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白狗是沿着吴夺来时的路往回跑的。说是跑,但屁股一扭一扭,速度并不快,而且一边跑,一边不时嗅一嗅。
吴夺心说,它不会是在我住的小区里混的吧?
吴夺所住的小区,名叫棋盘苑,是个很大的开放式小区,有几十栋楼,小区里的道路和周边几条街都通着。垃圾收放点也有不少,都是那种绿色的大垃圾桶,满了之后难免有人将垃圾堆在桶旁边,时常能见到流浪狗在垃圾堆觅食。
这小白狗确实是朝着棋盘苑小区去的。
不过,走到了戴安全帽的汉子的“摊子”前,它却停下了。此时老干部已经不在了,也没别的人。
小白狗先是围着“黑痰盂”看了看,又嗅了嗅,最后居然还侧着耳朵像是听了听。
吴夺一看,好嘛,这还全方位调动感官。
汉子一看,却伸手就要去提溜小狗崽。
“你先别动它。”吴夺不由对汉子喊了一声。
“你的狗啊?”汉子顺手扶住瓷器口沿,仍旧蹲着,斜眼挑看吴夺。
吴夺刚要应声,这小白狗竟用一只小爪子对着“黑痰盂”虚点,而后仰头冲吴夺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叫声:
“欧——”
吴夺蹲下身去,“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以为你是从痰盂里蹦出来的啊?”
小白狗接着却围着“黑痰盂”转起了圈,且不时看向吴夺。
“让我拿?我要这玩意儿干嘛?”
“汪汪!”小白狗又发出了常规狗叫声。
“你再这么闹,我可不管你了。”吴夺起身。
汉子的表情有点儿懵逼。
这小伙儿不会有病吧?和一条小狗还特么交流上了!
吴夺刚迈出一步,小白狗就跑过去,咬住了他的裤腿,妄图往回拖的样子。
它哪能拖动吴夺,但是吴夺也怕他把裤子扯坏了,弯腰单手将它夹抱了起来,“瞎闹腾什么!”
“小兄弟,都说狗有灵性,这东西我不懂,没准儿真是个好东西,你干脆买了算了!”汉子叫道。
“我可买不起!”吴夺没好气儿。
这小白狗被吴夺抱在手里,着急地来回扭动,甚至还有想去咬吴夺的意思,却被吴夺控制,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你就说能出多少钱吧?这就要到开工的点儿了,还得回去,反正是白来的,给点儿就卖!”
“真不想买。”吴夺边说边走。
“二十块钱!我买包好烟抽,总行吧?”
此话一出,吴夺的脚步不由停了一下子。
这不像是骗子啊,骗子怎么也得朝着几百上千的使劲,而且那个本应是打配合的老干部也不见了。
吴夺这一停,小白狗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突然就挣脱了,掉在地上之后居然好像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就地打了个滚儿,很快又冲“黑痰盂”跑了过去。
我勒个去,这狗子对“黑痰盂”是真爱······
汉子咧嘴一笑,“我出来打工也不容易,东西再不济,二十块你也吃不了亏吧?”
“哪个工地挖的?不是墓吧?”吴夺隐约起了点儿侥幸心理,这东西没准儿真是挖出来的。
“你问这么直接,我还不敢说了。不过肯定不是墓啊,是墓我还敢拿出来卖?就是散着挖出来的,有钱筒子我没抢上,就捡了这个。”
吴夺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巧了么不是?还真有张二十的票子!现在一般也不带钱了,就连小区里的早点摊子都是刷微刷宝的。
小白狗又冲吴夺不停叫起来,叫的吴夺有点儿心烦意乱,也不知算不算冲动,竟将票子递给了汉子,“行,就这样吧。”
汉子接过钱,揣起来之后却没走,“小兄弟,再跟你商量件事儿呗。”
吴夺一听,不由暗叫不妙,难道这后头还有套儿?
“这狗不是你的吧?”汉子却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个意思?”
“没什么,你要是想卖狗,我出三十,你还能倒赚!”汉子瞥了眼肥嘟嘟的小狗崽,舔了舔嘴唇。
“是我的,刚才跑丢了,追回来的,不卖!”
