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药房后院西北角,有一个蓄满清水的石槽,用来供人清洗洁面。
莫求立在石槽前,垂首看着水中倒映出的人影,不禁有些发呆。
水中的人影,有着枯黄发叉、乱蓬蓬的头发,有着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身形,再加上破破烂烂的衣衫,与街边乞儿也差不了多少。
唯独一双大眼,尚算有神。
对着水面捏了捏脸,疼痛感让他咧了咧嘴,这才回过神来洗手洁面。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莫求定了定神,转身朝着药房后堂行去。
此时天光放亮,除了药房学徒,师傅、伙计们也已纷纷赶至。
后堂内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朝莫求看上几眼。
能得药房秦师傅青睐,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运气。
“秦师傅。”莫求手端一杯热茶,恭恭敬敬朝上首端坐的一人递去:
“请喝茶!”
这算不上拜师,但也意味着入了秦师傅的门,可以旁听着学艺。
普通学徒要达到这一步,最快也要一年。
这期间师傅要考验徒弟的心性、忠诚,还有适不适合入这一行。
更需要一定的识文断字基础。
莫求恰恰是因为认识字,药房这时候又缺人,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秦师傅年约三四十,鬓角有着些许白发,相貌清癯,气质文雅,身着青衫、脚踏布靴,浑身上下都带着股浓郁的草药味。
他朝着莫求点点头,接过茶,有些随意的抿了一口。
然后朝身旁一人一指:
“这是你魏师兄,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先跟着他熟悉药材、药性。”
“是。”莫求点头,朝魏师兄看去:
“见过魏师兄。”
魏师兄年约二十,身量不高还有些驼背,正自拿一双小眼来回审视莫求。
带着种举高临下的意味。
他属于已经出师的学徒,可以独立问诊,目前受雇于青囊药房,不仅有月钱还有病人给的额外赏钱。
“嗯。”魏师兄开口:
“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城中可有亲眷?”
这一股脑的问题脱口而出,语气生硬,更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回魏师兄。”莫求拱手,道:
“我叫莫求,今年十四岁,老家在涓城,早年遭了灾逃到这里,已无亲眷。”
“十四岁?”魏师兄皱了皱眉:
“有些矮了,也太瘦。”
他不关心莫求的家庭情况,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年龄倒是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才十岁出头,想不到都已经十四了,这身骨底子太薄。
不过……
学医不是练武,对体格要求不高,只要人聪明、脑瓜子灵活就行。
念头转动,魏师兄垂首朝秦师傅小声询问:
“师傅,还是从《温病条例》开始教?”
“不。”秦师傅轻轻摇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面色带有疲倦道:
“直接教他认识金疮药的药材、用法,医理什么的以后有时间再补。”
“是。”魏师兄点头,心中了然。
看样子药房太缺人手,没有时间一步步教医理,要直接硬上了。
希望这小子能顶点用!
“爹!”
说话间,一人蹦蹦跳跳的从门外跑了进来,挽住秦师傅的手腕:
“听说有新学徒,就是他吗?”
这是位模样俏丽的女子,年约十五六,身着绿萝裙、腰系粉红带。
此时正眨着双明亮的大眼睛来回审视莫求,没有举高临下的态度,倒是好奇居多。
此女入内,一脸肃容的秦师傅当即面露笑意,就连魏师兄的表情也舒缓许多。
“是他。”秦师傅从椅子上直起身,伸了伸拦腰,道:
“时候不早了,魏安你先待他去前面认认药材,帮忙整理一下药柜。”
“青蓉,跟我去一趟你师伯家。”
“是。”两人应是。
魏师兄躬身一礼,朝莫求示意了一下,往通往药堂的过道行去:
“跟上!”
“是。”莫求收回目光,急忙跟上。
青囊药房是城中数一数二的药房,只是常年坐诊的医师就有五位。
魏师兄不算,他才出师没几年,有资格独立问诊,但还不够资格成为药房的坐诊医师。
今日坐诊的,是擅长正骨、针灸的韩老。
当然,除了韩老之外,这里还有其他的伙计、学徒在一旁忙碌。
“过来。”行至一排药厨前面,魏师兄拉开一个药斗,从中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直接道:
“这东西叫做血蝎,是麟树果渗出来的东西,有活血定痛、化瘀止血、生肌敛疮的功效,一般用于跌打损伤、外伤出血、心腹淤痛。”
“这东西不能用多,一次性这么一点就行,要不然救不了命还会害人!”
