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秋山先生，您需要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
学校里负责接待的女老师穿着一身典雅的浅黑色西装，看上去30多岁的年纪，彬彬有礼地接待着周一前来学校的邵秋山和杨鹿禧。邵秋山有些紧张，嘴里“哦哦”地答应着，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笔，简单看了看文件便准备签字。Lucy则还是那身装扮，以及一副淡定和无所谓的神情，但她今日化了适合少女的淡妆，而且若不仔细看，是很难发觉的。
那女老师见邵秋山签完了字，便递给Lucy一个类似平板电脑的设备，并对邵秋山说道：
“这是我们学校发放的教育平台学生终端，是免费使用的，但维护和维修费用需要你们家长来付，所以要让孩子好好使用，别损坏了。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带鹿禧去她班里面了，您就可以走了。”
“好的，谢谢老师。”邵秋山转头看了一眼Lucy，她则把头微微转开，避开了他的目光。他想对Lucy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他讲不出口什么“在学校乖一点，要听话”之类的话，只是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说：“我走了。”便直接离开了。
那女老师把Lucy带到了她所在的三年级6班。班主任廖老师是一个年龄稍大的女老师，面容温和，只是嘴角和眼角带着一丝严肃，这时，她正在班里给孩子上数学课。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里来了一名新同学，她叫杨鹿禧，大家欢迎一下！”廖老师把Lucy牵进来说道。“鹿禧，给大家做下自我介绍吧。”
“大家好。”Lucy用自己一向淡定的声音和表情说：“我叫杨鹿禧，大家可以叫我Lucy。”
她只是平平淡淡地讲了这么一句，台下的孩子们表情各异。有两三个漂亮的女生，微微撅了撅嘴；有七八个男生双眼放光；有五六个孩子的脸上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三四个安静的孩子，仍是安静而乖巧地坐着；调皮的孩子交头接耳，也不知是讨论着他们自己的事，还是讨论着新来的Lucy……
“Lucy，你坐这儿吧。”
班主任老师领她坐到了为她准备好的桌子旁，她看了看自己的同桌，是一个西瓜太郎发型的男生，嘿嘿地笑着看着自己。她看了他一眼，目光没有再像看邵秋山那么高傲与鄙夷。此刻，小Lucy知道，自己可能要在这个班级待两年，她必须展示一些不卑不亢的友好，以营造出自己需要的社交氛围。虽然她小小的脑袋里没有极端功利的想法，但她大体是懂怎么与同龄小朋友一起玩耍的。
“请大家打开我们学生终端的数学模块，我们今天接着讲，几何图形……”老师开始讲课了，杨鹿禧并不想让自己的成绩有多么优异，但也不想做一个差生，因此带着几份认真听起课来。她看着终端屏幕上出现的一个个几何图案，脑子里慢慢冒出各种念头：她已经算作是一个孤儿了，她也许需要努力学习，刻苦上进，或者她会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手腕上的太空款手表映入了她的眼帘——对太空探索的憧憬又让她燃起了一丝努力的学习的欲望。然而，二十分钟之后，她的各种幻想，逆袭的，堕落的，宇航员的，科学家的，设计师的……全部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此刻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只窗外的鸟儿，它站在树枝上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她看鸟儿看得出了神，耳中一点也听不到老师的话了。
一堂课很快便过去了，孩子们期待的课间休息到了。
“哇！周奇峰，你竟然在学生终端上安装游戏！”
不知哪个学生喊了一句，顿时便又不少男生呼啦啦跑了过来，把Lucy侧后方叫周奇峰的男孩围住了。Lucy虽仍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也侧了身子回头看着。
“周奇峰，你竟然敢在学生终端上安装游戏，我这就去给你告老师！”一个个子高高的女生，站在Lucy身边，叉着腰，脸上充满了正义。外围有三四个男生冲她做了个鬼脸，里面的许多男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学生终端的屏幕，几个小脑袋挤成了一堆。
“周奇峰，你怎么安装的？你给我也安装一个呗！”
“这是我爸给我安装的，我也不会。”
“你爸爸是搞电脑的啊！”
“嗯，我爸是系统和软件工程师。”
“太厉害了！哎，你这游戏我好像见过……”
周奇峰也不理站在外面的高个子女孩，只是与身边的同学们聊着游戏。他心里明白，这游戏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老师发现的，他也只是让爸爸帮个忙，跟班里的男生们显摆一下罢了。
那高个子女生见没人理她，于是鼻子里重重地出了声气，跺了下脚走开了，也不知是不是去打小报告了。
外围的几个男生，踮着脚也啥都看不到，便有点丧气，丧气中也不忘往漂亮的Lucy的方向看上几眼。有一个男生，看见了Lucy手腕上戴的太空款手表，有些惊奇和激动地问道：
“你这是太空款的表吧？”
实则，这只是空间站的周边产品，并不是真正的太空表，但却在孩子和学生中极受欢迎。Lucy带着些兴奋，也带这些羞赧说：“嗯。是我们中国国家空间站的配色。”
于是，这几个外围的男生看不到周奇峰玩游戏，便转去看Lucy的太空表，并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也有一只，或者要让爸爸妈妈给他买一只之类的。有男生问她是谁给她买的，她露出了极其阳光和幸福的微笑说，是她妈妈买的。
课间休息终是结束了，围起来的孩子也散去了。Lucy见自己的同桌，这个叫聂华昶的男孩，并没有急着看后座的周奇峰玩游戏，便有些好奇地小声问道：
“你怎么不去看游戏啊？”
“我不喜欢玩游戏。”聂华昶憨憨地笑了笑说。
Lucy以为自己提起的这段对话便这么结束了，可聂华昶有些一发不可收拾地向她发起了问题攻势，而且仍是傻傻地笑着看着她。他问她，喜欢什么东西，是不是喜欢太空，喜欢宇航，然后他又自顾自地说起他的爱好来，说他喜欢音乐，他父母都是音乐老师。Lucy虽然烦这个看上去有些憨傻的聂华昶，但他从此便时不时地主动与Lucy聊天，这让Lucy近日那紧绷而苦寂得有些畸形了的小小心脏，变得稍微正常了点。
话分两头，邵秋山这两天，忙着给家里添热水器，学习用的书桌，还有小衣柜等等。装配工人来得晚了，下午四点才到。正当邵秋山下楼把工人和货物迎进电梯时，一个年轻人刚好也要进电梯，他看见了邵秋山，脸上顿时显出了惊喜，说道：
“邵秋山！邵老师！您……”
他顾不上说话，一闪身进了电梯，也不顾电梯内有人有货、空间狭窄，也不管人家嫌恶和无奈的表情，冲进去跟人家挤做了一堆，还对工人们露出了没脸没皮的笑容。他扭了扭身子，腾出手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讲道：
