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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刺客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老哈的尸体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只有一双脚露了出来,血腥味很淡,很明显刺客已经处理过,如果不是范闲的鼻子在费介的教导下十分灵敏,说不定便会错过。

  范闲依然安静地站在角落,黑暗掩藏了那个刺客,也掩藏着他自己。

  他学习瞎子五竹的方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真气在体内缓缓流淌,心跳也与街外的喧哗声形成一种很有默契的和谐。

  刺客应该还没有离开。监察院的密探行事方法一向讲究缜密,所有在对范闲下毒之后,一定会等到晚上,确认了这个私生子的死亡,然后才趁夜色离开澹州港。而在这座城市里,既然刺客冒充了老哈的侄子,那么一定最熟悉这个建筑,不会愿意再去寻找另外的观测地点。

  但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范闲的预判,他小心观察着房间,除了床上老哈冰冷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别的人存在。

  他缓缓沿着墙壁往房间里面走去,尽量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碰到屋里的家具而发出声响,眼光从房顶上和一些不易注意的角落上飘过。

  沿着墙壁走到了窗台附近,外面的光线从窗户处透了进来,老哈家里明显没有富到可以用玻璃的程度,所以屋内的光线并不是很亮。范闲就静静地站在那些茸光的旁边,借着光与暗的反差,掩饰着自己的行踪。

  站了很久,他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可能真的判断错了,那名下毒的刺客或许早就离开了澹州港,如果这样的话,自己第一时间来到这里,而不是控制住周管家,明显就有些失策。

  他走到床边,想看一下可怜的老哈死因,但随着脚步离床边越来越近,他的心情也是越来越紧张,因为他听到了某种压抑的极为轻的呼吸声,这人的呼吸声先前一直隐没在菜场的嘈杂之中,直到范闲靠近了床,才能够听到。

  原来刺客发现有人进来后,就已经躲到了老哈尸体的后面。

  床上尸体后方的呼吸十分平稳,每分钟大概呼吸七次左右。如果范闲不是拥有常人所不能想像的丰沛先天真气,耳力敏锐,那么一定不可能听到。

  范闲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那张床很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井。

  窗外依然传来代表生机的叫卖声,夹着远方传来很轻微的声音,能听清似乎是某辆马车往这边开来了。

  他知道在这幢建筑的正面是一个菜场,恰好就在这里路变得很窄,马车经过的时候,一定会有些困难,所以他轻轻握住匕首,安静等待着。

  刺客也在尸体后方等待着,他并没有看到进入房间的人是谁,只知道对方似乎拥有和自己一样的耐心,长久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澹州港这里的危险,不应该留在这里等着将可能追查到此的人物灭口,而是应该及早离去。

  ……

  ……

  一辆马车缓缓地行驶过菜场,两边的商贩开始漫骂起来,车夫愁苦的脸很明显地显现了出来,如果不是赶时间,他也不愿意走这条路。

  好不容易商贩们空出来了一段路面,车夫向四周的人们表示了感谢,然后一挥马鞭,马车往前踏去,却挤烂了一箱鸡蛋,卖鸡蛋的商贩十分生气,拉住了马缰绳,整个菜场轰的一声吵了起来,声音非常嘈杂。

  菜场旁的小楼内。

  听见外面传来轰的一声,,趁着外面声音的掩护,范闲奇快无比地抬起右脚,在地上一踩,整个人便跳到了床边,右手一翻,一柄细长的匕首狠狠地向老哈尸体后方扎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范闲看清楚了刺客的容貌,双眼冰冷,眼骨上的眉毛有些散乱,可以看得出来年龄并不大,相貌很普通,只是双唇有些厚,脸颊上的皮肤有些干燥。

  床上似乎毫无准备的刺客右手忽然动了动,一柄小小的黑色弩箭穿破了袖子,飞了出来,直射范闲的面部——而范闲此时双脚刚沾到地面,右手已经举了起来,整个胸腹处没有一点防御。

  弩箭的飞行速度很快,像一道幽光!

  在弩机抠响的一刹那,范闲就反应了过来,得助于这些年五竹那根比弩箭更快的木棍教育,脚尖沾到了地面,却没有踩实,后脚跟没有着地,用脚趾的力量一扭,整个身体在空中没有办法借力的情况下,往右边偏了几寸的距离。

  弩箭极为惊险地从范闲的左脸旁边擦了过去,深深地射进屋顶的木梁,笃的一声闷响。

  刺客满脸震惊,似乎想不到来的人竟然是那个应该已经中毒死了的漂亮少年,更想不到这个少年居然能够躲过如此近距离发射的暗弩!

