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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京华江南 第50章 秋林、私语、结果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秦恒是聪明人,不然就算他家老爷子在军方的地位再如何显赫,也不可能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就钻进了门下议事,所以他很镇定地站了起来,对大皇子和范闲拱了拱手,说道:“人有三急,你们先聊着。”不等二人答话,便已经迈着极稳定的步子,没有漏出半丝异样情绪,像阵风似地掠过厅角,在陈圆下人的带领下,直赴茅厕而去。

  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自己大闹刑部衙门之时,代表军方来找自己麻烦的大理寺少卿,最后眼见冲突升级,也是尿遁而逃――看来他们老秦家对这一招已经是研究的炉火纯青了。

  厅间的气氛有些沉闷,终究还是大皇子打破了沉静,悠悠说道:“秦恒与我,都是打仗熬出来的,我们这些军人性情直,所以话也明说,我不喜欢看着将士们在外抛头颅,洒热血,京都里面的权贵们却互相攻讦,惹得国体不宁。闹出党争来,不论最后谁胜谁负,朝廷里的人才总是会受些损失。”

  范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略坐了数息时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这才缓缓开口,语气里不自禁了带了一丝冷冽:“和亲王……的意思,下官倒也听的明白,只是这件事情的起由,想必你也清楚,将士们在外为朝廷刀里去火里来,难道……我监察院的官员们不也是如此?我想,院里那些密探在异国它乡所承担的危险,并不比西征军的将士要少。我是监察院一员,性情虽然谈不上耿直。但也不是一个天生喜欢玩手段的人物,要我为朝廷去北边办事,想来我会开心些……但是如果有人来惹我,哪怕这股力量是来自朝廷内部。我也不会手软。”

  大皇子沉默着,忽然抬起头来准备说几句什么。

  范闲一挥手,说道:“不过是些利益之争,与国体宁违这么大地事情是扯不上关系的。我是监察院提司,如果连自己的利益都无法保护,我怎么证明自己有能力保护朝廷的利益?保护陛下地利益?”他接着冷笑道:“大殿下也不要说不论谁胜谁负的话,如果眼下是对方咄咄逼人,我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难道……你愿意为我去做说客?”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本就有些黝黑的脸。显得愈发的深沉:“范闲,你要清楚你自己的本份,你是位臣子。做事情……要有分寸。”

  这话其实很寻常,在皇子们看来,范闲的举动本来就有些过头了,而且他身为臣子,在事件中所表现出来的胆气未免也太壮了些。大皇子心想自己提醒对方一句,应该是一种示好才对,根本不可能想到范闲因为自己的身世。每每听到此类的话,分外刺耳。

  “我是臣子。”范闲盯着大皇子地双眼,“但在我眼前,所谓君臣之别只在于……君,是皇上,太子是将来的皇上……除了这二位之外,我想包括您在内,我们所有人都是臣子,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大皇子有些吃惊地看着范闲。似乎想不到对方竟然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眯着眼睛,眼中寒光一射即隐:“看在晨儿地份上,必须再提醒你一次,天子家事,参与的太深,将来对于你范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范闲笑了笑,说道:“天子无家事,大殿下难道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大皇子被天子无家事这五个字噎住了,恼火地一拍椅子的扶手。

  范闲眯着眼睛,和声说道:“院长家的家具都是古董,大殿下下手轻些。”

  大皇子愣着了,沉默了片刻后,摇着头说道:“范闲,或许我真是小瞧了你。”

  范闲微愕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的志向在于马上,而军方如果要在天下这个大舞台上漂亮地四处出击,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大皇子眯着眼睛说着:“所以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朝廷需要平静,这些年来,我远在西边,但知道朝廷里虽然有些不安稳,却总是能被控制在一定地范畴之内……直到你,来到了京都。”

  范闲摇头笑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的出现太突然,你的崛起也太突然。”大皇子望着他说道:“突然的以致以朝廷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做好准备,而你已经拥有了足以打破平衡的能力。”

  最后,大皇子说出了今天的中心思想:“有很多人……希望你能保持京都的平衡,而不是狂飚突进地扫荡一切。”

  范闲沉默了下来,知道对方说的这番话,不仅是代表了他地态度,也代表了军方绝大多数人的态度。

  自己由澹州至京都,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掌控了监察院,成就了一世文名,先不说来年掌不掌内库的问题,先说目前自己文武两手皆抓的实力,就已经有了在官场之上呼风唤雨的能力。而这一次与二皇子一派间的战争,目前的胜负倾向,让他的实力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试问一位年轻大臣拥有了轻易打击皇子的能力,总会让官场之上的其他势力感到一丝惊悚。

  军方传话让自己对二皇子手下留情,不是一种威胁,也不是一种对于天家尊严的维护,而是一种试探,看自己这个将来要接掌监察院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个有足够理性、足够诚意去维持庆国平衡的人物,毕竟军方与监察院一向良好无间,甚至可以说庆国的军人们在前线打仗,能活多少下来,与监察院领导者的智慧气度,有直接的关系。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次我要打这一仗?”范闲不再称呼对方为殿下,也没有将对方的提醒放在心上。反是笑吟吟地问了这么一句。

  大皇子微微皱眉,他本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此时被范闲一问,他才想明白。监察院向来不插手皇子之间的争斗――想到种种可能,他霍然抬头,有些诧异地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大皇子对于权场上地诡计如此不通,但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我只是要出出气,同时让某些人清醒一些。”

  极长的沉默之后,大皇子忽然间眉梢一抖,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旋即平静说道:“我那二弟。其实也是位聪明人,这次能在你的手里吃这么大个亏,想来也能让他警惕警惕……说不定。会有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彼此都是聪明人,范闲马上抓住了这话里隐着地意思,想了想后,和声说道:“或许……下官与大殿下您的意图,有些巧合。只是能不能让二殿下获得那种好处,还得看您怎么劝说了。”

  大皇子极感兴趣地瞧了他一眼,似乎承认了这点。又不敢相信这点,疑惑说道:“本王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般操心。”

  范闲心想,假假也是几兄弟,老不容易重生一次,莫非还真准备看着玄武门上演?但这理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打了个哈哈推了过去,而且他对大皇子依然心有警惕,虽说朝廷上下公认这位皇子心胸最为宽广。唯好武事,对于帝位向来没有觊觎之心……但毕竟是那贼皇帝的儿子,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能饶人处且饶人。”大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范闲一眼,以他的身份,替二皇子来说和讲出这种姿态的话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范闲微笑点头,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对二皇子赶尽杀绝,自然不在乎卖这个人情。这个决定根本与大皇子与军方的态度无关,纯粹是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在看着自己。

  老大哥在看着你。

  ……

  ……

  范闲给足了军方面子,大皇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知道自己那位二弟也不是个吃素的角色,这件事情说到底,范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若一点儿利益都捞不回来,他们断然不会罢手――只是事情说完了,两个并不熟悉的人坐在陈圆地厅中,竟是一时找不到话题来说,场面显得有些冷清尴尬。

  秦恒出恭,特别的久,二人坐在椅子上,有些没滋味地喝着茶,忽然间范闲开口说道:“大公主最近如何?下官忙于公务,一直没有去拜见,还请大殿下代为致意。”

  官场之上,开口的话题是很有学问地一件事情,范闲挑这件事情来说,自然有他的想法。果不其然,大皇子正色说道:“范大人一路护送南下,本王在此谢过。”

  这就是范闲的厉害处,择个适当的话题,才能够有效地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同时还得是让对方承自己情地那种,他笑了笑,自谦了几句,便开始与大皇子聊起了北国的风物。

  大皇子与北齐大公主的婚事也是定在明年春天,如今大公主基本上是住在宫中,与大皇子也曾经见过几面,据京都传言,这一对政治联姻地男女,似乎对彼此都还比较满意。范闲是上次的正使,所以按庆国人的传统看法,还算是大皇子的媒人。

  一番浅浅交谈之后,范闲终于对大皇子的印象有了些许的改观,身为皇子,却拥有如此疏朗直接的性情,实在是很罕见,或许是因为他的生母出身并不怎么高贵,当年只是位东夷城女俘的关系,大皇子并没有老二老三及太子骨子里地那种权贵之气,反而耿直许多,讲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并不怎么讲究遮掩的功夫。

  难怪自己的妻子与这位皇子的交情最好――范闲如是想着,脸上浮着笑容与对方周旋,耳听着对方一谈到兵事便兴致勃勃,只好在心里叹着气,他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军事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才,与对方这种领兵数年的实力人物相比,还是沉默是金为好。

  “范大人见过上杉虎吗?”大皇子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股悠然向往,略有一丝敬慕的神情。

  范闲微微一愣。说道:“在上京宫中似乎远远见过一面,不过没留下什么印象。”

  大皇子一拍大腿,望着他恨恨说道:“卿不识人,卿不识人,如此大好地结交机会,怎能错过。”话语间不尽可惜之意。

  “噢?”范闲眉梢一挑,好奇问道:“大皇子为何对上杉虎如此看重?”

  “一代雄将。”大皇子很直接地给出了四字评语,双眼一眯,寒声说道:“独立撑着北齐北面延绵三千里的防线,防着蛮人南下十余年。还奇兵迭出,直突雪域千里,大斩北蛮首级千数……范大人或许有所不知。胡人蛮人虽然都极其凶悍,但西胡比起北蛮来说,还是弱了不少,本王这些年在西边与胡人打交道,愈发地觉着上杉虎在北齐朝廷如此不稳的情况下。还能支撑这么多年,实在是……相当的可怕。”

  “可惜,上杉虎已经被调回了上京……说不定将来有机会与大殿下在沙场上见面。”范闲微笑着说道。

  大皇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自信地光彩。缓缓说道:“若能将此雄将收为朝廷所用,自然有无上好处……不这……将来若真的疆场相见,本王虽一向敬慕其人兵法雄奇诡魅,但少不得也要使出毕生所学,与他好生周旋一番。”

  所谓豪情,便如是也,范闲看着大皇子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内心深处偶现惘然,知道自己自幼所习便是偏了方向。将之又有前世的观念作祟,只怕今生极难修成这种兵火里炼就出的豪情。

  但他也有自己的信心,微微一笑说道:“虽未学过上杉虎兵法,但观其于雨夜之中狙杀沈重一事,此人果然行事敢出奇锋,于无声处响惊雷,出天下人之不意,厉杀决断,实为高人。”

  大皇子似笑非笑,有些诡异地望了他一眼,说道:“北齐镇抚司指挥使沈……这件事情,只怕与范提司脱不了关系吧。”

  沈重的死,是范闲与海棠定好计划里的第一步,其实也有些人在疑心庆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此时被大皇子点了出来,范闲依然心头一凛,微笑着打着马虎眼:“殿下应该清楚,我们这种人做的都是见不得光地事情……比不上殿下或是那位上杉将军如此雄武,但有时候,也能帮朝廷做些事情。”

  大皇子盯着他的双眼,忽然说道:“这便是本王先前为何说小瞧了你……上杉虎虽然不可一世,却依然被范提司妙手提着做了回木偶……范大人行事,果然……高深莫测。”

  上杉虎在雨街之中狙杀沈重,具体的事情都是北齐皇帝与海棠巧妙安排,但是让世人误会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更重要地角色,会让自己的可怕形象与旁人对自己的实力评估再上一个层级,这种机会范闲当然不肯定错过,恬不知耻地自矜一笑,竟是应了下来。

  “听闻……范大人是九品的强者?”大皇子看了范闲一眼,眼神里蕴含了许多意思。

  范闲微微偏头,轻声一笑应道:“殿下,我没有和你打架的兴趣……不论胜负,都是朝廷地损失啊。”

  大皇子没有想到范闲竟是如此狡黠,马上就听出了自己的意思,接着又用先前自己说和时的那句话堵住了自己地嘴,不由好生郁闷,他是位好武之人,当然想和一向极少出手的范闲较量一番。

  “想教训我的人很多。”范闲想到呆会儿可能会碰见影子那个变态,苦笑说道:“不多殿下一个,您就打个呵欠,放了我吧。”

  大皇子又愣了愣,他这人向来性情开朗直接,极喜欢交朋友,但毕竟身为皇子,加上数年军中生涯铸就的血杀气,哪里有多少臣子敢和他自在地说话,倒是面前这个范闲,在京都城门之外,对自己就不怎么恭敬,今日在陈圆里说话。也多是毫不讲究,嬉笑怒骂,竟似是没有将自己视作皇子。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世界确实有些不一样了……至少面前这个叫范闲的年轻人四周。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范大人说话有意思,我喜欢和你聊天。”大皇子看着秦恒终于回来,微笑着站起身来,说道:“你给我面子,那京都外争道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勾销,不过……将来如果我要找你说话的时候,你可……别玩病遁或是尿遁。”

  范闲笑着行了一礼:“敢不从命,大皇子说话,比那几位也有意思些。”那几位自然说地是皇帝陛下其他的几个皇子。

  大皇子没有与陈萍萍告别,他知道这位古怪地院长大人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便和秦恒二人出了陈圆。出圆之前,秦恒小声与范闲说了几句什么,定好了改他上秦府的时间。

  上了马车。行出了陈圆外戒备最森严地那段山路,又穿过了那些像山贼一样蹲在草地里的范府侍卫与监察院启年小组成员,大皇子这才放下了车窗的青帘,冷冷说道:“范闲,果然非同一般。”

  秦恒笑着说道:“按父亲的意思。范闲越强越好……不然将来监察院真被一个窝囊废管着,枢密院的那些老头儿只怕会气死……咱们军中那些兄弟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大皇子点了点头,忽然叹口气说道:“离京数年。回来后还真是有些不适应,竟是连轻松说话的人也没有。”他的亲兵大部分都被遣散,而西征军的编制也已经被打散,兵部另调军士开往西方戌边,他如今在京都,与北方那位雄将的境遇倒是有些相似,只不过他毕竟是皇子,比起上杉虎来说,待遇地位自然要强太多。

  “和范提司聊的如何?”

