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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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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全文阅读

平安传作者:西风紧

平安传简介:

张宁(1402-?)字平安,南直隶人。其母逢乱,送至百姓家,留生辰及名字。宁而平安,是希望他远离纷争平静无事;哪料事与愿违,他的经历一点都不平静,正道是:
今朝本是田舍郎,明暮就登天子堂。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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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最新章节第503章 冥冥境界
第2章 待到桂花飘香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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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的那一刻会看见什么,这种事没有人能说清楚,只有等到死后才知道,可是知道的人再也没机会向世人证实。刘军重病后一直在琢磨这事儿,怀着恐惧,却又带着好奇。

终于那一刻来临,他感觉是混沌的,而前面仿佛有一道光,自己正不受控制般地想着光奔去,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自己正像阳光下的酒精一下在挥发,在融入尘埃……一切都逐渐模糊了,意识和记忆也在渐渐归于虚无,可是有两件事却忽闪地变得清晰起来;这都是好久没想起过的往事了,而此时偏偏像被吹散了尘埃一般露了出来。

他又回到了十岁那年夏天正带着妹妹在河边玩,自己埋头在泥洞里摸螃蟹,甚至能感受到那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水面、以及泥洞里的冰凉和湿|润,还有那期待的小心翼翼的心情。这时“扑通”一声一个东西掉进了水里,他抬头一看竟是妹妹掉河里了!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脑中还回响着“哥哥、哥哥”的声音。

当时我为什么没有马上跳下去救她?为什么?!却去喊人。炎热的午后人们大多还在午睡,田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

叛逆的十四岁,那里充满了“第七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一二三四”的女中音、尘土飞扬的马路、游戏厅里的喧嚣,还有死党周强。刘军在老师家长那里的标签是“成绩差”、“不听话”、“不懂事”、“惹麻烦”,老师家长不喜欢他,他更不喜欢这一切,上课就是罚站回家就是打骂,他觉得在别人眼里自己一无是处。刘军的胆子很大,和死党周强一合计准备离家出走,要像古惑仔电影里面的英雄好汉一样在江湖上闯荡出一番丰功伟绩来,受万人敬仰。俩人在土地庙里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死。然后各自偷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混迹在火车站。

没过多久,周强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家长的寻人启事,父母刊登在上面的焦急担忧流露在字里行间,回来吧,我们不会责怪你!

周强当时就痛哭流涕,直说还是家里好学校好。于是在一个静悄悄的凌晨,周强悄悄离开。然后刘军也回家了,但从此周强的父母再也不允许儿子和他有任何往来。多年以后刘军完全原谅了周强的背叛,他悄悄地回到父母的身边是完全正确的。

在那一年刘军忽然懂得了父母的苦心以及很多事,最大的认识是社会的规则和道德非常强大,父母每天叨唠你该怎么怎么做如何顺从实在是为自己好。

刘军真的是改邪归正了,好好学习,然后上大学、工作,人生从此很顺利。他自己也成长为了一个人们评价很不错的人,有责任心、有事业心、有爱心、孝敬父母、脾气好对人温文尔雅,可以说他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他尽量地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内心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人的心中有一个魔鬼,若是放松警惕它就会跳出来。

但在尘埃飞散的一刻,善心也好魔鬼也罢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

恍惚之中。又一段真切的记忆纷纷扰扰地涌来,刘军觉得那不是记忆,而仿佛是在和另一个人作内心的对话。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走进一个人的内心深处。他了解到张宁的一切甚至于细微的点点滴滴,但不知这个张宁是否也读懂了自己,张宁的意识毫无反应,或许已经不存在意识了,这个灵魂已经死去。

于是这次内心交流不能称之为交流,只能算是“读”,好像在读一本没有语言却甚过语言描述的书。他觉得“书中”某些思想局限狭隘,但又由衷地佩服其国学造诣,这“书中”的东西拿到现代恐怕比汉学家还要高个档次。于四书五经等典籍烂熟于胸,试问现代几人能一字不差地把那么多书给背诵默写下来?真的是一字都不会错,每个字的含义典故都有一段记忆的注释。难怪张宁这仁兄的内心里充满了自负,“书中”写道:老子文采天下第一,庙堂官府里舞文弄墨的都是半吊子,同龄士子全是草包。

这是个梦吗?

“哥哥、哥哥……”耳边响起了一个清脆而急切的声音。小妹……张宁心里呼唤了一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死亡之际被唤醒记忆里的遗憾与愧疚。他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把手抬了起来,想去触碰那遥远而模糊的影子,这时一只柔软的凉凉的手握住了他,他急忙奋力抓住。

睁开眼睛,“张宁”一下子看见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女孩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双关切喜悦的眼睛如此有灵气仿佛看得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心。他一不留神给吓了一大跳,这妹子怎么又到梦里来了!鬼?难以想象一个奄奄一息昏迷了多日的人动作迅猛地缩了一下。他暗里用手指掐了一把大腿,真实的疼痛传来。本来他的意识早就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张宁,只是潜意识里还没认同这一变化,猛然间才有这样的“排斥反应”。

妹子忽然“呜呜”哭着扑了过来,一把将他的脸搂到心口就大哭。张宁的嘴脸上软绵绵一团,一时间好像掉进了棉花堆里,鼻子里一股清淡的混合着皂角的清香,传说中的处子幽香?

