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向时余直射而来,势如闪电。
围观众人惊呼起来,乱糟糟一片。
在离时余胸口不足三尺的地方,剑身一弯,突兀一转,唰地向天上直射而去,速度比来时快得多。
“轰!”
那剑飞到众人头顶几十丈高时,发出一声极其响亮的爆响,如同震雷。巨大的响声震得所有人一愣,有些人更是被震得坐倒在地。
在那一刻,有眼尖的人看见,剑身上瞬间裹了一层云雾,像把张开的大伞。
光幕慢悠悠刷出一行字:【恭喜你,制造出了这个世界上第一把超音速飞剑。】
时余躺在地上,抖得叮当作响:“……吓死我了……”
光幕上的字换了:【我说过,你很强的。】
“我信你个鬼!”时余勉强爬起来,还在抖个不停。“就是因为信了你,才被扔到这里来!”
光幕:【你可以不信的。(诚恳)】
时余一噎,闷哼。
对面那少年也是愣了一会,忽然开口,声音颇为困惑:“阁下也是剑修?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师承何处?”
剑修?时余正抖得心慌,就把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扔了出去:“我叫……令狐冲,来自华山派。”
心里忙问光幕:“这里没有华山派吧?”
光幕:【没有。不过你不打算开创个从心派什么的?】
时余在心里翻白眼。我那是谨慎!
那少年拱手,微微一躬道:“原来是华山派的道友。方才是在下误会了,险些伤了道友。在下卜华算,向令狐道友道歉了。”
……不划算?不对,这家伙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不过倒是对这卜华算多了一些好感。反正他也没伤到自己,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时余也依样拱手:“不必不必。只是听你……听卜道友说琅山派武人,又是什么杀人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卜华算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是……既然误会已解,令狐道友可否将在下长剑,还给在下?”
“哦……”时余噎了一下。
把这事忘了……之前是在那柄剑上方扔了个引力源,和剑的距离保持恒定。这样一来,剑会不断加速……虽然在离时余一定距离后引力源会消失,但那柄剑现在搞不好已经飞出大气层了……当然,如果这个世界真有这玩意的话。
“道友的剑……”时余挠挠头,望天。“应该快回来了。”
应该吧……理论上……
等了片刻,天空毫无变化。
时余继续挠头望天:“……应该回来了呀……”
众人也都仰头看天,倒像是一群人都在流鼻血。
终于,天上似乎什么闪了一下。那东西速度极快,刚一看到,就马上到了眼前。
“噗。”一声闷响。
小小烟尘腾起。似乎还有些闪光迸射出来。
全场安静了片刻,一声尖叫响起:“剑……剑啊!”
高频率高分贝,震得耳朵疼。
卜华算猛跑几步,扑通跪下,颤抖着俯下身去。再起身时,一手里只捏着个剑柄,另一只手里似乎有些闪亮的碎片。
仰天嚎啕:“我剑啊!我……我剑啊!”
想来是材质不大好,又高空坠落,碎了。
时余更加尴尬:“倒……倒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
正想着要不要从随身空间里拿柄剑出来补偿他(她)一下,那卜华算腾地站起身来:“令狐冲!我与你势不两立!”
时余正觉得有些理亏,小声道:“没那么严重吧……大不了我赔你一把好了啊。”
“赔?这柄剑乃我当代青苍掌门所赐,我贴身蕴养十年,才能行御剑之术!你赔得起吗?”
卜华算胸脯一鼓一鼓,脸上流下泪来,但还极力控制:“阁下御剑之术远胜于我。但我青苍山也不可轻欺!既受如此奇耻大辱,待我回禀掌门,定先屠灭此村,再追杀阁下。哪怕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不是你等会儿……”时余大惊,“你要追杀我,这个我虽然不理解,不过大概也能接受。不过为什么要屠了这村子?这村子招你惹你了?”
可那卜华算却不再答话,转身跑走了。一边跑一边还嚎啕些“剑啊我剑啊”之类的,细腰盈盈一握,身姿居然还有些妖娆。
这反差……颇为诡异。
时余转头,看周围的一圈村民。村民们脸上都写满惊恐二字,特别是那个一开始和他说话的老头,更是哆嗦得脸上皱纹都看不清了,像是开了磨皮美颜。
我就是路过而已,怎么就要害人满村了?这啥逻辑啊……修士原来是这么不讲理的吗?