  “不错。”大皇子说道:“你父亲应该可以放心了。就算陈院长告老,我相信以范闲地能力,监察院依然能保持如今的高效,有力地支持军方的工作。”

  秦恒摇了摇头:“这个我也相信,只是在我看来,这位小范大人,或许犹有过之……”

  “冬范大人心思缜密,交游广至异国,一身武艺已致九品超强之境,对于监察院事务也是掌控地无比漂亮……更不要忘了他诗仙的身份,一个能让庄大家赠予藏书的文人领袖,将来却会成为监察院的院长……这样一个人”他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想他将来,会比陈萍萍院长走地更远。”

  大皇子叹息道:“不要忘记,明年他还要接手内库……只是这般放在风口浪尖之上,迎接天下人的注视与暗中的冷箭,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地。”

  提到了陛下,秦恒自然不方便接话,大皇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过范闲毕竟还年轻,而且比起院长大人来说,他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想来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这次才借着老二的事情发威,震慑一下世人,将自己的弱点率先保护起来。”“什么弱点?”秦恒好奇问道。

  “他的心思有羁绊。”大皇子眯着双眼严肃说道:“叔父不一样,叔父无子无女,父母早亡,一个亲戚都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圆中佳人虽多,却是一个真正心爱的女人都没有,真可谓是孤木一根……敌人们根本找不到叔父的弱点,怎么可能击溃他?范闲却不同,他有妻子,有妹妹,有家人,有朋友……这都是他的弱点。”

  秦恒一想,确实如此,整个庆国,所有地人都不知道陈萍萍这一生究竟真的在乎过谁……除了陛下之外。

  “无亲无友无爱,这种日子……想必并不怎么好过。”秦恒毕竟不是位老人,一思及此,略感黯然。

  “院长不容易。”大皇子面带尊敬之色说道:“范闲要到达这种境界,还差的远。”

  ……

  陈圆之中,歌声夹着丝竹之声,像无力的云朵一样绵绵软软,腻腻滑滑地在半空中飘着。十几位身着华服的美人儿正在湖中青台之上轻歌曼舞。坐在轮椅之上的陈萍萍,在婉儿、若若地陪伴下,满脸享受地看着这一幕,桑文此时正抱着竖琴。在为那些舞女们奏着曲子。

  何等轻松自在的王侯生活,偏生离开圆子的马车中,那两位庆国军方的年轻人,对陈萍萍地生活感到十分同情。

  范闲从另一头走了过来,陈萍萍轻轻拍了拍手掌,歌舞顿时散了,又有一位佳人小心李翼地领着几位女客去后方稍歇,婉儿知道范闲此时一定有话要与陈院长说,便在那位佳人的带领下去了,只是临走前望了范闲一眼。想问问他与大皇兄谈的如何。

  范闲笑着点了点头,安了一下妻子的心,便走到了陈萍萍的身后。很自觉地将双手放在轮椅的后背上,问道:“去哪儿?”

  陈萍萍举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园子东边的那片林子。

  范闲沉默着推着轮椅往那边去,老少二人没有开口说话,此时天色尚早。但秋阳依然冷清,从林子的斜上方照了下来,将轮椅与人的影子拖地长长的。轮椅的圆轮吱吱响着从影子上碾过。

  “他叫你叔父。”范闲推着轮椅,在有些稀疏地无叶秋林间缓步,笑着说道:“不怕都察院参你?这可是大罪。”

  “你怕都察院参你?又不会掉两层皮,参我的奏章如果都留着,只怕陛下的御书房已经塞满了。”陈萍萍面无表情说道:“他叫我叔父是陛下御准,谁也说不了什么。”

  “陛下准的?”范闲有些惊讶。

  陈萍萍回过头瞄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宁才人当年是东夷女俘,那次北伐,陛下险些在北方的山水间送了性命。全靠着宁才人一路小心服侍,才挺了过来,后来才有了大皇子。”

  范闲听过这个故事,知道当时皇帝陛下身处绝境之中,是自己推地轮椅中这位枯瘦的老人,率领着黑骑将他从北方抢了回来,一联想,他就明白了少许,说道:“您和宁才人关系不错?”

  “一路逃命回来,当时情况比较凄惨,留在脑子里的印象比较深刻,后来关系自然也就亲近了些。”陈萍萍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当时情况,不可能允许带着俘虏逃跑,宁才人被砍头地时候,我说了一句话,或许就是记着这点,她一直对我还是比较尊敬。”

  范闲乐了:“原来您是宁才人的救命恩人。”

  陈萍萍闭着双眼,幽幽说道:“陛下当时受了伤,身体硬的像块木头,根本不能动,那些擦身子,大小便的事情……总要留一个细心的女人来做。”

  “后来听说宁才人入宫也起了一番风波……那时候陛下还没有大婚,就要纳一个东夷女俘入宫,太后很是不高兴。”范闲问道:“您是不是也帮了她忙?”

  陈萍萍笑了起来,笑的脸上的皱纹成了包子皮:“我那时候说话,还不像今天这么有力量……当时是小姐开了口,宁才人才能入宫。”

  范闲叹了口气后说道:“原来什么事儿……我那老妈都喜欢插一手。”

  “她爱管闲事儿。”陈萍萍说道,忽然间顿了顿:“不过……这也不算闲事儿,总要她开口,陛下才会下决心成亲吧。”

  范闲在他的身后扮了一个鬼脸,说道:“老一辈的言情故事,我还是不听了。”

  “听听好。”陈萍萍阴沉笑着:“至少你现在知道了,在宫里面,你还是有一个可以信赖地人。”

  “宁才人?”范闲摇了摇头:“多年之前一小恩,我不认为效力能够延续到现在。”

  陈萍萍说道:“东夷女子,性情泼辣,恩仇分明……而且十三年前为小姐报仇,她也是出了大力的……也是因为如此才得罪了太后,被重新贬成了才人,直到今天都无法复位。”

  “你确认大殿下没有争嫡的心思?”

  陈萍萍冷漠说道:“他是个聪明人,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选择了逃开,由母知子。宁才人教育出来的皇子,要比老二和太子爽快的多。”

  范闲默然,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宁才人知道我地事吗?”

  “不知道。”陈萍萍教育道:“手上拿着的所有牌,不能一下子全部打出去。总要藏几张放在袖子里。”

  “陛下……知道我知道吗?”

  “不知道。”

  “这算不算欺君?”

  “噢,陛下既然没有问,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不方便说什么。”

  一老一少二人都笑了起来,笑的像两个狐狸似地。

  “老二那件事情就这样了?”

  “你的目标达到了没有?”

  “一共治了十七位官员,他在朝中的力量清的差不多,吏部尚书那种层级的,我可没有能力动手。”范闲扳着手指头:“崔家也损失了不少,据北边传来的消息,他们的手脚被迫张开了。要斩他们的手,估计会容易很多。”

  “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你的下个目标是崔家。”陈萍萍冷冷说道:“明日上朝,陛下就会下决断。老二很难翻身了。”

  “我家会不会有问题?”

  “你在不在乎那个男爵的爵位?”

  “不在乎。”

  “那就没问题,放心吧,你那个爹比谁都狡滑,怎么会让你吃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陈萍萍阴狠说道:“趁我不在京。把你从澹州喊了回来……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是我父亲。”范闲有些头痛地提醒院长大人。

  陈萍萍拍拍轮椅地扶手,嘲讽说道:“这我承认,他这爹当的真不错。”

  范闲有些不乐意听见这种话。沉默了起来。陈萍萍似乎没有想到这孩子对于范建如此尊敬,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问道:,“你今天来做什么?”

  “带着老婆妹妹来蹭饭吃。”范闲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顺便让她们开开眼,看看您这孤寡老头养地一院子美女。”

  他忽然间不想继续和老人开玩笑,带着一丝忧郁问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

  “说。”

  “您……真的是一位忠臣吗?”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孩子气般的幼稚。

  陈萍萍却回答的很慎重,许久之后才认真说道:“我忠于陛下,忠于庆国……而且你现在也应该清楚,不论你做什么事情。都是陛下看着你在做,他允许你做的事情,你才能够做到……所以说,忠于陛下,其实也就是忠于自己,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永远地忠于陛下。”

  这到底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自己呢?范闲不想就这个问题再深究下去。

  “不过你这次出手太早了,比陛下地计划提前了一些。”陈萍萍闭着双眼,幽幽说道:“而且你行事的风格显露的太彻底,陛下并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自己地身世,难免会对你心存怀疑。”

  范闲默然,知道这是此事带来的最大麻烦。

  “不用担心,我来处理。”陈萍萍轻声说了一句。

  范闲便不再担心,推着轮椅,走出了这片美丽却又凄凉的林子,此时老少二人向西而行,便是将身后的影子渐渐拉离开来,只是轮椅的轮子却始终撕扯不开那道影子的羁绊。

  第二日朝会准时召开,称病不朝数日的范氏父子终于站到了朝廷之上,准备迎接暴风骤雨一般的参劾与朝中官员们的斥责,都察院地奏章已经递上来了许久,户部尚书范建自承己过,家教不严,以致于出了范思辙这样一个不肖之子,范闲也上书请罪,就抱月楼命案一事,自承监管不严。

  但至于别的罪名,范家却是一概不受,反正阴坏京都府尹,雨中杀人灭口的事情,对方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所有的手尾都做的极干净,足以堵住悠悠言官之口,

  相反,相对于范家对二皇子一方的指控,对方却有些难以应付,毕竟在京都府外杀人的是八家将之一的谢必安,而谢必安最终还是暴毙于狱中,一条条的罪状,都直指二皇子。

  令朝臣们奇怪的是,二皇子那边的攻势并不凶猛,所有的反击都只是浅尝辄止,片刻后,众人才猜到,想来双方已经达成了某种暗中的协议,换句话说,也就是二皇子认输了。

  皇帝陛下一直坐在龙椅上安静听着,只是范闲出列请罪之时,眸子里才会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神情。

  不多时,经门下议事,陛下亲自审定,这件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定论。

  户部尚书范建,教子不严,纵子行凶,但念在其多年劳苦,又有首举之事,从轻处罚,罚俸三年,削爵两级,责其闭门思过。

  监察院提司兼太学奉正范闲,品行不端,私调院兵,虽有代弟悔罪之实,但其罪难恕,着除爵罚俸,责其于三年之内修订庄墨韩所赠书册,不得有误。

  刑部发海捕文书,举国通缉畏罪潜逃之范氏二子,范思辙。

  京都府尹已被捉拿下狱,除官,后审。

  某国公……

  ……

  ……

  最后是对二皇子的处理意见:品行不端,降爵,闭门修德六月,不准擅出。

  结果终于出来了,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值得官员百姓们好生揣摩,但不论如何,范氏父亲只是削爵除爵的惩罚有些重,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反而是二皇子一派生生折损了许多官员,自己更是要被软禁六个月,处罚不可谓不重,所有人都清楚,这一仗,是范家胜了。

  但有心人听着陛下亲拟的旨意,却发现了一样极有趣的巧合,范闲与二皇子的罪名都很含糊,都是品行不端四个字。只是身为监察院提司,品行不端无所谓,但身为皇子,被批了品行不端四个字,影响就有些大了。

  朝中风向为之一变,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再不像往年那般倍受圣上恩宠,只是陛下也没有再次单独传召范闲入宫,人们不禁在想,莫非两虎相争,一伤俱伤,范闲那超乎人臣的圣眷……也到此为止了?