  而这个时候,范闲手中的细长匕首已经顺着扭动身体的方向,狠狠地刺入了那位刺客的身体,发出一声很难听的闷响,就像是菜刀斫入猪肉时的感觉。只是可惜,范闲为了躲避弩箭,下手有些偏,细长的匕首只是插进了刺客的肩膀,而没有杀死对方。

  刺客像水里的鳗鱼一样在床上一弹,左手锋芒一现,准备起身给范闲致命的一击——但马上肩部的剧痛和一股向下的冲击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重新摔了下来,抠住暗弩的手指也松开。

  他起身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肩部的疼痛,但是没有想到这种疼痛如此剧烈,而且……那个小男孩的匕首竟然是穿过了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扎进了床板里,将他的身体活生生地钉住!

  ……

  ……

  刺客的动作失效,范闲的左手奇快无比地反扼上了对方的咽喉。刺客那张平实无奇的脸颊上终于露出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厚厚的双唇微张,似乎准备说些什么。

  范闲的心脏一缩,感觉到微微的寒意,没有给对方说话或是反击的机会,虎口用力,喀喇一声,刺客的脖颈断了,脑袋歪到一边,当场毙命。

  他的手依然在刺客断了的脖子上放了会儿,感觉着那里骨节的碎裂,还有渗出鲜血逐渐变冷,才终于将手收了回来,开始半蹲着身体大口喘气。

  

第24章 豆腐如玉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许久之后,范闲才平静下来,身上的冷汗将他的衣服与他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他从刺客的肩膀处收回细长的匕首,刀锋与骨肉分离的声音很恐怖,不由让他愣了愣,又卸下死刺客袖筒里那架小巧阴毒的暗弩。

  细长的匕首上面涂着黑色的颜色,避免反光,但范闲知道,费介老师亲手配制的黑色涂料里面不仅有毒,还有一种能够放大受伤人类痛觉的药物。他小心地将细长匕首插入硬骆象皮做成的刀鞘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刺客尸首和床下送菜老哈的双脚,然后转身离开。

  推开房门,瞎子五竹正静静地站在楼梯角,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没有马车过来怎么办?”

  范闲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克服了初次杀人所带来的那种可怕感觉,抬起头来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我会和他一直耗着,然后等你来。”

  依然是从后墙下去,在澹州港外爬悬崖的训练,终于在今天起了作用。范闲双脚落在地上,往前走去,知道五竹一定会离开自己,而当自己如果再有危险的时候,他又会出现。

  走在菜场中,身边人声鼎沸,他依然沉默着,垂在大腿边的右手却有些微微颤抖。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菜场的一头,在一个摊子面前,他停下了脚步。这是个豆腐摊子,摆摊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妇人,面貌柔美,系着个围裙,双手白嫩。

  “冬儿姐姐。”范闲微笑着和她打着招呼,这正是被他赶出伯爵别府的大丫环冬儿,当年很小的时候,范闲经常赖在她的怀里睡觉,感情一直很好,冬儿出府之后,在菜场里摆了个豆腐摊,所以范闲经常来这里买豆腐回家。

  冬儿看见是他来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将他领了进来:“少爷,你怎么来了?”

  坐在小板凳上,又有居民来买豆腐,冬儿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两眼。

  范闲点点头,让她先去照看生意,回身发现摊子的后面有个婴儿床,床上坐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正伸出拙嫩的双手,在玩床前系着的小铃铛。

  范闲伸手将那个小丫头抱了出来,逗着玩。冬儿转身看见,赶忙上来接到怀里,埋怨道:“别把你衣服弄脏了,回去又得让那些丫头们洗。”

  范闲嘿嘿一笑,说道:“冬儿姐,我当年像你女儿这么大的时候,你不一样天天抱着我。”

  冬儿笑着说道:“我的大少爷啊,你怎么和我们这些下人比。”有些奇怪,冬儿就是因为吃饭的时候抢在范闲之前尝了下咸淡,就被范闲无情地赶出伯爵别府,但听语气,她似乎并不怎么记恨这个小男孩儿。

  范闲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冬儿似乎瞧出来他心情不好,所以逗着自己的女儿喊:“叫小少爷,小……少……爷……”

  “喊我小舅舅。”范闲坚持。

  ……

  ……

  在豆腐摊里坐了很久,看着冬儿切豆腐,称豆腐,用纸包豆腐,逗着身边的小丫头喊自己小舅舅,许久许久之后,范闲终于驱除了心头的那一丝阴冷,站起来向冬儿告辞。

  冬儿有些为难地说道:“您来这一趟,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范闲笑了起来:“冬儿姐,难道我还差吃的吗?”