说着,他从上面搓下些许粉末,随手放在一旁的包药油纸上。
“这个。”
再次打开一个药斗,魏师兄也不管莫求有没有记住,继续开口:
“它叫黄蜡,有人叫蜜蜡,是用蜂蜜制成,有生肌止痛、收敛疮疾之效。”
“一般用在溃疡不敛、创伤、烧伤、烫伤,这一类皮外伤上面,与前面的血蝎搭配着用,效果更好。”
黄蜡名副其实,就像黄色的蜡烛,类似于凝固的油脂,还带着股香甜气味。
这让还没有吃饭的莫求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才止不住的点头。
“这一个……”魏师兄再次拉开一个药斗,还不等开口,就被一片杂乱声打断。
“大夫!”
“大夫!”
“快看看我二哥!”
乱哄哄的一群人冲进药房,当头的几个大汉面泛焦急,急奔韩老身前,若非有所顾忌怕是都会强行拉扯。
在人群中,一人浑身是血躺在个木架上,手臂扭曲,身躯不时轻颤。
“先别急。”韩老面色一正,伸手安抚住众人,跨步间来到伤员身前。
看年龄,韩老怕是已经年过半百,但动起来却比年轻人还要灵活。
当下挽袖伸指,按住伤者脉搏。
场中当即一静,一群大汉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着韩老的表情。
魏师兄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朝那边看去。
“气血不畅,内腑紊乱,肝火旺盛的诡异,这是……”韩老抬头,面露凝重:
“受了内伤?”
“正是!”一位大汉重重点头,道:
“二哥被那黑虎堂的三档头偷袭,中了他一招虎煞掌,若不然岂会不敌?”
“大夫,我们二哥的伤严不严重?”
“您放心,不管花多少银子,只要能治好二哥,我们四方派都愿意出!”
“列位。”韩老抱拳拱手,起身道:
“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老夫不善诊治内伤,这等伤势需秦师傅或者雷师傅出手才行。”
“那就快叫他们出来啊!”大汉大急怒吼。
“别急。”韩老开口,朝身后一个伙计摆手:
“快去叫秦师傅来一趟。”
“是!”伙计应是,急匆匆奔向后堂。
不远处,莫求一脸呆愣。
内伤?
帮派?
这个世界……似乎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细细想来,记忆里确实有江湖帮派、高来高去的飞贼等影子。
但这些,莫求原本都以为只是原身的臆想、传闻,并没有当回事。
所谓的帮派,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些流氓混混,是上不了台面的存在。
现今看来,却未必如此。
虎煞掌、内伤、帮派……
很明显,这个世界与他此前想象的并不同。
不多时,后堂脚步声响起,随即有几道人影急匆匆行了过来。
其中一人头发花白,满脸褶皱,一步一喘,被人搀扶着行入药堂。
见到来人,韩老的面色当即一变,急急迎了上去:
“许前辈,您怎么出来了?”
“秦亭去找他师兄了,药房里也没有其他人善治内伤,我既然还能动自然要出来看看。”老者喘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带我去伤者那里。”
“是。”韩老应是,躬身前引,同时小声叮嘱:
“前辈小心脚下。”
“我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老者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挪到伤者面前。
在一干大汉紧张的表情中,他按住那‘二哥’的脉搏,闭眼沉思。
片刻后。
老者睁开双眼,轻轻点头:
“送到后院厢房,我来给他施针,准备药浴和固韵丹,稍后要用。”
同时看向众大汉,道:
“你们放心,他虽被掌力伤了内腑,不过好在体质过硬抗下了大部分劲力,还有救。”
众大汉闻言,无不大喜,当即面泛激动之色连连抱拳拱手:
“多谢许老!”
“许老妙手神针,悬壶济世,名不虚传!”
“许老的救命之恩,我们四方派绝不敢忘,所需诊费这就送上。”
“好了,好了。”老者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对这等恭维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跟一个人过去,其他人在外面候着,我施针的时候最忌被人打扰。”
“不敢,不敢。”众人连连摆手,就连声音都压低下去,只是推出一人跟上。
“魏师兄。”莫求在一旁把过程尽收眼底,不禁有些好奇问道:
“这位老先生是谁?”
