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表面上尊一句师父,背地里指不定是憋着什么坏水,就比如婵夏。
于瑾觉得后背都要被这丫头撞青了,练过铁头功?
“我什么时候逐你出师门了?”明明都是她自己加戏,随便脑补。
“你说过的话不承认是吧?好,那我就与你分辨一二,是谁说的,不是他?”
“是我。”
“是谁说的,你与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还拿个丸子捏碎了又团起来的?”
“是我。”
婵夏气焰更甚,拿手指头使劲戳他。
“是谁说,不可能帮我做坑钱的勾当?!”
钱都不让赚,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不止是说,也要这么做,不可以坑钱。”
“还不是要赶我走!!!”婵夏做出结案陈词。
就差拍下惊堂木喊一嗓子大胆于铁蛋,你还不认罪!
好想再给他来一记无情的铁头功。
“从头到尾,我有说过要赶你走的话吗?”
“那你还住客栈去!”她说是不给他做饭,只是嘴上说说,又不可能真饿着他。
“你与那李公子谈婚论嫁的,我待着不走,等他误会你?你若有好姻缘,总好过跟着我劳心费神。”
婵夏愣了片刻,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好像进入了个误区。
他只是澄清,他不是她心里的那个督主,可没说不要她。
他说好过跟着她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面冷心软总是替她着想的于瑾。
“你说你不是他的时候,好残忍。”她吸吸鼻子,一提这个就想哭。
“我本来就不是。你把对他的感情用到我身上,本就是对你不公平。”
婵夏总觉得他这番话哪儿不太对,可一时间百感交集,千万情绪涌上心头,又不知该怎样回他。
沉默间,俩人已经来到了青州监牢。
于瑾亮了牌子,刚进去,还没走到关押拐子团伙的牢房,就听前方传来狱卒的喊声。
“不好了!死人了!”
师徒二人赶过去。
青州监牢高度有限,于瑾这样身高进去,勉强站直,就是怕囚犯在里自缢。
可这死的妇人,用的的活套头,就是大小可伸缩的绳套,双膝跪在地上,绳套悬在梁上,竟也吊死了。
正是之前在街上遇到抢孕妇的那个。
狱卒们把人放下来,婵夏上前摸了下妇人的心口,对着于瑾摇头。
“师父,人都僵了。”
她之前救下的甄教习虽也是上吊断气,却因心口尚有余温,还能救回来,这个人都僵了。
只怕是死了有段时间了。
于瑾伸手,摸了下挂着绳套的房梁,几个指头干净无尘。
又见死者颈部勒痕呈白痕,并非寻常自缢呈现的紫赤色,心里已有判断。
“师父,这妇人大小便失禁,可这勒痕分明是——”婵夏也看出问题,正想说什么,却见于瑾对她摇了摇头。
婵夏马上了然,话到嘴边憋回去。
“真是罪有应得,略卖人已然是凌迟大罪,这么死了倒也便宜她了。”
“下官来迟,还请公公恕罪。”
青州代理知府匆匆赶来,带着一堆手下给于瑾施礼。
新帝登基大典还未办,于瑾这勤王有功的大太监却早已名扬四海。
“我并非奉皇命公办,只是路过顺便看看,知府不必多礼。”于瑾淡淡道。
“下官今日刚听有此案,还来不及升堂,这妇人便畏罪自尽,还惊动了公公大驾,下官惶恐。”
“本也没多大的事,只是我这不争气的徒儿——”于瑾看了眼婵夏,扯了扯嘴角,“非得记恨这妇人想卖她之事,拽着我过来给她撑腰。”
婵夏脑筋转得快,于瑾这么一说,她便马上叉腰,做出气鼓鼓的样子。
“这刁妇竟想当街卖我,这全天下谁人不知我阿夏是于公公的爱徒?卖我,她也配!死倒是便宜她了。不过我说啊,你也忒失职了,这么大的活人吊死好半天才发现?”
“是是是,姑娘教训的极是。”
知府低眉顺眼,拿眼皮偷偷打量于瑾,见他满脸宠溺地看着婵夏,确像是传闻说的那般。
这俩人名为师徒,实则...啧啧。
“这妇人的同党还在,姑娘若不解气,不如由下官带你过去?”
婵夏看于瑾,见他垂眸,心里了然。
装作不耐地挥挥手。
“卖我的是她又不是那些人,本姑娘现在也不是那贱籍的仵作了,哪儿能什么贱民都亲自看?你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吧,师父,咱别在这待了,走吧?”
