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发现千越,是在第二天清晨打开寺门的时候,沉重的寺门带着年代久远木头特有的声响,吱呀呀地打开来,门还未全打开,就看见千越直挺挺的倒下了来。
梵信闻声冲了过来,用手轻轻探了探千越的呼吸,对着梵天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状,梵天的脸色还未来的急变,这边又听到千越一声响亮的呼噜声。梵天将抱在怀里的千越重重往地上一摔,这一摔将睡梦中的千越痛醒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千越最怕痛,哪怕是划破了手指也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千越摸着脑袋,一脸委屈的看着梵天:“一大早的这是做什么,扰人清梦。”
“你为何会在寺外。”梵天的语气依旧不客气,站在一边的梵信一脸同情的看着他。
被梵天一问,千越一头雾水挠了挠头仔细回忆了一会,道:“寺外?我怎么知道我会在寺外,我不是在我的房间吗,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你想跟我开玩笑,将我放在寺外,梵天你真狠心,你想让我被妖魔鬼怪吃掉啊。”
“你不是高僧吗,妖魔鬼怪见你都要躲着谁还敢近你的身。”梵天起身离开。
千越收起脸上的笑容,他的记忆停留在昨晚和梵天说笑后,梵天回屋休息,自己在银杏树下喝茶。看着梵天远去的背影,千越揉揉被摔疼的脑袋,这一揉不要紧,脑中忽然闪现一个红影空灵的声音对自己说:“将你的心给我可好?”千越一怔,使劲摇摇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入秋的夜有些冷,在寺外睡了一夜的千越得了风寒,这是百年不遇的一景,在寺里同住十一年,没有人见过千越的身体有过任何不适,哪怕是一个喷嚏。铁人也有倒下的一天,寺中的其余人等皆排着队纷纷前来探望千越。老和尚了然送了千越三副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草药,并叮嘱千越一定要按时吃,保证药到病除。知道老和尚记性不好,这药千越当然不敢吃。上一次梵静得了风寒,眼看就要好了,吃了师父送的药,上吐下泻,又在床上多躺了七天。
近来梵静发现了医药学的博大精深,十分感兴趣的研究起来,好容易赶上一个送到手边让他实验的小白鼠,梵静乐开了花,无比殷勤的为千越配了药,花了整整四个时辰熬好的药端给千越。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闻到药的苦味,而梵静一直坚信一个道理:“良药苦口。”所以在未经任何诊治的情况下,十分自信的开了药。千越死活不肯喝,梵静哄了又哄,最终掰着嘴硬生生的将一碗药灌进千越口中,吐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千越当场就晕了过去。梵静吓得扔了碗大叫着师兄跑出门去。见梵静出了屋,千越爬起来用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扣着自己的喉咙,努力的将刚刚被梵静灌下去的药全部吐出来。
梵静拉着梵天来时,千越正趴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吐着刚喝下去的药,梵静一脸可惜:“枉我熬了那么多好药。”
梵天一脸无奈:“你都给他吃什么了?”
“去年陈员外送的人参当归,赵员外送的鹿茸,还有城南王婶送的药,我都一锅熬了……”
梵静拉着梵天来时,千越正趴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吐着刚喝下去的药,梵静一脸可惜:“枉我熬了那么多好药。”
梵天一脸无奈:“你都给他吃什么了?”
“去年陈员外送的人参当归,赵员外送的鹿茸,还有城南王婶送的药,我都一锅熬了……”
“他是风寒,你给他吃的都是大补的药,你想要他的命是不是,还好吐出来了……”
早知道寺中除了梵天其他人做事都不靠谱,没想到不靠谱到这种地步,自己的小命迟早要葬送在这几位大师的手中。
梵天搭上千越的脉,还好,除了风寒,没有什么不妥。长叹了口气:“他们送的东西你也敢吃……还想不想活了……”
梵天转头对身旁站着的梵静、梵信以及了然大师道:“你们几个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能给千越吃任何东西。”
几个人极认真的点着头,不给吃的就不给吃的,可是这并不影响几人轮流观摩千越,此时他们看千越的眼神,和看一只会唱戏的猴子差不多。千越每每醒来都能看见自己的床头站着和尚。
这次醒来床头依旧站着和尚,不过这次不是一个,是四个。
这是要议事?来的这么齐全,连平日里不怎么露面的了然大师都出现了。
千越得风寒已经五日了,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风寒,正常人吃些药就该有起色,可是千越不光没有起色,病似乎越来越严重,脉象也越来越虚弱,这也是他为何五日里一直昏昏欲睡的原因。于是师徒四人决定商量轮番守着千越。
千越的乌发被汗水打湿,加上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因病显得更白,此番入眼之景却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美。
讨论的结果是停止寺内一切活动,由梵天、梵静、梵信三人轮流看着千越,千越一听结果如此坚持拒绝:“我可不想每次睁开眼都看到一个光头。”
结果在梵天的威逼之下强制实行。
果然师兄弟几人的轮流看护,千越的病有了起色,前几日只知道昏昏入睡的千越终于能坐起来了,梵天紧皱的眉头终于稍微松了点。
“将你的心给我如何?”千越惊醒,旁边除了守在一旁已经困到不行的梵天外,一切正常。千越侧身,将床头放着的僧衣给梵天批上,动作虽轻,却依旧惊醒了梵天。
“还不快躺好。”虽然是关心的话,说起来依旧没有好语气。
“我是病人,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语气中带着撒娇的味道,这样的千越梵天已经不记得是多久前见过。
梵天扶千越重新躺好,替他掖好了被角,又重新坐回床边的圆凳上,看着千越手中轻轻的转着念珠,墨玉的珠子又重新在梵天的手中有了温度。
千越张开眼望着墙,转头正遇上了瞧着自己的梵天,许久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梵天……谢谢你……”梵天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手中的念珠依旧轻轻转着。千越知道,梵天正在为他祈福。于是又转过头,眼睛望着墙。脑中只有个影子久久不散,可是千越怎么都想不起这影子究竟来自何处。
冷风吹过,檐角的铜铃发出叮当的响声,虽然微弱,但是传入千越的耳中却是极清楚。
“将你的心给我……将你的心给我……将你的心给我……”那个女子空灵的声音一遍遍入耳,三天前开始,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千越脑中。“为何,为何要我将心给予你?”