“你连他都不认识怎么来的青囊药房?”魏师兄一脸诧异的看过来,不过还是解释道:
“他就是青囊药房的主人,也是出师弟子的师祖,有妙手神针之称的许暮云许老。”
学徒不入师门,唯有像他一样的出师弟子,才算是青囊药房门下。
“妙手神针?”莫求眼神闪动:
“秦师傅,也是这位老先生的徒弟?”
“当然!”魏师兄点头:
“师祖一共收了四位弟子,大师伯早年因病去世,二师伯去了别的地方,三师伯也就是雷师伯现今已经成家立业,在城外有自己的宅子。”
“当然,雷师伯有时候也会来药房坐诊,他精于内伤、温热百疾,尤其是对于内伤,就连师傅都自认不如。”
“哦!”莫求了然,点了点头又好奇问道:
“那秦师傅擅长什么?”
“你的问题倒是不少。”魏师兄皱眉,隐带不耐,不过还是答道:
“师傅善外伤、骨折、针灸,尤其是针灸之术得了师祖的真传,也是药房的继承人。”
“继承人?”莫求一愣:
“许老先生没有后人吗?”
“当然有。”魏师兄挑了挑眉毛,道:
“师母就是师祖唯一的女儿,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莫求尴尬一笑,连连摇头:
“没了,还请师兄继续讲解药材。”
难怪药房那么多坐诊大夫,唯有秦师傅住在这里,原来是自己人。
“哼!”魏师兄轻哼一声,道:
“先别急着往下学,我且问你,刚才那两样药材可曾都记住了?”
“记住了。”莫求点头。
他记性不差,而且脑子里的系统虽然还不知有何用,但当个存储器绰绰有余。
把药材属性记在光幕上,短时间内可确保不会遗忘,且方便翻看。
“哦?”魏师兄扫了他一眼,也没有要验证的意思,再次从身旁取出一种药材。
“此物叫松香,又叫做白松香,味苦、性温,主治瘘症、白秃……”
他话音未落,再次被人打断。
“大夫!”
“大夫!”
“快来救人!”
这一次,来的人更多,且不少人浑身是血,或是彼此搀扶或是被人抬着入了药房。
这群人冲入药房,与此前来的几位大汉对视,都是一愣。
“齐大哥!”
“狗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我也正想问你来着。”
众人对视,一人心思转的快,当即怒道:“定然是黑虎堂的人对我们四方派正式出手了!”
“难怪,难怪我们那里声音那么大,却没有一个人赶过来支援!”
“你们那里是怎么回事?”
“二哥被黑虎堂的三挡头偷袭受伤,我们拼命护着他冲过来的。”
“富和街那边也遭了黑虎堂的偷袭,他们的两个档头联手杀死了三豹子。”
“……”
一群大汉纷纷叫嚷,更有不少人惨叫哀嚎,场面一时间乱做一团。
“都住口!”一旁的韩老忍不住高举双手,大喝一声制止众人的愤怒,道:
“你们到底要不要治伤?”
“治,治,当然治!”
“等老子治好了伤,一定让黑虎堂的人好看!”
“对,对!”
一干人纷纷点头,但场中伤员不下十人,且几乎个个伤势不轻。
青囊药房本就缺人,此时忙起来更是人手不够。
无奈之下,就连莫求这等连药材都不认几个的都上赶着凑数。
“拿金疮药!”
“快把这些布煮了!”
“熬大骨药,要七个炉子一起,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别闲着!”
韩老一边诊病,一边吩咐下去,自有学徒忙碌着给伤员包扎上药。
没过多久,原本出门的秦师傅父女也问询赶了过来,加入到救人的行列。
如此一忙碌,径自忙到天色漆黑。
这时大部分伤员都已经安置妥当,但还有几位重伤之人需要挑灯夜战。
“莫求!”秦清蓉抹了把脸上的汗珠,见一旁的莫求面色有些发白,随手递过去一枚药材:
“含着,提提神。”
至于休息,就连秦师傅都在忙,岂有学徒休息的时间?