  “那倒也是。”冬儿捂嘴笑道,少妇的娇羞全部展现了出来,她忽然说道:“谢谢少爷给小丫头买的这些东西。”

  范闲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不怪我把你从伯爵别府里赶出来就好。”

  冬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信任面前这个并不大的小男孩儿,虽然很不理解那天吃饭他为什么发怒,但知道对方一定不是故意的,更何况自己出府之后,少爷经常偷偷给自己送些银钱过来,后来自己嫁了人,一家三口过的日子还算舒服,出来摆豆腐摊,很大的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知道这样才能方便少爷这个小孩子来看自己。

  范闲挥手与豆腐冬儿告别,走出菜场之后,回头望去,只见那个柔美可人的女子正背着小妮子在水里切豆腐,那微微前倾的身子仍然是那么的苗条丰润,并没有看出岁月的痕迹,就像十年前抱着自己时候的模样。

  范闲借故将冬儿赶出别府,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贴身丫环,如果自己有什么事情,她也会很不安全。

  在范闲的“童年时光”中,他最喜欢自己的这个贴身丫环,喜欢赖在她的身上,甚至时常幻想着,当自己长大以后,可以如何如何——但他却忘了很关键的一点,当他慢慢地长大时,冬儿也在一天一天长大,今年他十二岁,而冬儿已经二十几岁。

  宝玉与晴雯的故事,看来只好半途而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一面意淫冬儿是如何如何的爱煞自己,一面哼着曲子回了伯爵别府,试图让自己相信已经忘记了刺客和老哈并排瞪着的那两对死鱼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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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中午吃了一顿“猫扣子”毒药拌竹蒿,下午又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所以范闲的胃口变得极其差劲,晚饭只是随便刨了一点,就丢下碗回了卧房。

  入夜的时候,他却有些饿了,一个人举着油灯来到厨房,一路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仆人。

  进了厨房,他干净利落地洗了条鱼,菜刀在他的手上就像是只鸟儿一样飞舞着,片刻功夫便去鳞剖肚,又用五竹逼出来的切萝卜丝功夫切了些姜丝,菜刀落在案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接着又在放姜丝的小碟里兑了些醋。

  生火烧水蒸鱼肥。

  蹲在地上望着旁边的炉灶,望着缓缓升起的蒸气,范闲忽然想到一个有些好笑的事情:费介老师和五竹叔因为母亲的原因都在教自己杀人以及如何避免被人所杀的本领,但客观上,却附赠教会了自己如何做一个好医生,以及做一个成功的厨子。

  (这两天睡的少,所以身体不好,咽喉肿痛,我又很喜欢在书评区和大家灌水聊天,搞得自己好象挺忙乱辛苦,反而本来预备好的问与答章节却似乎废了。编辑大人严厉地批评了我,认为我这个领导干部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嗖,从下个星期起,书评区的管理就全权交给编辑大人,下周的精华应该不会像本周一样可怜了。回答大家问题,也会尽量集中到内容相关里的问与答一节。不过有些涉及到后文的内容,真的不方便回答,像扣子这种东西,总得留着,毕竟是在讲故事。两周来多谢诸位的推荐票,还望诸君明天再送我一把,诚心致谢,鞠躬下台)

  

第25章 盖羊毛毯的老人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三分钟后,范闲用手取出滚烫的鱼盘,淋了些南方送来的名贵酱油,汁液琥珀,十分漂亮。蒸鱼与汁一混,香气顿时弥漫在厨房里。他找到晚上的剩饭,就着蒸鱼姜醋,美美地吃了一顿。

  第二天清晨去给奶奶请安,请安的时候,下人来报告昨天夜里厨房里被小偷光顾了。范闲马上明白是什么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给老夫人揉肩膀,一边对管家说道:“昨天晚上我去热了些饭吃,不要紧张。”