  不过范闲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成天笑眯眯地呆在太学里,与那些教员们整理着书籍,间或去监察院里看上一看,还抽了两天时间,分别去枢密院秦老将军的府上拜访了一次,又携着婉儿与妹妹进宫去拜了各位娘娘,很凑巧地在北齐大公主暂居的漱芳宫里遇见了大皇子,当然,这次入宫并没有见到陛下。

  暗底下,他还在与小言公子商量着很多事情,针对内库北方走私线路的布置,已经渐渐进入了正题,就等着一刀斩下崔家的那只手,断了信阳方面和二皇子最大的经济来源。关于体内真气的事情,他也在用心侍候,同时在等等费介老师的回信,看那药究竟吃还是不吃。

  就这样没过两天,便在深秋的一场寒风里,已经被推迟了许久的赏菊大会终于开始了,只是范闲将自己裹成粽子一样,有些畏惧地看着窗外颓然无力的最后一片枯叶,心想这冷的鬼天气,哪里还有不要命的菊花会开?
第5卷京华江南 菊花、古剑和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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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标亮节,高雅傲霜,说的正是中原士民们最爱的菊花。菊花并不少见,而范闲当年呆的澹州,更是盛产这种花朵,澹菊花茶乃是庆国著名的出产,这些年京都范府年年都要在老祖宗那边采办许多入京。

  正因为如此,范闲对于这种花是相当的熟悉,时常还想着澹州海边悬崖之侧,瑟缩开着的那朵小黄花。他知道菊花虽然耐寒,前世元稹的诗中还曾大言不惭地说过此花开过更无花,但终究不是冬日腊梅,在这般寒冷的深秋天气里,只怕早应该凋谢成泥才是。

  马车穿越了山下重重森严至极的关防,在大内侍卫及禁军的注视下,范府几位年轻人下了马车,沿着秋涧旁的山路往上爬了许久,一拐过水势早不如春夏时充沛的那条瀑布,便陡然间看到一方依着庆庙式样所筑的庙宇出现在众人面前,出现在那面山石如斧般雕刻出来的山崖上。

  悬空庙依山而建,凭着木柱一层一层往上叠去,最宽处也不过丈许,看上去就像是一层薄薄的贴画,被人随手贴在了平直的悬崖面上,山中秋风甚劲,呼啸而过,让观者不由心生凛意,总忍不住担心这些风会不会将似纸糊一般的庙宇吹垮卷走----传说这是庆国最早的一间庙宇,是由信奉神庙的苦修士一砖一石一木所筑,总共花去了数百年的时间,用意在于宣扬神庙无上光明,劝谕世人一心向善。|||

  神庙向来不干涉世事,神秘无比,但似乎数千年来总在暗中影响着这片大陆上的风云起合。在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许多传闻中,都能隐约看到神庙的身影,加上苦修士们虽然人数不多,但一向禀身甚正,极得百姓们地喜爱,所以神庙在平民百姓心中的地位,依然相当崇高。

  身为统治者的皇室们,对于既影响不到自己,但依然拥有某种神秘影响力的神庙,保持着相当的敬意。这种表面功夫,是政治家们最擅长做的事情,也是他们最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庆国皇族每三年一次的赏菊大会,便是定在悬空庙举行,这已经成了定例。赏菊大会,更大的程度上是为了融洽皇族子弟之间的利益冲突,加深彼此之间地了解。从而避免那种鱼死网破的情况发生,至少,不要再出现几十年前两位亲王同时被暗杀、一时间庆国竟是找不到皇位接班人的恐怖情况。||||

  庆国皇室如今人丁不盛。所以赏菊会上还会邀请一些姻亲乃至皇室最亲近的家族参与,依照最近这些年的惯例,秦家叶家这两个军中柱石自然是其中一份子,秦家在军中拥有相当的实力,叶家长年驻守京都,而且家中又出现了庆国如今唯一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大宗师,地位也有些超然。

  除此之外。就是几位开国时受封地老国公家族,还有新晋的几家,比如尚了一位偏远郡主的任家----至于范家能够位列其中,倒不是因为范家如今地权势。臣子家的权势并不怎么放在皇家人的心中,也不是因为范闲娶了婉儿,从而与皇室有了那么一丝偷偷摸摸的亲戚关系---而是因为范家的那位老祖宗,亲手抱大了陛下和靖王这两兄弟,其中亲密。非为外人所道也。单以私人关系论,范家倒是皇室最亲近的一家人。

  范闲气喘吁吁地叉腰站在悬空庙下。看着四方三三两两站着的庆国权贵人物,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赏菊赏菊,这菊又在哪里?”

  范尚书此时早已经被请到了避风地地位了,老一辈人总会有些特权,马车停在山下,一应护卫都被留在了禁军的布防范围之外,于是范府来人便又只剩了一男二女这个铁三角的搭配,三角之一的林婉儿呵呵一笑,指着山下说道:“在这儿了。|||”

  范闲一愣,往山崖边上踏了一步,一阵恼人地秋风迎面吹来,不由眯了眯眼睛,紧接着却是吸了一口气,赞道:“好美的地方。”

  悬空庙所依的山崖略有些往里陷去,像个形一般,山路沿侧边而上,所以上来时,范闲并没有注意到山路旁的那片山野里有什么异样,此时登高于顶,向下俯瞰,视野极其开阔,发现这片山野里竟是生满了菊花,这些菊花的颜色比一般地品种要深许多,泛着金黄,花瓣地形状有些偏狭长。

  “金黄之菊,果然符合皇家气派。”范闲站在崖边,看着漫山遍野的金星般花朵,赞叹道:“这么冷地天气,还开的如此炽烈,真是异像。”

  林婉儿解释道:“是金线菊,据说是悬空庙修成之后,当时的北魏天一道大师根尘,亲手移植此处,从此便为京都一大异景。||||”

  “根尘?”范闲悠然叹道:“莫非是苦荷大宗师的太师祖?”

  “正是。”

  范闲摇了摇头,依然往山下看着,多看了几眼,才发现那些异种菊花生的并不如何繁盛。山间的泥土并不肥沃,所以往往是隔着好几尺才会生出一株菊花,只是此时观花者与山野间的距离已经被最大限度地拉开来,所以形成了一种视觉上的错觉,让人们看上去,总觉得那些星星点点的金黄花朵,已经占据了山野里的每一个角落,与深秋里的山色一衬,显得格外富丽堂皇,柔弱之花大铺雄壮之势。

  已经有人上来打招呼了,只不过由于最后陛下对于范闲比较冷淡,加上婉儿的身份也不允许那些年轻的大族公子哥们儿与范闲说太多年轻人应该说的话题,所以只是稍一寒暄便又分开。范闲一边温和笑着与众人说话,一面却开始放空,觉得有些无聊,下意识里便开始按照自己的职业习惯开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悬空庙孤悬山中。背后是悬崖峭壁,上山只有一条道路,今日庆国皇室聚会于此,山下早已是撒满了禁军,重重布防,内围则是由宫典领着的大内侍卫们小心把守,至于那些低眉顺眼地太监们当中,有没有洪公公的徒子徒孙,谁也不知道,只不过范闲没有看见虎卫们的身影。||||略微有些奇怪,不过以目前的布置,真可谓是滴水不漏,莫说什么刺客,就算是只蚊子要飞上山来,也会非常头痛。

  他微笑着与任少安打了个招呼,看着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被人拖走。心里也笑了起来,岳父辞相已久,原先的那些人脉终于是要渐渐淡了。往上方望去。范闲不由眯起了眼睛,庆国权力最大的几个人此时都在这个木制庙宇之中,远远似乎能够瞧见最上面那一层,一位穿着明黄衣衫的人物,正抚栏观景,那位自然是皇帝陛下。

  仰头看着,范闲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脑中忽然一转,很好笑地幻想出了一个场景----如果这时候北齐人或者是东夷城的高手们,把这座悬空庙烧了,这天下会忽然变成什么样子?当然他也知道。今日京都布防甚严,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只是依然很放肆地设想着,如果自己要爬上这座庙宇,应该选择那些落脚点。选择何等样的线路。||||才能在最短地时间内上到顶楼。

  这真的纯粹只是职业习惯而已。

  一位太监从庙中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庙前空坪上的年轻贵族们赶紧闪开一条道路。那太监走到范氏三人面前,很恭敬地低声说道:“陛下传婉儿姑娘晋见。”

  林婉儿微微一愣,看了一眼范闲,柔声问道:“戴公公,只是传我一个人?”

  戴公公可是范闲的老熟人,也知道在众人瞩目的场景中,如果范闲没有被传召入庙,会带来什么样的议论,偷偷用欠疚的眼光看了范闲一眼,沉稳说道:“陛下并无别地旨意。”

  范闲笑了起来,对婉儿说道:“那你去吧。”顿了顿后轻声笑着说道:“舅舅总是最疼外甥女的,这个我知道。”

  看着婉儿消失在悬空庙黑洞洞的门中,范闲眯了眯双眼,没有说什么,领着妹妹向另一角走去,准备去看看那边可能独好地风景。不料有人却不肯让他轻闲下来,一个略有些不安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傅。”

  回头一看,果然是叶灵儿那丫头,看着对方有些不安的脸色,范闲清楚是为什么,明年叶灵儿就要嫁给二皇子,而自己与二皇子之间看似斗气般的争斗,实际上暗中却是血浅肉散,暴戾十足,对方既然是叶重的女儿,哪里会不清楚其间的真实原因。|||

  他望着叶灵儿温和一笑,说道:“想什么呢?是不是怪我把你未来相公欺负的太厉害?”

  叶灵儿见他神色自若,这才回复了以往地疏朗心性,笑着啐了一口,说道:“还担心你不肯和我说话了。”

  若若在一旁笑了起来:“这又是哪里的话?”

  叶灵儿叹了口气,说道:“老二也不知道在哪里……日后牌桌子上少了他一个人,还真有些不习惯。”范府后园之中,这一两年里时常会开麻将席,席上四人分别是范若若范思辙姐妹俩,另两位就是林婉儿和叶灵儿这一对闺中蜜友。

  “还不是你和若若给范思辙、婉儿送钱。”范闲笑着说道:“这牌局散了,你也可以少输点,乐还来不及。”

  正说着,秦恒远远走了过来,还未近身已是嚷道:“你们躲在这里说什么呢?”看他这声音洪亮的,只怕是刻意想让场间众人听的清楚,范闲苦笑道:“在说关于麻将牌地事情。|||”

  秦恒来了兴致,一拍范闲的肩头,说道:“这个我拿手。”他看了一眼四周,微微皱眉道:“赏菊会……本是陛下让这些大族子弟们亲近的机会,你身边却这么冷清?”以范闲如今薰天的权势,就算那些人自卑于身份,也总要来巴结几句才对,断不至于弄的如此冷清。

  范闲脸上一片安静。应道:“今日才知道这菊只能远观,不能近玩……我地性情你也清楚,本就不耐和这些人说什么……至于结交亲近。”他笑了起来:“实在是没有这个兴趣。”

  所谓赏菊会,在他看来,不过是类似于前世如酒会一般地交际场所,又有些像茶话会,借此来显示一下彼此与皇室之间的亲疏关系,确立一下地位。只是对于范闲来说,他根本不屑于靠皇权地威严来宣示自己的存在,所以觉得实在很是无趣。

  秦恒年已三十。家中早有妻室,只是秦家之人必定要每三年来看一次黄花,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厌了,听范闲这般说着,忍不住点了点头。||||

  今日二皇子与靖王世子并没有被特旨开解出府,依然被软禁着。所以并没有来到悬空庙。

  “师傅,这里景致不错,做首诗吧。”叶灵儿眨着那一双清亮无比的眼眸。

  范闲每次看见这姑娘像宝石一样发光的双眼。总觉得要被闪花了,下意识里眯了眯眼睛,应道:“为师早已说过不再做诗。”

  叶灵儿称他师傅,还可以看作是小女生玩闹,而且这件趣事也早已经在京都传开,但范闲居然大喇喇地自称为师,就显得有些滑稽了。秦恒与范若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恒打趣道:“小范大人在北齐写的那首小令,已然风行天下,难道还想瞒过我们?”

  范闲大感头痛,随口抛了首应景。摇头说道:“别往外面传去,我现在最厌憎写诗这种事情了。”

  范若若正在低头回味“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两句,忽听着兄长感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被追着屁股。要求写诗,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范闲一顿一顿地说着,旋即在三人迷惑不解的眼光中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是如此开心,如此私秘,如此无头无脑。

  聚集在悬空庙前正在饮茶吟诗闲话地权贵们,忽听着这阵笑声,有些惊愕地将目光投了过去,便瞧见了崖边那四位青年男子,很快地便认出了这四人的身份,不禁心头微感震动,小范大人声名遍天下,众人皆知,只是他已经将二皇子掀落马来,如今却又和秦叶两家的年轻一辈站在了一起,莫非这又代表着什么?范闲不会在乎别人的目光,只是忽然间鼻子微微抽动,嗅到了一丝火薰的味道,心想难道今天的主餐是火腿?他转过头去,却看见悬空庙的一角,正有一丝极难引人注目地黑烟正在升起。

  场间五识敏锐,自然以他为首,却没有别的人发现有什么异样,就连那些在四处看守着的大内侍卫都没有什么反应。

  而那些人还在看着悬崖边那四位迎风而立地年轻人,心中不知生出多少感慨,多少羡慕。被撩拔了一下,骤然大怒大盛,黑色之中骤现火光,而范闲的身子也已经随着这一阵风急速无比地向着悬空庙前掠了过去。

  “秦恒,护着这两个丫头。”

  话音落处,他已经来到了庙前,看着那处猛然喷出的火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高温,一挥掌劈开一个向自己胡乱出刀的大内侍卫,骂道:“眼睛瞎了?”

  火势冲了起来,由于悬空庙是木制结构,所以火势起的极快,那些参加赏菊会的年轻权贵们惊呼着四处躲避,一时间乱地不可开交。虽说是秋高物燥,但这场火来的太过诡异,而禁军统领宫典此时正在最高的那层楼上,所以下方的侍卫们不免有些慌乱。

  范闲对那些侍卫和太监们喝斥道:“备地沙石在哪里?”

