦,不!现在是五国银行团借款?”马科斯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这件事我在欧洲就听说过,据说这次借款金额非常巨大,怎么?你打算插手?方!作为朋友我想奉劝你一句,以我们的经济实力可远远比不上任何一家银行,更何况是这么一笔巨大到令人疯狂的资金……。”
“呵呵。”方子达笑着摆手,打断了马科斯的话:“亲爱的马科斯,我的朋友!我还没疯狂到这种地步,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据说这笔借款总额将有二千五百万英镑之巨,我们就算再富有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就算是百分之十恐怕也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马科斯疑惑地问。
方子达笑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着嗓音向马科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随着方子达的解说,马科斯先是疑惑,接着是惊愕,随后又是狂喜和迟疑。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方!你确认真要这么做?”瞪大了眼睛,马科斯吃惊地追问。
方子达并没有回答,而只是带着微笑看着他,过了许久马科斯这才平静下来,摸着自己心口道:“好吧,你着实吓坏我了,真是个疯狂的计划,我的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我已经老了,就让我陪你玩最后一把吧,你知道的,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的要求我无法拒绝!”
“那你就不怕失败?”
“死过一回的人还会惧怕失败吗?”马科斯笑道。
和方子达预料中的一样,当得知宋教仁亲来总统府拜访时,正在处理公务的袁世凯略一迟疑就迎了出来,见到宋教仁的袁世凯依旧亲热非常,嘘寒问暖地手拉着手把他请进了屋内。
跟着宋教仁一起进了总统府,方子达抬眼就见有几人随袁世凯一起出来,其中有陆军总长段祺瑞、直隶都督兼民政厅长冯国璋、外交总长陆徵祥、财政总长周学熙等人。
“遁初啊,在北京过得还习惯么?”各人按次坐下,袁世凯和颜悦色地问,神情关切。
“谢大总统的关心,教仁此次入京主要是为了宪政,至于个人享受教仁并不在心。教仁知道大总统政务繁忙,本不应该莽然打搅,但为了国家之前途,民族之命运,时不我待,宪政一事一日不成,教仁是一日不安心啊!所以今天前来拜访,一方面是想谢谢大总统的关爱,另一方面也想问问您对宪政一事的具体安排。”宋教仁也不客气,直接说出了自己来意。
宋教仁的话一出口,坐在最下首的方子达只见到段祺瑞等人顿时面有不快之色,至于袁世凯嘛倒依旧笑眯眯地一副和气样,和颜悦色依旧如常。
“知道,这个老夫知道。”袁世凯连连点头:“宪政之事当初老夫就与遁初老弟谈妥,遁初此次北上为的也是此事,这是国家大事半点马虎不得,老夫是一直放在心里的。本来嘛,老夫是想等遁初你再歇息些日子后再一起商量宪政之法,没想到遁初却如此心急啊,呵呵。”
“是啊,遁初兄。”段祺瑞插口说道:“宪政之事要紧,不仅是大总统,我们这些人都是明白的。只不过这些日子大总统国务实在繁忙一直抽不出空来,而遁初兄又是初到京城,本想等你休息几日后再细谈此事,没想到今日遁初兄却为此直接赶了过来,你实在是错怪大总统了……。”
“是啊,是啊……。”边上众人连连点头,你一声我一和地帮着腔。
淡淡一笑,宋教仁来前就预料到了这情况,等众人话声稍缓下来,把目光继续投向袁世凯:“大总统操劳国事,教仁心中感动,今日莽撞还请大总统不要责怪才是。”顿了顿,继续又道:“但宪政之事也是国事,更是国之大事,国会召开迫在眉睫,教仁还请大总统先说个章程,教仁着手办理起来,也好为国家和大总统分点忧。”
“这个嘛……。”袁世凯沉咛想想,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麻烦遁初了,智庵那边老夫明日就下文过去,遁初和智庵是老朋友了,政务这块你们商量着办吧,另外遁初以临时议长之职着手参众两院搬迁北京和筹备我民国首届正式国会的召开工作,选举出议长、副议长,等国会选举后再正式接手总理职位,你看如何?”
袁世凯如此爽快,宋教仁大喜过望,先召开国会确定议长、副议长,然后正式选举出总统、总理,从而组成内阁,完成宪政的第一步,这是宋教仁的毕生理想,今天有了袁世凯的首恳,这些事办起来就方便多了。
“难道袁世凯是真心赞同宪政的?”方子达见宋教仁高兴地向袁世凯道谢,双方一副和谐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纳了闷。虽说宋教仁北上一是由于参众两会大胜,作为第一大党的党魁理应主持国会正式召开和选举,另一反面也是因为袁世凯答应他的宪政提议,改总统制为国会制,也就是俗称的内阁制。这个让步使所有进步人士都看到了真正民主的希望,更是宋教仁一心北上的动力。
以方子达对袁世凯的认识,在他脑海里袁世凯这个人物一直都是枭雄角色,就如同三国演义中曹操般的窃国大盗。可这么一个人物今天居然会如此开明,而且瞧他的态度,包括在坐的北洋众人中的神情反应,一切似乎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方子达实在有点看不懂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笑着向宋教仁摆摆手,让他不用如此客气,接着又道:“今日遁初来了也好,老夫这里正有点些事要和你商量,此事重大,还请遁初帮着给老夫参谋参谋,提些建议?”
“建议不敢,参谋没有问题。”今天来见有这么多人在总统府,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在商议着,既然袁世凯主动让自己参与,宋教仁顿时提起了精神。
“好!”袁世凯点点头,把目光投向了在座的财政总长周学熙:“缉之,你就说说吧。”
周学熙当即就讲了起来,方子达听了几句就知道了是什么事,周学熙说的正是他一直在关注的大借款,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心里暗暗和自己搜集来的信息相对应。
“……现五国银行团已议定了借款合同二十一条款和附件七号,以我关税、盐税为抵押,含前五次垫付金额,总计借款金额为二千五百万英镑,年息五厘,按八成四实交,分四十七年偿清,本息合计六千七百八十九万三千五百九十七英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