  那人目瞪口呆,心想小少爷这么大点儿年纪,怎么不喊下人做事,偏要自己去玩这些东西,如果把人烧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范闲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乖巧地对老夫人说道:“孙儿最近从书上找到一个蒸鱼的方法,所以想自己先试一下,如果味道还可以,就准备孝敬奶奶,因为想给奶奶惊喜,所以就没敢让下人知道,没想到却惊动了这么多人,孙儿知道错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一般人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老夫人听了这句也没有什么表情,温和说道:“怎样都好,只是不论做什么事,都要记得收拾好。”

  伯爵别府的老夫人对范闲一向严苛,极少有这种温柔的语气,所以范闲心里略感不安,觉得奶奶的口气里似乎透出一丝对自己的怜惜,这是为什么呢?

  老夫人又柔和说道:“昨天的事情我知道了,周管家不大好用,像夜里你去厨房这么危险的事情,都没有人察觉,实在是很不像话。我已经把他打发回京都了,由着那一家子破落货整去。”

  范闲心头微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杀人回来后,竟然忘了处理周管家的事情,很明显这次的刺客能够混入府中下毒,和这位管家脱不了干系,自己居然如此大意,果然很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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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在书房毫无心情地读了会儿京都寄过来的书籍,范闲再次出府,下意识经过菜场时,才深切明白奶奶那句“不论做什么事,都要记得收拾好。”是什么意思。

  菜场的一角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却很神奇地没有波及到相邻的建筑,只是将那单独一栋小楼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四周围着居民在议论纷纷,范闲个子矮,蹭在一旁听着,知道这场火灾里烧死了两个人,面目全非。

  被烧光的地方,正是昨天范闲杀人的那幢建筑。

  毁尸灭迹?

  范闲想到奶奶刚才说已经把周管家遣回京都的事情,再和面前这凄惨的灰烬颓坦一联系,顿时浑身一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对自己严厉有余、疼爱不足的奶奶竟然思虑如此缜密,为了孙子的安全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想到老夫人平日里闭目养神的老佛爷模样,范闲实在无法将这种形象和眼前这片还冒着青烟的废墟联系起来

  范闲混在人群里,看着面前犹有焦糊味的残砾黑木,知道自己又学习到了一些事情。

  有旁边的居民注意到他来了,向他请安后准备说些什么,范闲听若未闻地离开菜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间熟悉的杂货店中。

  “管家被赶回京都了。”范闲说道。

  五竹站在店里,身体对着安静的街上,没有什么反应,居民们都跑到菜场去看热闹去了,所以街上十分空旷。

  “昨天我们去的那栋小楼被烧了。”范闲继续说道。

  五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范闲揪住他的袖角小声狠狠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忘了处理周管家的事情,是很愚蠢的表现?还需要奶奶帮我收拾干净!”

  五竹转过身去,说道:“你是想让我同情你吗?是觉得自己年纪小,对于这些事情不清楚如何处理是应该的,所以你自尊心受挫,所以寻求安慰?”

  瞎子的声音难得出现了一丝好奇,和平日里的毫无情绪相比显得生动了许多。

  范闲笑道:“我没有那些多余的自尊,只是觉得杀人的感觉很不好。而且……”

  他住口不说,内心深处觉得,自己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不是费介和五竹对自己的教育,自己并不会比一般的权贵子弟拥有更强的能力,说不定……自己早就死了。在这样一个权力纠葛,隐秘重重的背景中,多一些知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每一位站在权力风浪顶上的人,谁不是精通那些肮脏而又繁复的手段。

  与他们相比,自己还真的……只是一个天真的儿童。

  “杀人的感觉,与被杀的感觉,你喜欢哪个?”五竹问道。

  范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然没有人愿意被人杀死。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不要再问了。”五竹递给他一个牌子,“另外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老夫人将周管家赶出澹州,而没有杀他,是因为不想京都老宅里面因为这件事情闹的太厉害。”

  范闲看着那个眼熟的牌子,知道是伯爵府家中执事的令牌,这块牌子就是周管家的。他抬起头来,疑惑看着五竹:“你杀了他?”

  五竹点了点头。

  范闲忽然想到刺客的身份,挠头问道:“为什么刺客用毒和后续的手法和监察院的手段这么像?”