“喂？您好！对不起了，我临时有点急事儿，真的很急，今晚就先不去了，抱歉抱歉……”
他挂了电话，精神满满地冲邵秋山动了动眉毛，说：“邵老师，原来您住这单元啊。”
邵秋山皱了眉头，胸中闷叹一身，瞥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转开，望向别处了，但眉头仍紧锁着。
“邵老师，还是上次我说的那事儿，我是认真的，今天遇上了，您一定要跟我谈一谈。”
邵秋山转过头刚想骂他什么，但这年轻人接着说：“就去您家谈吧。”脸上的无赖程度，让邵秋山恨不得揍他一顿。
就这样，这年轻人没脸没皮的，硬是跟着邵秋山进了他家。邵秋山，不管他心中对此人有多厌烦，但他是不能也不屑动手的，即便是推推搡搡也不成。
“邵老师，我还没正式向您介绍一下自己呢。我叫刘思远，是海洋大学经济学院的大三学生。”
他一板一眼地站在那里，一收刚刚的无赖嘴脸，甚至变得有些拘谨和忐忑。他说完这段话之后，一手从裤兜里拿出了自己的校园卡，另一手在手机中找出什么东西，把校园卡和手机一起塞到了邵秋山的眼前。邵秋山仍是皱着眉歪了歪头，但见他实在缠人得紧，勉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这刘思远的学生信息。
“您看我有诚意吧，我真是学生。”
“嗯。”
“邵老师，您留了胡子，但我还是把您认出来了。您就是八年前‘战境’赫赫有名的战神邵秋山吧。”
邵秋山没有说话。
于是刘思远继续说道：
“邵老师，我真不是您的粉丝，但我知道您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是全球搏击界的神。那天我把您认出来了，我就去网上查阅了您的资料，看了您比赛的视频。您获得了多少荣誉和奖金，您到底有多厉害，我想，您最清楚，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邵秋山撇了他一眼。
“您难道就没想过复出吗？您当年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宣布离开“战境”，销声匿迹，这太可惜了……”
“哼。”邵秋山冷笑一声，看着他说：“我他妈8年没打了，我已经39了。”
刘思远楞了一下，也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离邵秋山近了一些，说道：
“您说这话是在骗谁？骗我？骗你自己？8年的时光，就能将你磨平吗？咱们不争战神之位，就打一打入围战，还不行吗？”
邵秋山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这年轻人，但并不是因为他说的不对。在他眼中，他与刘思远走在两个极端，但却一样可怜。“不行。”他说道。
“放屁！”刘思远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站到坐着的邵秋山身边，摁住他的肩膀说道：“我把你所有的资料都研究了一遍，我知道你的天赋。你已经8年没训练过了吧？你要不要脱下你的上衣给我看看？我跟你打赌，赌什么都行，即便你8年没训练，你的身体素质也远超普通运动员！你就是为这个而生的，怎么能把自己浪费掉！”
邵秋山不想搭理这个年轻人了，便任由他摇晃和痛骂着。
这名叫刘思远的年轻人，倒是极有毅力，见激将法不成，又改成了软磨，坐到了邵秋山身边，开始哀求他。他讲了许多理由，从各个角度尝试说服邵秋山，想要告诉他，复出是可行的。邵秋山问他：你这么上心干吗？关你什么事？刘思远便信誓旦旦地说，他要当邵秋山的经纪人。邵秋山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就你？你，你学不上了？他便倔强地说，接下来大四课程少，他会想办法的。
门开的声音。是Lucy回来了。
Lucy一进门，便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跟邵秋山一起坐在沙发上，两人挨得还很近，便皱了眉头，现出嫌恶的表情来。
“Lucy回来了。今晚去你侯大爷家吃，家里装东西，我没来得及弄吃的。”邵秋山冲Lucy说道。
Lucy没有理他，只是回了自己的小屋子，“嘭”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刘思远问：“这是你——？”
“我女儿。”
刘思远环视了整个屋子，似乎没有女主人的痕迹，甚至没有孩子生活的痕迹。他想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拿出纸笔，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放在桌子上，并起身给邵秋山鞠了一躬，他说道：
“邵先生，我知道，我没什么资历，学生一个，我根本不配当您经纪人。但是，我还是想求您，即便这哀求很不要脸。我求您，等您复出的时候，需要经纪人的时候，您多少考虑一下我，即便把我淘汰掉，那您也是过了脑子的淘汰。求您了，我今天骂您的那些话，我那是激将法，我……”
邵秋山无语地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有病啊……”刘思远便收了他的唠叨，叹了口气离去了。
两人都不知道，Lucy在自己的房间里，其实在竖着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她听到了什么“复出”，“经纪人”，“淘汰”，心中便开始疑惑了起来……
Lucy在新班级呆了一个星期，已经跟许多同学混熟了，比如同桌聂华昶，后桌的周奇峰，还有跟她一样喜欢宇宙航行的沈电。男生占据了Lucy的交际圈，她身边暂时还没有女生出现。
这是孩子们之间微妙的气氛，是人类社会交际圈的雏形。Lucy喜欢聚集和发挥着人类科技的事物，对太空探索和空间站生活有着些许的憧憬，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淡然而坚定，可甜美的脸蛋上却带着一丝属于女孩儿的腼腆与青涩，这是她能捕获许多男孩目光的原因。她不喜欢与女生谈论各种少年爱豆，也不喜欢讨论服饰、妆容和头发，但她的衣着和妆容却是班里最得体且亮眼的女孩之一，这使得许多女孩在心底对她有微微有些反感和忌惮。除了几个天性单纯且活泼的女孩，其余女孩甚至没有与她说过话。
Lucy本来并不担心，实则她近日来“丧家犬”一般的心境，也让她无暇去思考这些。她只想平稳而快速地渡过自己的少年时代，摆脱刚刚认识的那个姓邵的邋遢男人。但这天，她发觉出班里的女生对她的态度有了些不好的变化，让她心中不安。
几名女生在课间聚在一起讲悄悄话，其中有几个还偷偷回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王朝覆灭后落魄的皇帝。那天，那些与她一样精致的女孩们，那些过去忌惮和反感她的女孩们，看她的眼神中都带了过去所没有的高傲和鄙夷。Lucy看到她们的鼻尖和鼻孔变大了，视线落在自己的头顶，眉毛仿佛一双翅膀，想要带着眼睛飞去。
她实在忍不住，便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抓住了座位离那几个女生很近，但却没有加入她们讨论的孙笑笑。这女孩平时很文静，闪烁的目光中，不知是胆小还是紧张。
“我问你，她们几个是不是在说我？她们说我什么了？”Lucy仍是语气平淡，但眸子里透着与孙笑笑不同的勇敢或愤怒，让孙笑笑一时间有些害怕。