“人既已死,我们也不好逗留。”于瑾对知府寒暄。
“下官受于老大人的提携,此次又是受公公举荐才能来青州上任,感激在心。公公既来我青州地界,也该尽尽地主之谊,下官备了薄酒,还请公公赏脸。”
“那不成!他都答应我要吃我做的鱼圆了,跟你喝酒我的鱼圆咋办?对吧,师父?”婵夏直接缠上于瑾的手臂,全然不顾这些人的诧异。
“改日再聚吧,我这不成器的徒儿让你见笑了。”于瑾眯了眯眼,婵夏就跟看不见似的,缠得更紧。
这丫头,总是胡乱加戏,于瑾压下心底无奈。
与知府告别,俩人出了监狱,一直到上马前,婵夏还保持着粘人精的造型。
“松开,已经没人看了。”于瑾示意她先上马,被她用头锤出心理阴影了,以后再也不能让她坐在他后面——
等会,这句有语病。应该是,以后再也不要跟她骑同一匹马!
“你以后还想嫁人吗?越发没规矩!”确认没人跟着,于瑾才训斥。
他只让她想办法脱身,没让她用这种不像话的方式。
他敢打赌,用不了半日,他跟爱徒之间腻腻呼呼的事,必然会传遍半个官场,几日后便是满朝皆知。
说不定此时的知府,已经飞鸽传书给于府诸人,告诉他们,自己吃了这窝边草。
“我嫁人去了,谁跟着你查案啊?怎样,我配合的不错吧?”
婵夏带着邀功的口吻跟他嘚瑟。
“配合的尚可,但胡乱加戏这点必须要改。”
婵夏只听赞美,后面那句自动忽略,得意道:
“我可是一眼就看出,那妇人分明是死后才挂上去的,脖子上的勒痕颜色根本不对嘛,你用手摸梁是干净的,更是证明这一点。是可你一看我,我就知道不能说了,可惜逗留时间太短,我还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死的呢。”
“不用想了,她死于缺氧性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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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氧性窒息?”
“他有没有跟你详细讲过,自缢的四个致死机制?”于瑾问。
婵夏点头又摇头。
“说过一嘴,但也没有很细致。”
前世她跟督主时,督主正忙着朝堂政务,查案验尸都是他的业余爱好,好多都是一下带过。
婵夏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要背的也多,有些细节不算很精通。
于瑾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那我来讲给你听。”
并非有意跟未来的自己比,只是想在这个姑娘身上,留下些属于他自己的痕迹。
路边,一只野狗正伸着后腿在墙角尿地盘,做着圈地运动。
马上,于瑾也做着差不多的圈地运动,思想上的圈地,那也是圈。
“自缢会造成四个后果,窒息、血管压迫造成的大脑缺血。。”
“大脑是对缺氧极为敏锐的器官,血流中断仅眨眼几次的功夫就可失去意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脑死亡。”
以陈四为代表的仵作都是以代代相传的仵作指南为依据,那里面写了很多错误的知识,就比如,自缢从白天到晚上还有救,如果是晚上到白天多数救不回来。
这么写,给很多人一种错误的认知,认为吊一天还有救。
事实就是,自缢这种事千万不要尝试,几分钟就能让脑死亡。
“除了这两种常见的,自缢还可能会造成颈动脉神经受刺激,他给你讲过什么是颈动脉窦吗?”
“颈部动脉血管壁上的特殊区域?”
“正是,自缢时绳索会刺激管控心脏的颈动脉窦,通过神经反射作用导致心脏骤停——他讲过吗?”于瑾孜孜不倦地做着圈地运动,且不自知。
“呃,然后?”婵夏有些不明白,这家伙干嘛一句一比较?
跟自己较劲很开心?
“除了上述三种情况,自缢还会有颈椎或是脊髓损伤,而这四种情况在死亡过程中,往往是共同作用的——回去后把我教给你的,抄写五遍,明天交给我。”
必须要强调,是他教。
不是未来的那个督主教的。
这是有本质不同的。
“我稍微有点混乱,你等我整理下思路——所以,那妇人不是自缢而亡,却死于缺氧性窒息,也就是说,她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嗯。”
孺子可教,不愧是受过他“精密”一对一教学的,“不精密”教学的,俨然就是未来的他了。
秉持着再忙也不能穷教育,且跟自己较劲的津津乐道的于瑾,又详细地给她讲了讲。
“灭口这妇人的,俨然是知晓你我精通狱事,怕我们查出她并非自缢,故意捂住她口鼻,所以死者呈现出状态,有很多都类似自缢。”
比如,大小便失控、口唇青紫、指甲青紫。
若来的不是婵夏和于瑾这个级别的仵作,只是陈四那一级的,或许真会蒙混过关。
“那你为何不让我去审她的同伙?”