  他一发话,这些人才稍微清醒了些许,知道范闲的身份,便开始听从他的指挥,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进行,首先去请出了庙宇中一楼的那些老年大臣,然后急派侍卫上楼护驾,传递消息,同时分出了十几个高手,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四周布防。

  反应很快,动作很干净利落,虽然那些权贵们惶恐不安,但侍卫与太监们还是鼓起勇气在灭火,不多时,便将楼下的火苗压制住了,包括范尚书在内地那些老大人趁机从一楼里退了出来,只是悬空庙地楼梯很窄,报信的人很慢,顶楼地人一时还撤不下来。

  看见父亲无恙,范闲略觉心安,但依然心有余悸,没想到自己先前的幻想竟然变成了现实,如果这火真的蔓延开来,正在顶楼赏景的皇帝……只怕真要死了。

  肯定是有人纵火,不知道对方怎么可能隐藏身份,进入看防如此森严的庙前,只是这放火的手段太差,竟是让自己发现了。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范闲在一片杂乱的庙前,强行保持着自己的冷静,分析着这件事情,却始终没个头绪,但想到婉儿这时候还在顶楼,他的心情微乱,很难平静下来,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感觉,只是他此时也不敢贸然登楼,怕被有心人利用。

  “范闲,上去护驾!”范尚书走到他的身前,冷冷说道。

  “是。”范闲早有此心,此时来不及研究父亲眼中那一丝颇堪捉摸的神情,领着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向悬空庙顶楼行去,只是他不肯走楼梯,而是双脚在地上一蹬,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道黑影,踏着悬空庙那些狭窄无比的飞檐,像个灵活无比地鬼魅一般,往楼顶爬去。

  

第5卷京华江南 第52章 菊花、古剑和酒(2)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手指抠住庙宇飞檐里的缝隙,范闲的身体轻摆而上,脚尖踩着将突出数寸的木栏外侧,身子忽地拔高,几纵几合,一身绝妙身法与小手段完美无比地结合,不过是一眨眼间,便已经攀到了悬空庙最高的那层楼。

  下方山坪上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火势已灭,而那些庆国的权贵们始终是久历战火的狠辣角色,稍许一乱,便镇定下来,在几位大老的安排下布置除侍卫之外另一层防卫,务要保证悬空庙的安全,此时众人焦虑地抬头望去,刚好看见范闲的身影像道闪电般掠至了顶楼,没有人想到范提司的身手竟然厉害到了如此地步,不由齐声惊叹了一声。

  范闲右手单手牢牢握住顶楼下方的檐角,左腿微屈,左手放在藏在靴中的黑色匕首把上,在山风中微微飘荡。顶楼里一片安静,但他却不敢就这样贸失地闯进去,对着上面喊了一声:“臣范闲。”

  顶楼里似乎有人说了一句什么,范闲眯眼看着那层透风窗楼包裹着的顶楼里,无数道寒光渐渐敛去,这才放下心来,有人在里面说了一声:“进来。”

  咯吱一声,木窗被推开了。

  范闲不敢怠慢,腰腹处肌肉一紧绷,整个人便弹了起来,轻轻扬扬地随山风潜入庙宇顶层,生怕惊了圣驾。双脚一踏地面,他眼角看着那些如临大敌的侍卫缓缓退后一步,知道自己先前若是不通报就闯了进来,只怕迎接自己的,就是无数把寒刀劈面而至。

  眼光在楼中一扫。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行刺事情发生,他心中略松了一口气,接着便看到转廊处,皇太后地身影一闪而逝。自己最担心的婉儿正扶着老人家,而那位神秘莫测的洪公公正袖着双手,佝偻着身子,走在最后面。

  下面起了火,太后与宫中女眷们已经先退了。

  “你怎么来了。”

  一道威严里透着从容的声音响了起来,范闲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来,对着左手方栏旁地那位中年人行了一礼,平静说道:“下方失火,应该是人为。臣心忧陛下安危。”

  庆国的皇帝陛下,今天穿了件明黄色但式样明显比较随性的衣服,他背负着双手。看着栏外,此处地势甚高,一眼望去,无数江山尽在眼中,满山黄菊透着股肃杀之意。皇帝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目光平静望着这一片属于自己的大好河山,似乎对于庙下那些如临大敌的官员们露出了一丝嘲笑之意。

  此时楼中太后与娘娘们已经离开,在三楼处。与上楼来迎的侍卫合成一处,小心翼翼地退往楼下。透风无比的悬空庙顶楼之上,除了那位平静异常的皇帝陛下,还有太子、大皇子、三皇子这三位皇室男丁,十几个宫中带刀侍卫,还有四五个随侍的小太监。

  范闲目光一扫,便将楼中地防卫力量看的清清楚楚,眉间不禁闪过一丝忧虑,楼下那场火明显有蹊跷。只不过被自己见机的快扑灭,没有给人趁乱行动地机会,不过那些隐藏着的刺客,一定还在庙中,只是不知道以庆国如此强大的实力,怎么还可能让人潜了进来――不过他身为监察院提司,对于庆国的防卫力量相当有相信,就算有刺客潜伏着,也只能是那种一剑可乱天下的绝顶高手,人数怎么也不可能超过三个。

  只是宫典不在楼中,这个事实让范闲心头一紧。洪公公扶着太后下了楼,这个事实让范闲更是微感头痛,难道那些刺客放这场火,只是为了将那位宫中第一高手调下楼去?

  此时楼上,除了那些带刀侍卫之外,真正地高手……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范闲略有些自大的评判着楼中局势,毕竟在他心中,大皇子的马上功夫可能不错,但真正面对这种突杀地局面,他和一位优秀刺客的差距太大。

  看陛下的神情,似乎他并不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许这是身为一代君主所必须表现出来的沉稳与霸气,但范闲却不想因为这个中年人偶有伤损,而造成庆国无数无辜者的死亡,微微皱眉,对陛下身后强自表现着镇定的太子做了个眼色。

  太子微微一愣,马上知道范闲在想什么,躬身对皇帝行礼道:“父亲,火因不明,还请暂退。”

  谁知道皇帝根本不理会东宫太子所请,缓缓转身,清矍的面容之上透着淡淡自嘲,看着范闲说道:“火熄了没有?”

  范闲微微一怔,点头道:“已经熄了。”

  “那为什么还要走?”皇帝的左手轻轻抚着栏杆,悠悠说道:“朕这一世,退的时候还很少。”

  范闲面色宁静,心里却已经开始骂娘,心想你爱装酷玩刺激,自己可没这种兴趣,沉声说道:“虽没什么异动,但此处高悬峰顶,最难防范……还请陛下以天下为重,马上回宫。”

  以天下来劝谏一位皇帝,是前世宫廷戏里最管用地手段,不过很明显,对于庆国的皇帝没有什么用处,他反而转过身去,冷冷说道:“范闲,你是监察院的提司,如果有人胆敢刺杀朕……那是你的失职,难道你要朕因为你的失职,而受到不能赏花的惩罚?”

  范闲气苦,心想自己只不过是监察院提司,虽然六处确实掌管着这一部分业务,但今天这赏菊会本来就没有让院里插手,自己怎么可能料敌先机?――不过他旋即想到,监察院遍布天下的密探网络,最近确实没有探听到什么风声,这天底下敢对庆国皇室下手的势力,不外乎是那么两三家。那两三家最近一直挺安静的,最难让人猜透的东夷城也保持着平静,四顾剑一直是监察院地重点观察对象,可以确认对方还停留在东夷城中。

  看着皇帝一片安宁的神情。范闲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这场火……并不是一场刺杀的前奏?难道自己真的太过于紧张了?

  看着范闲陷入了沉默,场间有资格说话地三位皇子都以为他是受了陛下的训斥,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太子轻咳一声,准备为范闲分说些什么,但骤然间想到,范闲最近这些时日里将老二打的凄惨,让自己“大感欣慰”,但是这个臣子的实力似乎也已经恐怖到自己无法掌控的地步,此时父皇打压对方。说不定另有深思,所以住嘴,只是向范闲投了一注安慰的目光。

  大皇子却不会考虑这么多。沉声说道:“父亲,范提司说的有理,虽说这天下,只怕还没有敢行刺父亲的贼子,但是为了安全计。也为了楼下那些老大人安心,您还是先下楼吧。”

  皇帝似乎很欣赏大皇子这种有一说一的态度,但对范闲却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冷说道:“范闲,你身为监察院提司,遇事慌张如此,实在深负朕望。”

  范闲心里又多骂了几句娘,面色却愈发谦恭,自嘲笑道:“陛下教训的是。”

  皇帝略带一丝考问之意看着他,忽然说道:“你心中是否有些许不服?”

  “是。”范闲忽然间心头一动,直接沉声应道:“臣以为,陛下以一身系天下。安危无小事,便更须珍重才是,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不为过,这黄花之景年年重现,庆国地陛下却只有一人,哪怕被人说臣惊慌失措,胆小如鼠,臣也要请陛下下楼回宫。”

  楼间一阵尴尬的沉默,谁也没有料到范闲竟然敢当众顶撞圣上,还敢议论圣上的生死,还直接将先前皇帝对他地训斥驳了回去!

  ……

  ……

  “你的胆子很大……”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话后,皇帝的脸色终于轻松了一些,看着范闲说道:“如果说你胆小如鼠,朕还真不知道,这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大的老鼠。”

  这本是一句笑话,但除了皇帝之外,顶楼上的所有人都处于紧张地情绪之中,根本没有人敢应景笑出声来,只有胆大包天的范闲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发苦。

  忽然间,皇帝的声音沉下去了三分,便是那双眼也闭了起来,任栏外地山风轻拂着已至中年,皱纹渐生的脸颊。

  “朕这一世,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场刺杀,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当年的天下,是何等样的风云激荡?”皇帝轻笑道:“这样一个错漏百出的局,一把根本燃不起来的火,就想逼着朕离开,哪有这么容易。”

  范闲看着这一幕,在暗底里鄙视着一国之君也玩小资,一颗心却分了大半在四周的环境上,宫典与洪公公都不在,虎卫不在,有的只是侍卫与三位……或者说四位?皇子,那些近身服侍皇帝的太监虽然忠心无二,往上三代地亲眷都在朝廷的控制之中,但想靠着这些人保护着皇帝,实在是远远不够,尤其是洪公公随太后离去,让范闲非常担心。

  忽然间他心头一震,想到一椿很微妙的事情――如果这时候陛下遇刺,自己身为监察院提司岂不是要担最大的责任?楼下时,父亲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戴公公大声说道:“陛下一生,遇刺四十三次,从未退后一步。”

  范闲一愣之后,马上想到了远在北齐的王启年,在心中骂道,原来所有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位或几位优秀的捧哏。

  皇帝缓缓睁开双眼,眼神宁静之中透着股强大的自信:“北齐,东夷,西胡,南越,还有那些被朕打的国破人亡的可怜虫们,谁不想一剑杀了朕,但这二十年过去,又有谁做到了?”他轻声笑道:“当遇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之后,范闲,你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朕会如此不放在心上。”

  那是,您这是熟练工种啊――范闲今天在肚子骂的脏话比哪一天都多。但在其位,谋其政,自己既然当了监察院的提司,就得负责皇帝的安全。最关键地是,他可不想自己背一顶天底下最大的黑锅,于是乎,依然不依不饶,厚着脸皮,壮着胆子劝皇帝下楼回宫。

  皇帝终于成功地被他说烦了,大火骂道:“范建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窝囊废来!陈萍萍怎么就看中了你!”

  范闲满脸笑容堆着,心里继续骂着:有本事您自个儿教啊,这本来就应该是您的业务范围。

  此时局势早已平静,估摸着再厉害的刺客也只有趁机遁去。不然呆会儿禁军撒网搜山,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楼中众人地心绪稍许放松了一些,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在痛斥着范闲。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太子依然无耻地用温柔目光安慰着范闲,大皇子有些不忍的转过头去,倒是最小的老三满脸笑容最欢,许是心里看着这幕。觉得很出气。

  不知道陛下今天为什么如此生气,对范提司劈头劈脑骂个不停,就像是在训斥自家儿子一般。毕竟范闲如今假假也是一代名人。朝中重臣,在深重文治的庆国朝廷今日,这样大伤臣子脸面的事情还是极为少见。

  范闲满脸苦笑听着,却听出了别的味道,只怕这位陛下也在和自己怀疑同样的事情,所以才格外愤怒――如果说这出戏是老跛子或者是父亲大人暗中安排的,自己只能赞一声他们胆大心狠无耻弱智,居然玩这么一招勇救圣上的戏给圣上看――皇帝不是傻子,至少智商不会比自己低。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看来皇帝相信范闲也是被蒙在鼓里。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大概不会有什么正经刺客了,一场闹剧而已。

  但问题是,陈萍萍不是位幼稚圆大班生,范建也不是第一天上学吓地在铁门口哭的小姑娘,陛下更不会相信自己最亲信的两位属下会做出如此荒唐地事来为范闲邀宠――皇帝生气的原因,其实和范闲没多大关系。

  ……

  ……

  皇帝终于住了嘴,回过身重重地一拍栏杆,惊的楼内中人齐齐一悚,范闲却是个惯能揣摩人的主儿,对身边的戴公公一努嘴,做了个嘴型,示意他那位天口爷骂渴了。

  戴公公刚调太极殿不久,正小意着,看范提司这提醒,不由一乐,便准备端茶过去侍候。

  “换酒。”皇帝并未回身,但却知道范闲这小子在自己身后做什么,注视着栏外旷景,天上浮云地眼中,终于忍不住涌出一丝谑笑之意,“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既上高楼赏远菊,不饮酒怎么应景?”

  每三年一次的赏菊会都会配备菊花酒,早备在旁边,只是悬空庙异起了场小火,闹得众人不安,竟是忘了端出来,此时听着陛下意,一位专司此职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赶紧端着酒案走向了栏边,脚尖落地,分外谨慎小心。

  听着那句诗,范闲却是心头微惊,这是石头记三十八回里贾宝玉地一首菊花诗,皇帝此时念了出来,自然是要向自己表明,他实际上什么都知道,只是此事终究瞒不住世人,范闲也没有当一回事。

  “石头记这文章,一昧男女情爱,未免落了下乘,不过文字还算尚可……但这些诗词,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楼间三位皇子并随从们,并不清楚陛下为什么忽然在此时说起文学之道,微微一怔。范闲知道再不能退,苦笑着躬身说道:“臣游戏之作,不曾想能入陛下景目,实是幸哉。”

  “噢?朕还本以为……你是怕人知道此书是你托名所著,所以刻意在诗词上下些卑劣功夫,怎么幼稚怎么来。”

  范闲叹息一声,不知如何回答,而此时场中众人终于知道一向在民间宫中暗自流传的石头记,原来是出自小范大人之手,震惊之余,却又生出理所当然的情绪,这书一向只有澹泊书局出,而且文采清丽,实在俗品。若不是文名惊天下的小范大人所著,还真不知道世上又去找另外一个人去。

  皇帝接过酒杯,嗅了嗅杯中微烈的香气,轻轻啜了一口。淡淡笑着,不再理会窘迫的范闲与吃惊地儿子们。

  盘上放着两杯酒,本预着陛下与太后一人一杯,此时皇帝自取了一杯饮了,还剩一杯,而此时太后已经下楼,便有些不知该如何分配。他看看太子,又看看大皇子,眉头皱了之后又舒开,下意识里便将手指头指向了范闲。忽然间发现有些不妥,在途中极生硬的一转,指向正躲在角落里一面笑一面吃惊的老三。

  三皇子年纪还小。苦着脸说道:“父皇,孩儿不喜欢喝酒。”像这种话,也只能是小家伙说出来,才不会被判个逆旨之罪。

  皇帝沉着脸,冷冷说道:“比酒更烈地事情。你都敢做,还怕这么一杯酒?”