  “问费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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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历年间,一个春guang明媚的日子,在京都城西那个方方正正,外墙涂着一层灰黑色,看上去阴森恐怖的建筑内,一间密室之中,一位面相瘦削,嘴旁光洁没有一丝胡须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柔顺滑美的羊毛毯子。

  密室的玻璃窗被黑布蒙的严严实实,没有漏一丝阳光进来,这位老人很多年前在北边得过一场重病,从那以后,就开始有些畏光。

  “费老,澹州那件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老人望着面前那个头发花白,长相怪异的同龄人,看着他褐色的眼瞳,微笑着问道。

  费介坐在椅子上喝茶,看着院长大人唇边诡异的微笑,心想自己和他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老变态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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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监察院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京都处理全国政务的各部衙门大部分集中在天河大道往东边的区域,这里没有居住太多平民,道路也格外宽阔,道路两侧是许多或美丽或堂皇的木结构建筑,这些建筑里面就是掌管着全国权力的分散中心。比如老军部就设在道口,门口放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石制雄狮,每天迎着朝阳张牙舞爪,光影幻离中,但其实看上去有些怪异,像是史前巨兽,并不能如何体现庆国的军威。

  而庆国真正的权力中心,则是在北城的重重深宫之中,皇宫的建筑并不比各部衙门高大,除了那个高耸入天的嘹望塔。但厚厚的宫墙和里面宽宏无比的广场,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神圣的感觉。

  庆国的官员其实心里都清楚,皇宫里那位雄才伟略的陛下,并不会去纠缠于官场上具体的细节,所以对于他们而言,整个庆国官僚机构中,最可怕的地方,权力最大的地方,既不是各部衙门,也不是皇宫——而是城西那个方方正正,外墙涂着一层灰黑色,看上去阴森恐怖的建筑。

  监察院就设立在这里。庆国实行三院六部制,三院是监察院、教育院、以及由老军部升级而成的军事院。而在这三院之中,权力最大的就是监察院,监察院拥有独立的调查权、逮捕权,甚至在某些事件中,可以奉旨拥有审判权。而且没有其它任何一个机构有权力监管它。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一只没有缰绳的猛兽,又像是皇帝陛下手上的秘密特务机关。不,应该说,监察院本来就是皇帝陛下摆在明处的特务机关。

  只是庆国的官员们总是忧心忡忡,这一任的皇帝陛下天纵其才,还可以收伏那位阴险的陈院长和监察院无数的密探和暗底里可怕的实力,可万一……那将来,谁来拉这头猛兽的缰绳?更何况饱受监察院之苦的官员们总在暗底里腹诽,监察院不是猛兽,只是一头阴险而卑劣的野狗。

  此时,监察院那个没有一丝光明的房间里,正有一番很稳秘的对话。

  “澹州港火场中的刺客确实是院中编制,归属于东山路管辖。而外地的组织事务一向归四处负责。内务部查出来,第四处的一位官员,与大人家里那位二太太是远房亲戚,所以这个任务应该是这样安排下去的。”费介望着院长沙哑着声音说道。

  “身份?”这是老人最关心的事情。

  费介眯着眼睛,微褐色的眼瞳里满是不确定:“我相信在知道这件事情的八个人中,没有人会泄漏。而五大人虽然是小姐的亲随,但他当年很少出手,如今的世上没有谁见过他本人,唯一与他会过面的叶流云如今已经是一代宗师,更不可能跑到澹州去旅游,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不用担心别人因为五大人而推断出他的身份。”

  院长的手指枯瘦,指节突出,轻轻在桌面上敲打着,若有所思:“当年我要你杀死那天夜里所有看见五竹的黑骑,你向我求情,现在想来还是不对。”

  费介笑了笑,因为与毒药浸染过多而导致变成微褐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莫名之色:“那天夜里已经死了很多人。”

  费介至少在表面上不怎么惧怕面前这位官高位重的老人,毕竟他的身份资历摆在那里,笑着嘶声说道:“没必要的杀戮是极其愚蠢的,您忘了,当年小姐曾经这样说过。”

  “噢。”老人也微笑了起来,似乎想到很多愉快的往事,但就在这样的笑容里,他发出了一条很阴森气十足的指令。

  “东山路听命于四处,既然文书签名齐全,那程序上并没有错,所以这件事情东山路不需要负责。其余的人随便处理。”他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居然动用我的力量去杀我要保护的人,这是巧合,还是有些人在试探什么?那位二太太,看来很不简单啊。”