正胡思乱想着,就又听一个沙哑粗豪的声音响起来:“哈哈哈哈,过瘾!俺早就说那小修士不行,你这老头偏是不信。啰里吧嗦一大通,结果跑得倒快。要把那银子给俺,俺一人就把他们全村都砍了!”
时余望过去,是对面那魁梧大汉。在心里问光幕:“这是武人吗?”
【不要问这么明显的问题,显得很蠢。】
时余暗暗深呼吸一下,继续问:“……厉害吗?”
【你很强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信你个鬼!”
虽然这么说,但时余也站在原地没动。被飞剑吓得太厉害,脚软。
再说了,板甲在身上,手枪在胸前,武人也扛不住 9毫米手枪弹贴脸射击吧?不是,等会儿……刚才那卜华算说了什么境界来着……若是能砸出这么大个坑而毫发无伤,搞不好真能靠脸皮扛住手枪弹……
时余还没来得及计算出个结论,那大汉却忽然动了。本来隔着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却几个大步便到了时余面前,势如奔马,迅疾无匹。
时余大惊之下拔出手枪,迎头便是一枪。
“咔。”一声轻响。
卡壳了……可能是摔坏了?
没听到枪声,却见一道雪亮刀光,迎面斜劈而来。
粗涩刺耳的声音响彻全场,像指甲划过钢板,让人起鸡皮疙瘩。
围观群众尽职尽责地发出一片惊呼。
时余只觉得胸前先是一轻,又一重。
似乎有什么掉出来了,有点垂坠感。
不疼。
真的,一点都不疼。
时余眨眨眼,慢慢低下头去。脖子有些僵硬,弯不下去。
缓慢抬手,去摸胸前。的确有些什么,在一晃一晃。手有些抖,试了几次才抓住。坚硬,冰冷,边缘似乎有些锋利。
这手感……脑子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手就不由自主向胸前探去。
先摸到了柔软的布料,然后是熟悉的皮肤触感。
一寸一寸摸过去,没有伤口,连稍微疼痛的地方都没有。
时余颤抖着把手抬到眼前,指尖依然干净,没有血迹。
根本就没受伤啊!
吓死老子了!
肾上腺素的效果又爆发了一轮,时余抖得如风中残烛,从头发梢抖到脚趾尖,一个人发出七八件打击乐器的动静来。
光幕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时余在心里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懒得理以以以……以你。”
光幕上的字都在跟着抖:【早跟你说了,你的斥力防护层比板甲强多了。】
“早跟你说收欧欧欧欧起爹味,好好做哦哦哦哦个人吧。”
那大汉抬起头来,还咧着嘴。见时余正抖得像筛子,脸上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你咋没死?”
时余一边哆嗦,一边艰难地翻白眼。那还真是对不起咯?
“不对。”那大汉往后跳出一步,“定是你那盔甲有什么古怪。再吃俺一刀!”
又是闪亮刀光,直奔头顶而来。时余正抖得口水都要甩出来,全身都不听使唤,哪里来得及闪避?
甚至来不及闭眼睛。
“啪。”微弱的碰撞声。时余闭上眼睛。
好像没什么变化?感觉……完全没感觉。
时余睁开眼睛,眨了眨。远山,树林,一脸惊愕的人群,面前一脸惊愕的丑陋健壮汉子。
真的没什么变化。
再低头时,也容易了不少。胸前的板甲被劈开了,从肩膀到腰间分成了两块,左边这一半正被腋下的几根系带拉着轻轻摇晃,像是胸前斜开了一扇门。穿在里面的 T恤也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像咧开一张大嘴。
时余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那大汉,扔下手枪,慢慢握紧拳头。
那大汉提着刀,眼睛瞪圆,像是见到鬼:“有古怪!你是什么人?武人还是剑修?”
时余活动一下脖子。咧咧嘴,活动活动面部肌肉。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时余又怎是非礼之人?打不过便罢了,不过既然你伤不了我……
那就休怪我时小余不客气了!
引力能力骤然发动,大刀嗖地抬起,向时余手中疾飞而来。那汉子反应倒快,一惊之下,两手马上紧握刀柄。
不过却也抵不过巨大引力,整个人硬生生被拖了过来,一张丑脸上满是惊恐,脚底在地上犁出两条深沟。
时余左手引力吸住大刀,右手大耳刮子猛抽过去,斥力一触即放:“叫你砍我!”