“没有必要。”
他和婵夏进去不足一盏茶,知府就赶来了。
可见是早有准备。
就是想在于瑾面前演这一出大戏。
知府主动提同伙,是试探于瑾,看他是否真的对案件有兴趣。
既是如此,想必早就有准备。
“那些同伙,要么已经被威胁不准说实情,要么,就是根本不知情,真正知情的妇人已被灭口,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
于瑾觉得,第二种可能更大些。
婵夏认同他的看法。
“这些拐子自知犯得都是大罪,有时为了分担风险,只有头目才会知道些内情,其他不过是跑腿办事的,想必也不会知道什么。只是这代理知府才来青州数日,怎也...”
于瑾不用看她此刻的表情,也能猜到丫头正斜着眼睛看他。
大概是觉得他选的人不对。
上一任知府是他拿下的,这代理知府也是他调过来的,在任不过数日,便出了这样的纰漏,丫头肯定是觉得他用非其人。
“我听那代理知府的口吻,跟你好像很亲近似的?我还以为你用人都跟你一个路子的,怎么也有这种奸诈之人?”
婵夏又小声嘟囔了句:“你连我高价卖药都管,那这代理知府都毁灭证人了,你咋不管?”
“他亲近的不是我,是我父亲。”这身体名义上的父亲,算起来还不如婵夏跟他更亲近一些。
“咦,你不是父母双亡吗?!你以前...他都没跟我提过他家里的事!”
前世督主可从不提他家里的事儿,动不动就目视远方,摆出一副“再也回不去”的表情。
搞得婵夏也一直当他父母双亡。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他连这都没跟你说?还以为你多招他待见。”
于瑾就差来一句,我们不一样,他自认比未来的自己更高端一些。
“怪不得毛番拓和彩凝都叫你少爷...原来还真有老爷啊?你家里干啥的?不会也是官宦人家吧?也不对啊,什么官宦人家能把孩子送进宫当公公?”
“心不怎么好的官宦人家。”
“哦。”婵夏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以后我有机会见到他们,肯定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
看代理知府巴结的嘴脸,想必他口中的“于老大人”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可再了不得,也不该把亲生骨肉送宫里啊。
“我手指头划破一下都疼的不行,你那...多疼啊。”
无论是有什么理由,把于瑾送进去当太监,这事儿婵夏就是很不爽。
“傻乎乎的。”于瑾敲了她一下。
“我才不傻呢,我精着呢,若刚才不是我,是毛番拓在,早就露馅了吧?”
婵夏对自己的表现可满意了,这世上找不到比她更懂得配合于瑾的人了。
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想要她做什么。
“你觉得,他能看出死者死亡真相?”
“呃,是难为他了...”
婵夏想到毛番拓,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你真要是把我撵去嫁人,就毛番拓那样的大老粗跟着你,也没人懂你,你这一天一句话都说不上,我看着也心疼啊。”
“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他?”于瑾勒马。
“啥?”婵夏懵。
“你能分辨牵动你情绪的人是谁吗?”
“你真没伤寒?”婵夏愈发怀疑这家伙脑壳是烧迷糊了。
“...”
婵夏从马上下来,于瑾抿紧嘴角。
她这是急于跟自己撇清关系?
就见婵夏跑了几步,又折回来。
“带银子了吗?”