  他接着说道:“四处言若海监管不力,乱签一气,不是自己的儿子就瞎杀胡杀,胡闹台!停他三年处长俸禄,再派他大儿子,那个叫言冰云的去北边,弄到两条高等级的货色才准回来。”

  说完这句话,院长拿起桌面上内务部已经拟好的文件,写下了最后结论,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陈萍萍。

  费介每次看到院长干瘪难看的签名都想笑,但又必须忍住。他知道这个女性味十足的签名会让几位高层官员死去,会让一个更高层的官员儿子凄苦地潜入敌国,必须弄到特别有价值的情报才准回国,这只怕比死还可怕。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我和范建从小一起长大,想不到现在要为他家的事情操这么多淡心。你让得力的人去查一查那位二太太和那位有没有什么关联。”

  范建是司南伯爵的名讳,正是范闲的父亲。

  费介皱着眉头,微褐的眼光微抖:“不可能,他们应该以为那个婴儿早就死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也相信他们不可能知道范闲就是小姐的儿子。”

  院长微笑着:“陛下一向要求贵族、文官和我们之间保持距离,而当年派你去澹州,虽然很隐蔽,但终究还是有可能被对方发现。想来不论是太后还是宰相,都很好奇我们院子与司南伯爵的关系,那些藏在暗中的力量,借着二太太的手,试探一下我们和范大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也是应有之义,所以我们不要反应过度,知道吗?”

  费介忽然有了怀疑,关于澹州刺杀事件的发生,说不定是因为院长大人曾经故意漏出一些风声。

  ……

  ……

  老人推着轮椅来到窗边,掀起黑布的一角,往窗外望去,淡淡说道:“另外,关于箱子的事情,不论五竹有没有说实话,但只要不落在北边的敌人手里就好。”

  “可惜我们不知道那个箱子究竟是多大,是什么模样。”费介来到他的身边,顺着老人的眼光往窗外望去。

  “我下地狱之后,你早点儿来陪我打牌。”陈院长笑着说道。

  费介知道院长大人的年纪远没有外貌那样苍老,笑道:“我可是好人,将来要上天的。”

  一个黑色的影子像风一样从密室的角落里飘了过来,将黑布拉下,阻止过于强烈的阳光照在老人的身上。这个人的动作没有一丝声音,正是许多年前在京外一剑斩杀持杖法师的那位高手。

  费介指着那个黑色风影说道:“估计他会来陪你下棋。”

  ……

  ……

  窗外是一片阳光明媚,远处皇宫几大殿上的琉璃瓦正闪着湛湛金光。

  窗前道路上的行人们经过监察院门口时,都下意识地绕路到街对面行走,似乎害怕沾染到这里的阴暗气息。

  监察院的门口有一块石质材料砌成的宽碑,碑上写着几句话,真金涂绘于其上:“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

  落款是三个字:叶轻眉。

  没有人知道叶轻眉是谁,但是京都所有居民都知道,当监察院建立的时候,这块石牌就立在了这里,永远金光闪闪,一片光明,和远处皇宫里的金黄色宫檐遥相呼应……似乎隐藏了那两座建筑里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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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红袖添香夜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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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了一次暗潮涌动之后,澹州港迅疾回复了平静,被烧死的送菜老哈与他楼内另一具尸首是什么关系,已经没有人再注意。至于火灾的起因,官府更是没有给出任何说法,而愚民百姓们也没有人对这个原因发生任何兴趣。

  澹州港的治安一向很好,在严密的司民保甲制度控制下,那些在庆国北部流窜的罪犯和冒险者,没有办法在这里获取任何利益。加上皇帝陛下因为贸易重心向南转移的原因,免除了澹州附近相邻七个郡县的税收,虽然不能让民众马上变得富庶起来,但至少能够至少保证家家有些余粮,再也不会出现三十年前那场因为饥荒而导致的流民暴乱。

  而且澹州城虽然靠着大海,却没有沾染太多大海阴晴不定的暴烈禀性,城中居民们都很温和,所以当面对着城中最为尊贵的门第——伯爵别府时,总是会表现出适当的尊敬和小心。就算人人心知肚明范闲只是个私生子,但仍然是范少爷范少爷的喊着,努力压抑住内心或许一直都有的些许鄙夷。

  这便是范闲的痛苦所在。

  这一世除了在那位命薄的周管家面前稍稍表现了一下自己做纨绔子弟的天赋外,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扮演这种角色。走在澹州港的大街上,有的人对他很亲切,有的人对他很尊敬,就是没有人来惹他。