张宁愣了那里,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又好似完全没搞明白自己的处境。唯一清楚的事儿是妹子的一对娇好乳|房正紧紧地覆盖在自己嘴脸上,什么情绪都抵不上忽如奇来的柔软触觉。他忙摊开双手,心道:我什么也没干。而且女孩子是他的妹妹,连想也不能乱想。

“哥哥一回来就不省人事,到现在都一动不动,昨日郎中说哥哥……”南京官话在张小妹婉转清脆的声音下变得分外好听,仿佛饱含千种依恋万种柔情,听得人骨头都得酥掉。她抱得如此紧如此用力,张宁的下巴感受着她柔软的发丝,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就这样僵了一会儿,才轻轻推了推张小妹,开口说道:“起来……咳咳……起来好好说话。”嘴里说出来的竟也是张小妹一般的官话口音。

张小妹这才停止了忘情的倾述,忙放开他,伸手捧住他的脸细瞧,只见张宁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还好眼珠子在转动。“哥哥身上疼不,饿了么……”张小妹的声音有无尽的关切。

“确实是有点饿。”张宁歪在枕头上镇定地说道,一面看着张小妹,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白净光洁的皮肤和健康柔顺的青丝让她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生了一张十分清纯的瓜子脸,圆润的额头和清澈有神的眼睛最是好看,然后是柔软的嘴唇在油灯下还泛着光。她正用袖子大咧咧地抹眼泪,然后傻笑了起来:“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给哥哥盛米粥,还有我要马上去给伯父伯娘堂兄嫂子报喜!”

“去罢。”张宁试着挪动身体,感觉浑身酸|痛,干脆就躺着不动了。

张小妹跑到门口,动作十分灵活活泼,那样子就像一只春天里从青草丛中蹦出来的小白兔。这时她又转过身叮嘱道:“你要睁着眼睛,千万别再睡过去了!我这就去叫人。”

“放心吧,没事。”张宁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张小妹好像还不放心,一副恍然的样子又返身走了回来,脸蛋微微一红微微侧过身,轻轻把手从上衣交领领口中伸了进去,片刻后摸出一块两指宽的红色菱形绸包来,交到张宁的手心里:“前几日我去上清观求的祥符,怕神仙觉得我不够虔诚,就一直放在心口上捂着。”

果然张宁隐隐感觉到了手心里的符还带着温度,那是小妹的体温吧!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抬头看着张小妹,一语顿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他就像一个痴呆傻子一般的表情。

张小妹用指尖轻轻指了指自己的乳|房……心脏,软软的隆起在指尖下轻轻陷下去一个窝,就像水面的涟漪又像美人的酒窝,然后她把双手的拇指、食指、小指各三个指头对在一起,其它指头捏在手心,她做了这么一个奇特的动作,无比虔诚地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在祷告着什么。只见微微颤动的睫毛,好似一把小小的刷子在刷动着人的心房。

“走了,我很快就回来。”她说完转身就跑。

“咚咚咚……”外面响起了木楼梯被踩得急促的响声。张宁有点困难地拈起那道符,来对着油灯的光源细细地瞧起来。楼梯响过周围又恢复了宁静,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十分熟悉,终于想起来这是桂花的气味。秋天的桂花,在他穿越前这个张宁才参加了秋天举行的科举秋闱。

第3章 待到桂花飘香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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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连夜请了郎中来瞧,张宁身上无外伤,原本虚弱的脉象此时竟已恢复正常,说只需静养就能痊愈,就开了一副温和的药方。这着实给了张家的人一个惊喜,不过人们的眼里仍有阴影,可嘴上没人说什么,邹氏只道“人没事就好,功名反是身外之物”。

她越是这样说,越是说明大家对张宁被革去功名的事很介怀。不说张宁今年秋闱可能考中的举人身份,就是以前的生员身份那也是为全家带来了许多看得见看不见的好处。全家免徭役、并免一部分粮税等是看得见的;生员本身有社会地位和诸多特权,在官府的话语权能给张九金的生意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出行进货的路引也好办,诸如这些好处是看不见的。而现在被革去功名还有犯|罪记录,如果一点不让家人失望显然不可能。

而且张宁今后干什么营生也让人有些头疼,他是从小举业读书的人,举业读书就是把科举当成是职业,二十一岁了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会干。眼下这光景,张九金内心里琢磨侄儿到底读书识字,过些日子让他到铺子上学帐也是一条出路,反正云锦铺子也有他的份额。

不过张宁自己还没去考虑那些,他最纳闷的是原来那张宁怎么稀里糊涂地惹上科场舞弊案了,状况都没搞清楚。而且他还处在调养身体中,常常在屋檐下放把藤椅,偶尔到天井中晒晒太阳。

他显得很安静,这样子让家人见怪不怪,以前的张宁就是个闷头性子读书很用功。不过最近大家觉得他更让人亲近了,虽然话照样不多,却在见面时能见到他友善的微笑,有一次张宁还对张九金夫妇行大礼,说什么“让长辈费心了”,好像懂事了不少。