“她们，她们说，你是保安的女儿，说你爸爸还是单身汉……”
Lucy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眨了眨眼，世界仿佛变得灰暗了。她感觉胸口发闷，于是用鼻子用力呼吸了几下。孙笑笑看见，Lucy的脸色变了，鼻子凶猛地喷着气，更加害怕了，带着点哭腔问：
“你，你没事吧？”
“她们怎么知道的！”Lucy的语气带着愤怒，但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她……那个谁说她跟你住一个小区的，早上上学远远看见你了。”
“谁！”
“是，是王玲珑……”
那天，邵秋山站在Lucy的学校学校门口接她放学。Lucy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等到回家之后，Lucy把背包往地上重重一摔，用可怕的表情看着邵秋山喊道：
“你以后不要送我上学！也不要接我！我自己会坐公交！”
邵秋山愣了，他看着Lucy小恶魔般的脸蛋，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Lucy愤恨地瞪了他几眼，走回了自己的小屋，然后又是将门重重地一摔。
邵秋山缓缓拾起了地上Lucy的小背包，将背包拉链拉开，摸出里面的那块学生终端来——屏幕已经碎了。
第二天，邵秋山在Lucy走之后，穿上了他8年前留下的唯一一套黑色正装，戴了口罩和墨镜，去了Lucy的学校。
“……老师，Lucy的学生终端，屏幕不小心摔碎了，我……”
“嗯嗯，您可以扫描这个二维码，把钱转过来，一共920元。您需要发票吗？”
“额……不需要。我能见见Lucy的班主任廖老师吗？”
邵秋山来到了廖老师的办公室，坐在那儿等待廖老师下课。他目光散乱，胡茬邋遢，手脚拘谨，只有身上的黑色正装，以及布料下隐隐的肌肉曲线，还残存着些许他曾拥有的威猛与霸道。
廖老师下课了。“Lucy的爸爸，有什么事？”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邵秋山的这一身衣服问道。
“呃……”邵秋山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样子有些猥琐。他低下头，仿佛嘟囔一般小声对廖老师说道：
“这事关Lucy的隐私，所以，我……其实其他老师知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希望你们老师能重视这个问题……我还是相信你们的，我相信你们会为了学生好……”
“到底怎么了？您说吧。”
“其实，我刚做Lucy的爸爸，只有几天的时间。几天前，我连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都不知道。由于某些不便透露的原因，Lucy的妈妈没有告诉我她怀上了Lucy，一直一个人抚养她。而就在前段时间，Lucy的妈妈因为意外，去世了。”
邵秋山抬头看了廖老师一眼，继续说道：
“所以，Lucy现在，刚刚失去了母亲，而她也很难马上接受我这个父亲。她现在是一个人在行走，我希望老师们能关注着她，如果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希望你们能帮她。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父亲，您可以指责我，骂我，但我仍是要拜托您，因为您一定懂孩子的心理，关于教育啊，成长啊……”
“是这样啊。”廖老师严肃而悲悯地看着他说。“Lucy很可怜。我一定尽我所能。”
邵秋山点了点头，握了握廖老师的手，离开了办公室。他在出门后迅速地戴上了口罩和墨镜——他怕被Lucy看见自己来了学校，毕竟她昨天刚发了那么大的火，虽然他也不知道Lucy为什么不愿意让他来学校。
当天，Lucy放学之后又发了通脾气。她赌气式地又摔了自己的背包，只不过这次是往软软的沙发上摔了。他冲邵秋山大喊大叫：谁让你去学校赔屏幕钱了！我不用你赔！
邵秋山只能在一旁畏缩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一只玩具熊从Lucy的卧室里被她扔了出来，这是邵秋山刚刚买来放在她床上的，算是讨好她的礼物。
Lucy本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孩子，但她如今是一个人，就像邵秋山所说，一个人在行走。她已经没有妈妈，这个亲爸爸又是她感到耻辱的根源，因此她感觉自己没什么底气去与王玲珑她们争辩。
她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鸟儿，也许她该流泪，但眼泪仿佛在前几日早就流干了。她感觉自己的小小心脏仿佛被一只细长的手轻轻握住，那不是手，那应是名为自卑的怪兽的触须，马上要卷起她的整个心脏包裹起来，而她无力反抗。
“Lucy！你看！”一个稚嫩清亮的童声在耳边响起，赶跑了那怪兽的触须。Lucy看见一只胖嘟嘟的手臂伸到了她面前，手腕上带着一只绿色的空间站手表，原来是沈电。
“这是我的中国国家空间站的手表，清明节特款配色，限量的，怎么样！”
Lucy抬起头，看见了沈电的小肥脸蛋，觉得他有些好笑，因为当时她跟妈妈一起抱着平板电脑逛空间站周边的淘宝店，妈妈看见这款清明节配色的手表时，笑着吐槽了一句“什么清明节……谁会买啊！况且这配色这么丑”，可当她脑里浮现出妈妈的笑脸时，她突然又笑不出来了……
沈电看见她的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心中又着急又心疼，因为他知道最近班里面女生中的流言，所以特意来找Lucy聊天的。
“Lucy，你最近怎么了？别不高兴了，要不，我跟你换手表吧！我把我的给你——”
“谁要跟你换。”Lucy有些不高兴地把脸别了过去。
班里面有几个孩子阴阳怪气地起了几声哄，沈电的脸都红了。同时，有其他几个男生也在关注着Lucy，周奇峰在Lucy的后座，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却听见了耳边传来的不大不小的女生的议论声。“……切，门卫保安的女儿，拽什么呢……”“就是……”
周奇峰听不下去了，直接站了起来，看着后排的那几名女生大声说道：“行了啊！你们这样背后说别人好吗？”
说得最起劲的王玲珑，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周奇峰这一声，全班都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男生的目光都向她这个方向投过来，她感觉这些目光中都带着厌恶和鄙夷，令她脸上发烧，心跳也杂乱不已。在这沉默和大片注视之下，她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走到周奇峰和Lucy身旁，扬起下巴说道：
“我们刚刚只是讨论大家的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罢了，刚好说到杨鹿禧的爸爸是保安而已。杨鹿禧，你可能是因为我前几天说的话不高兴吧？我只是说你爸爸没为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作什么贡献，可能话说太重了，你不高兴的话，我向你道歉。”