  三皇子脸一苦,被这股冰寒地气势一压。竟是吓的险些哭了出来,赶紧谢恩,迈着小脚走到栏边,伸出小胳膊取下酒杯,便往嘴里送去。

  ……

  ……

  当的一声脆响,三皇子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滚了远去,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道迎面而来的寒光,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只不过喝杯酒而已,怎么这名侍卫却要砍死自己?

  毕竟是位皇子,从小生长在极常复杂极常危险的境况下,小家伙马上反应了过来――有人行刺!

  他的身后就是皇帝陛下,如果他抱头鼠窜,那么这雪光似的一刀,便会直接斩在陛下的身上。当然,三皇子并没有苦荷大宗师那种踏雪无痕的身法,也没有叶流云那种棺材架子一样坚强地一双散手,就算他再如何强悍地挡在皇帝面前,估摸着这惊天一刀,也会把他直接劈成两半,顺带着取了皇帝的首级。

  躲与不躲都一样,所以三皇子选择了最正确的做法,他死死地站在原地,盯着那片刀光里刺客模糊地脸,双腿发抖,裤裆全湿,不顾一切地尖声叫了起来!

  啊!

  尖锐的叫声响彻顶楼之前,场中所有人都已经发现了行刺的事实,因为从来没有人想过庆国皇宫的大内侍卫里居然会有刺客,所以当那把刀挟着惊天的气势,砍向栏边捉着小酒杯地陛下时,没有人能够反应过来,从而让那把刀突破了侍卫们的防守圈。

  只有范闲例外,他一吐气,一转腕,一拳头便打了过去,这名刺客隐藏的太深,出手太突然,刀芒太盛,以致于他根本不敢保留丝毫,身后腰处地雪山骤现光明,融化而涌出的真气就像一条大河一般沿着他的右臂,运到他的拳头上,然后隔着几步的空气,向那片刀光里砸了下去。

  这一拳相当的不简单,拳风已经割裂开了空气,推着微微的嗡嗡声,就像是一记闷雷般,在刀光里炸响,将那片泼雪似的刀光炸成了粉碎!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范闲胸中一闷,极为震惊地发现使刀之人居然也是位九品的强手,不过也对,敢来行刺天下权力最大君主地刺客,没有九品的身手,怎么有脸出手。此时他已经飘到了三皇子的身边,左手一翻,黑色的匕首出腿,极为阴险地扎向刺客的小腹。

  刺客手中的刀只断了一半,刀势却愈发地凄厉,速度更快,竟似同生共死一般。侍卫们终于醒了过来,大叫着往这边过来,与范闲前后夹进,这名刺客就算是九品强者,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就在这个时候,悬空庙正前方天上的那朵云飘开了,露出了太阳,那轮炽烈的太阳。

  光芒一闪,楼宇间泛起了一片惨惨的白色,然后出现了一名全身白衣,手持一柄素色古剑的刺客――没有人知道这个刺客是怎么出现在了顶楼,也没有人发现他借着阳光的掩饰已经欺近了皇帝的身前。

  嗤嗤两点破风声起,两名皇帝身边的侍卫最先反应过来,将陛下往后拉了一把,付出的代价是这两个人喉头一破,鲜血疾出,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摔倒在地。

  一个白衣人。拿着一把古意盎然的剑,直刺皇帝面门!

  ……

  ……

  先前豪言一生未退的皇帝陛下,在这宛若天外来地一剑面前,终于被悍不畏死的贴身侍卫拖后了几步。

  此时那把夺人心魄的剑尖其实离他还有一尺远。但所有人似乎都觉得那一截剑尖。似乎已经刺中了皇帝的咽喉。

  所有地人都知道庆国皇帝不会武功,又有几个侍卫狂吼着堵在了陛下的面前,事起突然,又心忧圣上安危,这些侍卫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用人肉挡住对方的剑势。

  无数鲜血飞溅着,皇帝的双眼却依然是一片宁静,死死盯着那个一无往前、剑人合人的白衣刺客。

  ……

  ……

  侍卫们的实力足够,悬空庙下面还有洪公公,还有叶秦两家唯一的两名九品强者。此时只要能阻止那名白衣剑客一刹那,就可以保住陛下的性命。

  但谁来阻止?侍卫们已经做足了他们应做的本份,他们明知道自己地同僚当中出了刺客。自己只怕也很难再活下去了,为了给家人留些活路,他们拼命的本领都已经拿了出来,剩下替陛下挡剑的事情,应该是留给陛下这几个儿子来做吧……

  连环地几击。都只是发生在极短暂的时间之内。当时,三皇子受惊脱手的酒杯还在地上骨碌骨碌转着,满脸震惊的大皇子正准备冲到父皇的身前。替他挡下那柄杀气十足地古剑,却只来得及踏出了两步,脚后跟都还没有着地。

  此时,范闲阴险递出去的黑色细长匕首,距离侍卫刺客的小腹还有几寸距离,却已经感觉到了身后那股惊天地剑势。

  满天的血飞着,就像满山的菊花一样绽开,侍卫们死不瞑目的尸首在空中横飞,他们死都没有想明白。那名白衣剑客怎么可能躲在悬空庙的上方,那里明明已经检查过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慢动作一样,十分细致而又惊心地展现在范闲的眼前。

  他甚至还能用余光看清楚,太子满脸凄怆地向陛下赶去,那副忠勇的模样,实在令人感动无比,但很可惜,太子殿下很凑巧地踩中了弟弟失手落下的酒杯,滑不着力,整个人快要呈现一种滑稽地姿式摔倒在地上。

  上天注定,机缘巧合,此时只有离陛下最近,反应最快的范闲,来做这位忠臣孝子……范闲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身后那柄剑上的杀意,比身前这位九品刺客更加纯粹,更加狂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激起了他深埋内心深处的戾气,他有信心在这一瞬间之内,同时救下陛下和身旁的老三,只是肯定要被后面那个白衣剑客重伤。

  ――但他决定搏了,这么好的机会,吝啬的范闲不肯错过,这么强的敌人,好胜的范闲,不肯错过!

  但就在这个时候,令范闲有些心寒的是,刺客们的最后一招终于出手。

  这一次对方使出了埋在庆国宫廷侍卫里已经十年的钉子,又不知花了多大的代价,请动了那名白衣剑客,拼着要折损自己在庆国十余年的苦力经营,诱走了洪公公,适时而动,才造就了当前这个极美妙的局面――但是,那名九品刺客不是杀招,甚至连那名剑出凄厉的白衣剑客也不是杀招。

  真正的杀招,来自庆国皇帝的身后!

  那名先前奉上菊花酒的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当皇帝被白衣剑客一剑逼退数步后,便正好挡在了他的身前,只见他一翻酒案,伸手在廊柱里一摸,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把灰蒙蒙的匕首,狠狠地向着皇帝的后背扎了下去!

  匕首是藏在悬空庙的木柱里,柄端被漆成了与木柱一模一样的颜色,而且经年日久,根本没有人能够发现那里藏着一把凶器。没有人知道这把匕首放在这里已经放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对方针对庆国皇帝的这个暗杀计划谋划了多久。

  只看这翻耐性与周密的安排,就知道对方志在必得――谋杀一国之君,最需要的不是实力,而是决心和勇气。

  此时庆国皇帝的身前。是一柄古意盎然,却剑势惊天地长剑,他的身后,是一柄古旧至极。却极其阴滑的匕首,根本毫无转还之机!

  范闲知道自己面临着重生以来,最危险的一次考验,比草甸上与海棠地争斗更加恐怖,但他来不及嗟叹什么,便已经下意识里做了他所以为正确的选择,黑色匕首脱手而出,刺向了对方的双眼。

  他知道自己不是神仙,就算是五竹叔或者是四位大宗师出现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可能在击退面前刺客。保住老三性命的情况下,再与那名白衣欺雪的剑客硬拼一记,还有足够的时间与力量。去帮助陛下对付身后的那名小太监。

  宫中那位小太监没有什么功夫,但是他手中的那把陈旧至极的短剑,却是最要人命地东西。

  所以他选择了先救三皇子,再救陛下,虽然这种选择在事后看来是大逆不道。但在范闲眼中看来,三皇子只有八岁,还是个小孩子。

  救人。自然是先救小的。

  ……

  ……

  黑色匕首像道黑蛇一般,刺向了第一位刺客的眉宇间,对方此次筹划地极详细,当然知道范闲最恐怖的手段,就是这把黑色的细长匕首,传说中是费介老怪物亲自开光的不祥之物,那名九品刺客不敢怠慢,半截直刀一闪,直接将这把匕首狠狠地击向了楼下。

  他想看看。被世人誉为文武双全的范提司,在失去了武器地情况下,还怎么能面对自己的一刀。

  匕首刚刚飞出栏杆的时候,范闲已是急速转身,将自己地后背晾给了刺客,而在转身的过程当中,以根本没人能看清的极快速度,在自己的头发里拈了一拈,借势向后轻轻一挥。

  一只细细的绣花针,不偏不倚地扎进了那名刺客的尾指外缘,只扎进去了一丝,连血似乎都不可能冒一滴出来。

  而那名刺客却是闷哼一声,顿觉气血不畅,一刀挥出,斩去了自己的尾指。

  抬头,已然不见范闲。

  范闲此时已经来到了那名不可一世的白衣剑客身前,拦在了他与皇帝之间,随他而至的,自然还有那三枝勾魂夺魄地黑色弩箭与几大蓬已经分不清效用,但浑在一起一定是十分淫荡,足以烂肠破肚的毒烟!

  一大片黄的青的白的烟,在悬空庙最顶层的木楼里散开,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就像是京都偶尔能见的烟火一般。

  但那白衣剑客竟似对范闲阴险的作战方式十分了解,早已避开了那三枝弩箭,也闭住了呼吸,依然是直直地一剑,穿千山,越万水,破烟而至,杀向范闲的面门。

  此时所有手段都使出来了的范闲,正挡在皇帝的身前,就算这一剑刺了过来,也只会首先刺中范闲的身体,就算他大仁大义到肯替皇帝老子送命,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至于陛下身后那个行刺的小太监……嗯,请陛下自求多福吧。

  一剑临面!

  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无比狂虐起来,此时不知道是心神在指挥真气,还是真气已经控制住了心神,只听他尖啸一声,双掌疾出,体内的真气竟似被压缩成了极坚固地两截山石,透臂而出,迎向那柄寒剑。

  白衣剑客微微皱眉,知道自己如果依然持剑直进,就算刺透了范闲的胸口,只怕也会被这恐怖的两掌将胸骨尽数拍碎。

  嗤的一声,那柄古剑就像是仙人拔弄了一下人间青枝般,微微一荡,刺进了范闲的肩头!

  在这一瞬间,白衣剑客舍剑,与范闲对掌。

  轰的一声巨响,劲力直震四际,灰尘大作,毒烟尽散,白衣剑客就算再如何天才,也及不上范闲打婴幼儿时期打下的真气基础,左手稍弱,腕骨喀喇一声,便是折了。

  但令范闲心惊胆颤的是,白衣剑客被自己震退之时,居然还能随手拔去了插在自己肩头的那柄古剑!这得是多快的速度,多妙的手法!

  一击不中,马上退去,正是一流刺客的行事风格,白衣剑客脚尖在栏边一点,再也不看范闲一眼,便往庙下跃去,衣衫被山风一吹散开,就像是一朵不沾尘埃的白鹤一般。

  ……

  ……

  便在白衣剑客与范闲交手的那一瞬间,场间响起两声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响声。

  那名让范闲都有些狼狈的九品刺客,此时满脸血红,双肩肩骨尽碎,鲜血横流,眼中带着一丝不甘与绝望,倒了下去,在倒下去的同时,嘴角流出一丝黑血,等身体触到楼板之时,已经死的十分透彻。

  在这名刺客的身后,一直佝偻着身子的洪公公,依然袖着双手,就像是没有出手一般。

  范闲忽然想到刺客最绝的那一招,霍然转身,然后看见了一个令他震惊,令他许多年之后,都还记得的画面。

  拿着匕首意图行刺的小太监昏倒在楼板上,头边尽是一片木屑。

  而他行刺的目标,庆国的皇帝陛下,手中拿着半边盛放酒杯的木盘,这是先前皇帝陛下在混乱中唯一能抓到的一件武器,他望着脚下小太监寒声说道:“朕虽然不是叶流云,但也不是你这种角色能杀的!”

  确实,庆国皇帝虽然不修所谓武道,但毕竟也是马上打天下的勇者,寻常打架,那还是有几把刷子。

  惊魂未定的范闲,看着皇帝拿着半片木盘的形像,却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前世看的古惑仔电影……好一招板砖!