于瑾摸出银袋扔给她,婵夏从里面挑了块碎银,然后一路撒欢地跑向街边的小吃摊。
没一会,抱着俩个纸袋回来,满脸满足。
“看,咱们运气多好啊,刚做好的银丝糖,青州就这个老伯的最好吃,可是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做多久,我这离开青州跟你走,下次再回来还不知他在不在。”
婵夏把细如龙须的糖丝放在他的口中,入口即化。
她还是要跟他走,目的明确,不留下嫁人。
“府内的厨子,也还行。”于瑾觉得,这糖属实是甜。
“也还好吧,清汤寡水的...”婵夏想到她前世入府时,府内的小厨房那叫一个寡淡。
严重怀疑督主那么瘦,就是小厨房的厨艺太差了,她做的饭他都挺赏脸的。
“这次不会。”他和他,还是有区别的。
“那感情好,就让厨子把我喂的胖点,然后我再来喂你嘛,瘦成排骨似的...走,回去做鱼圆了。”
于瑾不屑地扯扯嘴角。
他根本不喜欢吃鱼。
不过看在她这么努力推销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地吃几个吧。
这一吃,就是半盆。
于瑾看着面前空掉的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吃了这么多。
婵夏做了几个菜,全都出乎意料地对他胃口。
不仅是菜做的好,就连她身上的香气,也有效缓解了他因厌食症产生的烦躁情绪。
尽管在于瑾看来,这一顿已经是他用的最多的一顿饭了。
但对婵夏而言,并不满意。
“猫都比你吃的多。这也太少了,连我一半的饭量都没有。”
“...能跟你饭量媲美的,也只有毛番拓了。”于瑾上次跟她在一起吃饭,这丫头还没全放开,吃的比较克制。
今天这敞开吃一顿,还真是让于瑾刮目相看。
“得亏那李公子没娶你回去,否则只有一个铺面,怎么养活你?”这么能吃,也不知道肉都长到哪儿去了。
“也是啊...哈哈哈,所以我才说不要祸害人家么。”婵夏哈哈大笑,于瑾看着她的笑脸一阵恍惚。
真是个单纯的丫头。
“吃饱了?”于瑾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桌面,这丫头还真是胃口好的让人羡慕。
“八成饱,晚饭也不好吃的太多。”婵夏摸摸肚子,自认很克制地说道。
“早些休息。”于瑾严重怀疑,这丫头的胃里有个黑洞,吃一切。
是夜。
周围的住户都熄了灯,于瑾看婵夏那屋没动静了,起身整理好,刚推门,就见一个人影蹲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瓜,啃得津津有味。
“嘿,我连衣服都换好了。”婵夏比了比自己身上的黑色衣服,又展示了下手里的工具箱。
就知道他会行动,早早的等着呢。
于瑾喟叹一声,虽然他百般不愿跟未来的自己扯上关系,但事实就是,婵夏对他极为了解。
“带我吧,我保证不给你添乱。”婵夏两眼亮晶晶,亮到于瑾不忍拒绝她。
“箱子放回去,不需要验尸。”
婵夏欢呼一声,知道他同意了。
“你是如何猜到我会晚上行动的?”于瑾问。
“白天你拦着我查案,那是不想打草惊蛇,你这样的性子,有案子跳到你眼皮底下让你忍住不查,就好比狗见了骨头不吃,猫看到肉不咬——哎呦!”
婵夏捂着额头,怒瞪着他。
“你是想被巡街的看到?”她指控,一言不合就敲头,逮到机会就敲她几下,“你怎么不去敲毛番拓?你怎么不敲彩凝?”
“呆瓜的手感敲起来更好。”
于瑾看了眼她手里的瓜,这丫头好像很喜欢吃瓜,逮到机会就啃一个。
“!!!”婵夏深吸一口气,把头转过去不理他。
此时已入夜,俩人行走在宵禁地区,遥遥地看着巡街的拎着灯笼过来,俩人闪身,躲到树后。
空间有些小,俩人几乎是挨在一起,婵夏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好,于瑾却浑身不自在。
这个距离,她身上的香味更明显,在清凉的夜晚,沁人心脾。
查验的死人多了,对气味更加敏锐。
婵夏的体香淡淡的不呛人,带着安抚人情绪的香甜,仿佛不是通过鼻子闻到的一般,总是与环境融洽地揉在一起,闻多了,会上瘾。
巡街的队伍缓缓通过,婵夏紧盯着前方,却感觉到耳畔有缓缓的声音响起。
“你在想什么?”
浅浅的声音,轻扫过耳蜗,刻意压低的声音更有磁性,婵夏被这过于好听的声音恍了心神,不假思索回道:
“我在想以后做饭不洗手。”
谁让他叫自己呆瓜呢!
说完捂嘴,已经太迟。
于瑾在她头上敲了下:“你自己不吃?”
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手段,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你不要总敲我——唔!”