“你！”周奇峰气得不轻，可他也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她。王玲珑看着肩膀微微颤抖的杨鹿禧的背影，感觉到了自己的胜利，转过身正要回到自己座位上时，在角落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劳动者不分贵贱。你该向杨鹿禧道歉。”
竟然是班长萧初九，他个子高，所以坐在后排角落里。王玲珑转头看向他，萧初九那稍脱稚气，略显棱角的帅气面庞没有表情，双眼中带着些正义和冷峻，让她心中既崇敬又委屈。她低着头，慢慢挪到了杨鹿禧身边，轻声说道：“杨鹿禧，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
Lucy突然转过身，一记下勾拳捣在了王玲珑的肚子上，痛得王玲珑立马蹲在了地上。打完人之后，Lucy看着蹲在地上的王玲珑，感觉眼泪好像要涌出来，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撒腿跑出了教室。
此番闹剧过后，王玲珑在学校医务室做了检查，脏器并没什么毛病，只是被Lucy一拳打得痛了几分钟而已，她自己也没有要追究Lucy的责任，于是老师们也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教育了两个孩子一番，给两个孩子的家长打了通电话。邵秋山自然是连连道歉，王玲珑的母亲开始咄咄逼人，但听到孩子没受伤，加上廖老师的苦苦哀求，也放弃了来学校闹事的念头。
回到班里，Lucy仍是蔫蔫的。体育课上，那个内向的孙笑笑与她分到了一组，在休息时，悄悄对她说道：
“鹿禧，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妈妈是小店的售货员，我爸爸是环卫机器人操控员，我也曾经被他们指指点点……”
Lucy听了她的话，心中略压下去的烦躁又翻滚了起来。她一把推倒了孙笑笑，再次跑开了，孙笑笑颠得屁股生疼，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邵秋山再次接到廖老师的电话，再次连连道歉。Lucy放学回到家里，又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房间，把门一关。但不久邵秋山就在外面轻轻敲门问道：
“Lucy？我今天接到你老师的电话了，她说，你在学校打架了？”
他不太敢说太多，但Lucy却很快打开了门，直直瞪着他，大声喊道：
“对啊！是啊！还不是拜你所赐！谁想要你这种丢人的爸爸？你要教训我吗？你要骂我吗？”
“额……”
“你凭什么骂我？你根本不配当我爸爸！”Lucy喊完之后，夺门而出，奔向了大门的方向，打算再一次逃离肇事现场，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哭一顿。可她刚跑出去几步，就被邵秋山一只手臂拦腰抱了起来，她大喊道：“你干嘛！放我下来！”
邵秋山把她抱在半空中，走到门口，说道：“你不用走，我走。对不起。”
说着将她在屋内放下，然后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干嘛？你什么意思？囚禁我啊！你这个烂人！你……”Lucy一边骂一边哭了起来。邵秋山的形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令她感到恶心，她哭累了，又想起妈妈来，开始觉得妈妈活得很不值，竟然找了这么一个混蛋窝囊男人。妈妈为什么要生下她？不如不生，那样妈妈也能再找一个好老公，活得轻松些，不至于当单身妈妈；她自己也不用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跟一个邋遢男人住在同一间小屋子里……
她抹了抹眼泪，妈妈的音容笑貌又渐渐堆满了她的小脑袋。“爸爸”这个词汇，过去对她来说十分遥远，她知晓妈妈的难处，因此从不提这方面的事。该死！妈妈为什么跟他在一起！这个男人，这个男人……Lucy在哭过之后，心中的愤恨和焦躁也越来越浓。孩子总是有那么一股疯劲儿，而且喜欢翻找东西，她有点泄愤式地打开了邵秋山家里所有的抽屉和橱子，把里面的东西扔出来，嘴里面不知道嘟囔着些什么，大概是“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烂人，烂人过去怎么骗了我妈的”之类。但她也不知道，其实她内心深处有点期盼着他会有一个光彩的过去，仅仅有一点点亮光，也足以宽慰她。
20分钟之后，她从自己的床底下拖出了一只落满灰尘的纸箱子。纸箱打开，里面是一些杂物，照片，文件。这应该就是邵秋山的过去了。
她慢慢打开了最上面的一只结构精巧的木匣子，里面是一块硕大而精美的玉牌，玉牌上篆刻着一些文字，其中有两个字有些像“战神”，Lucy因为不认识篆体字，所以并不知道这玉牌上的文字到底是什么。她将玉牌放回去，又拿起下方的一块薄薄的玻璃屏幕——这是3D动态照片。打开电源开关，一个肌肉隆起，面容年轻且帅气的男子手握玉牌出现了，男子头顶上方是几个大字“公元贰零玖肆甲寅年战神邵秋山”。她又拿起了下层的一些文件，那是邵秋山曾经的体测报告和训练数据，一摞摞的全是表格……
“你爸爸啊，你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大英雄，等到恰当的时候，他就会出现的……”Lucy的脑中轰然出现了妈妈的这句话，那时候她很小，还不懂事，这就是那时她问起爸爸时妈妈的回答。她看着屏幕上男人的脸和五官，与如今胡子拉碴的邵秋山的脸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她摸了摸自己的腰胯，刚刚邵秋山抱起她时毫不费力，她感觉自己像是乘上了狂风；还有那天的那个年轻男人，他曾经与邵秋山谈论过什么“经纪人”“复出”……
邵秋山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他看见Lucy蹲在地上，翻看着自己的过去，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他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又有点担心Lucy腿蹲麻，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
“Lucy，你，你好点了没有？”
Lucy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然后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她仰起头看着邵秋山，脸蛋上挂满了泪水，呜咽着说：
“我妈妈曾经跟我说，说我的爸爸是个大英雄，她没有骗我，她没有骗我……”
邵秋山和Lucy坐在桌子上，一边吃饭一边尴尬。
Lucy实则并没有那么轻易接受邵秋山，她只是当时太激动，加上心中放下了一些东西。邵秋山本来已经适应了被Lucy天天冷眼相对，乍一下被自己的女儿抱住——而且是第一次抱住，被她称之为“英雄”，这反而让他有些大脑宕机，无所适从。