“这么着,我再加十块。”
“把钱还我,你的东西我不买了!”吴夺怒道。
瞧这汉子,仿佛是一副嘴馋的样子;狗肉又叫香肉,喜欢吃的人还是不少的。
吴夺没养过狗,也不算爱狗人士,但既然经手了,就不想让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去送死。
“你看看,你还急了,行了行了,我该上工去了。”汉子一看吴夺直眉瞪眼的样子,摆摆手就快步走了。
看着汉子走远,吴夺这才上前拿起了“黑痰盂”。不过这里不是仔细端详的地方,他直接装进了原先底下垫的塑料袋里,拎了起来。
小白狗突然将两只前腿抬起,站了起来,还点了点脑袋。
“行了,别嘚瑟了!赶紧去找你妈!”
小白狗又跑在了前面,而且,真的跑进了棋盘苑小区。
这还不算,这小白狗最后停在了吴夺所住的单元门口!
“难道是一个单元的邻居养的?”
吴夺所住的这个单元,一梯两户,东边的是一百平的,西边的是五十来平的,六层一共十二户。不过,这楼上,好像就两户养狗的,都不是这种小土狗。
吴夺开了单元门,小白狗的小短腿却上不了楼梯。吴夺只好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将它给抱了起来。
这样上楼还挺累。
走走停停,小白狗都不认门。
到了五楼,徐大爷正站在门口一侧看电表,“哟呵!小吴,说你没正形,你这还抱条狗回来了!”
“徐大爷,您看看,这狗不是咱们单元有人养的吧?”
“不是,咱单元就两条狗,一泰迪,一雪纳瑞。”
“奇怪了,那它怎么就能认准咱们单元了?”
“哪里碰上的?”
“卡在路边冬青丛,我给救了。”
“嗐!这就是流浪小狗崽,赖上你了!闻了你的味儿,想找你住哪个单元还不容易?狗鼻子灵着哩!”
吴夺:“······”
徐大爷却又端详了一下小白狗,“哎?这条狗不赖啊,白狗黄耳,头版挺正,尾形也挺特别······”
“徐大爷您还懂狗啊?您以前不会是兽医吧?”
徐大爷全名徐有仁,就在小区里开了家诊所,里头还挂了不少“妙手回春”“杏林圣手”之类的锦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给自足”。
吴夺顿了顿,“再说了,这狗一身白,哪来的黄耳?”
“你这孩子,眼神咋还不好了,它耳朵里有一圈淡淡的黄毛!”
“好像还真是······”
“狗来财!你小子要发财了,养着吧,这种土狗好养活,你吃啥它吃啥就行。”徐大爷说着,便进门了。
“最后一句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吴夺还是有些犹豫的,他这刚失业,还得找工作,而且从没养过狗,好像不太适合养狗。
但,也不能就这么扔出去。
“这样,我先收留你,有机会再给你找个人家,够意思了吧?”
“嚏!”小白狗却从鼻子里发出了一种声音。
吴夺觉得有鄙视的成分。
这都到家门口了,先回去吧。
进了家门,吴夺刚放下小白狗,这货居然晃晃悠悠就进了卫生间,一通嗅来嗅去。到了马桶边上,想上上不去,随即跑到了下水道地漏处,抬起了一条后腿。
“你阔以啊!”吴夺有些吃惊。
撒完尿之后,小白狗冲着悬挂的淋浴喷头“汪汪”叫了两声,又舔了舔自己的小短腿,最后看了看吴夺。
“要洗澡?”吴夺更吃惊了。
不过,这刚从外面回来,洗洗也好。
吴夺这房子的卫生间没有浴池,就是个淋浴区,地上围了一圈矮瓷砖。吴夺就把他放在淋浴区,开了热水器,手持喷头给它洗了起来,还用了除菌沐浴露。洗的时候,小白狗很是配合;吴夺这才特别注意到,这是一条小公狗。
洗完擦干,整个儿香喷喷。
吴夺又找了个小碗,先给它倒了一碗水。小白狗喝完水之后,便跑到沙发边上,扑棱着想跳上去,但沙发的高度就凭它的小短腿,显然有点儿痴心妄想。吴夺只好又把它给抱了上去。
上了沙发之后,小白狗打了一个悠长的哈欠,随即便很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你特么挺会享受啊!”