“这是什么?”莫求接过,下意识放在口中,这是类似于树皮的东西,褐色、味道有些苦。
秦清蓉借机放下手中的东西,解释道:“苍香,一种提神醒脑的草药,不能多服,若不然容易头昏脑涨。”
“你体格不行,先用它顶顶。”
“是。”莫求点头,忙碌一天的他,浑身筋骨酸痛,体格甚至还远不如女儿家的秦清蓉。
福和街,自己当初所在的破庙就在那条街附近,不知道庙里其他的乞丐怎么样?
有没有受到波及?
他不关心其他人,但有一人关系还行,心中难免有些担心。
嗯?
心思转动之际,莫求的表情突然一愣。
然后他下意识拿出口里的苍香,放在舌头上舔了舔。
不是错觉!
识海中的星辰光晕,竟真的比此前亮了点,虽然极其微弱,但确实有了反应。
只不过……
还是不知道它有何卵用!
青囊药房之所以能成为城中数一数二的药房,除了草药齐全之外,就是因为这里有经验丰富的大夫。
尤其是妙手神针许老,当年凭借一己之力,在这城中闯出偌大名号。
虽然现今许老已经不怎么出手,培养的弟子也个个医术精湛。
更有专门高价聘请的坐诊先生,从来就不愁没有病人登门看诊。
这一忙碌,就是半个多月。
“只有一下午。”后堂内,秦师傅品着茶从身上摸出十枚大钱,递了过去:
“别乱花,省着点用,记着要在酉时之前回来。”
“是。”莫求应是,恭恭敬敬接过大钱:
“谢秦师傅。”
做学徒是没有工钱的,不过遇到师傅心情好,也会给些赏钱。
很显然,秦师傅就是那种不怎么苛刻的师傅。
他点了点头,扫了眼莫求,当即面露不愉:“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却是莫求的脸上起了些红疹,初看不怎么起眼,细看却有些吓人。
“魏师兄说是起了癣。”莫求躬身,道:
“前日忙的时候我精神有些疲,就吃了点苍香,脸上就起了这些。”
“吃?”秦师傅皱眉:
“苍香可提神醒脑,不过含着就行,不经过炮制直接吃定然伤身。”
“下次长点记性,别知道点皮毛就胡乱吃药!”
“是。”莫求应是。
他倒不是不知道不能吃,而是很好奇吃下去‘系统’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与含在口里相差无几,倒是他自己半天反胃,呕吐了好几次。
“去吧!”见无他事,秦师傅摆了摆手,莫求闻言就退了下去。
从后院侧门出去,小胖子荀六已经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靠墙等着。
“来了!”见莫求出来,他双眼一亮:
“怎么样?我听说秦师傅对学徒最是大方,每次休息都给大钱。”
“确实给了。”莫求点头,从袖袋里摸出刚刚入手的十个大钱,轻轻一晃:
“十个!”
这对两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两枚大钱就能买一碗热饭。
十枚,省着点用的话,他们两个可以撑两天。
“咕噜……”荀六咽喉滚了滚,目露羡慕:
“还是你好,认识字,一进来就入了秦师傅的门,还有大钱拿。”
“你哪?”莫求朝他手上的包裹示意了一下:
“那里面是什么?”
荀六面露笑意,道:“几块布,还有四个大饼,都是带陷的,肯定能馋坏他们两个!”
“哦。”莫求迈步前行,又好奇看来:
“你从哪弄来的?”
进药房不过半个月,他可不信荀六能跟厨房的人混到这种程度。
“陆二哥给的。”荀六笑眯眯的跟上,道:
“你天天在前面忙,应该没见过他,陆二哥是护院陆头的儿子,目前在三合武馆学武。”
陆头,就是每天把他们从床上叫醒的那位,身高马大、虎背熊腰。
“武馆学武。”莫求双眼一亮:
“怎么学的?都学什么?”
“好像是什么拳法,炼皮炼骨炼内脏,听说要学成可不简单。”荀六摇头,道:
“莫哥,这种事咱们就不要想了,去那里学武每月最少二两银子。”
“二两……”
他摇头晃脑,一脸艳羡。
一两银子,就是将近一千个大钱,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
莫求张了张嘴,也是无奈叹气。
他对这个世界的武学很感兴趣,但目前看来,还是要以扎根立足为先。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城中街道而行,最后来到熟悉的那条街。
拐子街!