那大汉嗷地一声向侧面直飞了出去,又落在地面翻滚,一路烟尘。直滚出约有十几二十米,才停下不动了。
一片死寂。似乎连风声都停了。
“又用力过度了……”时余愤怒一击后,心里又有些打鼓,“不会……杀人了吧……”
远处那大汉却自己颤颤巍巍爬起来了。辨认了一下方向,蹒跚向这边走来。
时余一惊,快速心算了一下:自己没有办法被一巴掌完整地抽出二十米。若是脸上瞬时受力那么大,会直接扯断脖子,同时颅骨破碎,脑子直接撞成一锅粥。
是这个世界的人普遍强,还是武人特别强?
……在一个自然演化出来的生态系统中,各个物种的强度关系应该是相对固定的……毕竟能量宝贵,把某个部分发育得太强了是浪费能量。
时余随手捡了根树枝,掰断。感觉和在地球上用的力气差不多。感觉重力和氧气含量似乎也差不多。村民们用的农具都是木杆……
综上所述,这里普通人的体力水平和强度,和地球人也应该差不多。
【思路粗糙了一点,不过结论基本正确。】光幕上的文字跳出来刷存在感。
……而这大汉真能用脸硬接手枪弹……武人这么强啊……噫!恐怖若斯!
那大汉口鼻流血,左脸肿得老高,左眼也有些充血,眼睛通红。走着走着咳了两声,吐出几颗牙来。又伸手抹了抹口鼻,血涂了半边脸。
“俺的刀……”那大汉边走边喃喃道,“俺的刀……还给俺……”
步子渐渐越来越大。
“俺的刀!还给俺!!”
时余掂了掂手里的刀,把刀换到右手。挺沉的,不过问题不大。
既然已经揍了,那就要揍到底。半途而废可不行。
那大汉大步而来,离时余已经不足三丈。他猛地踏地,跃起一丈多高,身体弯成一张反弓,双手在头顶抱拳,随势猛抡下来:“还给俺——”
夕阳里,一个健壮汉子飞在半空,风声猎猎,衣袂飘飞,蓄势待发。
一青年持刀而立,脊梁笔直,迎向强敌,昂然不惧。
倒是一幅好剪影。
时余发动引力能力,大刀随手而动,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如灯草般轻巧。
吐气开声,舌绽春雷:“来拿!”
手中刀轻飘飘,划下。
刀尖落地瞬间,一声爆响,如晴空霹雳撕开大地。
那大汉被巨响一震,心里一抖,双拳不知怎么抡了个空。正疑惑间,听到脚边喀啦一声,站立不稳。忙单腿发力,侧跳开一步。
再转头看去,见地上一条深沟,宽约三尺,长有十丈。
大汉愣了一下,额头便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滚滚而下。
一刀之威,竟至于此!
大汉双腿发抖,终是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时余面前。
周围哗啦噗通声不绝于耳,村民们纷纷丢掉农具伏在地上,连呼吸声都尽量压低。
时余拄刀而立, T恤咧着大口,笑容高深莫测。
只是心中叫苦不迭。
“肾上腺素的劲儿过去了……浑身无力,脚软得动不了了……”
光幕:【哈哈哈哈哈×100】
“想个主意啊,要跪了……”
光幕:【系统休眠中,请勿打扰】
时余在心里无能狂怒:“你这个系统坏地很!”
没办法,想了又想,只能努力转过头去:“老大爷……老人家。”
老头哆哆嗦嗦抬头:“不敢当不敢当……老朽在,请大侠……仙师吩咐。”
“叫众人都散了吧。把对面管事的也叫过来,咱们议一议这事儿。”时余生怕一动就瘫倒,只能动动嘴。
老头答应了一声,就颠颠地小步跑到对面去了。
时余赶快在心里吩咐光幕:“测谎仪。”
光幕也不装死了:【三个问题确定基线,然后就能测了。】
“难得靠谱。”
光幕一本正经:【提醒:只能通过心电、脑电、肌肉、眼睛、呼吸的相关指标测谎,判断结果不一定绝对准确。】
“没事,我相信你。”时余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
光幕悠然刷新一行字:【我信你个鬼!】
时余微微扭头,见两个老头正在交涉。人群渐渐散开了,但也没走太远,三三两两地蹲下看着这边。见没有人走近,便也不再去管他们,转向面前跪着的大汉。
问道:“你是武人?”
大汉一哆嗦:“是……”
又问:“你四肢健全?”
大汉有点迷惑:“啊?是……”
再问:“你左手有六根手指?”