婵夏猛地回头,想要跟他抗议,他却是想凑上来再说一句,配合默契的俩人头回出了差池,后果也是严重的。
她的唇,轻轻地落在他的上面。
那软软带着甜瓜香气的唇,毫无预警地贴了上来。
婵夏瞪大眼,这?!!
她把守身如玉的好公公、大燕宦官圈的一股清流、连“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都不用的冰清玉洁于公公,就这么被她亲了?!
害羞的月娘被云朵遮住,仿佛不忍直视。
婵夏瑟瑟发抖。
她前世都没达成的成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她看不清于瑾此刻的表情,却从他骤然绷紧的手臂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婵夏退后一步,捂着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该不会恼羞成怒,认为自己占了他莫大的便宜,顺势踢她出去吧?
下一刻,婵夏行动了。
她伸出手,在于瑾惊诧地眼神中,语重心长地拍了他两下。
“这个瓜,挺甜的,是不是?”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这是婵夏电光火石间,顿悟出来的“真谛”。
若不是夜风微凉,若不是那淡淡的甜香还留在唇畔,只看着她过于坦荡的表现,于瑾或许真就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见他还站在原地,晦暗不明地看着她,婵夏脆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唯恐这洁身自好坚持不肯“利其器”的好公公恼羞成怒。
这要是他一个恼羞,给她丢在青州,她可如何是好?
婵夏语重心长地对着于瑾拍了又拍。
“都是江湖儿女,这些旁枝末节的琐事,又何须放在心上?你要真觉得吃了大亏,大不了让你啃回来就是了。”
于瑾的嘴角抽了抽,所以,这丫头到现在还没察觉,吃亏的是她?
“你当这是什么?还啃...”他说不下去了。
“巡街的过去了,快点走吧~”婵夏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这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于瑾喟叹,在心底默念。
回京,定要从宫里找个教习嬷嬷,好好的教教她,别出去傻傻的让人占了便宜还当是吃亏。
不过,这瓜的确是特别甜。于瑾微不可查地抿了下唇,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软软的触感。
师徒二人一路躲过巡街的,来到一座府邸前停下。
“这里以前住的那家员外好像搬走了,这宅子空了很久吧?啥时候搬来人了?”婵夏疑惑。
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灯笼随风摇动。
“代理知府暂住在此。”于瑾从怀里掏出两个面具,扔了一个给婵夏。
婵夏戴好,开始整理身上的暗器,于瑾黑线。
“不要胡来。”
这丫头为啥时时刻刻惦记着打闷棍?
“呃?你不是要带着我闯府?”不闯带啥面具?
“回去抄——”
“大燕律,知道了!”被罚出经验的婵夏顺口接道。
却见于瑾大摇大摆地来到正门前,扣动铺首,很快,一个家丁把门开了个小缝。
于瑾亮出一块令牌,那上面的图案婵夏见过。
正是之前他托付身家时留给她的那块牌子,像是某家族的图腾。
家丁见牌子忙对于瑾施礼。
“大人早就猜到您要来,正在书房恭候。”
婵夏跟着于瑾进了府,不断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他竟不是溜门撬锁地进来,亏她准备了好几盘迷香,全都用不上了。
这就奇怪了。
白日里,他在代理知府面前让自己演戏,分明是为了蒙混过关,怎到了夜里,就公然带着她进府直接找代理知府了呢?
白日里,他亮的是文书房的通行令,可晚上,他拿的却是私人的令牌,这又有什么门路?
“小的恭候多时,少爷里面请。”代理知府一身便衣,早早地守在门口,看到于瑾忙躬身施礼,连称呼都变了。
婵夏跟着于瑾进了书房,看代理知府早有准备,似乎对于瑾的夜访并不稀奇,桌上放着早就备好的茗茶,正缓缓地泛着芳淳。
连于瑾过来的时间都掐算的刚刚好。
婵夏忽然就明白了。
白日里这俩人定是做戏给旁人看,于瑾一定是猜到了这代理知府有难处,才没有当面发问,只等着夜深人静才过来。
从代理知府对于瑾的称呼上,再联想于瑾白天说的,这是他父亲的人,不难看出,这代理知府就是于瑾的家臣。
“少爷,这是今年新得的雨前龙井,少爷尝尝可还喜欢?”代理知府殷勤道。
于瑾端起茶盏,轻嗅茶汤的芬芳,也不急着开口,婵夏一看,了然于心。
“我师父大老远的过来,不是为了贪图你这一口茶的,我们府内缺这破玩意吗?”婵夏做跋扈状。
跟着大佬出门,就要有当狗腿的自觉,这种台词,通常是她来说的。
“是是是,小的明白,只是...少爷,青州这略卖人的案子,是老爷发过话的,让你我不要多事——”
“放肆!老爷的话你听的,少爷问话你就不回?你这么不把我师父放在眼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看你那老爷能不能念你忠心耿耿的份上再让你活过来?”