拐子街是俗称,据说这里有不少孩子被人偷走,因而很少有人来。
但距离这条街不远就是福和街,那里较为繁华,最适合乞讨。
也是因此,这里聚集了不少乞丐。
莫求、荀六两人曾经就在这里讨生活,此番自是来探望旧人。
熟悉的破庙近在眼前,荀六面泛兴奋,急匆匆奔到那破庙门前。
“狗子、小楚,我们回……”
他话音未落,表情就僵在那里,虚胖的身躯更是下意识朝后一缩。
“怎么了?”莫求好奇上前,表情同样一愣。
却见曾经荒废的破庙,如今已是被人整理过,正有三个大汉择地坐着看过来。
正中的大汉身高足有一米九,满身肥膘,就如大了两号的荀六。
只是这身量,就让人心头惴惴。
“干什么的?”大汉皱眉,身旁自有一人跨步行来,居高临下瞪向两人:
“不知道这里是黑虎堂的地盘?大呼小叫的,来讨打是不是?”
说着大手一伸,一把抓住荀六,狠狠扔进庙里。
同时一瞪莫求:
“进去!”
莫求身子一僵,在对方的注视下根本不敢逃,老老实实进了破庙。
“抱……抱歉!”摔倒在地的荀六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结结巴巴的开口:
“我……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正中的大汉冷笑着站起,随手一把扯过荀六身上的包裹:
“人都在这里,你找哪个?”
被人强行夺走东西,荀六也不敢反抗,只是低着头小声开口:
“我们找狗子和小楚,他们以前在这里讨饭,就……”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话音未落,大汉就已把几块破布和馅饼重重扔在地上,更是一脸不屑张口吐了口吐沫:
“这点东西也值得包起来?”
很明显,以对方的身份,根本就看不上区区几块破布和馅饼。
“你!”
大汉一脚踹飞荀六,随即伸手一指莫求,喝道:“过来,把身上的东西都给我拿出来!”
“不行。”莫求面色发白,却开口拒绝。
“你说什么?”大汉猛然转身,怒瞪过来,一双铜铃大眼尽是凶残:
“不行?”
他挽起袖子,冷笑道:
“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不行法!”
“我……我有病。”莫求身躯一颤,咽喉滚了滚,强行压住心中的恐惧,道:
“你看我身上起了癣,这是病,不能碰人,若不然就会传给别人。”
“而且,我们只是青囊药房的学徒,除了这些身上没有别的东西。”
他话音一落,三个大汉面色同时一变,下意识朝后后退一步。
就连正自呼痛的荀六也是一愣,悄悄缩了缩身子。
“去你妈的!”一人忍不住怒骂:
“我说这家伙脸上怎么这么怪,原来是有病,有病你出来干什么?”
“赶紧给我滚!”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莫求苦笑,又躬身道:
“敢问几位壮士,你们知不知道这里原来的乞丐都到哪儿去了?”
“死了!”那肥硕大汉面色一沉,下意识就要动手,不过看了看莫求脸上的红疹,又强行忍住:
“赶紧滚!”
“是,是。”见问不出什么,莫求只能连连点头,并朝荀六示意。
荀六脑袋不笨,若不然也不会跟着入了青囊药房,当即反应过来。
但他第一时间是去捡起地上的破布、烂饼,随后才急匆匆的跟着莫求冲出庙门。
两人急匆匆奔出破庙,一直出了拐子街,才总算停下脚步拼命喘气。
“莫……莫哥。”荀六紧紧抱住包裹,喘着气看向莫求,满脸担心:
“你什么……什么时候得的病?”
这个世界,得病可不是小事,不少家庭就因为有人得病而垮了。
就算他们在药房也会十分麻烦。
“骗他们的。”莫求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苍香塞进嘴里:
“这东西叫苍香,吃了后身上会起癣。”
“啊!”荀六一脸紧张:
“那你还吃?”