那汉子举起自己左手,数了数。“……俺有五个手指头啊。”
光幕:【基线确定。】
时余又盘问了一会儿,加上光幕的判断,得知如下信息:
1.汉子叫张三,锻皮境界,北方松州乌江郡烈炎派弃徒,以流窜各地帮人打架为生,倒是不算滥杀无辜。此次在附近长石县落脚,吃饭时和其他客人起了冲突,大打出手。被村民看到,允诺五两银子,拉来助拳。
2.武人有锻皮、炼骨、易筋、洗髓、凌虚、破空六大境界,传说凌虚境可凌空飞行,日行千里;破空境则天南海北,转瞬即到。但当今世上已知境界最高的,是沧州铁枪门门主赵盛东,听说已入洗髓境。只是十几年来都没有出过手,没人亲眼见过。
3.这把刀是张三的师父所赠,是他唯一家当,价值高昂,值银五百两。
价值高昂的好刀?时余试了试,没用多少能力就掰下一块刀尖来。断面青灰驳杂,看起来杂质颇多,也不是什么好钢。
就这也能值五百两?卖废铁两块钱差不多。时余不信,但测谎仪表示张三说的是真话——最少他自己以为是真话。再看看张三瞪大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刀尖,像是要哭出来的悲催表情,时余也只好信了。
大概是这刀的情感价值大于实际价值吧。真看不出来,这个粗糙丑汉居然还能有这种小心思。
在盘问张三时,俩老头也过来了,一左一右跪在张三旁边,头都不敢抬。
问完张三,开始问两个老头。同样问了几个基线问题,又盘问许久,得知如下信息:
1.此处是在崇州的永昌郡,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位置。此时是大洪显德三年。
2.两个老头都姓首,论辈分应该是远房堂兄弟,都是村正。俩村子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
3.山下的村子叫首村,村正叫首正义,就是刚开始跟时余搭话的那个。山上的村子叫新首村,村正叫首正礼。
4.两村不少人都是亲戚。本来首家的老祖宗在山下聚居讨生活,后来分了一支去山上,新的村子就顺理成章叫了新首村。
5.近十几年来,两村每年秋收后都要打一场,来决定一块地的耕种权。平时双方小冲突也不少。
6.村民斗殴要是有了死伤,又有人举发的话,县衙门就会派衙役来,就算不抓人收监,一番孝敬也是少不了的,免不了要大出血。但是若是修士、武人杀人,县衙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7.过去几年山下村输多赢少,今年首正义痛下决心,想要一劳永逸。他拿出村里攒了好几年的钱,派人去请琅山派的武人,打算搞个斩首行动,干掉首正礼。
8.首正礼得知此事,连村里老头老太太的棺材本都翻了出来,派人去请青苍山的修士。
9.琅山派没答应。青苍山答应了。
10.首正义和自己二儿媳妇有令人难以启齿的亲密关系。
11.首正礼和村头张寡妇有超越友谊、挑战世俗礼法的行为。
12.首正义年轻时因意中人远嫁外乡而悬梁自尽,被人救下后灌了大粪汤才活过来。
13.首正礼三岁时偷看隔壁小媳妇洗澡,一屁股坐到灶上锅里,现在屁股上还有伤疤。
14.首正礼和首正义都希望能和对方直系长辈亲属发生超越友谊的亲密行为,性别不限,即便阴阳相隔也能克服。
“停停停停。”时余听得满脸黑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新手村是什么恶趣味?不知道谐音梗要扣钱吗!
越想越生气,又猛地一拍手里大刀:“住手!”
两个正在怒骂厮打的干巴小老头僵了一下,噗通一声重新跪好。
“所以你们每年打生打死,就为一块地?”时余难以置信,“那块地能养活多少人?”
首正义低头嚅嗫:“那地有三十多亩,侍弄仔细了,能有五十石米呢……要是丰年,全村都能吃饱,要遇上荒年,能救活不少人……”
时余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先是惊诧,然后觉得有点心酸。
虽然纸上得来终觉浅,但是生产力是真的低。
“算了,这事过两天再说。”时余把想法抛在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自己又有力气了,便把刀扛在肩上。“我先去趟青苍山,见见他们掌门。估计那卜华算说的,掌门也未必会听。”
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村子被屠杀了啊。
“仙师还请先在我们村子休息一宿!”新首村的村正跳起来,“明天我等给仙师备好行装,派人引路!”
“仙师是来我们村子的,当然该住在我们村子!”山下的村正也不甘示弱,开始挽袖子,“我们也有人引路!你这厮什么意思?”