他白天不是坐在屋檐下就是在小天井里,很快就将这个一进的小院看熟悉,本来记忆里就很熟悉,现在仿佛是在温习一遍。

硬悬山顶灰瓦、粉刷砖石白墙的建筑、狭小的天井院落让宅子看起来秀气整洁,大约是南京不比北方那般平坦宽敞,百姓住宅都修得十分紧凑。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两层建筑让墙壁较高,屋檐宽大院子小,因此看起来就像三面围成的一个天井一样。这些房间除了堂屋卧房厨房等,大多都作为纺织物和工具仓库,以及提花织造作坊间。张家的经营显然只是小生意,主要经营民间喜庆、婚嫁、装饰用锦,也没有自主的生产作坊,货源依靠向制造商购买;家里的几套提花木机也只能作为补充,借家庭劳动力降低一定的经营成本。

女人们都是很勤劳的,除了包揽所有家务,还要自己手工织锦;张九金父子主要负责外面的订单、进货等事。总之整个张家没有一个闲人,连六七岁的丫头也会被使唤着打打下手……除了张宁。张小妹看起来细皮嫩肉也是能干着呢,聪明手脚又快,不仅提花工、织造工都能胜任,而且还能按照父兄的描述自行设计图案。有些客户对铺子上的成货都看不上,便要现订做;先让云锦铺按要求拿出设计图案,满意后再开始赶工现织。这种客户多数是做屏风一类的装饰品,特别是读过点书的,最是讲究品位喜好。

这会儿张小妹就在赶着画一幅鸳鸯戏水图做屏风的,不过她好像不怎么专心,时不时就抬头从窗户里往外看张宁在做什么,他仍然是晒晒太阳、或是站起来走走,身体已经渐渐在恢复。

前天他洗脸的时候在水里照过自己,这个张宁的皮囊竟生得仪表堂堂,虽然水里看不甚清楚但轮廓是十分周正。而且个子也高,比张家父子还高出半个头;张氏父子的面相是圆额头,张宁的额头却没那么饱圆,但一想到自己的养子身世也就对面相的不同释然了。

随着身体恢复可以活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时候无所事事很不自在,无奈在家里他根本帮不上半点忙……云锦的织造那已经脱离了技术活的范畴,在张宁眼里根本就是艺术活,别看张家生意小,没个金钢钻也揽不了瓷器活。他能干毛?连妹子都比不上。家务是不让男人碰的,张宁也不想反而让大家觉得不舒服;在大家眼里他以前是有功名的人一时间感觉也转变不过来,怎么会允许他去干家务?

于是张宁就只能琢磨自己的职业生涯是怎么完蛋的,搞成现在成天没点正事可做,连拿起圣贤书来消磨时间都不好意思,心道都被革去功名永不录用了还读那书有鸟用?若是这事儿没有眉目,等身体完全好了得去铺子上帮帮忙,有资产份额是一回事,大家都在干活自己吃白饭又是另一回事,一开始不熟悉业务去打打杂也算出力。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便干脆闭上眼睛,前前后后地思索起来。

张宁前世是会计师,工作和历史知识毫不沾边,对历史的了解只限于高中课本和一些小说和电视,那点知识实在笼统模糊可怜。现在永乐二十一年,永乐爷大约是怎么一回事倒是知道,是太祖朱元璋的儿子,偏偏朱元璋把皇位传给了孙子,永乐爷就发动“靖难”之役把建文帝赶下了皇位自己坐上宝座……这都二十一年了,好像永乐爷的皇位已坐不了多久,接下来张宁有点印象的是有个王爷造反没成功(明朝藩王造反不少,成功的应该就只有永历帝);另外有名臣“三杨”,下西洋的郑和,当然还有大名鼎鼎的于谦好像也生在这个时代。其他的张宁知之甚少,这也没办法,工作后谁还去研读和挣钱毫无关系的历史?

以上想到的是大环境,然后他断断续续地想起了被捕前后的一些具体事儿。主考官叫吕缜,张宁没见过,但他作为一个考生当然知道名字。记得在公堂上有个大笑的老囚犯,说话的口气好像就是他。

想到这里,张宁反复琢磨了几遍,总觉得这案子有点蹊跷。他自己比窦娥还冤是肯定的,那吕缜也是被人诬陷的?但如果没点真凭实据去诬陷一个礼部侍郎好像是挺不容易的,又是谁诬陷他、为什么要诬陷他?信息太少,帝国上层的东西不是一个生员能知道太多的。

接着一个人又冒出了脑海,同属上元县学的生员杨四海。张宁想起他,是因为想起乡试之前拥有这副皮囊的人当众吹嘘必中解元,然后有个同行的士子叫马文昌的说,“你们同一县学的杨四海学问也很好啊,平安兄就那么肯定能胜他一筹?”

当时的张宁是怎么回答得?现在的张宁回忆起来都觉得汗颜,他是这么说的:“四海……我不和矮个子比。”那杨四海个子长得矮,张宁此话却是一语双关,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听得出他除了轻视别人的个子还暗示学问高低……拿别人的身体缺陷来嘲笑,确实挺伤人。

……那么举|报张宁的人是不是就是那杨四海,蓄意报仇?