  体内的真气慢慢蕴积着,将他的经络打炼的异常坚实,而那些大部分流失到后腰雪山处的真气,却是一片宁静,不知道窝在那里有什么用处。

  这一世范闲始终在扮演一个稳重,识体的少年,只是这样的日子长了,总觉得有些憋的慌。而且明明知道自己的水准可以杀死一名刺客后,他更是期盼着能有行个侠,仗个义,救个美女之类的事情发生。

  但澹州港太平,太太平。

  ……

  ……

  书房里点着宁神的焚香,淡淡的香味泌人心脾,感觉十分舒服。范闲手上拿着一枝秀气的毛笔,在剪裁成约摸四个手掌大小的宣纸上,认真地写着字。如今文场之上分今文派、古文派,在用笔上也有用鹅毛笔与用毛笔这两种,如果从便捷的角度看,用鹅毛笔或许好些,所以现在京都的各部衙门一般用的都是这种,包括费介在澹州教书时,也是如此。

  但鹅毛笔削笔尖的工艺,却是需要真正手艺精良的老师傅,用久了笔尖容易变形,所以要真正推广并不容易。

  范闲更喜欢毛笔一些,一来是觉得既然这个世界里凑巧用的还是方块字,那么用毛笔写出来的字,当然要更加美丽。他决定要把书法好好练一练,免得将来太丢人。

  另一方面,他认为像自己眼下正在“写”的这个故事,是一定要用毛笔,加上极娟丽的小楷来慢慢抄,才能表示出那份尊重。

  贴身丫环思思用纤细的两根手指握着墨块,缓慢而柔匀地在砚里顺时针磨着,眼光落到少爷面前的纸上,只见上面写着:

  “……只见智能独在房中洗茶碗,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的跺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秦钟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智能道: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

  思思瞄到这上面写的不堪内容,不由双颊一红,啐道:“这智能怎么这么无耻?”

  范闲听到耳畔丫环嗔怨声音,好奇地抬起头来,笑眯眯问道:“姐姐为什么说智能无耻?”他在房中或是别人不曾注意的地方,总是唤几个大丫环姐姐,这个习惯从冬儿开始就延续了下来,丫环们拗不过他,老太太又不管,所以只好由着他去,这么些年听下来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异。

  思思脸上红晕散开,像朝云一般,很是漂亮,呓呓解释道:“那尼姑……说话行事也太孟浪轻浮……只是少爷,尼姑是什么?馒头庵又是什么地方?”

  范闲噗哧一笑,心想呆会儿写到秦钟与智能儿苟合之事,你只怕才会觉得是真孟浪。但听到思思问尼姑是什么,他才想起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佛教,自然就没有和尚,也就没女和尚了。

  他用空着的手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半天后憋出一句话来:“尼姑就像苦行僧侣,馒头庵就类似于神庙这样的地方。”

  思思听到他的解释,吓了一跳:“少爷可不敢胡写,神庙在天之缥缈处,一向悲悯世人,又不干世事,怎么会是那种肮脏地方。”

  范闲也不与她解释,笑着说道:“知道啦,我写的时候小心些就是。”

  又写了几句,他想到了些什么,便让思思出去,免得丫环看见后面的少儿不宜内容,会向老太太禀报。小时候他经常讲换故事吓冬儿,冬儿还一直以为是那位西席先生教的,后来还真的去老太太那里告状,害得范闲默了好几天的书。

  思思细心叮嘱了几句,放下手中的墨便推门而出,临出门前那一扭的风姿,着实让范闲心头微微一热。

  范闲执笔沉思,心想这抄红楼梦果然要比剽窃前贤诗词要来的复杂许多,自己一年前开始动笔,到如今也只默写到十五回,幸亏如今这脑子清楚的古怪,前世的记忆竟是分毫不差,反而更加清晰,亏得如此,才能记住曹雪芹那些美则美矣、实则难记的判词梦谵。

  只是书里面的人物背景,与这个世界总是有些许差别,不知道将来被别人看到后,会不会理解得了,所以有些要紧处还是需要慢慢改去。但范闲对于笔下这红楼梦还是极有信心的,一头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红楼梦?放到这个世界上依然是红楼梦,依然是大牛。

  (封面暂时不换了,留几章到日后应景的段落再用,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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