时余见俩老头又要打起来,只觉得头疼。“别争了,我这就走。”谁知道那帮暴力修士什么时候来,宜早不宜迟。
俩老头都不吱声了,互相打起眉眼官司来。
跪了半天的张三抬起头来看着时余,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弱弱问:“俺的刀……”
时余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汉子蠢得无法直视:“我先收着了。想拿回去,以后好好表现。”
张三嘴唇都哆嗦了。眨巴眨巴眼,估计是琢磨着的确打不过时余,这才罢了。
时余心里暗笑,扛着刀转向山下村子的村正。“这汉子就交给首村正了。”
老头迟疑:“这位……”
时余大大咧咧道:“给他随便找个地方住,什么牛圈马棚柴房的都行。随便给他点吃的,饿不死就行。”
村正连连点头答应。
“这几天村里有什么重活累活脏活苦活,都给他干,叫村里驴呀马呀的大牲口也都歇一歇。”
“每天让他休息俩时辰就行,太多了没必要。要是他不听你吩咐,我从青苍山回来就收拾他。到时候别说刀给他掰了,胳膊腿儿都给他拆了。”
时余听着张三呼吸声愈发粗重,心里终于舒坦了一点。
冲上来就砍老子两刀,还想把刀要回去,哪有那么好的事?不把你那破刀砸成废铁,都算是老子圣母心泛滥了。
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老子是谨慎,又不是胆小。
光幕闪过一行字:【啊对对对。】
时余心里怒道:“滚!”
一天后,黄昏时分。
时余站在山脚,看眼前一条模模糊糊弯弯曲曲、几乎被草木遮掩起来的上山土路,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骗了。
于是再多确认一次:“沿着这条路上去,就是那个剑修门派,青苍山?”
面前的猎户一脸愁苦,不住点头。
“……行吧。我自己上山,你回去吧。跟你们村正说,我尽快回去,不必着急。一定要记得,以后上山,要是看到大白蛇,别想着猎杀,要赶快跑。”
猎户点了两下头,转身就走。
让这人带话靠谱吗?这哥们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时余叹口气,用引力能力拨开路上的障碍,漫不经心地上山,脑海里翻腾不已。
……之前那一夜,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昨天下午出发前,山下村子的首村正找人给他收拾了几件衣服、一包食物,又找了个猎户来给他带路。
在路上,时余试图和猎户搭话,但发现这哥们似乎不具备语言能力。
晚上在山坳里休息过夜,随便吃了点东西,时余就从随身空间里掏出帐篷,故意人前显圣一下,想看看猎户是什么反应。见猎户脸上完全没什么奇怪的表情,便断了和猎户套话的心思。
没办法了,先睡觉吧。
钻进睡袋,却几乎马上就做了怪异的梦。
梦见自己正站在一处高台上。
天地昏沉,分不出远近,也看不到日月星辰。远处有一道宽宽的白虹,划成一个半圆形,连接天地。台下人潮汹涌,但却寂静无声。
时余望向台下的那一刹那,那些人全部停下了动作,齐刷刷抬头望向他。时余哆嗦了一下。
在台下前排,他看见今天见过的众人。他们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颜色青灰,怎么看都不像活人。往后看,茫茫多的陌生面孔,也都是一脸死气。
有扎着头巾的书生,有挺着肚子的商人,有粗手大脚的农夫,有面带忧色的官员,有长袍佩剑的修士,有身形精悍的武人。
有凤冠霞帔,有冠冕堂皇,有锦帽貂裘,有宽袍大袖。也有青衣小帽,麻衣草鞋,补丁烂衫,衣不蔽体。
男人女子,大人小孩,年老年幼,健全残疾。
世间的各种人。
只都不是活人。
时余在梦里缓缓步下高台,向那充塞天地的白虹走去。人们沉默着让开路,只是盯着他。所有人眼睛都蒙着雾气,眼中一片混沌。
那白虹像是极远,时余走了许久,却似乎完全没有动过。但视力倒是变得极好,看到那白虹之内,是顶天立地的一块半圆黑镜,其中映出的景象纤毫毕现。
那黑镜中,正有人缓步而来。
那是自己?