折腾了一顿,吴夺还真有点儿累,坐下点了一支烟缓了缓,抽完之后,才拿起了那个塑料袋。
再次回到卫生间,吴夺开始刷洗那件“黑痰盂”。
洗干净之后,有点儿不一样了······
还是黑釉,但是口沿和一些凸起的地方,釉比较薄,呈现一种酱色,形成了挺好看的黑釉酱线纹。
还是那种类似金属的光泽,但越看越觉得有一种老气的感觉。
好像不是贼光啊。
还有,圈足底部,露出黄胎的部分,中间因为轮旋痕迹形成了一个“脐”;修胎工艺有些不够精细,但很明显是纯手工修的。
在瓷器方面,吴夺虽然只是个入门级选手,但流水工和纯手工,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一般的低仿,哪会如此修胎?
还真有可能是一件老瓷器······
这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官窑,不过,要真有一定的年份,即便是民窑,那也能值点儿钱。
可吴夺的水平实在有限,不要说断代,就连具体是哪个窑口也定不了。
二十块钱,一顿早餐都不够,现在来看估计最起码是亏不了。
吴夺想了想,自己干琢磨肯定不行,干脆拿到祺祥典当行让瓷器部的鉴定师看看。
对了,瓷器部主任老潘的水平不低,因为经常和自己在吸烟室吞云吐雾,还算个熟人呢!
打定主意,吴夺翻了翻通讯录,直接给老潘打了个电话。
当然,直接让人家帮忙鉴定是不合适的。吴夺说,自己现在因为失业了,所以准备出手一件祖传的东西,问能不能送到典当行看看。
曾经的同事,如今的客户,老潘也没说别的,痛快应了。这要是普通客户,老潘起码得让他先发几张图片看看,以免浪费时间。
正好老潘下午会在单位,也没什么大事儿;两人就这么约好了,下午两点,吴夺带着东西过去。
这刚挂了电话,微信又来了个视频通话请求。
吴夺一看:老财主。
老财主是吴夺的爷爷,名叫吴大志,今年七十冒头。
吴大志并不是吴夺的亲爷爷。
根据吴大志的说法,二十多年前,他在茂岭山脚下的路边捡到了一个被人丢弃的襁褓。因为他及时出现,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拼力赶跑了一只骨瘦如柴的半大灰狼。
这孩子的命,算是他夺回来的。
所以取名吴夺。
茂岭山也在东山省,距离省会齐州不远不近,有个三百六十五里路;所在的县,就叫茂岭县。
吴大志如今住在茂岭县坡子镇的白杨村。
吴大志之前的经历,并没有对吴夺详说过,只说自己曾经走南闯北,积攒了一些钱,本想回到老家安享晚年,孑然一身清净终老,结果回乡的那天,捡了吴夺。
吴大志好像从来没有为钱犯过愁,所以吴夺有时开玩笑叫他老财主。但他却对吴夺叫苦说:把你养大还供着上完了大学,棺材本儿都给搭进去了!
吴大志平时喜欢研究个命理风水,四里八乡有个红白喜丧、娃娃取名、死人定坟,都愿意找他张罗。
他还特别喜欢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比如村里的寡妇。
别看吴大志年纪大了,手机却玩得很溜,还装了吴夺听都没听说过的交友APP,昵称“东山吴颜足”。
“臭小子,这个点儿怎么在家里?”
“我这刚要出门呢!我们这工作,不用卡点儿。”吴夺没告诉吴大志没能转正的事儿。
“你桌子上摆着什么玩意儿啊?乌黑麻漆的。”
吴夺顺手摸了摸,“瓷器啊!刚买的。”
“我给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在古玩上使劲,你怎么就不听呢?现如今哪有几件真东西?古玩行里水深着呢,处处是坑,处处有局!”
“我也没使劲啊,就是偶得,偶得。”
“不光是这方面,很多古玩,邪性着呢,小心惹祸上身!”
“这东西买都已经买了,您的意思是让我扔了?”
吴大志咳嗽两声,“多少钱买的?”
“二十啊!”
“什么?二十?古玩市场买的?”