“你……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接受你了，你现在只是摆脱了废物和烂人的称号而已。”Lucy有些受不了这沉默，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但声音中底气并不太足。
邵秋山松了口气，笑着看着她，点了点头。他想起Lucy打架的事，又想起Lucy说的话，有点明白了Lucy为什么这样，他说道：
“你看见了箱子里的东西，你应该知道我过去是一名运动员了。我想，你妈妈她一定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不愿意被人说靠孩子傍明星。如果她告诉我，如果我知道你的存在，我一定不会退役的，就算退役，也会去开拳馆，当教练。现在的我，确实不配当一名父亲。对不起。”
“那天不是有个年轻人来找你吗？你现在也可以复出啊？”Lucy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行了，我39岁了，老了，已经不是运动员的黄金年龄了。”邵秋山无奈地摇摇头。
Lucy没说什么，但心中的小算盘已经打了起来：那年轻哥哥的电话号码放在哪来着？……
“那你以后还……还会打架吗？”邵秋山问。
“嗯。”Lucy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嚣张的笑：“你教我几招啊。”
“额，好，可以。但是，别再对同学出手了。”
“你？你是不知道她们有多可恶！你是废物这种话，只有我能说，别人……”
“嗯。但还是不要打同学。你生气的话，回来打我就好了……”
“……”
回到学校，虽然同学们看Lucy的目光仍然复杂，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不仅恢复了过去的不卑不亢，甚至目光中有了一丝过去没有的自信与坚定。她想了想，决定主动向王玲珑和孙笑笑道歉。王玲珑看她一脸诚恳和善，有点不敢相信，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想起了Lucy当时的那一拳，她的肚子仿佛还在隐隐作痛。孙笑笑倒是很爽快地接受了她的道歉，觉得Lucy当时是因为心情不好，人烦躁的时候就是这样，爸爸妈妈吵架也是这样，都会很快和好的。
课间的时候，她的同桌聂华昶，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食品盒，递给Lucy。Lucy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厚厚的散发着甜香味的饼干。她有些诧异地看着聂华昶，因为他并不是这种喜欢且敢于向女生献殷勤的男生。聂华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呆，仍是像平时一样憨憨地说道：
“这是我妈妈做的。我说我换了新同桌，她就让我送你。”
Lucy听见“妈妈”二字，若是一天前，必定将这饼干甩到聂华昶的脸上。可如今她内心的自卑已经清除了大半，加上聂华昶应该确实并无恶意，因此她只是鼻子一酸，便将心中的感情压了下去。
“谢谢。我们一起吃吧。”
她把饼干推到两人的桌子中间说道。两人各抓起一块饼干吃了起来，香甜很快散到齿间、舌尖和整个口腔中，不知为什么，Lucy感觉这饼干格外的甜，她对聂华昶说，你妈妈做的饼干真好吃，聂华昶则只是嘿嘿地笑着，门牙上还沾着饼干屑。
Lucy趁着邵秋山不在家，找到了刘思远留下的那张纸，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喂？谁啊？”
“你，你想不想让邵秋山复出？”
“你是谁？”
“想的话，我们在邵秋山小区门口见面。”
“你……你是邵老师的女儿？”
“……见不见面？”
“额，见，见。你说个时间……”
顶着烈阳，刘思远在下午如期赶到了邵秋山的小区门口。他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打着遮阳伞，由于那天在邵秋山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但仅靠身高和胖瘦，刘思远大致能判断出她应该就是那天的女孩。
Lucy也认出了他，向他招了招手。
“……你，真是邵老师的女儿？”两人一起走到咖啡店坐下，刘思远看着她问道。
Lucy撇了撇嘴，也抛过去一个问题：“哎，你告诉我，邵秋山当年真的很厉害吗？”
刘思远愣了一下，激动地说：“那当然厉害啊！他当年可是拿过‘战神’之位的，就相当于冠军，你知道‘战境’的冠军有多难吗？要先进世界百强，层层淘汰，进入十强，最终冠军奖金有一亿多人民币……”
“——所以说，我们一定要让他复出。”
两人目光对视，大脑飞速旋转，呆滞了几秒之后，竟然玄妙地达成了默契——他们从对方的眼神中能感觉到，他们具有一致的目标。
刘思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没有与Lucy这样早熟的女孩打过交道，总觉得有些玄幻，但他同时觉得自己不应轻视了这位“合作伙伴”，因此偷偷检查起自己刚刚的言行是否有不当之处。
“邵秋山，他暂时算是我父亲。我叫杨鹿禧，你可以叫我Lucy。”Lucy倒是大大方方地打破了沉默，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刘思远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说：“我叫刘思远，是中国海洋大学经济学院的学生。”
“好，我们就商议一下，怎么样让邵秋山重拾信心，复出‘战境’！”
当天，邵秋山一回到家，杨鹿禧就走到他面前说：
“说好了的，你教我两招。”
“什么？”
“教我两招呀！我，我不打同学，我是说，万一我在外面遇上坏人了呢！”
“哦……”
“来来来……”Lucy拽着他的胳膊来到客厅，然后双拳架了一个姿势，等着他的教学。
邵秋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着眉头说：
“……你在外面，不要去偏僻的地方；外出一个人，尽量待在公共场所；不要碰陌生人送过来的饮料和食物。嗯，就这些，坏人不会找上你的。”
Lucy着急了，双手抓住他的手腕说：“哎！那万一呢！我万一遇上变态呢？或者，遇上了有暴力倾向的渣男……”
“你才八岁。”邵秋山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如果真有这种情况，我会帮你揍他。”
“等等！”Lucy愣了一下，再次拉住了他说道：“那就当锻炼身体！你，你这样像一个父亲吗？你要不要尽你的责任啊？”她的语气既像央求又像指责。
“好吧……”邵秋山听到Lucy这样说，不得不耐下性子，开始教她格斗搏击的基础。
“你首先要搞清楚如何发力。双脚打开，蹲低一点，含胸拔背。力量是从地面开始传导的，通过腿来实现，明白吗？在对战的时候，由于你是女生，咱们就只练习肘、膝和脚这三个攻击点，只能用这三个地方去进攻对方薄弱的地方，比如裆部、腹部、脖子……”
Lucy挥了挥自己的手肘，问道：“你在‘战境’比赛的时候，有没有经常用这些招式啊？”
“嗯……比赛是不太一样的，但我确实经常用这几招……”
Lucy抬头看着他的脸，她感觉他应是在回忆。她说道：“想起打比赛的时候啦？怎么样？想不想再重回赛场？”