却又不太像。那眉眼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应该是自己,但又不是。
时余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猛然觉得身体一沉,便睁开了眼睛。
环视周围,还在帐篷里。
原来只是梦……
时余只来得及翻了个身,就被拽入下一个梦中。
这次似乎是俯瞰别人的一生。时余渐渐明白,自己梦见的,正是山下首村的首村正。出生、长大、种地、结婚,生了两子一女,与堂兄勾心斗角,赶走堂兄一家,做了村正,在村里说一不二。从河里捡了个婴儿,带在身边养大。和山上新首村争斗,派人去请琅山派武人来助拳。
琅山派没来人,山上的新首村却请来了青苍山的剑修。几句言辞交锋过后,被卜华算一剑穿心。那捡来的孩子要为他挡飞剑,却和他串成了一串。
视野变黑,时余在梦里小小诧异了一下。所以自己是救了首村正一命?可那卜华算为何要杀人?说不通啊……
视野又亮了,这次是山上新首村村正的一生。人生轨迹也差不多,在山下村正死后又多活了两年,在睡梦中死去,看样子是死于脑溢血。
然后又梦见了张三的一生。这丑汉从小流浪,被他师父捡回烈炎门。二十多岁时被诬偷盗门派财物,逐出师门,从此便在江湖上晃荡。在这场两村争斗后,揣着五两银子离开。几个月后在路上与一修士起了争执,被修士引雷劈死,死时还抱着那口大刀。
下一个梦是卜华算。他居然是个男孩,五六岁时被送去青苍山,再没回过家。在杀了山下村子的村正后,又回山上修炼了两年,被派下山去县里采买。在县城见一女子生得貌美,尾随到女子住址。他翻墙进去意图相见,被仆妇发现,叫喊起来。他以飞剑连杀数人,但在杀一家丁时,剑被家丁死死握住。他失了长剑,被家丁围杀,脑浆迸裂。
……看着雌雄莫辨,以为是女装大佬,结果是个死猥琐男。再看见他,得找个借口揍他一顿。要不直接阉了也行。时余在梦里想。
想法一闪而过,下一个梦里,就是这猎户的一生。
在梦里,这猎户还未成年便以打猎为生,收获时好时坏,倒也勉强填得饱肚子。直到不知是哪一年,追受伤逃窜的野猪进了山,遇到一条水桶粗的白蟒蛇。他试图以弓箭猎杀,但那蛇反应奇快,反而将他绞杀,内脏和脑浆迸飞出好远。
如此这般做了一夜梦,也不知是算休息还是算被迫加班。
醒来后,又被梦里见到的死亡场景,恶心得吃不下饭。
忍饥挨饿爬了半天山,却总是想不明白。这些梦是虚构的,还是确有其事?这是预知未来吗?这是自己的新能力,还是这个世界的特异之处?
若是自己没穿越而来,梦里所见,就是他们原有的命途吗?自己来了,所以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可是把原有的命途展示给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不明白。只是愈发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可能有什么企图,似乎带着巨大的恶意。
拥有预知能力,是可怕的诅咒啊。
时余在山路上一边跋涉,一边觉得自己前途无亮。
光幕上忽然跳出大字来:【到了。】
时余停步抬头,见自己面前不远有一道破旧山门,门楣上挂了块旧木匾,颜色都已经有些剥落。
木匾上刻了三个大字,字迹颇为清秀:
青苍山。
今天天有些阴。在乌云下,从山门到木匾,都感觉有些破败。
山门左右是不高的围墙,部分是旧砖墙,其他则是夯土补上。有几棵小草顽强地从墙上冒出来,在晚风里瑟瑟发抖。围墙后面露出一角房顶来,似乎也颇为粗糙,屋瓦不全。
也不知何时,脚下的土路变成了石块拼接的台阶。石块上都有些斑驳,似乎长过青苔,又没有人来清理。
原来已经到了山顶了。这山倒是不高,山顶似乎也不大。只是看这山门和围墙,这青苍山估计也不是什么富裕门派,人数也不会很多。
先打个招呼看看吧,时余想。要是实在说不通,就顺手帮他们清个仓,让他们名副其实。
毕竟除了引力能力之外,随身空间里还塞了些军火呢。看昨天卜华算的水准,就算往高多估算几倍,那些军火应该也够用了。
就算是修士,也挡不住贴身爆炸的 M18A1阔剑定向破片反步兵地雷吧?