“没关系。”莫求摆手,因口中有东西声音显的有些模糊不清:
“我只是含在嘴里,用来提神醒脑,每天一小块的话是不碍事的。”
虽不知有何用处,但识海里那星光越亮,对他应该也有好处。
“哦。”荀六听的似懂非懂,想起刚才的事,心中害怕之余又有些担心:
“庙被黑虎堂的人占了,也不知道狗子和小楚现在怎么样了?”
莫求面色一沉:“他们知道我们在青囊药房,按理说如果没了去处,应该会找我们才对。”
“现在……”
他欲言欲止,轻轻摇头。
这世道并不太平,城内有帮派厮杀,城外更是匪帮强盗流窜,两个弱小无助的小乞丐遇到点风波怕就不支。
当下左右环顾一圈,道:“问问附近的街坊,看有没有知道情况的。”
“嗯。”荀六六神无主、没有主意,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闻言当即分开打听消息。
不多时,两人再次聚在一起。
“五天前,黑虎堂的人霸占了破庙,把里面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有人见到动手了,有乞丐浑身是血,不知生死。”
“未必是他们两个,听说有人婆子过来买下了乞丐,兴许他们没事。”
两人说了一阵,都陷入沉默。
狗子是莫求惦记的人,天生结巴,在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多有照顾。
小楚是个坡脚女孩,与荀六是同乡,四个人的关系算是比较不错。
“算了。”莫求叹了口气,轻拍荀六肩头: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们知道我们在青囊药房,如果没事稳定下来一定会去找我们的。”
“回去吧!”
荀六张了张嘴,垂首默不吭声。
回到药房,距离酉时还早,两层上下各六间的药房是街上最大的铺子。
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药香味。
青囊药房的招牌,更是格外醒目,更有医家名对刻在药房两侧。
但愿世间人长寿,不惜架上药生尘。
莫求立在药房正门,怔怔看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叹气行入其中。
“回来了。”秦师傅正坐在里面,见莫求入内,当即招了招手:
“过来,认识一下你师弟。”
“是。”莫求急忙应是,朝秦师傅身旁一个十岁出头的孩童看去。
孩童与干瘦枯黄的他不同,粉雕玉砌、生的可爱,衣服也素净整洁。
年纪不大,却比莫求略高。
秦师傅拿手一指,道:“他叫程寿,以后也跟着学医,熟悉一下。”
“程师弟。”莫求点头:
“我叫莫求,比你早来没多久,以后多多指教。”
程寿很显然是刚出家门的城里孩子,远不如莫求精通人情世故,闻言眨了眨眼,不知做何回答,唯有咧嘴一笑表示善意。
“嗯。”秦师傅也不介意,道:
“以后在魏安忙着的时候,你作为师兄、年纪又大,多教教他。”
“对了。”
他声音微顿,看向莫求:
“最近学的怎么样了?铺子里的药材认识多少?药性、处理可曾明白?”
“魏师兄教的,都已记下。”莫求眼神闪了闪,道:
“药铺里的药材,已记得七七八八,药材的药性、处理也都清楚。”
“嗯?”秦师傅皱眉,面泛不悦:
“莫说大话,你才来多久?药房里的药材只是最常见的也有上百,你能记多少?”
他只是随口一问,询问下进度,却不想这个学徒竟然说如此大话。
当年的他,熟悉药材可是用了几个月。
“回秦师傅。”莫求正色拱手:
“我确实已经记下不少。”
如此冒头,不符合他的性子。
但今天的事却刺激到莫求,让他意识到一味藏拙并非是好的选择。
有时候,就该显露出来本事,如此才能尽快站稳脚跟。
“是吗?”即使莫求一脸认真,秦师傅依旧是将信将疑,当即道:
“那我问你,关于楞木枯,你都学了什么?”
莫求几乎丝毫不做思索,道:“楞木枯,俗称抵药子,全草入药,味苦、辛,性平,功能祛风活络、散瘀止痛,主治跌打损伤。”
“处理办法,晒干鲜用,某些时候会需要火制,放在已排第三个药斗。”
“嗯?”秦师傅眼眉一挑,面上已是露出肃容,再次问道:
“丁公藤。”
“丁公藤,俗称麻辣疼,根茎入药,味辛辣,性温,功能消肿止痛,多用于风湿痹痛、半身不遂、跌扑肿痛。”莫求开口:
“炮制方法,去杂质、洗净、润透、切片、干燥,然后或直接用药或研磨成粉。”
“放在丁排第七药斗。”
“白花蛇!”