不论怎样,事无巨细他都是在假设推论,完全没法证实,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跑进了院子,见着天井里的张宁忙弯了一下腰,然后在作坊间门口对邹氏说道:“东家让小的来问,富乐院定的屏风云锦图案作好了没有,好了今天就送过去让他们看看,刚刚富乐院派人来催了。”

张小妹接过话道:“刚画好,给,你送过去。”

“啊?”小厮顿时一脸为难,支支吾吾地说,“东家叫小的传完了话赶着回铺子还有事呢……”

张宁知道小厮为啥不愿意去,作为南京人他当然知道富乐院是什么地方,说白了就是个大妓|院。南京城除了“十五楼”,最大的特殊场所就是富乐院,当年明太祖以京城各处将士妓饮生事,尽起妓|女赴京入院;永乐年间又将“靖难”之战中拥护建文帝的一帮政敌以及他们亲戚的妻女注入籍中,其规模可想而知,所以这妓|院不是一般的大……地点更是个讽刺,和江宁县学隔河相望,对面就是读圣贤书的地方。

邹氏拉下脸对小厮道:“你不去?这家里都是妇人,谁去那地方?老爷不是吩咐你去送的?”

“没有,东家没说让小的去。”小厮忙道。

这时张宁站起来说道:“我去罢,正好能出去走走,也能帮上点忙。”

他实在很想为这个家出点力,再说妓|院又怎么了,只不过是业务来往,做生意赚钱还挑三拣四干甚。邹氏忙道:“二郎是读书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叫这小东西去!白养了你,还叫不动不是?”

张宁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感到汗颜,好像伯娘在骂自己一样。他忙强笑道:“我去没事,送样东西而已,还有对面不就是儒学么?”

邹氏听他说得诚恳,只得点头同意了。张小妹叮嘱道:“哥哥送完了东西早点回来!”

第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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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规划得等级森严,同一城池中分作几个世界,贵族官吏和富人区、手工业区、商业区、风景区井然有序。张宁家所在的大中桥附近到富乐院所在的武定桥近左多属于商业区,沿途充满了市侩和喧嚣,不过人气却是很旺,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他们家既无车也无马,不过张宁去武定桥办事不用步行,这里更流行的交通方式:坐船。有一种专门载客的短途乌篷船在城中水路航行,就像现代的公交车一般方便,而且非常便宜;另外还有长途旅行的“夜航船”,常有文人写夜航船的逸闻趣事,不失风流。

张宁问明白了详细地址,出门走一小段路在大中桥码头上船,顺着秦淮河向西航行。在船上倒体验了一回所谓大明读书人的牛|逼社会地位,同船的人不认识他自然不知道他已经没有功名了,只瞧他那模样和穿着,手指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一看就是十指不沾泥阳春水的书生,旁边的船客都不自觉地让出比较宽的空间,对面的一个短衣汉子把腿都缩起来生怕招惹了他。别觉得大明朝的读书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徒,骨头是一个比一个硬,还有各种同乡同窗同党,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好惹的。普通老百姓进得公堂就双腿发|颤,生员却能随意进出发现州县官断案不公完全可以干涉。惹了有功名的人,人家直接揪到衙门里说,无论在市井乡里多横的人在文人面前战斗力就是渣,谁斗得过官府?

在江宁县境内的武定桥下船,就能看见规模浩大逶迤颇广的富乐院,就位于武定桥的东南方。张宁不打算从正门进去,侧面有一条街巷,正好可以低调地从那边进去找到要见得客户。

过来富乐院这边的人或路过的多有富人,有钱人当然出手大方,这边也是一个做生意的风水宝地。就连富乐院侧面的这条街巷也是商贸云集店铺如鳞,街边还一个挨着一个的地摊,官府好像没怎么管,只有沿街的商铺店主有时候要来赶摆地摊的,说是当了人家的门,其间少不得争执、吵闹,再加上人群里讨价还价、闲谈,闹哄哄一片。

张宁用胳膊夹着一根装图纸的竹筒,走近这条街寻富乐院的小门入口。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他转头一看,只见一架马车正停在边上,车窗打开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就出现在面前。张宁的记忆里立刻调出了这熟人的信息,原来这女孩儿竟是他以前有婚约的王氏……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宁哥哥……”王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打量了片刻,轻咬一下嘴唇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父亲以为宁哥哥醒不来了,两个郎中都是这么说的。”

此时的张宁对王氏实在没有半点感情,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一般的存在,谈不上感情更谈不上责怪记恨,他便阔达地笑道:“侥幸捡得一条性命,真是大难不死。”

他又发现马车后面还有一个熟人,江宁县学的生员马文昌,以前有过结交。江宁县学不就在河对岸么?不过王氏和马文昌好像没什么关系,他们俩怎么走一块儿的倒有点奇怪。张宁抱拳拱了拱手:“兄台怎么在这儿?”

马茂才虽然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绸缎锦衣,可仪表形象真不是差张宁一点半点,他见着张宁好像也很意外,忙从马上翻下来再回礼,陪笑道:“我家不是和王家有生意往来么,家父让我过去谈点事,不想在路上遇到王家小姐了。”

“哦,原来如此。”张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马茂才“唉”地叹息了一声,“江宁县的几个哥们听说平安兄的事儿了,都为之扼腕伤神。不过咱们都记得平安兄,下回诗酒会一定也邀请你……不过四海也会来,你不会介意?听说平安兄和四海闹过点别扭?”