【你终于又打算做无本买卖了。我十分欣慰。】
时余在心里翻白眼:“我有道德底线的。”
【我知道。只是比较灵活而已。】
时余不理光幕,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上前叩门。门环轻拍几下,门框上就掉下灰尘来。
院中有脚步声传来。
时余退后几步站直,朗声道:“在下华山令狐冲,前来拜访。”
门后的传来的脚步声一顿,慌乱了起来。时余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掌门!掌门!那令狐冲来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然后停了片刻,门“吱扭”一声打开了。
踏出门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方脸长髯,面色红黑,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穿一身素白锦袍,交叉背着两口长剑,脊背挺拔,仪表堂堂。
身后跟着三人,其中有一人正是那卜华算,还红着眼圈。
“禀掌门,就是他!”
那掌门微微点头,朝时余看过来,神色颇为威严。
时余在心里点了个赞。这才符合对剑修的想象嘛。只是不知水准如何,是什么境界?
青苍山掌门眉头一皱,突然扭腰侧身,微微偏头,一手捏成兰花指掩住下颌。
对时余抛了个媚眼,声音娇媚温婉,语气含羞带怯:“阁下可是要犯我青苍山?”
时余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脚底直冲头顶,打个冷战,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门派是有什么毛病!
“昨日在山下,与贵派起了些误会。”时余忍着鸡皮疙瘩,话也就说得不太客气,“所以我特意上山拜访,来解释一下。”
“误会?”一道清脆萝莉音响起,气势汹汹,“听闻阁下击碎我派弟子的剑,可有此事?”
时余循声望去,看见是那掌门身后一人。那人身量不高,五短身材穿件青锦袍,一张尖削脸,面色青白,八字眉三角眼,也背着两口长剑。
这声音搭配这形象……行吧,你们自己开心就好。
不过想带节奏?想得美。时余斩钉截铁:“没有!”
三角眼一愣。卜华算瞪大眼,指着时余:“你……”
“是重力。”时余严肃脸,“那剑不是我击碎的,是落在地上摔碎的。”
三角眼闷哼一声:“有何区别?那剑毁于阁下之手。”
“区别很大。”时余道,“贵派弟子不问缘由便一剑飞过来,我没有反击,而只是把他的剑弹上半空而已。至于剑落地摔碎,这责任可不在我。”
三角眼又一愣,看向卜华算。卜华算低头,似乎嚅嗫了些什么,时余也听不见。
又响起了一道御姐音:“如此说来,倒是我派弟子唐突了。该向道友道歉才是。”
是掌门身后另一人。那人身量高大消瘦,面色黧黑,眉目端正,穿一身旧蓝布袍,也背两口长剑。
那高大汉子对时余拱手道:“却不知阁下是如何将那剑弹上半空的?”
说完,那高大汉子似乎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妥,低下头去装咳。
掌门也轻咳了一声:“如此看来,应是一场误会。阁下既已来到我派山门,便没有站在门口说话的道理。还请进来详谈,请进请进。”
若是不考虑这位掌门的形象,单听声音的话,可以算是风情万种。
时余:“……”不是想关上门再杀吧?
掌门拱拱手,就转身往院子里走,腰肢款摆,时余都不敢直视。
一看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掌门身后的两人还候在门口。只有那卜华算,还低着头,偶尔瞥一眼时余。
时余只好拱拱手,跟着掌门进去。
进了山门是一重小院,铺着石板,但大多破裂,缝隙里长着杂草。靠墙的地方摆着些草靶木人之类,也都是伤痕累累。
正前方有一小殿,看着也不甚大。夕阳照在殿顶的旧瓦上,颇有点沧桑的感觉。
进了小殿,才发现这原来是个会客之所,中间摆了些桌椅之类。两侧稍远的地方也靠墙摆了不少木人,厅中昏暗,满是剑痕的木人看起来有些狰狞。
感觉是个拍恐怖片的好地方。
分宾主坐好,又有人来上茶,端了水果点心上来。刚才跟在掌门身后的两人也落座下首相陪,卜华算远远站在门边,偷偷瞪时余。
时余完全无视卜华算,看了眼端上来的茶水点心。茶具盘碟皆粗糙,只是简单的厚粗陶而已,形状也不怎么圆整。
掌门拱手道:“请。”声如新莺出谷。
时余回礼,心里吩咐:“质谱仪。”
【查过了,没有毒。】
结合电磁能力、引力能力和光幕,分析物质组成,判断食物是否有毒有害,这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开发出来的能力。这是谨慎人士的必备素养,时余对此还是挺自豪的。
【嗯对对对,完全是出于谨慎。】
时余没搭理光幕的挑衅,端起陶杯,尝了尝茶水。
香味不足,苦味却颇重。随口客气一句:“好茶。”
掌门目光炯炯看过来:“哦?敢问令狐道友,这茶好在何处?”