邵秋山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脸，语气有些低沉地说：“没可能的。‘战境’就像泥潭，像绞肉机，像暴风雪，像地狱，像人生中的一切苦难。”他摇着头说。“我已经不适合那地方了，去报名只是徒劳。”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就打算这么混一辈子吗？”
“今天就先教这些。我洗个澡。早点睡吧。”
“喂！喂！你！”
不管Lucy再怎么喊，邵秋山仍是走了。
但Lucy并没有放弃。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停地在邵秋山耳边叨念，嫌他胆小，骂他软弱，嘲讽他无能，批判他没事业心……弄得邵秋山完全无语。一个小姑娘家，怎么长得一条伶俐的毒舌，哪儿学得那么多说辞？他觉得自己有些熬不住了，她毕竟是他的女儿，如果她一直这样下去，他肯定会为她的请求而尝试一把的。但现在他还没有妥协，毕竟参加战境的比赛是严肃的大事儿，他不可能草率报名。
晚上，邵秋山在家里听不下去Lucy的念叨了，直接躲了出去，才有了喘息的空间。
他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路沿那变幻着色彩的地灯。真漂亮呀，美诶。我们人生活的空间内，经由人类文明组织安排后的整个物质的社会，或是整个社会的物质，马路、花园、小径、灯光、高楼、店铺……一年又一年，越来越美。可这夜幕，这月亮，呼吸的空气，脚底深处的大地，千百年来从未变过，即使有变化，那也并未影响到人类的生存和物质，而人类也无法轻易改变它们。
呼！他在无意识间竟然举起了双手，伴着一下短促的呼气，向前方击了一拳。
回忆中比赛的画面像闪电般滑过他的脑海，场地的破碎画面，对手一帧帧的动作，闪着雪花斑点。他仿佛嗅到了战境比赛场地材料的味道，新鲜的塑料味，空气清新剂的香味，比赛选手的汗味。
呼呼！他目视前方，又击出两拳。
……我最累的那一场，也是我挥拳感觉最好的那一场，那一场……妈的！我竟然记得对手从头到尾的所有动作！我也记得我从头到尾的所有动作！我连对手的脸是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可我记得他怎么出拳，怎么提膝，怎么移动！
呼呼呼呼！他疯狂出拳，然后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他看见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Lucy？
“联合了？你们俩商量着一起对付我？”
邵秋山的家里，Lucy和刘思远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他俩面前抱着手臂的邵秋山，一会儿低下头，一会儿又抬起头尴尬地笑笑。
“邵老师，我们也是一起想办法劝您复出，我们也是好意……”
“你，你叫什么来着？刘思远？你对战境了解多少，就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别跟他说了！他就是个懦夫！复出个屁，不管了！”Lucy听着两人的话，突然有些厌烦，站了起来直接回到了房间。
刘思远瞪着大眼看着Lucy，然后回头看了看邵秋山，自知没什么理由再呆在人家家里，只能一拍大腿站起身，道了句别就离开了。
邵秋山在刘思远走后，走到了Lucy的房门外，敲了敲门。
“Lucy，你，还在生我气？”
房间里没有动静。
邵秋山刚挪动脚步想回沙发上，房门被Lucy打开了。他看见Lucy另一只手里牵着他买的小熊。
他跟着Lucy来到房间里，Lucy在床沿坐下，怀里抱着那只小熊，下巴抵着小熊的头顶。邵秋山于是也盘腿坐到了她前面的地板上。
“对不起。”Lucy低声说道。“我不该那么说你。你过去打了那么多比赛，还拿过冠军，你不是什么懦夫。”
邵秋山有些震惊。
“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在怀念比赛场吧？你一定为之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汗水，那是你最荣耀的过去。如果你真的喜欢它，你应该再尝试一下，失败了也没什么，我跟刘思远都会支持你的。”
邵秋山看着Lucy那双明净的黑色的眼睛，就像附带加温和治疗效果的黑色泉水，让他从内到外软了下来。Lucy刚刚的话，有些简单且幼稚，却破开了他的全部防守，直直地击中他的心脏。我应该在怀念比赛场吧？塑料味、清新味、汗味不在我的鼻端，但却在另一处空间传送到我的鼻端，顺着鼻腔往大脑上窜……如果我真的喜欢它？我喜欢极了，我还记得值得记忆的场次的所有关键动作，就像把比赛录像拷贝到了记忆中……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Lucy的小肩膀，用低哑的声音说道：“行吧。”
“你答应啦？你愿意复出了？”
“我，我必须先进行一些训练和准备，不能保证一定会报名比赛，因为我也说不好我现在的状态。”
“加油！你一定能行的！”
“嗯……”
邵秋山离开Lucy的房间并关上门之后，Lucy的嘴角勾了起来，高兴地挥了下拳头。
在接下来的周六，邵秋山带着Lucy和刘思远，来到了最近的一家网络会所。
“你们没看过战境吧？我必须带你们看一下。”邵秋山说。
Lucy兴致很高，刘思远则嘟囔着“我看过录像”，三人一起进了定好的包间。包间最中央是游戏台，有些像舞台或讲台，全部由透明材料制成，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包间一侧是沙发，前面是一张很窄的茶几，有些像吧台。服务员从游戏台的地柜下取出了两大一小的VR头盔，换了内衬，递给了他们。
三人一同戴上了这有些像宇航头盔的VR头盔，看上去有点炫酷，也有点滑稽。内置的通讯系统开启之后，三人的脸同时出现在头盔内置屏幕的右下方——通讯小房间生成了。邵秋山说道：“我看过赛程时间表，马上有一场季前赛的直播，是中国华南赛区的。”
他看见屏幕左下角冒出了一个文字气泡“语音导航AI助手已开启”，便继续说道：“你们把VR给我控制，我带你们看这场比赛。”
“好。”“好的。”两人应道。
“AI助手，把这三台机器统一控制，然后我们进入战境的官方直播。”邵秋山说。
“好的。”AI助手的声音是清亮的女声。
“购买下午5点的那一场比赛，走你们会所的帐，我离开时一起支付会所的所有消费。”
“好的。比赛的三张虚拟门票已购买。准备进入。加载时间请耐心等待。”
趁着加载时间，邵秋山向刘思远问道：“你不是提前了解了吗？讲讲战境的近况，有没有什么新流派？这八年，我没碰这东西，也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了。”
“额，是，是有新流派。”刘思远的声音有些紧张，或是兴奋。“是四五年前发展起来的一个小流派，叫仿生流，也有一些战迷称之为“野兽流”。这个流派的主要特点就是，通过训练、服药、理疗甚至手术改造等方法，让选手的身体尽可能地接近于野兽的状态。近几年这流派发展的不错，已经有了一套体系，不是死搬硬套野兽的身体，而是综合人类和几种其他物种的身体特点，训练方法也加入了很多自然手段，希望选手能够天人合一。这流派下面的很多小分支背后都有生物实验室团队，也有许多人自己闭门造车，但出乎意料地，战绩都不错。”
战境的战斗场地已经加载出来了，且周围被形形色色的网络虚拟观众包围着。今天的比赛选择的战斗场地是公交车厢。在那被涂装得色彩斑斓的巨大公交车厢的侧面，有两间透明的小房子，里面分别是正在检查身体状况以及运动装束，准备比赛的两名选手。