“何时的别扭,我怎么记不得了?”张宁皱眉作苦想状。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大约是我记错啦,哈哈!”马文昌干笑了一声。

“你到江宁县做什么来的?”王氏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张宁,眨都不眨一下,“既然来了,去我们家坐坐喝口茶罢。”

张宁摇摇头道:“好意心领了,我这还有点事,告辞。”

“宁哥哥!”王氏大声喊住他,待张宁站定回头等她说话时,她又“我……我……”支吾了一会,然后道,“你……你……讨厌我了么?”

张宁回头时见着古朴的建筑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马匹旁令他莫名鄙视的马茂才,忽然想起几句诗来,便看着王氏随口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王氏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大约是觉得随口诗文的宁哥哥很了不起。

……周围的商贩路人依旧走着自己的路,忙着自己的事。而斜对面富乐院的一栋楼上,一个穿轻丝的女子却从风中听得“人生若只如初见”,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不顾身边的男男女女正对自己嬉笑,急忙向下寻找声音的来源。在人群中,很快就能注意到一架车马旁边的青袍书生,只看见一个背影却也是叫人顿生好感。

那书生顿了顿又有些伤感地吟道:“……何事秋风悲画扇。”

轻衫女子不由得看了一眼搁置在窗边多日没拿起的精巧折扇,霎那之间这充斥着世俗和买卖的古街上的喧嚣仿佛骤然就停滞了。只剩下秋风与无尽的婉约。

好像这里是一场凄美感情的发生地,填满了生死般的缠绵,那青石板那桥那水一切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一切都变得有了诗情画意,哪怕那诗情画意的风格只是忧伤。轻衫女子内心深处深藏的渴求的某种东西仿佛在一瞬间被这短短十四个字点燃,她的目光仿佛初冬的薄雾。

张宁叹了一口气对王氏继续念了两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两行清泪从轻衫女子的脸颊滑过,那不是自己的故事,却在流着自己的眼泪。“方姐姐怎么哭了?”旁边的姐妹惊诧地看着她。大腹便便的寻欢客从袋中摸出一把碎银子来:“高兴点陪老子,老子有的是钱。”姐妹说:“许爷最大方了,难得遇到的好人呢,方姐姐快笑笑。”

“告辞。”青袍书生抱拳一礼,转身就走。

他是谁?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呢,就要这样消失在人海吗?轻衫女子每天都在装模作样地演戏,这一刻忽然不知怎么情绪就失控,装不下去了,她转身奔跑起来,身后传来粗鲁的喊声,“给我回来!”刚下楼梯,鸨儿就冲过来怒目道:“你要去哪里,丢下客人算什么事儿?”“快拦住她!”但这一切都变得恍然若梦,并不重要了。

她提着很不方便的长裙,奔到了街巷上,有人不小心被撞得踉跄,还有地摊给踢翻了,有人骂有人嚷嚷着回来赔钱。富乐院的人也追了出来。

奔跑到街口,轻衫女人总算看见了前面的书生,那背影是绝对不会错的。

“公子请留步。”轻柔的声音在吁吁气喘中强作平静地发出来。

张宁转身一看,顿时诧异,只见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漂亮女人站在面前,她的身后还有些人向这边跑。张宁左右看了看:冲这女子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他沉住气问道:“何事?”

鸨儿等人和被掀了地摊的人这时也追上来了,鸨儿道:“你跑什么,能跑到哪里去?”小贩道:“赔钱赔钱。”

轻衫女子脸上一红,呼出一口气道:“后两句中的‘故人心’改作‘故心人’更好吧?这样就有典故了。”

其他人听女人只顾和书生说话,也觉得无趣便没再开腔,鸨儿发现她不是要逃跑,也没那么紧张了。

张宁愕然地看着她,心道搞得鸡飞狗跳就是告诉我改两个字的顺序是典故?吃饱了撑的么?他心下不解但仍然保持着淡定,略一思索便道:“姑娘所言即是,这样就引了谢脁的典故,确是更好。”

轻衫女子抬起翠袖轻轻掩住下巴嫣然一笑:“仅以四句之平仄字数似乎合《玉春楼》调,《玉春楼》凡八句五十六字,那便还有下半阕,公子能相赐么,不尽感激。”

张宁回忆了一会儿,心下有了数,幸好这首东西在网上随处可见,他倒是记住得差不多。不然饶是肚子里有许多墨水也很难一下子凑好下阙还要风格吻合,再说以前的张宁厉害的是经义,诗文也算不得有造诣。他见这美女说话和气,又对诗文有兴趣,背给她也无所谓。

正要开口时,轻衫女子慌忙伸出指尖压在张宁的唇上:“慢,在这里念出来真是污了好词。”

“哦……”围观者顿时起哄起来,男女当街做此暧昧动作实在少见,还可以称为有伤风化。

“跟我来。”轻纱女子的声音非常好听,笑起来也好看。难怪有人舍得大把银子去见闻她们卖唱卖笑。

鸨儿拉了轻纱女子一把:“许爷还在等你。”轻衫女子脆生生唤了一声“妈妈”然后在鸨儿的耳边悄悄说道:“这词儿得了,能赚的钱比许爷那点银两多不只十倍百倍,您还不信我的见识么?”鸨儿渐渐眉开眼笑。