这一次,是一种较为少用的药材。
不过莫求也只是略作思索,就已答道:“白花蛇,性温,归肝经,味甘咸,可祛风湿、透筋骨、定惊搐。主治风湿瘫痪、骨节疼痛、麻风……”
“炮制之法,晾干后火制,煅、炒、灼、煨……,放在艮九药斗。”
“安息香?”
“白花龙胆?”
“茨头……”
秦师傅问,莫求答。
两人在药房角落一问一答,问者越来越刁钻,答者无不对答如流。
直至问到几样罕见之物,莫求才面泛迟疑,答不出来。
良久……
在那小童程寿羡慕的目光下,秦师傅终于停下问话,角落恢复安静。
“不错。”秦师傅看着莫求轻轻点头,眼神略有复杂,似有惊讶、疑惑和些许的羡慕。
追踪他叹了口气,起身站起:
“跟我来。”
“是。”莫求应是,急忙跟上。
三人入了后院,秦师傅让两人在后堂等着,自己则回了房间。
不多时,他拿着一本书返回。
“既然根基已经差不多,就开始学别的吧。”他把手中书册递给莫求,道:
“这本《宝药伤科》,涉及到跌打损伤、刀枪出血还有些许药膏之法,你先看着。”
“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魏安,别死记书、硬背书,多看着点老师傅的做法,活学会用。”
“是!”莫求接过书册,急忙应是。
夜。
房间里其他人都已睡下,莫求却是满身心思,一时半刻不能寐。
对狗子、小楚的担心、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对这个世界的懵懵懂懂……
最后,睡不着的他干脆闭上双眼,意识沉于那一片漆黑星海之上。
“系统。”
“唰!”
光幕亮起。
随着莫求心念转动,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汉字出现在那光幕之上。
正是那《宝药伤科》。
记不起来的时候,他就睁开眼抽着月色再翻看一二,最终把整本书录入那光幕之上。
下一刻。
莫求突然睁开双眼,眸子里绽放出难以压抑的狂喜、激动之色。
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莫求再次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识海。
识海之中,光幕上千余言《宝药伤科》历历在目。
而那暗淡星海,却在微微闪烁。
一种来自本能的律动,催促着他要做些什么,就如同一个开关。
轻轻一按,系统就会开启。
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莫求咽喉滚了滚,才跟随那股感觉轻轻动念。
也意味着按下开关。
“唰!”
识海之中,光晕大亮。
暗淡星光陡然绽放奇异光华,瞬间把那光幕卷住,拉入星海之中。
紧接着,星光急速暗淡。
好似在消耗什么,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念,悄然出现在莫求的意识之中。
《宝药伤科》
几十种病例、上百种诊治用药之法,另有包括金疮药在内的十几种药膏制法……
清清楚楚、无一遗漏,且如沉浸此道多年一般的感觉,突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念头一动,关于跌打损伤、刀枪淤血等等判断经验,一一浮现。
“唰!”
莫求猛然睁开双眼。
他的眸子里满是狂喜,双手更是拼命握紧才压住那想要长啸的欲望。
这系统,竟是能助他感悟医典,在刹那间让莫求把《宝药伤科》尽数掌握。
几乎相当于节省了数年之功。
不!
莫求眼神闪动。
不只是感悟,现今回想起来,宝药伤科上面的某些描述并不详细。
而自己,却能清晰分辨。
就如疏风理气汤和通络活血汤,书中记载有瑕疵,按方抓药容易出错。
此番经由系统感悟,却剔除了其中的瑕疵,相当于强化了医术。
另有其他几处,更是给了更加巧妙的诊治法子。
莫求在床上翻了翻身,良久才压住心头起伏的杂念,心中暗道:
“也就是说,这系统不止能助我节省感悟医书的时间,还强化了其中的医理。”
“就不知,这种功能是只对医书药经有用,还是对别的书籍也有用?”