  悬空庙下响起一阵惊叫狂嚎与痛骂,想必是那位白衣剑客已经逃了下去,看来庆国的权贵们果然胆量足,性情辣,知道对方是行刺圣上的刺客,竟是纷纷围了上去。

  又是一声惊呼与闷哼,远远传上楼来。

  此时不是表功论罚的时候,范闲伸头往栏边一看,只见地面上,京都守备叶重正掩唇而立,以他的眼力,能看清楚对方正在吐血,想必是先前与那名白衣剑客交手时,下了狠劲儿。

  叶重是庆国京都少有的九品强者,既然他偷袭之下都吐了血,那名白衣剑客,自然伤的更重,果不其然,远处满山的菊花之中,可以瞧见那名白衣剑客略显迟滞的身影。

  “传说中,四顾剑有个弟弟,自幼就离家远走,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皇帝陛下站在范闲的身后冷冷说道:“范闲,替朕捉住他,看看他们兄弟二人是不是一样都是白痴!”

  连遇惊险,一向沉稳至极的庆国皇帝终于动了怒。

  范闲知道此时轮不到自己说什么,既然洪公公已经上了楼,皇帝接下来的安危就轮不到自己关心了,虽然肩头还在流着血,但他的人已经跃出了栏杆,像头黑鸟般,疾速地往楼下冲去。

  楼下又是一片惊呼。

  “看戏啊!”范闲面色一片冰寒,皇帝既然发了话,自己没什么办法。

  在他掠过之后片刻,自身也是猝不及防的京都守备叶重也终于调息完毕,黑着一张脸,往那名白衣剑客逃遁的方向掠了过去,宫典是他的师弟,如果今天捉不住那名刺客,只怕整个叶家都要倒霉,跳进大江也洗不清,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他也要亲手捉住那名刺客,而且是活捉!

  紧接着,侍卫之中的轻功高手,也化作无数个箭头,扑向了山野之间。

  山下有禁军层层包围,山上,有范闲、叶重这两名九品强者领着一群红了眼的大内侍卫追杀,不知那名白衣刺客还能不能逃将出去。

  (作者自认为这章写的好,得意中。)
第5卷京华江南 第53章 匕首,又见匕首!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悬空庙里,皇帝已经褪去了先前的怒容,满面平静,就像脚下的木屑、楼中的鲜血、待卫与刺客的尸首、受伤和昏迷的人们、四周空气里的微甜味道并不存在,就像是自己没有遇到一场敌人筹谋数年之久的谋杀,只是在进行三年一例的赏菊之会。

  有人开始收拾庙宇内的残局,许多的宫中高手挤在了顶楼,似乎是想把这楼压垮。起先负责陛下安全的侍卫面色惨白,那些太监们包括戴公公在内都瑟瑟发抖,不知道圣上遇刺,会给自己的命运带来些什么改变,还是说会直接中止了自己的命运旅程。

  太子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泪珠,与大皇兄二人齐排跪在皇帝面前,请罪道:“儿臣无能,让父皇受惊了。”

  大皇子说得沉重无比,他在西方杀敌无数,却没有想到,当刺客来袭之时,自己竟是连作出反应的能力都没有,而那位他本来有些瞧不起的范闲……竟然身手如此了得,见机如此之快。

  “一入九品,便非凡俗……你们虽是朕的儿子,碰见这些亡命徒,反应不及,也是自然之事。”皇帝似乎没有怪罪儿子们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死在洪公公手下的九品刺客,又看了一眼被太子踩破了的酒杯,眉头微微皱了皱。

  他轻轻揽着怀中还在害怕不已的三皇子,眼睛却看着楼下那片5eT漫山遍野的菊花,山坡之上,隐隐能看见偶有动静,枝叶轻飞而碎。

  “老奴去吧。”洪公公在皇帝身后谦卑说着。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在一场刺杀之后,应该牢牢地守护在陛下的身边,“小范大人最近在生病。老奴有些担心。”

  地板上范闲临去前扔下的药囊十分显眼,毒烟漫楼。总会有些人吸了进去,所以他留下了解毒丸。看着地上的药囊,想到那孩子的细心,皇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微欠疚,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范闲这个孩子,最近身体一直有问题,而且洪公公上次去范府看后。也证。nt明了他身上的病,确实有些麻烦。

  他的手指轻轻在悬空庙的栏杆上点了几下。笃笃作响,下方一直缩在众权贵后方的范建似乎心有感应,向着楼上看了一眼。

  “你不要去了。”皇帝对洪公公冷冷说道:“朕派人。”

  话音落处,悬空庙下方的山坳里又传来数声异动,数名身影从隐伏处站起身来,身负长刀,沿着陡峭的山石缝隙,冲入了花海之中,不一时便超过了提前几刻出发的大内侍卫,追寻着最头前三个人的踪迹而去。

  正是虎卫。

  山里有座庙,庙前自然就是山沟沟,只是这山沟沟有些陡。

  范闲就在山沟沟里的田野里疾行着,间或伸手拔去迎面冲来的枝丫,嗅着山野间金线菊瓣碎后的淡淡香气,像是吃了鸦片一样,体内的真气依循着那两个通道快速流转,极我看快地补充了他精神与力量的消耗,双脚就像是长了眼睛般,奇准无比地踏上下方的岩石,身如黑龙,以一种令人膛目结舌的速度向着山下冲去。

  说起跳崖,这个世界上除了五竹叔外,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能比他更快。更何况,今天与白衣剑客一战后,体内修为受了大震撼后自然有所提升,真气的充沛程度与精神状态,都处于颠峰之中,左肩的伤势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身前数十丈处那个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5eT身法也算是极其。nt精妙,像朵云一般聚拢散开,便柔媚无比地御了下冲之力,速度没有减慢,但终究比不上范闲借着地心引力加速。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至于后面那些还在寻觅下山道路的大内侍卫,已经不知道被甩了多远,而那位声名赫赫的叶重大人,明显一身修为是放在那个重字上面,也被拉下了好一长段距离。

  茶还未冷,两人5eT就已经一先一后地冲到了山脚下,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禁军兵马旗帜,范闲心头稍松了口气,却意外地发现前方的白衣剑客身形一斜,强行扭转了前进的方向,擦着山脚疏林的边缘,往西方掠去。

  已经踏上了平地,范闲的速度本来应该不及那位白衣剑客,但白衣剑客受了叶重一掌,明显吃了大亏,速度始终提不起来,所以被他死死缀着。

  不过看着对方选择的方位书斋,范闲依然止不住心头微凛。山上山下联系不便,圣上遇刺的消息就算已经传了下来,这些山下的5eT禁军,只怕也难以马上做出反应,更何况白衣剑客选择的方向,正是禁军最难照顾到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原始的密林,林子的面积虽并不宽大,却足以掩护白衣剑客轻身而出。

  他沉默地追赶着,企盼禁军统领不会因为宫典的失职,而忘记了那个方向。

  令他欣慰的是,那片密林外面明显也有防备,那名白衣剑客在高速奔行的过程中,又是强行一转,往两点钟的方向穿插了过去。

  范闲紧紧跟着。

  白衣剑客再转。

  范闲再跟。

  数次突刺一般的转变方向,白衣剑客却极漂亮地保持着与远处禁军的距离,而范闲也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喊兄弟们帮忙。

  嗖的一声,白衣剑客陡然加速。往正前方的一处湖面掠去!

  等范闲也咬牙跟着冲了过去之后,才有些恐惧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自己已经跟着那位刺客穿过了山脚下禁军的包围!

  前方一片空旷,无人防守。范闲心中剧震,完全不能了解那名白衣剑客是怎样摆脱了层层禁军的注视,除了二人身法确实够快之外,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白衣剑客对于禁军的布置,对于庆国朝廷的应急反应都已经熟悉到了一种很可怕的程度!

  联想到宫典今天一直没有出现在悬空庙中,范闲感到一丝凉5eT意沿着自已的后背爬了上来,但此时不是思考阴谋诡计的时候。叶重太重,侍卫太慢,身旁无人。如果让这名刺客从自己的眼都就此消失,范闲知道自己会惹上多大的腥膻。

  不能回头。只能飞,只能追,一迫再追。

  对于自己的追踪技能,范闲有足够的信心,尤其是在北海之畔的衣里,自己领着几名虎卫,硬生生将当年纵横天下的肖恩追得凄惨不堪后,他根本不相信,除了四大宗师之外,还有谁能逃得出自己的跟踪。

  但今天,连番的意外接踵而来,让他有些心寒,先是对方能够轻易穿透禁军的封锁,紧接着对方又表现出来了十分强悍的摆脱能力,由山脚直至湖边,穿湖而过,在农舍与田野间穿梭,那名白衣剑客有好几次都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如果不是范闲眼力惊人,运气过人,只怕早就已经被对方摆脱了。

  

  而且白衣刺客在这一路上所表现出来的沉稳……甚至像是本能反应一般地躲避,实在是让范闲十分佩服,他自幼接触监察院的东西,当然知道这得需要多少年的浸淫才能达到。

  尤其是注意到对方在掩灭痕迹时的手法,十分的老练,而且透着一股子阴沉的味道,总让范闲感觉很熟悉――就像是他已经非常熟悉的那片黑暗一5eT般,与这名剑客的一身白衣,透着股格格不入。

  想必这才是白衣剑客的真实一面,冷静且不必提,阴狠,决断,无一不是人间极致。

  悬空庙上那一剑,虽然煌煌然,壮烈至极,但在范闲看来,却没有此时对方散发出的黑暗气息来的惊人我看,此人所表现出来的真正实力,只怕早已经超越了年老的肖恩,还在自己的真实实力之上。

  范闲越来越心惊,悬空庙上,自己确实太冲动了些,太热血了些,此时冷静下来,才能正确地评估对方那一剑的威势,若不是叶重伤了对方,或许范闲此时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马上住脚,离前面那个白衣人越远才会越安心。

  ……

  二人身前,京都在望,城廓高耸,气势逼人。nt。

  虎的一声,白衣剑客去势不顿,单手脱去身上的雪白长衫,露出里面一件朴素简单的衣服,就如同京中居民常见的穿着。

  白衫落在泥地中,片刻之后,一只脚尖在衣上轻轻一点,一个身影疾速掠了过去。

  范闲看着已经远方已经乔装成普通百姓的剑客,对于对方的佩服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对方不像一般的刺客一样往郊外逃去,反而却要自投罗网,杀入京都,这京都不知有多少万人,对方混入人海之中,想必也有可靠的身份做掩饰,就算监察院全力发动,只怕也再难找到他了。

  今日皇室集会于悬空庙,京都防卫自然松懈,城门处的小兵只觉得眼前一花,揉了揉眼,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范闲看得清楚,那人已经混入了京都的人群之中,也不忌惮惊世骇俗,直接从城门处冲了过去。

  入城之时并未受阻,他依然能够勉强缀着那个刺客。在京都这样复杂的地况之中,才是真正考究黑暗刺客们能力的时候。范闲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没有跟丢前面那个影子一样的人物,好在今日精神状态奇佳,速度没有一丝减退!

  。nt沉默地追杀与反跟踪,在京都的民宅间,小巷间进行着,凶险处或许不及上次北海畔,但紧张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楼角身影一飘,足下布鞋一点,穿过热闹的旧市街,撞翻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便是这一撞,让范闲判断清楚。刺客受的伤重,看来已经支持不住了。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

  一条死巷子,骤然出现,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之后。范闲终于成功地将那个人堵在了巷口的尽头。

  连番跋涉,用心用力用神,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颊上却是两朵亢奋的红晕,双眼里晶亮一片。正是体内真气充沛到我看了极点的显示。

  而巷口里的那个刺客情况比较糟糕,白衣已去。一身普通的衣服下面,已经能看见隐隐沁出的血水。

  刺客转过身来,是一张范闲完全陌生的脸,也是苍白无比,想来平日里极少见阳光,也不知道易容过没有,他嘶哑着声音,看着离自己只有十步远的范闲,说道:

  “小范大人,你不累吗?”

  范闲微微一怔,轻声说道:“本官没想到你能跑这么远。”

  刺客微微一笑,轻轻将手伸进外面的衣衫,缓缓取出了那柄寒若秋水的古剑,一剑在手,他全身上下的气质为之变,马上由一位逃亡的黑暗刺客,变成了了位高傲的剑客,浑身充满了自信与我看骄傲,

  “我本不想杀你。”

  范闲默然,知道对方如果没有受伤的话,确实有足够的实力说出这样看似狂妄的一句话。感受着巷子尽头那股拂面生寒的剑意,他下意识里准备抠住暗弩的板机,取出藏在靴中的黑色匕首,抛出最拿手的毒烟……不料……匕首没摸到,毒烟用完了,暗弩不在了。“你是赤棵的。”无名刺客冷漠说着:“你只有三枝努箭,一把匕首,十四粒爆烟丸,而现在……你是赤裸的。”

  范闲微微低头。nt,面色沉了下去,知道自己确实书斋是裸奔入京。一向能够帮助自己的三大法宝已经不在身边――有这三大法宝在手,他敢和海棠正面打上一架。而此时,面对着一位综合实力绝对不在海棠之下的绝顶高手,范闲能怎么办?他只有祝福对方的伤势发作的更快一些……五竹叔能来得更快一些。

  他体内如今已至顶峰之境的充沛真气,让他的心神坚毅自信起来,在经络里快速流转的真气,就像是无数调皮的孩子,在劝说着他,凭借自身的实力,与对方狠狠地战一场。

  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自己的战意,用没有夹杂一丝情绪的目光看着对方,微笑说道:“说出你一个能让我书斋满意的身份……我就不追。”

  这是交易,这是他冒着奇险,一直追踪这位绝顶高手到京中……也要做成的一笔交易。悬空庙的刺杀太古怪了,宫典的离奇失职,刺杀时机关迭出的绝妙安排,面前这位刺客的出现与离开,对庆国我看内部事务的熟悉,都揭示了一下可怕的真相,这次刺杀,肯定不止一方势力参与其中,而且一定有庆国内部的人员参与!