于瑾放下茶盏,好笑地看了眼她。
嗯,这个气势的确是可以,看不出她还有这能耐。
婵夏略得意地仰头,她别的能耐没有,这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事儿,做的倒是熟练,只要能帮到于瑾,她一点不觉得仗势欺人有何不妥。
出入的地方多了,早就明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付代理知府这种人,就得蛮横点。
被她这么一吓唬,代理知府忙跪在地,对着于瑾求饶道:
“少爷,并非是小的有意隐瞒,实则是此案涉及的范围太广,老爷不想卷入其中,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青州也不是人贩盘踞的地方,得过且过放一马,卖个人情便是。”
婵夏听明白了。
卖孕妇的案子看来主谋并不是代理知府,但他却是知道是谁,且这幕后主谋位高权重,跟于瑾的父亲可能还有些故交,于瑾的父亲不想卷入此事,只想卖个人情。
拿着数位孕妇的命卖人情,这位“老爷”的确是如师父所说的那般,或许是官场老油子,却绝不是于瑾这般有原则,不是个好饼。
于瑾的长指在桌上缓缓轻敲,他还没开口,婵夏一个健步上前,抬脚就踹。
于瑾蹙眉。
穿着裙子踢人,属实是不雅观。
“我看你就是想死,我现在就打死你让你做个忠臣义士得了。”
代理知府被她吓了一跳,本以为跟着少爷的毛番拓已经是个莽撞人了,想不到还有个更厉害的。
求助地看着于瑾,却见他闭目养神,不疾不徐敲着桌面,对婵夏放肆的行为熟视无睹,心里明白这是躲不过去了。
“姑娘你且消消气,并非是我故意知情不报,有案不查,只是这案子涉及到梅大人,老爷的意思是,少爷此番勤王有功,风头正盛,实在不该得罪梅大人,左右不过是几个市井妇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何不卖梅大人个人情。”
梅大人?!婵夏一惊。
于瑾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
“你口中的梅大人,是哪个梅大人?”婵夏问。
跪在地上的代理知府苦笑。
“姑娘莫寻我开心,这满朝文武,可不就只有一位梅大人么。”
“啊这——”婵夏一时语凝。
她本以为不过是个拐孕妇的小案,怎会牵扯到这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代理知府口中的梅大人,正是当朝太傅梅显。
太傅太保太师,这三位并称三公,权势滔天。
太师王琪婵夏已经交过手,可以说跟于瑾势不两立。
于瑾是四皇子,也就是新帝的心腹。
太师拥护的是六皇子。
而这太傅梅显,在储位争夺中保持了中立。
怪不得于瑾的父亲不想得罪梅显。
这应该也是为了于瑾,乃至整个家族大局着想。
于瑾现在是一飞冲天,得到了新帝的器重,但手里实权并不多。
在太师党还遍布朝野的当下,争取到太傅梅显的支持,显然是当务之急。
在所谓的“大局观”里,那几个被掳的孕妇,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不值得去为了这些人,得罪太傅。
当婵夏想到这一层关系后,不由得为于瑾捏一把冷汗。
于瑾是什么人,她比谁都了解。
这是个一遇到案情就六亲不认的主儿。
可这大好的前程摆在眼前,若真是跟梅家杠上,莫说是于瑾,就算是新帝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最是无情帝王家,别看燕成帝现在器重于瑾,那是因为他辅佐新帝登基的功劳热乎劲儿还没过。
一旦于瑾触犯了朝中元老,触犯了燕成帝的利益,那推于瑾出去祭天安抚旧臣,也不是不可能。
“梅太傅要那些孕妇做甚?”于瑾问。
“这...”代理知府迟疑,在于瑾强大的压力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太傅得了一种怪病,需要以胎儿脑髓入药,且只能用怀胎七月的胎儿,不可过早,也不能过晚。”
“胡闹!”于瑾气得拍了下桌子。
这种毫无根据的药方,到底是哪个庸医开出来的?