张宁隐隐听到她们的嘀咕,心道其实诗文没那么神奇,懂这个爱好这个的无非官宦士子书香门第子弟,这种人还不一定喜欢跑妓|院。况且他没有名气,出自他抄袭的诗文价值又大打折扣。

轻衫女子用哄孩子一般的柔声说道:“来呀。”

张宁没动,说道:“我没钱。”

大概这句话在女子听来太不合时宜了,她愣了愣又笑出声来:“就请你进去坐坐赐下阙,说那铜臭之物多没意思。”

第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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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这姑娘长得漂亮,可她显然是个妓|女,还有旁边那个什么妈妈是老|鸨。张宁对这行没有兴趣,前世他就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不过也能坦然面对。

正想找个借口拜拜,他又心道:我过来就是到富乐院送东西的,现在找借口开溜,一会还得进去反倒尴尬了。想罢他便说道:“实不相瞒,我是大中桥云锦铺的人,过来有点正事。劳烦姑娘指个去处,我要找临水阁的方泠。”

“原来不用请,你也会来。”轻衫女子笑道,“张氏云锦铺的吧,来送屏风图案?”

“正是。”张宁愕然道,“姑娘便是方泠?”

轻衫女子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一番他,恍然道:“你应该就是那个科……张平安?”张宁道:“正是在下,方姑娘是如何得知?”方泠轻松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过去的那马车不是王家小姐的么?王家在附近也算有头有脸的,这么一猜,就猜出你是自负应天府才学第一的平安先生了,难怪能随口吟出那么好的词来,闻名不如见面,奴家信你应天府第一。”

张宁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方姑娘也应有所耳闻,如今我是革了功名的人,不敢再自称什么才子。我这正帮家里送东西过来,你先瞧瞧,合适的话我带话回去,赶着把屏风给方姑娘织出来。”

“不能在大街上就瞧吧?咱们进去说。”方泠道,“富乐院里面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这时张宁便痛快地答道:“恭敬不如从命,请。”

一旁的鸨儿皱眉道:“许爷还等着呢。”轻纱女子道:“让他等着呗,妾身今天身子不适。”

张宁硬着头皮跟着进了富乐院,进门的这栋房子只是它的冰山一角。走上北边的楼梯,张宁就被带进了一处套房,绕过一道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张宁顺便打量一眼,那图案确实不如云锦来得精致有档次。后面是一间仿若书房一般的明亮屋子,木窗开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就在眼前,地段确是上好的地段。至于书房里为啥有张大床就不得而已了。

“这里是书房,又不临闹市,只闻江水滔滔之声,更适合题字的意境呢。”轻纱女子浅笑道,“若是平安先生愿意题下词,并将它刺绣在云锦上,我愿意出十倍的价格购买。”

只见她生得容貌端正、身段凹凸有致、肌肤似玉,淡妆也精致没有半点俗气,细眉画得如远山一般流畅优雅,一看就比普通风尘女子高端,果然是出得起价的人。别觉着她身份低贱,挣钱肯定比张宁甚至张九金还轻松,就如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一月八千真的不算什么”。不过方泠的姓名有点像真名,有姓有名的,不似什么小红春花一类的艺名,如果是真名就有点侮辱家门了,犯了什么大罪才不准改名换姓做小姐?

张宁心里嘀咕,面上却表现得木讷,他实在还不太适应这个新的身份,平时都小心翼翼的,很有点放不开。要说穿越前他倒并不是一个木讷的人。

方泠既然要那首词,也没什么要紧的,张宁看着别处说道:“既是书房,定有纸墨,我这就将那首词写下来。”

方泠柔声道,“妾身侍候平安先生文墨。”

“不敢不敢。”张宁随口说了一句。方泠确实是在侍候,把墨磨好、把纸砚摆好,而且将笔毫蘸了墨送到他的手里。他接笔的时候不慎碰到了她的指尖,条件反射地赶紧缩手……方泠抿着嘴终于没有笑出声来,脸颊微微一红。

他拿起笔后好像手指上一下子就来了电,念头通达下笔如飞,四列行草瞬间洒在纸上,他自己也想:以前张宁练出来的一手字还真不错。果然方泠喜道:“好字!”

下半阙比起“口熟能详”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有点生僻,张宁便抬起头望着窗外略微思索了一下,不料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在方泠的眼里也很特别。她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好像在忧国忧民。那种仪态神情中给人的浩然正气的错觉中带着淡淡的愁绪,年纪轻轻就给方泠认真和稳重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张宁磨叽了一会儿继续提起笔写起来,方泠迫不及待地上前读道:“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她觉得口齿之间生出一丝香味,那是墨香,曾经厌恶自己的肮脏好像从诗句文墨中得到了涤荡,被清风吹拂掉了蒙上的灰尘,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春心萌动的少女。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就在方泠沉浸在词句中时,就听得张宁道:“完工。这副云锦图案,方姑娘不瞧一下?”