  范闲只是需要知道此事的真正起源,而不是像个勇士一样地为陛下洗去耻辱。他不是一位单纯的忠臣,更在乎的是,这次刺杀与自己,与父亲,与监察院之间的关系。

  “不要说气节这书斋类的话。”范闲依然低着头,笑着说道:“你我都是一路人,知道承诺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意义,给出我所需要的信息,我放你离开。”

  刺客沉默着,默认了他的说话,但就在范闲以为对方会接受这个看似对双方都很公平,绝对双赢的交易时,对方忽然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杀了你。我不一样也可以离开?”

  这个世界真的很妙,范闲强悍地拒绝了二皇子那个和解共生,在所有人看来都很美满的提5eT议,而此时,也有人很强悍地拒绝了他。

  靠的是什么?当然是实力。

  ……

  剑光似乎在一瞬间之内,照亮了整条小茬,深秋里的落叶,也被这剑风刮拂了起来,纷乱的飞舞在二人身间。那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就我看这样在凄美落叶的陪伴下,突兀而决然地来到了范闲的面前。

  就如同在悬空庙顶楼一样。范闲体内真气疾出,运至双掌之上。开天辟地一般,挟着雄浑至极的掌风,拍向对方的面门。对于迎面而来的长剑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掌风凛烈,将那名剑客的头发震得向后散去,就像是道道钢刺一般。

  武技之道,他不如对方,于是只好搏命。而且他很清楚,越是杀人无算的绝顶刺客,越是珍惜自己的生命,越是骄傲,怎么可能换命。

  如他所愿,对方果然横剑一挥,向着他的手掌上斩去。范闲奇快无比地收手,化为两道黑影,直击对方的太阳穴,这双拳出的是干净利落,简单至极,却是异常凶悍。

  。nt

  便在这时,与他对战的剑客,却做了一件让范闲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剑客不再像大画师一样潇洒挥剑,不再妙到毫巅地运剑……他直接弃剑。

  长剑脱手,急射而出,直袭范闲的咽喉,他的身体却异常古怪地缩了起来,避过了范闲的凌厉拳风,将手放到自己的左腿靴口处。

  取出一把暗哑无光的匕首!……

  范闲闷叫一声,收书斋拳而回,交错一击,仗着自己的霸道真气,生生将那夺命一剑击飞,古剑化作一道直线飞了出去,嗤的一声插在巷墙之中,不停颤抖着,嗡嗡作响。

  更令他大惊的是,对方居然从靴子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向自己刺了过来,这一招范闲实在是太熟悉了!

  剑客古剑在手之时,便是光明正大,大开大合,堂堂正正的绝代剑手,所以范闲用霸道真气相应,但是这名剑客弃剑之后,整个人的光采便似乎荡然无存,化作了秋风之中的一道魅影,手里提着一把尖锐的匕首,突刺而出。

  这种强烈的气质变换,只是在骤然之间发生,范闲险些应对不及,左臂处被划了一道细小的血口!

  霎时间,两个黑灰色的身影就这样在巷中缠斗了起来,贴身的搏击,全以奇诡之道而行,锋出无声,指出阴险,在租小的范围之内,进行着极凶险的刺杀,两个人的。nt动作越来越快,弯肘捉膝,撩腹剁脚,由墙角站至墙上,再摔到地面……一连串肉体格击之声连串响起,惊心动魄。

  如果范闲不是从小被五竹锤练长大、如果不是深受监察院风格的浸淫,一直走的就是这个路子,只怕平已经被那把匕首戮出了无数个血洞,但饶是他躲得再快,终究还是被那把似乎染上了噬魂之气的匕首,在身上割了无数道血口子。

  对方肯定对监察院官服的构造十分清楚,刀尖所割,全是没有重点保护的地方。

  5eT对方肯定对监察院官服的构造十分清楚,刀尖所割,全是没有重点保护的地方。

  而最令范闲心惊胆跳的是,对方竟对自己研究的十分透彻,将自己的出手5eT路线算的死死的,自己赖以保命的小手段,竟每每在发动之前,就被对方猜得先机,躲了过去,不论是拧尾指,还是插眼珠,捏阴囊,还是想倒肘击……什么样无耻下流阴险的招数,都失去了效用!

  一抹浅灰色的光芒,闪过范闲的眼帘,匕首的尖端很直很直地扎了下来,这让他想起了五竹叔的那根棍子,让他想起五竹叔说的那句话――直、狠、准。

  之所以范闲在快要嗝屁的时候还有情调回忆往事,是因为他还有一招大劈棺,脚下的靴尖里还藏着个刀片。

  一甩手,体内暴戾的真气一下子迸了出去,手臂上的监察院官服都被震得丝丝碎裂,右手。nt被真气所激,不停地颤抖,隐隐然有了几丝澹州海崖下叶流云散手的风韵。啪的一声击出。

  像个幽灵一样附在他左臂处的刺客,只觉一股强大而锥心的真气扑面而来,对方这一拍的手指根根散开,宛若枯枝一颤!

  刺客胸口一闷,被震了出去,脚尖也往下一踩,不偏不倚踩在范闲阴险踢过来的靴刀尖上,飘然退开三尺!

  范闲一声闷哼,捂着受了刀伤的左臂。看着面前这个可怕的敌人。发现对方也在掩唇流血,稍觉安心。

  只是。五竹叔还没来。

  ……

  刺客。nt横肘,将灰暗的匕首横举在眼前。嘶哑着声音说道:“这是学的你的。”

  范闲阴沉着脸,感受着自己的精力随着伤口处鲜血的外满而不断流失着,冷声道:“不用客气。”

  没有时间留给他治伤调息。而对方明显在对伤势地耐受力方面,比自己还要更加强悍,所以范闲没有第二句话,脚尖在巷墙上一点,踹落几块灰砖。整个人已经扑了过去,去势若虎。一往无前!

  刺客退一步,跃起,反手撩刀,刺向他的太阳穴。书斋

  范闲身形一滞,气势由极暴戾而转至极阴柔,整个人的身躯极冒险地绕着那柄匕首转了小半圈,右手两根手指间寒芒一闪,从自己的颈后鬼魅伸了出去……刹那辰光里,便要轻拈毒针,扎中那把稳定异常握着匕首的手……的虎口!

  可他没有料到,刺客反手撩的那刀,我看竟是个假像。当针尖探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从从容容地拉回匕首三寸,让毒针扎在了匕首的横面之上,针尖寸短,显得脆弱无比!

  紧接着,刺客便是一膝顶在了范闲的后腰窝里。一股剧痛让他横过身去,然后便看见了那柄恐怖的匕首距离自己的胸口只有极短的距离。

  书斋

  ――看着这把匕首,范闲绝望了,对方竟然准备的如此充分,连自己最后保命的三根发针都摸得一清二楚!

  而……五竹还没来。

  ……

  腰间着了重重的一记,范闲的一声闷哼,却变作了极其狂暴的一声呼喊!

  “啊!”

  生死之际终于激发出了他体内最大的潜力,将那股强悍的杀伤力全数吸入了雪山之中,催发着霸道真气运至自己的双臂,夹住了匕首!

  双掌与匕首一夹,发出了极难听的嘶哑声,就像是烫红了的烙铁正在粗糙的脚掌上慢慢划过。

  两个人距离的如此之近,以致于范闲能看到对右眼神里的那丝微笑。

  倒霉这种事情,总是联袂而至,此时范闲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身体里最大的那个隐患,也终于爆发了出书斋来,发出了致命的怒吼。

  暴戾的真气,就像是不听话的孩子,又像是难以驯服的野兽,异常不稳定地在他的经络中开始跳动,而雪山处的真气蕴积,似乎也已经随着这一场耗费心神的缠斗,终于突破了极限。

  爆了。

  ……

  就在那么极短的瞬间内,范闲便已经感受到了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苦楚,身上每一处能够有感觉的神经,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痛楚无比,而体内的真气就这样狂肆地冲破了管壁,杀进了他的身体,片刻间消湮在腑脏之中,再也无法调动出来。

  真气全无,双掌自然无力。

  嗤的一声书斋轻响,那柄始终无法真正刺中范闲的灰暗匕首,就这样简简单单,甚至有些荒谬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范闲松开双掌,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胸上突然多出来了一把匕首,而且只能看见后面那一裁。

  就连对方那名绝顶刺客,似乎都惊呆了,傻傻地看着范闲胸前的匕昔,而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不书斋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痛楚才传到了范闲的脑中,他才明白自己中了很深的一刺,只怕这条小命就要这么糊里糊涂地交待在异世界的一条小巷之中。

  不甘啊!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没生孩子,红楼梦还没有抄到七十八回,还没有去内库看叶轻眉做的家什,还没有去神庙偷窥,还没有站在皇宫的大殿上向天下人宣告自已的身份。

  最不甘的是……瞎子,你怎么还没来呢?

  ……

  “意外。”

  。nt

  很意外地是,说出这两个字的,除了临死不忘前世周星星的范闲外,还有对面那位剑容,只不过范闲说的极为不甘,对方说的极为无辜。

  o

  刺客终于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范闲双腿一软,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当庆国皇帝最精锐的虎卫,终于干辛万苦地赶到小巷时,没有来得及参加这场激斗,只来得及看着一个普通百姓模样的人、松开了小范大人胸口的那柄匕首,然后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直接掠过了巷尾那堵墙。

  而小范大人,这些虎卫们暗中传诵,无比强大的大人物,就像一位酒后的醉鬼般,直挺挺地摔倒在巷中的土地上。

  “快追!”有虎卫低声吼道。

  “分二,首救人!”

  这一行虎卫的头领高达、沉着一张杀气腾腾又阴郁至极的脸、蹲在范闲旁边,看着面前地上这个带着自己出使北齐的年轻官员,心里无比紧张和担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声音在巷子里响了起来。

  “死不了。”范闲气喘吁吁靠在高达的怀里,望着胸前的一大片殷红,“插得不够深……不过,快请御医……去府上找我妹妹拿解毒丸子……另外请陛下急召费介回京……小命要紧。”说完这句话,范闲双眼一闭就昏了过去,只是昏迷之前还用有些模糊书斋的眼光,看了一眼那名刺客逃遁的那锗土墙。意外重伤后的古怪情形,已经让他隐隐猜到了那名可怕刺容的身份,只是这事儿太复杂,太可怕,可怕到他宁肯下意识里让自己昏迷不醒,也不愿意就这个事情再继续思考下去。
第5卷京华江南 第54章 伤者在宫中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车帘随着迎面而来的风飘了起来,露出一角车外的青青山色,和疾退而后的长长石板路,就像是无数幅的画面,正在不停地倒带。

  画面的一角,是片黑色的布巾正在飘动着,化作流溢黑光,渐渐占据了整个画面。

  画面转而一亮,斑驳的亮片化作了很眼熟的小花,在澹州的山崖间开放着,有一只略显粗糙但格外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摘了一朵。

  花儿在民宅顶的露台上被阳光与海风晒干,混入茶中。开水冲入杯中,荡起茶叶与干花,泛起金黄润泽的琥珀色,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端起,放在了面前。

  “少爷,喝杯思思泡的新茶吧,今天是她入门头一天。”许久不见的冬儿姐姐满脸温和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没有在澹州当豆腐西施。

  自己摇了摇头,接过茶来,送到了另一边,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正不停啃着鸡腿的婉儿,嗔怪说道:“油乎乎的,你也吃的下去,喝杯茶清清嗓子。”

  婉儿没有说话,反而是坐在自己右手的妹妹笑了起来,眉宇间的淡淡忧色全数无踪,让自己看着很是欣慰。

  “该走了。”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的五竹冷声说道。

  “去哪儿呢?”自己下意识里问了一句。

  “去看小姐。”

  “好。”自己没有一丝异议,无比兴奋地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去提行李,还有那一个……黑黑的箱子。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箱子格外的重,怎么提也提不起来,把自己搞的满头大汗。

  ……

  ……

  一滴汗顺着昏迷中范闲地额角,滑落了下来。滴在了枕头上面,他有些迷糊地将眼帘撑开一条小缝隙,无神地看着上方的流檐彩绘,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之中,不由浑身一寒,想着:

  “难道……又穿了?”

  如果死一次就要穿一次,范闲或许情愿自己上一次就死的透彻些,何必来这世上走一遭,看了那么些人,遇了那么些事。动了那么些情,生出不舍来,却又离开。偏还记得。

  范闲有些散离地目光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开始像婴儿一样地学习聚焦,终于瞧清楚了在自己身边,婉儿的一双眼睛已经哭成了红肿的小桃子,死死攥着床单的一角。咬着下唇,不肯发出声音――看来自己还活着,还是在庆国这个世界里。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躺在哪里。

  低头有些困难,但他从胸口处传来的疼痛里,知道自己的伤并没有治好。此时房间四周里,全是那些低眉顺眼的阉人,正满脸惶恐地四处找寻着什么,冒充着忙碌与悲哀,门口处,一群穿着御医服饰的老头儿们正哀哀戚戚地对着一位中年人说话。

  “陛下,臣等实在无法。”

  中年人大怒道:“如果救不回来。你们就陪葬去!”

  半昏迷状态中的范闲,看着这一幕,却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只是唇角并不听他地大脑指挥翘起一角。

  他在心里想着,这倒确实是挺耳熟的台词,只是你这皇帝,到我要死的时候才来发狠,似乎做人不怎么厚道――与眼前情况相比,范闲下意识里更希望是父亲大人范尚书在对着太医大吼大叫。

  想伸手拍拍婉儿地手背,却没有力气动弹一丝,体内无一处不痛楚,无一处不空虚,他强行提摄心神,却是脑中嗡的一响,又昏了过去。

  当范提司大人还有余暇腹诽皇帝,安慰老婆的时候,整个京都已经乱翻了天。

  皇帝遇刺!