邵秋山三人是借会所的平台买的门票，因此都是一模一样的基础装扮，胸前和后背还印着这家会所的广告。“撤去在线虚拟观众席吧，我们只看比赛。”邵秋山对AI助手说完之后，整个VR虚拟空间的观众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节车厢，准备室，两名选手，和他们的团队工作人员。
邵秋山看了看会话视频中的Lucy，她的脸上主要是兴奋和好奇，但眼睛中可能还有一丝疑惑，或是无所适从。她从未接触过格斗类的运动呢，更何况是所有格斗类运动的终极——战境。
“Lucy，我想，我得亲自给你讲一下战境这玩意到底是什么。”邵秋山认真且严肃地说道。
“战境，是一家医疗公司‘长生’所举办的格斗类比赛。战境之所以能够运转，之所以能拿得出高额的奖金，都是因为长生公司在医疗领域上巨大的利润。在战境之前，所有的运动项目都有受伤几率，尤其是格斗类项目，运动损伤和意外伤病很频繁。但长生公司承诺，给所有的战境选手提供免费医疗，并保证100%完美恢复他们的一切伤情。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战境也是长生公司击垮所有同行的广告。”
“长生公司的这个基础规则，一定会使战境比赛之内血肉横飞，所有的选手都知道自己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会被治好，因此一个个肯定像疯子一样去比赛。刘思远，长生公司目前，还没有失手吧？第一个无法治愈的选手应该不存在吧？”
刘思远在视频中缓慢地点了点头。
“嗯。但长生公司的初衷，却不是让战境成为单纯比较野蛮和血腥的舞台，而是想将之建设成为单纯、极致、全球顶级的格斗搏击类赛事。他们制定了战境的三铁律：一，不准使用牙齿；二，不允许选手运用任何科技手段，抑制自身痛觉；三，不允许佩戴具有减伤和伤害功能的任何物品，比赛服装须赛方审查通过。但三铁律之外，再没有其他限制了。比赛不限时间、不分重量级甚至不分性别，判定方式为一方认输或失去战斗能力为止。这就是，颠覆人类体育竞技史的战境。”
“Lucy，你大体能明白我刚刚讲的意思吗？”
Lucy没有答话。她感觉自己的两只脚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了棉花上，她的大脑里也装着像棉花或云朵什么样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选手身上，难以移开。右边的那人比邵秋山高了将近一个头，肩胛骨不像正常人类，而是像猫科动物一般，肩膀极窄，厚度却十分骇人，让整个肩部和躯干像一个球体。这人的腰部极细，背弓着，身上大片大片的文身遮盖了他原本的肤色，让他看起来很像恐怖电影里的怪物。左边的那人身材倒没有那么吓人，但也比邵秋山高一些，穿着一身带有黑色图案的银色紧身衣，活动着拳脚，表情从容而冷酷。
“Lucy？是不是我讲的太……你听懂了吗？”
“啊。听懂了。”Lucy回过神来。“他们在戴什么东西？”
“那是起到保护和判定作用的外骨骼和面罩。他们就快要入场了。”
那半透明的白色外骨骼就像一条脊柱，从后脑处延伸到尾骨，脖颈处连接着透明的保护罩，裆下连接着不透明的护裆罩。另外，一个薄薄的透明面罩连着外骨骼，保护起了选手的后脑和眼睛。“……裆部和头部的护罩不但具有保护作用，而且都有力量传感器，一旦被击打的力量足够大，系统就会直接判定战败。面罩还能捕捉选手眼睛的位置，如果眼睛的位置被足够的力量戳到，也会被判定战败。”
“嗯。”刘思远接过邵秋山的话说道。“战境是首创保护罩和开放杀招的格斗比赛，击裆、戳眼、击喉或扼喉是系统判定的一击必杀，也是每个选手必练的招式。甚至有一支只练杀招的流派，叫做杀流。”
“他们要入场了。我开一个解说吧？”邵秋山问道。
“嗯嗯。”
“AI助手，开一个热门的中文解说。”
“好的。”
“……他在赛前见面会上曾经说自己会给战迷们带来惊喜，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啊，但是感觉他今天充满了自信，这一身自制的战衣也是闪闪发亮啊。好了，我们选手马上要进入我们的战境车厢了……”解说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音色有点慵懒，但充满着激情和紧张感。
两名选手从透明小屋中走出来，推开那巨大公交车厢的门，进入了其中。三人的视角瞬间转换到了车厢内，他们看见这两名选手开始进行着各自的热身，两人的头顶上，悬浮着他们各自的中英文名字和基本资料。
“……好的，现在说一下这两名选手的基本情况啊：赤裸上身的选手是何超，25岁，身高两米零一，体重九十八公斤，流派是仿生流，是今年刚刚报名的新选手；身穿银色紧身衣的选手是仲云经，身高一米九四，体重八十四点五公斤，流派是杀流，有过三年的战境经验，最好成绩是入围D级第23名，年龄保密。”
密闭的车厢内，座椅、地面和车厢皮都被换成了软材料，扶手杆上包裹着薄薄的橡胶，窗玻璃也被换成了不透明的材料，车厢内的空间被柔和的环绕灯光照亮着。何超一边热身，一边用猛兽捕猎时的眼神盯着仲云经，而仲云经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专注着自己的动作，有时甚至闭上眼感受着什么。
两个人间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和紧张。何超举了举手，呲了呲牙，低沉地说了句：“热身完毕。”
伴随着“叮”的一声，他头上的两行字“何超 Chao He”从红色变成了绿色，并且又加了两行大大绿色文字“待战 Ready”。仲云经则仿佛没有听到看到，依旧面朝一侧，慢慢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脚腕。此时，三人看清了他银色战衣胸前的图案：在一朵狭长而扭曲的云朵上，树立着一块古朴而压抑的墓碑。
两三分钟后，仲云经举起了手，点了点头。
“叮！”仲云经头上的文字也变了。而在下一瞬间，何超直接起步，如一头猛兽一般奔了过来！
“何超先发制人！直接向仲云经扑了过去！仲云经的手肘和膝盖做了两个假动作，何超稍微护了一下自己的裆部和头部，看来也是很忌惮仲的杀招。何超动作非常快，直接下潜去拉脚——哎呀！仲云经也很快！直接侧方一闪挣脱了！”
在那狭窄的车厢中，两个高大又迅猛的雄性人类，两具久经磨练的身体，已经在短短两三秒间打了照面，各给对方制造了不一样的惊险。车厢中原本有些凝固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环绕灯光中掺杂着淡淡的蓝绿色，就一条由电流和灯光构成身体、蓝绿色的鱼在身边穿梭着。据说这灯光是为了帮助选手们冷静判断，可何超却没有放弃凶猛追击的意思。
仲云经就好像银色的精灵，在座位和扶手杆之间快速穿梭着，除了邵秋山，刘思远和Lucy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动作。何超虽然在速度上慢了一些，但却一直保持着攻势，两人在车厢中呈现出了一追一逃的局面。
“……这是车厢战的经典开局之一啊，追逐战，一追一逃，看谁先出现破绽或者体力下降。大家可以看到何超的攻势很猛，喔！刚刚差点抓住！但是我能感觉到何超还是忌惮仲云经的杀招，虽然仲云经一直在逃跑和躲避，但他一定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他一直盯着仲云经的手和脚。”邵秋山开口了。“他想利用狭小空间，侧身控制仲云经的动作，破坏他的关节。”