梵天张开眼睛,看到千越已经睡去,却不知其实他再次——昏了过去。
如此往复。
千越身体大好已是一月之后,先前身上还有些肉的千越如今已经瘦了一大圈,他照着盆中的水感叹道:“怎么瘦成这样了,还怎么出去见人,梵天快给我做些好吃的,我要把身上的肉补回来。”
千越身体大好后,更加频繁的出入酒馆赌坊。
“听说最近城南新开了一家赌坊,赌坊的老板娘那可是艳压群芳,比宫里的娘娘还要美不知道多少倍。”
梵天打趣道:“你见过宫里的娘娘?”
“没有,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想必丑不到哪里去,去看看也无妨。”千越一脸憧憬的样子。
“千越。”梵天恢复了镇定。
千越一脸坏笑看着梵天:“怎么,想通了?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梵天不再理会千越的胡闹:“又快到十五了,夜里出去小心点。”
“你这是关心我吗?”
“阿弥陀佛……”梵天手执念珠口中轻念。千越没有在同他开玩笑,对着梵天远去的背影大声吼了句:“看在你这么关心的份上,我会小心的。”
梵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脚步仍然继续。
梵天再次见到千越的时候,是第二天天明,梵天打开寺门,千越背对着门坐在门口,听见身后有想动,转身看见的是正在开门的梵天。千越一身酒气,轻声道:“老板娘外出了,昨晚没见着。”梵天一愣,想起昨晚千越说要下山去赌坊看传说中比宫里娘娘还要美许多倍的赌坊老板娘,应到:“哦。”
月上梢头。千越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时,看见梵天正坐在寺门口。
“这么好的兴致,在赏月啊。”千越堆起一脸笑容低头看着梵天。“他的侧脸看着还不错。”千越这样想。
“没有。下山后小心点。”只为对他说这句话,梵天起身往寺中走去。
千越馋酒却从不将酒带进寺里,喝完酒八分醒后才会进寺。梵天不止一次对他说,你这样修行不如还俗了吧。千越一口拒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我还没当够呢,还俗,你是叫我找个地方娶妻生子吗?
像千越这般修行的和尚,怕是世上再无第二个。
千越早起走到寺门口,见寺门口挤着许多人,寺门还未开,那群人发出低低的嘈杂声,千越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男女老少皆有。
寺门打开,梵天招呼着乡亲们进寺,侧目间看见站在不远处也正看着他的千越,朗声道:“还不快来帮忙。”
千越“哦”地一声快步走进寺中:“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快十五了,每月十五必有一年轻男子因挖心而死,今年的前九个月皆无例外,这些人都是来求平安符的。”
千越哈哈笑道:“平安符,挖心的都不知道是人是鬼是妖还是什么,求符有用吗?”
“图个心安吧。”
梵天招呼着众人,替他们画着符。千越靠着廊柱看着他,打了个哈欠。
招呼完所有人,天已经蒙蒙黑,千越又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梵天叫住他,递给他一个东西,千越摊开手掌一看,是梵天画的平安符。
“大家都求,不知道有没有用,我也给你画了一道。”
“你不是说我煞气重妖魔鬼怪都不敢近我身吗?”