婵夏却是惊得捂住嘴,这也太...残忍了!
怀胎七月,已成人形,也听闻有那早产的,七月的孩儿活下来的也不是没有。
这不足月便要取胎儿取髓,这与害人性命有何区别?
且这个“取胎儿”到底是用何方法?是药物催产,还是剖腹取子?!
放眼大燕,除了她和于瑾有给人开膛破腹保人不死的能力,再无第二人。
督主说过,他们仵作行以查验死人为主,活人剖腹治疗之事,也仅限于给难产的妇人生孩子和切除阑尾这等小病,且因设备有限,也不能做十成把握。
若真是生剖,只怕是大人小孩都活不了,这是何等残忍?
“正是知道少爷会生气,老爷才想着瞒着您,哪知您这时候回青州刚好赶上。不过少爷请放心,这孕母已经凑足了八个,只要这八个入了药,以后也不会有此事发生,你只当不知道便是。”
八个孕母,加上腹中孩儿,便是有十六条鲜活的生命。
若有那怀双生子的,便不止是十六条。
从代理知府口中说出来,宛若不是十六条命,而是十六颗大白菜。
切便切了,没什么大不了。
又没有挑着达官贵人下手,不过就是“微不足道”的黎民百姓,“而已”。
于瑾双目微眯,眼里已经有了杀气。
婵夏感受到他的怒火,眼睛一转,忙堆出一副笑面,上前殷切地把知府扶起来。
“是我误会了大人,大人对我师父一片真情,可真是让我感动。”
“夏姑娘,你能明白自然是好的,老爷深思熟虑,全都是替少爷考虑啊。”知府以为婵夏权衡利弊,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件事,只要脑子不傻的人,自然会做出选择。
一边是声名显赫的太傅梅显,一边是几个不值钱的贱民,一边是家族的富贵自己的前程,一边是查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还得罪太傅。
该怎么选,谁都知道。
于瑾拂袖而去。
知府想追,婵夏忙拦着他。
“大人你早说我刚刚何苦对你那么凶,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人你莫怪,大人这茶实在是香,我看师父也挺喜欢的——”
“我这就命人包些给姑娘带着,只是少爷这——”知府看着婵夏,俨然一副自己人的态度。
婵夏小声说道:
“我师父死要面子,外面吹他吹上天了,又是青天大老爷,又是明察秋毫的,他能当着你面说不查?”
知府了然,也是啊。
“你这还有什么好茶好点心的,给我带上一些,我回去劝劝他便是。”
“那就有劳姑娘了。”
知府长久混迹官场,很自然地把“好茶好点”当成了“给我拿点钱”,看婵夏也就多了几分放心。
虽然此女粗鄙不堪,又把要银子挂在嘴边,实在像是上不得台面的,但这般肤浅的人,倒是最让人放心。
知府唤来管家,小声说了几句,很快,一个包裹送到了婵夏手里。
婵夏掂掂分量,很是满意。
“你且放心吧,这案子,你家少爷不会再查了。”
婵夏说罢,拎着包裹出了门追于瑾去了。
屏风后面缓步出来个白衣男子,白衣似雪,脸上也带着个面具。
“二少爷。”知府对男子施礼。
“那丫头,就是于瑾看上的女仵作?”白衣男子看着门的方向,面具下的一双浓眉紧拧。
“正是,小的已经查过她的底细,她家几代都是青州的仵作。”
“仵作,呵呵,上不得台面,倒像是于瑾这个小野种会看上的,他也只配找个下贱的仵作——”白衣男子鼻翼动了动,只觉一股扑鼻异香,刚在屏风后就闻到一些,出来更觉得浓郁,煞是好闻。
“你这书房用了什么香?”
“并没有用香——哦,好像是夏姑娘身上带来的。”
白衣男子听到是婵夏身上的香味,表情从陶醉变成厌恶。
“仵作的手都是又脏又臭的,也怪不得用这么厚的香。”
“是,二少爷,依您之见,少爷还会继续查案吗?”
“那就要看跟着他的这个小仵作拿了钱办不办事了,我看她满脸贪婪,拿了银钱,自该是要尽些绵薄之力的。”
想到婵夏公然要银子的嘴脸,白衣男子嗤笑一声。
“还以为于瑾眼高于顶,看上个下贱的仵作不说,还是个毫无德行只认银子的仵作,这挨了一刀的家伙,眼界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