“他想拉扯仲云经的小关节？”刘思远问。
“他不敢。拉扯的整个技术动作耗时太长，双手控单手，需要捕捉、压制、破坏，仲云经另一只手够插他眼睛两到三次了。”
确实如邵秋山所说。在追逐中，何超成功用手肘扫到一次仲云经的膝盖侧面，好像给他造成了一点小麻烦，动作变慢了。
解说也很及时：“——踩到了！又一次！何超两次踩到了仲云经的脚！这应该是刚刚那一肘的效果，延缓了仲云经的动作，何超才能准确地踩到他的同一只脚！这两脚应该是造成了伤害的，仲云经的动作接下来可能会变得更慢……”
藏在车厢墙壁中的收音器清清楚楚地录下两人的喘息声，再经过VR头盔的声道系统进入了邵秋山三人的耳中。何超开始笑了，那笑声极难听，他还会在安全距离口齿不清地吼：“……你哇哇的只会跑哇？跑？跑啊？”仲云经的眼神有些迷离了，他应该是累了，而何超却正兴奋着，抖了抖肩膀和拳头，继续哇哇大叫。
“邵老师，这何超用药了吧？这么猛！”刘思远说道。
“嗯。战境本来就不禁兴奋剂，但使用后果自负，战境不负责兴奋剂后遗症的治疗。可能这俩人都用了药，也可能都没用，我太久不在行内，说不好，这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
何超此时却突然变了风格，缓步前进，端起传统搏击的架势，长臂把拳头一次次递到了仲云经的面前。仲云经显然没有想到，何超会在优势之时放弃他凶猛的野兽流进攻，来了一套传统的拳击组合拳。拳头如雨点一般忽急忽缓地落下，他一边闪躲一边用小臂防御，但却慢慢招架不住了，也似乎忘记了自己拿手的杀招，体态完全被何超的拳头冲散了。
“何超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来了一套扎实的拳法！出乎我的意料！外表狂野的何超竟然肯用这些基础的技术，而且很明显是下了一番苦功的！”解说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激情，甚至带了一点嘶吼。“——他控住了！何超把仲云经打蒙了！然后控住了仲云经的左手！天哪！”
三人看见一个什么东西从眼前飞了过去，上面有马赛克遮掩着。仲云经的身子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歪倒了，车厢内响了一声类似于警报的声音，然后何超头上的文字变成了红色。
“结束了！系统判定何超被KO！什什什什什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
“啊！我们来看一下慢动作回放！”解说的声音完全嘶哑了。“刚刚何超控制住了仲云经的左手，然后握住了仲云经的左手小指，直接扯断了！非常残暴！啊！在断指的一瞬间，仲云经的右手迅速完成了击裆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这个动作并不好看，甚至不属于什么格斗技术，他就只是为了最快最狠地袭击到何超的裆部！”
“现在系统判定何超已经被KO，他现在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而仲云经倒地了，系统正在等待他，如果他无法展现运动能力，那么这一局就是同时KO的平局。他动了——他用右手撑在地面上——他站起来了！恭喜仲云经获胜！”
“我想他在这场比赛之后，可能会获得类似‘壁虎’的外号吧！断指KO，这会载入战境的史册的，我难以想象，他到底是在被控制之时就做好准备，还是在断指的瞬间决定发动攻击，他到底是如何忍受左手的疼痛的，他到底是如何训练自己的……”
“退出吧。”邵秋山语气平淡，解说的声音慢慢变小，三人从战境平台退了出来。
包间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邵秋山摘下自己的头盔，转头去看呆坐在游戏台上的Lucy。Lucy和刘思远都没有动，大大的VR头盔遮住了他们俩的表情。邵秋山来到Lucy的身边，把她的头盔轻轻摘了下来，Lucy的脸上有不少汗珠，发丝也粘在了额头和脸颊上。邵秋山伸出手，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汗水，又给她捋顺了头发，而她只是呆呆的抬头望着他。
“吓坏了？”邵秋山问。
“没有。额，还好……”Lucy低下头，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波澜，又转过身敲了敲刘思远的头盔，说道：“喂，结束了。”
刘思远摘下了头盔，看得出他也出了不少汗。邵秋山对两人说：“这就是战境。你们俩还愿意让我去吗？”刘思远抬头瞪着邵秋山，眉头和嘴角狰狞了一会儿，但最后只是抬起手挠了挠头，什么也没说。
“他，他的手指没事吧？长生公司会给他治好吧？”Lucy小声问道。
“没事。很快就会接上，然后恢复得跟新的一样。”邵秋山说。
“你，你觉得呢？”Lucy鼓起勇气看向邵秋山，说：“你看了之后什么感觉，有没有勾起你的比赛欲望？你觉得现在的你，能打败他们两人吗？”
“我不知道。”
“你试一下呗。反正受伤了也会治好的。”Lucy说。此刻她的心脏狂跳，血液往大脑涌。
邵秋山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就好像下巴被什么重物牵着一样，点了几下头。刘思远没有看见他已经点了头，开口说道：“Lucy说得有道理，我想，八年前你经历过的比赛，一定比这残酷得多，你一定不会被吓倒的。”
“嗯。”邵秋山应了一声。“行了，比赛看完了，我们走吧。”
当天晚上，Lucy睡下之后，邵秋山打开电脑，戴上耳机，找到了今天这场比赛的赛后采访。
“……其实今天的情形，我们早已经预料到了。”画面上，仲云经带着诚恳的笑容对记者们说道。
“上赛季结束后，我的团队为我找了一家数据分析公司。在与何超比赛之前，我雇的数据分析团队模拟了上千次我们两人的对战结果，他是个强劲的对手，大多数模拟对战都是他赢了，而且我输得很惨，我在虚拟世界残废了几百次，相信我。”
他笑着扬了扬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被长生公司发明的白色的断肢接续仪包裹着。
全场的记者也笑了。
“他们继续进行分析之后认为，重伤之时，就是我的机会，如果我能在那时发动杀招，成功率就会大大增加。所以我提前进行了痛觉模拟训练，做了许多条件反射训练，还用了一些自然流的精神训练法。我一直在等他对我做，这样残忍的事情，”仲云经又扬了扬左手，就好像他的勋章。“我就是这么获得胜利的。”
“所以说，您现在的流派，是大数据流了吗？”一位记者问道。
“不不不，我是把杀流和大数据流结合起来了。相信我，接下来的赛季，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另一边，记者对何超的采访过程倒是很简单。何超浑身上下没有受一点伤，却输了比赛，因此郁闷不已。他低着头，只是瞥了记者一眼，然后愤恨地说：
“胜者王败者寇。他仲云经赢了，牛逼，厉害，我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有下次，我不会再给他一击KO的机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