方泠柔声道:“平安先生亲自送来的,还会有差错吗,就不用看了。只是这首词能不能……”

“没问题。”张宁爽快地点头,心道这时估计没什么知识产权一说,也不好意思收太高的价,便道,“到时候在云锦上刺绣上去,多出来的工序和用料折算价格,方姑娘派人和铺子上商谈就行。”

方泠道:“如果将云锦比作一副龙,这首词便是点睛。我出的价钱是不轻视好词,平安先生就不用推辞了。”

张宁心下只觉得好笑,谈业务还有这个样子的:商家要优惠、她一个客户非要多花钱。不过她说得也没有错,帮云锦铺多挣点银子回去也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这几天在家里的那种感觉确实挺不是滋味,再说妹妹她们为了赚钱点也挺辛苦。他继承了张宁的身份,所住的地方按理是张宁的家,却不知怎地有种寄人篱下的感受。

“行,方姑娘把话说到那份上,却之反是不恭。”张宁露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若是屏风织得满意,下次有需要欢迎再到大中桥云锦铺订制。事儿办完了,不敢过多打搅,这便告辞,方姑娘留步。”

“且慢!”方泠忽然喊住他,等他重新站定,她沉吟片刻才道,“我再下一些定金以表诚意。”

张宁摆摆手道:“不必了罢,咱们诚信经营,也相信方姑娘的诚意。”方泠坚持道:“要的,反正结算时扣掉定金就是……要不平安先生再坐会儿?”

张宁:“……”

“你坐一会儿,我给你取银子。”方泠笑道,左脸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张宁见状心道:真是个美女啊。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又想:一个让人心动的女人背后都有N个什么什么她到想吐的男人。

方泠转身走了出去,少顷之后她便返身拿来了一锭银子放在茶几上。张宁很不客气地拿起来观摩,他确实是对此时的银锭模样很好奇,一边看一边问,“这是多少钱?”

方泠诧异转而笑道:“五两,里面可没有灌铅。”

“五两……”张宁心头“噼里啪啦”一阵算盘,这好像是前世带来的职业病,对货币数目比较敏感。按粮食价格折合,一两银子就算六百人民币,五两就是三千,古代的物质丰富程度远不如现代,实际上五两肯定不止三千块的概念。张宁心道一块屏风用的锦缎,定金就是三千,那块布得值多少钱?家里卖那么贵的东西,应该是很有搞头的吧?

张宁搁下银子,说道:“我……咳咳……得写一张收条。”

“平安先生……”方泠紧张地扶住他的胳膊,那动作就像他是玻璃做的人儿一般,“要紧么?”张宁忙道:“不要紧、不要,前些日子在牢里被人毒打了一顿,可能还有些隐伤。”方泠不容分手伸手撩开他的里衬领口,却不见有外伤,仍然心疼地说道:“伤着哪里,快让我瞧瞧。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打成这样?”

那案子虽说很多人有所耳闻,但张宁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谨慎起见不愿意多谈,刚才说到被人打也是失言的缘故,于是闪烁其辞。不料方泠看出玄机来,听得她说道:“平安先生信不过我。”

张宁心道:这姑娘好像对自己有好感,可才认识多久,彼此说话有所保留很正常的吧?而且她们这一行是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应该比较世故才对;现在却非要和自己说敏|感的事,就让人有点看不懂了。

他想罢也就不愿意过多地解释什么。

方泠凄然道:“我姓方是我的真名,与你结交并无逢场作戏之心。”

“方……咳咳……方孝孺的后人?!”张宁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第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平安传全文阅读作者:西风紧加入书架

正好有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方泠那张精致的白玉一般的脸上泛着美丽的流光,让张宁看在眼里恍若名人后代的光环。她诧异道:“平安先生如何猜到的?”

“千古忠良,太有名了……”张宁脱口道,刚说半句他忽然神情大变,想起时代不对,这个时候永乐帝还没挂,哪来的千古忠良?果然古人说得好言多必失,怪就怪在那个方孝孺在现代的盖棺定论就是个大名鼎鼎的忠臣,在张宁的思维里这个事儿就是常识,人在说常识时还需要多想么?

方泠的眼睛里顿时一亮:“你刚才说先父是千古忠良?”

张宁愣在那里,脸色纸白。

方泠又问道:“平安先生说了这句话很害怕?”

“我怕……甚?”张宁强作镇定,随即又小声道,“但是我家父母早亡,尚有一亲妹依靠我,你懂么……”方泠忙用指尖按住他的嘴唇:“别说了,我懂……如果先父能懂就好了。”

张宁默不作声,心下了然:方孝孺要做建文帝的忠臣,付出的代价确实挺大的。这时方泠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就因为先父不屈服,朱棣(永乐帝)那叛贼便灭我十族,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血债累累。先妣乃先父之妾,家破时身怀六甲逃往乡里躲藏,三年后被搜出。朱棣下令将先妣送往军中充营|妓,每天让二十多条汉子奸宿,不堪折磨而死,圣旨‘分付抬出门去,着狗吃了。钦此。’……我当时才三岁就被送到教坊司,‘不得到长大便是个淫贼材儿’……”

听方泠这么一说,他情知这娘们不太可能把自己的话说出去,忙顺着她的意道:“你的事着实令人万分惋惜同情。”