时余一滞。心念一转,微笑道:“古书有云,茶,南方之嘉木也。其火用炭,次用劲薪;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昔有大贤曾言,苦茶,轻身换骨,久食羽化。”
掌门却眼睛一亮,抚掌娇笑道:“道友好见识!这茶是从祖师传下来的喝法,我们也就一直都这么喝,完全不知还有这些说法。”
……所以是真的这么耿直吗!时余心里吐槽,面上还是只能挤出营业微笑来,连称浅见而已。
“请再尝尝点心。”
时余没抱什么希望,拿起一块形状看似梅花的面点,咬了一口。
结果却大出所料。那点心味道不错,表层起酥,里面似乎是用豆粉和糖混合了的馅料,可能又加了些桂花之类,清新不腻,香滑可口。
看掌门期待的表情,时余这次说了有些夸大的实话:“这点心味道极好。面皮酥香,馅料细腻清甜,豆香花香融为一体,与这茶绝配,食之令人忘俗。”
掌门一脸与有荣焉的笑:“也是祖师传下来的制法,我们未曾更改一分一毫。”
听起来好像对他们祖师很景仰的样子。
时余当然知道该怎么接话:“想来,贵派祖师定是神仙人物。”
商业互吹嘛,挺好的。
于是青苍山掌门就愈加高兴起来,吩咐掌灯备饭,请时余定要尝尝他们的菜式。
时余谢过。趁气氛不错,拉回正题:“这次我专程上山拜访贵派,是为了解开之前的误会。”
听见有人哼了一声,想来应是那三角眼。时余也不管,只望向掌门:“我昨天路过,贵派弟子误以为我是琅山派武人,便刺了我一剑。”
掌门轻轻摆手,笑道:“听闻令狐道友御剑之术高妙无比,我便知道应是劣徒之错。今日一见令狐道友,便更加笃定了。”
时余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这是什么判断标准?对错和御剑术高低有关?
这帮人可能不是有什么毛病。可能是有什么大病。
“呃……”时余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也并非全是贵派高徒之错……”
毕竟天上掉下来个人这种事,发生频率可能也的确不太高。
清脆的萝莉音响起:“只是算儿那剑,也确实有些贵重,毁了却有些可惜。”
时余循声望去,是那三角眼。
“失礼失礼。忘了介绍,”掌门熟悉的女声,“这是本门庶务长老,姓陈名黑虎;另一位是本门传功长老,姓庞名青龙。”
时余咽了口口水,决定尊重他人自由选择的权利。
好容易接受现实,时余开口:“陈长老所言甚是。所以我这次上山来,带了一柄剑,希望能赠与卜道友。”
随手从包裹里抽了把剑出来,放在桌上。网上买的花纹锰钢汉剑,乌木鞘,只花了几百块。用引力能力锻打开刃,好用不好用不知道,不过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看着应该还能唬人吧。
这样的东西,随身空间里还有好几十把呢。
剑一拿出来,就觉得几道目光唰地集中过来,有形有质一般。
掌门手一抖,茶水洒在衣襟上。顾不得擦拭,声音都有些发抖:“道友,这剑……是否可以让在下看看?”
反应怎么这么大?时余怔了一下才道:“自然。”
那两位长老也凑了过来,三人小心把剑捧起来,拿到小殿门口,在夕阳下细看。卜华算也凑了过去,四人窃窃私语,时余也听得不太真切。
只是有一句听得分明:“快去请掌剑长老!”
卜华算嗖一下窜出去了。过了片刻,就有个烟嗓女中音响起:“我正在锻剑呢,什么事这么急?”
时余不抱希望地看过去,果然见一张飞模样的壮汉走了过来。袒着上半身,穿件皮围裙,手里还拎把铁锤,俨然一铁匠。
传功长老的御姐音:“师弟,快来看这柄剑。”
那张飞模样的铁匠瞄了一眼,浑身巨震,手里铁锤都掉了:“这剑……哪来的?”
掌门对时余示意了一下:“令狐道友带来的。”
那铁匠抛下同门,大步向时余走来,两眼放光,还没走到身前就迫不及待道:“道友,真是好剑!”
时余有点生气。感觉被骂了,但是又找不到证据。
拱手道:“道友……想来定也造得一手好剑。”
“过奖过奖。”铁匠咧着大嘴拱手回礼,有些骄傲的样子。
“……”
感觉更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