“另外……”
“这种功能的施展,并非没有代价,而是消耗了识海中的星辰亮光。”
此时,莫求识海中的诸多暗淡星光,已经彻底不见,尽成漆黑一片。
那光幕依旧动念即出,但除了有短时间的存储功能,并无他用。
心潮起伏的他睡不着觉,在床上来回翻滚,直至异响让身旁的荀六嘀咕了一下,才彻底老实。
但精神,依旧昂奋。
直至天亮,才似睡非睡迷糊了一阵。
待到护院陆头的大嗓门响起,莫求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匆忙穿衣冲出卧房。
一夜思索,有许多地方等着他验证。
首先。
是系统带给自己的感悟,到底是真是假?
这点很容易证实,莫求在大堂转了几圈,把几张常见的方子对比了一下,就得到证实。
确实是真的!
不过也有一个小问题。
那就是他虽然明悟医理,懂了用药,但实际运用上却极为生涩。
什么人用什么药?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各用药多少?如何搭配才算是适宜?
尤其是骨伤,某些时候需要动手去给伤者正骨,又该用多大力道?
虽然感悟中这些都有,但真要尝试着上手,莫求又陷入迟疑。
这就如他是位顶尖的理论家,但实际运用上,却不明具体纲要。
“呼……”
放下手中的药方,莫求眼神闪动,心中急速转念:“理论和实践缺一不可,若不然就是纸上谈兵终觉浅,成不了真正的大夫。”
不过有了理论,就相当于高屋建瓴,接下来的实践自会进步神速。
举一反三,更是正常。
“那么,接下来是……”莫求拿出一小片苍香,一脸凝重含进嘴里。
冰冷、苦涩的感觉涌上味蕾。
闭上眼,一丝微不可查的光亮,就出现在那片漆黑星海之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亮也在缓慢变大,但速度之慢,能让人发指。
睁开眼,莫求面泛苦笑。
这种速度几乎让人绝望,若想恢复昨夜那种亮度,怕是需要以月为单位才行。
这还是在服用草药的基础上。
实际上他每日含苍香的时间,最多一个时辰,再多的话就会伤身。
既然星光不起,自然也就不能继续验证。
比如……
能否用系统来感悟武学?
或者感悟书法、文章?
感悟不一样的东西,所消耗的星光是否一样?不一样的话如何分多寡?
“莫求!”
清脆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身利落的秦清蓉伸手朝上一指,道:
“帮我把蜜炙、归身、白术拿下来,等下要用。”
“好。”莫求点头,当即拉来木梯放在墙上,踏上去去拿药物。
蜜炙、归身、白术……
他念头转动,暗道:“应该是养元汤,不知道是用来护心还是保肝?”
“护心的话应该搭配生地、百合、川连等,其中白术需要两钱,归身三钱……”
他一边沉思、一边取药,却不知此举正犯了大忌。
尤其是登高之际,他身子又虚,昨夜更是几乎没睡,刚刚拉开药斗就身子一晃,意识模糊。
遭!
莫求心中一惊,下意识去拉身旁的药柜,却不想忙中出错再次扯下几个药斗。
“哗啦啦……”
但听杂乱声响起,药斗、草药连同莫求一起,同时从上面跌落下来。
“小心!”
一旁称量药材的秦清蓉口中娇喝,身形已经扑来过来。
但见她素手做剑,一挑、一抬,随即再轻轻一翻,竟是同时把几个药斗和莫求给稳稳接住。
仅有少量草药散落在外。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惊魂未定的莫求连连摆手,急忙蹲在地上整理药材。
幸好是秦清蓉在,若是换了魏师兄,他这般出错,怕是免不了一顿臭骂。
“小心点。”秦清蓉翻了翻白眼,也帮着蹲下检视采药,同时道:
“你身子骨不行,太虚了!”
“呃……”莫求尴尬一笑,顿了顿,又好奇问道:
“师姐,你刚才那……是武功吗?”
“嗯。”秦清蓉收好草药,拍打着双手直起身,语声略带豪气道:
“我修炼的分影剑,是外祖父亲自教的,要不然你以为单凭医术,青囊药房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分影剑?”莫求双眼一亮。
“别想那么多。”秦清蓉自是明白莫求的意思,素手一摆,道:
“学徒是不能学的。”
“不过你要是能和魏师兄一样出师,正式拜入父亲门下,也可以学。”
“所以……”
她上前一步,老气横秋的拍了拍莫求肩膀,道:“努力学习医术吧!”
“嗯。”莫求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