她皱眉沉默下来,好似在回忆痛苦屈辱的经历,过了一阵子她低声继续说道:“你被冤枉革去功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今皇帝朱棣残暴多疑。太子肥胖不讨朱棣喜欢,只不过他是长子、又生了个让皇帝喜爱的皇长孙,这才能坐在位置上那么多年;可太子并不得皇帝信任,又有汉王赵王窥欲权位,长期设法中伤,所以他名为监国实则如履薄冰。你这事牵涉到礼部侍郎吕缜,恐怕与此中深有干系。

不久前吕侍郎的女婿上朝礼仪出错,太子因为吕缜是礼部侍郎就没有责怪。有人就向皇帝密报此时,皇帝怒而将吕侍郎关进诏狱,过了几日又将他放出来官复原职;然后吕侍郎奉旨到南京做乡试主考官,便出了科场作弊案,前后不是很蹊跷?平安先生不幸被牵扯其中,变成无辜的棋子罢了。”

“这些……是真的?”张宁瞪圆了眼睛严肃地问她。

方泠不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张宁沉默下来,一动不动地坐在窗户前。他的手指轻轻地无意识磕着茶几,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如此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腾”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得马上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事,后会有期。”

“平安先生!”方泠疑惑地看着他喊了一句,跟着也站了起来。他没有停下脚步,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转头在方泠的耳边飞快地低声说道:“你不适合在青楼……当今圣上也不能真的万寿无疆。”

方泠心下默念着这句话,抬头看时,他的背景很快就消失在屏风后面,走得很急。她看着那道屏风好一会儿,又急忙跑到窗前俯身瞧着河边的码头。这时日已西斜,黄昏将近,夕阳斜照在水面上反射着亮闪闪的光。

……天黑时方泠接待了一个大方的客人。那客人进屋后规规矩矩地行礼,沉声说道:“内阁差我到南京公干,同时左谕德杨士奇大人也有点事让我来办,今天旁晚才到。本想那时抽空见你一面,却见不到人,只好现在再来……一切可好?”

方泠道:“还不是那样,现在没人惦记着害我了,于大人不必担忧。之前我不知道你来了,旁晚时房里有客。他写的词不错,喏,就在那儿……人也挺好。”

客人走到案边瞧了一眼:“字是好字。”然后读了一遍人生若只如初见,沉吟片刻便道:“有灵气,可惜没有气势和胸襟,纠缠于儿女之情,未免小道。”方泠辩道:“借女儿之事抒发胸臆者并不少见,这首词也可喻故人好友、贤士知己。”

“那倒也是。”客人也不争辩了。

方泠又道:“他牵连了作弊案,肯定是被冤枉的。这样的贤士受不白之冤实在可惜,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恢复功名?”

客人忙问:“牵连科场作弊案?你说的是上元县士子张宁?”

“于大人也听说过他?”方泠道。

“岂止是听说,这次受杨大人当面密授,公干是借口,实则就是为他而来!”

方泠惊讶道:“张平安这么大名气,连侍读左谕德杨大人都知道,还专门派你到南京来搭救他?”

客人沉声道:“如果没出那事,张平安不过是南京无数士子中的一个,仅此而已,在地方上有点才气哪里就独独让杨大人看上了?这回主要是为吕侍郎而来。之前吕侍郎因为朝堂礼仪那事进过一次诏狱,虽然最后放了,但皇上和汉王赵王都怀疑他投靠了太子,至少能确定太子在拉拢他。这回又出了个科场作弊案,便是火上浇油,不必严密的真凭实据,只需论证大致说得过去,吕大人坐实了贪官罪名;就怕皇上以后又听到有关吕大人的闲言碎语,一怒之下杀了,国家岂不因此而损失一员忠良之臣?

杨大人得知南京发生舞弊案,恰好我当时有公务启程南下,他便口授我密查此事,定要找到真凭实据。不料还未到南京,就听到张平安的事,此人危也。你先别想着怎么恢复他的区区功名,保住命再说。”

方泠紧张道:“前两天我也听说他被人从牢狱中抬回家,流言九死一生,可他现在应该好了,今天还到咱们这边来送云锦图案。官府已经下文|革去功名不治死罪,难道他们要……”

“方姑娘,你说呢?”客人皱眉道,“官府办事就一定要光明正大明正典刑?之前张宁在供词上画押,牵强一点再收罗罪名也可以把他明正典刑,为什么放了?一来判斩立决有灭口之嫌,二来死罪需要朝廷复审,诸多周折。因此他们才将张宁弄了个半死不活,只想他回去之后才断气,书生身体羸弱不适牢狱之苦而病亡,也是说得通的;哪料他没几天就好了……此事我也没想明白,按理他们不应该出这样的纰漏才对。不管怎样,疏忽已经出了,别人定会设法弥补,而且弥补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方泠若有所思道:“难怪张平安一听我说完此案的牵连,马上就急冲冲地跑了。他也预见到了危险?”

“恐怕是这样。”客人再看了一眼案上的词,“此人应该不是只会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尚是可造之材。真正能考上进士的也不是死读书就行的。”

方泠坐立不安地说:“平安这么危险,大人赶紧想办法提醒他才是。”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客人沉吟道,“但听你说起先前他的反应,我想暂时不必多此一举……今晚城门已关,出不了城。咱们的人要是太早和他接触反而容易暴露,等明日一早再设法与之联络,尽快获得他的信任然后带他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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