  这件事情不可能瞒过天下所有人,所以很多人在黄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不过令百姓们心安的是,陛下并没有在这次事件之事受伤。但没过多久,又传来消息,监察院提司小范大人,忠心护君,英勇出手,亲手消弥了这一件天大地祸事,然后不顾病后伤后虚弱之身,自悬空庙追缉刺客入京,终于不支倒地,身受重伤,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范闲在庆国民间的名声一向不错,一闻这消息,京都居民们大多端着饭碗表示了真切的担心与衷心地祝福,夜里提着灯笼去庆庙替他祈福的人们竟是排起了长队。

  城南大街的范府没亮几盏灯,一片黯淡,下人们手足无措地等着消息。范闲受伤之后,被虎卫们直接送入了宫中,陛下返京之后,便将重伤之后的范闲留在了宫中,令御医们寸步不离看着,对于陛下的这个表示,范府上上下下都觉得理所当然――少奶奶与小姐已经入了宫,还没有消息传出来,不过传闻中大少爷被刺了一刀,伤势极重,太医一时间没有很好的法子。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户部尚书范建没有入宫,只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阴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陈萍萍也不可能还在郊外地陈圆里看美女歌舞,他坐着轮椅,返回了监察院,第一时间内开始展开对于行刺一事的调查,同时接手了悬空庙上被擒的那位小太监和那位九品高手的尸体。

  靖王已经赶进了宫中,柔嘉郡主留在闺房里哭。

  不知道京中还有多少小姑娘们在伤心。

  ……

  ……

  二皇子紧闭着王府的大门,严禁属下任何人,去打听任何消息,做出任何反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值此多事之秋,任何不恰当的举动都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大皇子守在抢救范闲地广信宫外面,不停地踱着步。

  宜贵嫔也领着三皇子站在广信宫外面。今天三皇子这条小命等于是范闲救下来的,先不说宜贵嫔与范府的亲戚关系,身为宫中女子的她,也知道在陛下震火地背后,所体现的是什么,而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

  皇后没有来,东宫太子也只是在广信宫处假意关心了几句,安慰了婉儿和若若几句,又请陛下以圣体为重,便回了东宫。

  据另外传来的消息。皇太后虽然只是派洪公公来看了看,但老人家此时正在含光殿后方的小念堂燃香祈福。

  范闲重伤将死的消息,让庆国所有的势力做出了他们最接近真实的反应。不免感觉有些荒谬的可爱。

  ……

  ……

  广信宫以往是长公主在宫中的居所,也正是范闲第一次夜探皇宫时便来过地地方,但他没有在寝宫里呆过,所以先前醒来的那一刹那里,没有认出来自己是躺在皇宫里。虽然范闲是为了陛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但一位臣子被留在宫里治伤,终究是件很不合体统地事情,好在他还有个身份是长公主的女婿。

  吱呀一声。广信宫的门被推开了,皇帝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身旁泫然欲泣的范若若,眉间略现疲态。姚公公颤着声音说道:“陛下,您先去歇歇吧,小范大人这里有御医们治着,应该无妨。”

  皇帝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那些没用地家伙……”

  “陛下,我想进去看看。”范若若稳定住自己的心神,对着皇帝行了一礼。“可是……太医正不让我进去。”

  “嗯?”皇帝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他注意到范家小姐脚边放着一个很寻常的提盒。

  范若若咬着嘴唇说道:“哥哥一直没醒来,但虎卫说过,让我拿他青日里常用地解毒药丸来,想必是他昏迷前心中有数,只是御医不……相信我的话。”

  皇帝默然站在阶上,御医治病自然有自己的程序,拒绝范若若的药也是正常。但此时的皇帝,与以往许多年里都不一样……似乎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这么多儿子里面,只有里面那个才是最出息的,也只有里面那个,才不是为了自己的位置而思考问题……

  悬空庙上,在那样危急的关头,如果范闲第一选择是不顾生死的去救皇帝,只怕多疑成习地皇帝依然会对范闲有所提防,因为那样的举动,也许正是他身为一位权臣――想表现自己的忠诚给一位君主看――而做皇帝这种职业的人,向来不会相信可以看得见的忠诚。

  可问题是……范闲选择了先救老三!

  如果深究起来,都察院甚至可以就着这个细节,弹劾范闲大逆不道。只是皇帝本非寻常人物,他却从这个细节里面,自以为看清了范闲城府极深的表面下,依然有一颗温良仁顺的心……就像当年那个女子一般。

  很好笑的是,范闲在那一瞬间根本不是这般想的,问题是,皇帝并不知道。

  所以,皇帝很欣慰。

  在知道范闲被重伤将死之后,他许多年不曾动摇丝毫的心,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颤动,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对范闲是不是压榨的过于极端,自我怀疑之后,他更是对范建感到了一丝毫无道理的嫉妒,一丝不能宣诸于天的愤怒――这么优秀的一个年轻人,凭什么……就只能是你的儿子?

  自己的几个儿子?老大太直,老二太假,老三……太小,至于太子?皇帝在心底冷笑一声,心想这个小王八蛋莫非以为朕没有看见你故意踩中那个酒杯?

  所以他将范闲留在了宫中,一方面是为了尽快将范闲救活,另一方面也是一位中年男人骨子里的某种负面情绪在作祟。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的范建,或许对于陛下的心理过程十分清楚,所以在儿子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也没有入宫。只是很黯然地留在了范府地书房中。

  陛下传召,太医正领着一位正在稍事休息的御医走出宫门,满脸苦色回道:“陛下,外面的血止住了。可是那把刀子伤着了范大人的内腑。”

  皇帝微抬下颌,示意了一下范若若地存在:“为何不让范家小姐进宫?”

  太医正就算在此时,也不忘维护自己的专业精神,皱眉道:“那些药丸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刺客的刀上浸着毒,但毒素也没有分析清楚,所以不敢乱吃,怕……”

  “怕个屁!”此时一直在阶下坐在椅子上的靖王爷冲了上来,啪的一声,一耳光就甩在了太医正的脸颊上,骂道:“老子给了你两个时辰!你不说把人救活。你至少也要把范闲救醒!只要他醒了,以他的医术,要比你这糟老头子可靠的多!”

  太医正挨了一记耳光。昏头昏脑之余大感恚怒,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皇帝正想训斥靖王举止不当,但听着这几句话,心头一动,觉得实在是很有道理。如今费介不在京中,要说到解毒疗伤,只怕还没有人比范闲更厉害。皱眉说道:“不管怎么说,先想法子,把范闲弄醒过来!”

  话一出口,皇帝才发现,范闲果然是一个全才,而且如果他不是担心自己和皇子们中了烟毒,将药囊扔在了楼板上,只怕他就算被刺客剑毒所侵,也不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又想到范闲的一椿好处。他心里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暗道,如果这孩子的母亲……不是她,那该有多好。

  他摇了摇头,在太监们地带领下回了御书房。

  得了陛下的圣旨,靖王领着范若若,一把推门宫门口的侍卫,根本不管那些御医们地苦苦进谏,直接闯到了床边。

  婉儿双眼红肿,一言不发,只是握着范闲有些冰冷的手,呆呆地望着范闲昏迷后苍白的脸,似乎连自己身后来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范若若看着这一幕,心头微恸,却旋即化作一片坚定,她相信自己这个了不起的哥哥,不可能这么简简单单的死去。

  “弄醒他。”靖王爷今日再不像一位花农,却像是一位杀伐决断地大将,眯眼说道:“如果吃药没用,我就斩他一根手指。”

  范若若似没有听到这句话,直接从提盒里取出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头盒子。

  靖王爷道:“你知道……应该吃哪个?”由不得他不谨慎,毕竟御医们不是全然的蠢货,说地话也有些道理,如果药丸吃错了,鬼知道会有什么效果,说不定此时奄奄一息的范闲,就会直接嗝屁!

  范若若点点头,很镇定地从木盒中取出一个淡黄色的药丸,药丸发着一股极辛辣的味道。

  她望将药丸递到嫂子的手中,两位姑娘都是冰雪聪明之人,林婉儿手掌一颤之后,问也不用多问一句,直接送到嘴里开始快速咀嚼了起来,又接过太监递来的温清水,饮了一口,让嘴里的药化的更稀一些。

  在一旁好奇紧张围观着的御医们,知道这两位胆大地姑娘家是准备灌药了,反正自己也无法阻止,便有一位赶紧上前,用专用的木制工具撬开范闲的牙齿。

  林婉儿低头,喂了过去。

  一直默然看着的靖王,忽然伸了一只手掌过去,在范闲的胸口拍了一下,然后往下一顺。

  然后,众人开始紧张地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范闲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睁了开来,只是眼神有些无力。

  ……

  ……

  “范大人醒啦!”

  早有知趣的太监高喊着,出宫去给皇帝陛下报信,殿内殿外顿时热闹了起来。

  范闲受伤之后真正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一定有很多人会失望吧。”

  然后他看着身边紧张、兴奋、余悲犹存的那几张熟悉的脸庞,轻轻说道:“枕头。”

  婉儿握着拳头,双唇紧闭,似乎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了。拿了个枕头垫在了他地后颈处,知道相公是要看自己胸口的伤势,所以又去垫了一个,让他的头能更高一些。

  若若已经移了支亮亮的烛台过来。将他受伤后凄惨地胸膛照的极亮。

  范闲闭着双眼,先让那股辛辣的药力在体内渐渐散开,提升了一下自己已经枯萎到了极点的精力,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朝着自己的胸口望去。

  伤口不深,而且位置有些偏下,看着是胸口,实际上应该是在胃部的上端,御医们对外部伤势的处置极好,范闲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他知道胃上应该也被刺破了个口子。还在缓缓地流着血,自己的真气已经完全散体,根本不可能靠真气来自疗……如果任由体内出血继续。自己估计熬不过今天晚上,以这个世界的医学水青,对于内脏的受伤,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这怪不得御医。

  “抹了。”他地精力让他只能很简短的发布命令。

  范若若想都不想。直接取过煮过的粗布,将哥哥胸膛上地那些药粉全部抹掉,惹得旁观的御医们一阵惊呼。

  毫不意外。胸口处的那个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

  “针。”范闲轻轻吐出一个字,勉强能动的手,反手握住了正浑身发抖的妻子冰冷地手。

  若若取出几枚长针。范闲的眼珠子向旁微转,看着一旁的靖王爷说道:“天突,期门,俞府,关元,入针两分。”

  下针是需要真气加持地。而此时身旁……似乎只有靖王爷有这个本事,范闲醒来之后猜的清清楚楚,先前送药入腹的那一掌,不知道夹着练了多少年的雄浑真气。靖王爷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也要当大夫,依言接过细细的长针,有些紧张地依次扎在范闲所指的穴道上。

  针入体肤,血势顿止,四周的御医满脸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

  ……

  “三处。”范闲委顿无力地对靖王爷说了句。

  靖王马上明白了,监察院三处最擅长制毒,自己与陛下关心则乱,竟是忘了让他们入宫替范闲解毒,于是赶紧出殿而去,让人去传监察院三处主办及一应人员入宫,救病治人。

  没料到三处的人早就已经在皇宫之外等着了,三处头目更是请了好几次旨,要入宫去救范闲,只是今晚宫中乱成一团,禁军统领有几人被监察院传去问话,竟是没有人敢去请示陛下,自然也就没有谁敢让他们入宫。

  此时靖王代陛下传旨,监察院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直接入了宫门,赶到了广信宫里。三处地人带了一大堆东西,钉钉当当的好像是金属物,躺在床上的范闲听着这声音,却像是听着玉?纶音一般动听。

  三处头目是费介师兄的弟子,就是范闲的师兄,在监察院里与范闲向来相处的极为相得,此时看着师弟凄惨无比地躺在床上,脸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他走到范闲身边,一根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包括御医在内的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三处头目点点头,望着范闲说道:“师弟的药丸已经极好……不过,这毒是东夷城一脉的,试试院里备着的这枚。”

  范闲心头微动,依言服下药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精神顿时好了些。

  天下所谓三大用毒宗师,费介为其一,肖恩为其二,还有一位却是东夷城的怪人,在这三个人当中,费介涉猎最广,本事无疑最强,但是用毒宗师,所选择材料及制毒布毒风格都有强烈的不同,像肖恩就偏重于动物油脂与腺体分泌,费介偏重于植物树浆,这也影响了范闲。偏生那个刺客匕首上喂的毒,却是东夷城那派的硝石矿毒派,两派风格不通,想解起毒来,十分麻烦,院里怎么可能有常备的解毒药?

  所以范闲清楚,这药丸一定是有人借着师兄的名义,送入宫中替自己解毒,只是常年陶醉于毒药学研究,从而显得有些一根筋的师兄,却很明显没有想到这点。

  毒素渐褪,剩下的便是体内脏腑上的伤势。看着监察院的解毒本领,御医们终于有些佩服了,但还是很好奇,这位范提司和三处准备怎么处理体内的伤口。

  “师弟,你以前让处里准备的那套工具,我都带来了,怎么用?”三处头目自己似乎也不清楚那些东西的功能。

  范闲看着自己胸口下方的那个血口子,喘息着说道:“我需要一个胆子特别大的人……还需要一个手特别稳的人。”

  三处头目常年与毒物死人打交道,开膛剖肚的场面不知道看了多少年,胆子自然是足够大的,至于手特别稳的人?三处里面这些官吏,似乎都足以应付。

  但……范若若却倔犟地站到了床前,说道:“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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