见梵天瞪着自己,千越收起了手中的符,小心的揣在怀中。
“今晚不回来,你早点闭寺门,忙了一整天早些休息吧。”
本该寒冷的秋夜今日有些燥热,十五圆月却被乌云给遮住了,竹林被风吹的沙沙响,这条路千越熟的不能再熟,就是闭着眼也能安全下山。于是他就真的闭着眼下山。
当人被阻挡住视线的时候,听觉就会好很多。风吹竹叶的声音,路上踢到石子的声音,以及自己的脚步声。脚步声……千越猛地张开眼睛,停下脚步,夜里再安静,脚步声也不至于出现回声,这轻微拖沓的脚步声从何而来,脚步极轻,若是不注意怕是会被忽略,千越肯定这脚步声不是自己的。
心一下被揪了起来,“不会这么倒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了吧。”不禁意伸进怀中握紧了下山时梵天给自己的那道符。
站了许久,千越才又下山。脚步声始终未停,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又死人了!”
梵天匆匆赶到丹阳城时,还是和平街,上次死去的男子也是躺在那个位置。记忆再一次清晰,这次死去的依旧是个男子,脸上的皮肉已经腐烂,看不出那人的容貌,身上的皮肉完好,只是衣衫不整。同样的是,男子胸前是一个血洞,死状极其恶心恐怖。这次围观的人不多,胆小的早就躲开了。梵天替死者盖上白布,明明是陌生人却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梵天为他念了一段往生咒,两个壮汉将尸体抬到义庄。
啪嗒一声,从尸身上掉下来一个黄色的沾血的东西,梵天捡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紧握着手中的东西。这是昨晚下山前,梵天交给千越的那道平安符。
记忆忽然模糊,梵天仔细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千越昨晚下山时穿的哪件衣服。
“不会的他煞气重,鬼神勿近,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梵天这样安慰自己,眼泪不受控的流了出来。
每日和他斗嘴,已经成了习惯,十一年了,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不在了。
人群远去,梵天还站在那里,双腿僵硬,跪在了地上,与青石板接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老板娘长得果真漂亮……”梵天抬头,见到千越正堆着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梵天终于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瞬间变软,然后,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千越见状冲过去抱起了梵天,替他把了脉确定无碍,只是因为太过劳累才放下心。于是背着梵天回了林清寺。
梵天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确实劳累了太久。千越见梵天醒了咧开嘴,哈哈一笑:“和尚你长得太胖了,背你回来累死我了。”
“我又没叫你背我回来,你大可以等我醒了自己走回来,这样也不会浪费你的工夫。”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都知道还嘴了。你果然是过河就拆桥的人,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么下次看见你躺在外面,我就不管了,反正你醒了后,会自己走回来。”
梵天沉默了一会,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将那张带血的符递给了千越,千越接过,许久两人都未再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千越清了清嗓子:“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撂下一句话,撒腿就跑的没了影子。
梵天看着刚刚被千越关上的门,不禁露出了笑容:“没事就好。”
丹阳城。
“将你的心给我如何?”香肩半露的红衣女子接近虔诚的目光,注视着面前将她拥在怀中的年轻男子,
“你……不后悔?”女子贴耳轻声道。
“只要能与你一起,做什么我都不后悔。”又是一个冲刺,女子的纤细灵活的腰顺势一动,男子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又过了许久,男子的身体终于放松,翻身躺在冰冷的青石路面上,大口的喘着粗气,灼热的身体和冰冷的地面接触,那样的感觉很美妙。女子微微一笑,魅惑的眼神,看着他,她轻轻翻身将腿搭在男人的身上,微微一动,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风情妩媚的看着男人”
男子脸上的情欲还未退去,却没有做下一个表情的机会,一切快的让他无法想象。
女子带着轻蔑的笑,将男子从自己的身上推开,缓缓坐起身子,月光下的她,晶莹地接近透明的肌肤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还是感受到快乐的心最好吃。”女子捡起地上被男子撕破的红衣,披在自己裸露的身体上,赤着脚,渐行渐远。
月依旧皎洁,为小巷子里的一切披上一层淡淡的朦胧,将男子的脸映衬的更加惨白,巷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犬吠,清风吹过,飘落几片树叶,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停了下来。小巷中除了死去的赤身的男子,什么踪迹也没有。
山下频频死去的男子,并未改变千越每日下山的习惯,下山前,看见的最后一个人依旧是梵天,千越调侃的问梵天:“赌坊的老板娘回来了,要不要带你一起去看看?”
梵天瞪着他半天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慢走不送!”
千越看着梵天的背影哈哈大笑着下了山。
每日清晨,梵天打开寺门,见到的第一个人总是千越。
秋意甚浓,早起的寒气逼人,梵天裹紧了僧衣朝寺门外张望,许久都未见到千越的影子,许是赌钱赌的开心忘了时间。从早晨等到中午,梵天看了四次,又打发梵信看了三次,寺门外依旧没有出现千越的影子。了尘大师在禅房内打坐,剩下的梵信梵静无聊的趴在桌上,看着桌上的斋菜,梵信饿的流口水,梵天没说话,于是大家只好坐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