“不是,是在路边一个农民工手里买的。”吴夺接着便说了说过程,长话短说,没提狗的事儿。
“工地上挖出来的?不能私留!懂不?”
“我的爷爷哎!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又不是我挖的!古玩市场里那些筒子钱,不都是挖出来的么?这就是土里的一件零碎,相当于捡来的无主之物,又不是挖出墓来。”
“纯属狡辩!”
“哎?我小时候您带我去偷田叔的西瓜怎么不见您的高风亮节?“
“那叫偷么?田子说过,他家瓜地里的瓜我可以随便吃!”
“行行行,我也不跟您掰扯了。先挂了啊?”
“等会儿,你给我说实话,你在典当行,是不是没能转正?”
“这事儿还没定呢,期满之后还得有个延缓的时间。”
“我给你说浑小子,别总想着发横财,有个安身立命的工作才是正道儿!”
“您老人家的谆谆教诲我都记着呢!回聊回聊。”吴夺说着,就给挂断了。
之所以不想这么早说没转正的事儿,就是怕他担(lao))心(dao)。
虽然是被收养的,而且还是以爷爷身份收养,但两人的感情同样很深厚。吴夺本来是在外省读的大学,来齐州找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老财主年纪大了,回本省有什么需要会更便利一些。
放下手机,吴夺去洗了根黄瓜,正要啃,却发现小白狗已经醒了。
不仅醒了,而且还在沙发上做出了微微下蹲的姿势。
“我靠,你可别拉在沙发上!”吴夺刚明白过来,小白狗却又跳了下来。它虽然上不去沙发,但跳下来还是可以的。
吴夺连忙放下黄瓜,将它弄到了卫生间,在马桶边上铺了卫生纸。
小白狗直接开始使劲了。
完事之后,吴夺捏着鼻子将卫生纸包扔进马桶冲了下去,又仔细洗了手。
“怪不得养狗的也叫铲屎官。”吴夺顺手轻弹了小白狗一个脑瓜崩。
“汪汪!”小白狗却冲着吴夺叫了两声之后,跑进了厨房,四处嗅闻。
“拉完了又要吃?真有你的!”
吴夺翻出了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掰碎了放到碗里,摆在了小白狗面前。
随后,吴夺顺手拿起了刚才洗的那根黄瓜。
啃了两口黄瓜之后,吴夺却发现,小白狗一口也没吃火腿肠。
“你还挑肥拣瘦啊!”
“汪汪!”小白狗却冲着吴夺手里的黄瓜又叫了两声。
吴夺不由愣了愣,转而拿着黄瓜往前递了递,“难道你想吃这个?”
小白狗跳起来就要咬,吴夺躲闪及时,没让他咬到;不过接着还是掰下了一小块,扔给了它。
小白狗咔咔咔就给吃完了。
“我去!不吃火腿肠,吃黄瓜?”吴夺又给他掰了一块黄瓜,小白狗又给吃完了。
看来它真是饿了,而且黄瓜都能吃,那就不可能不会吃火腿肠。
这是不肯吃啊。
吴夺想了想,将一块馒头掰碎放到碗里。
这次,小白狗也吃了起来。
吴夺的心里,猛地忽闪了一下子,立即抢走了盛放馒头的碗。
看着冲他求食的小白狗,吴夺又开了一盒牛肉罐头,挑出一小块去喂,结果它依然不吃。
“再试一试!”吴夺拿了一个苹果,切了点儿给它。
吃了!
连番验证之后,吴夺彻底傻眼:
“你居然是吃素的!”
缓过神儿来之后,吴夺还是先喂了它。用水给他泡了馒头,又给他吃了点儿苹果。
一条吃素的狗······
狗本来是杂食动物,而且吴夺一向认为狗更喜欢吃肉。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这才正常。
不过,这条小白狗确实不像流浪小狗崽。它知道找地方上厕所,知道洗澡,甚至面对“黑痰盂”,它是有一定的交流表现的。
好似经过训练一般。
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即便是长期进行素食豢养和训练,也未必能让一条狗主动不吃肉;更何况,这是一条小狗崽,训也训不了多长时间。
难不成是基因突变?
吴夺正在胡思乱想,吃饱了的小白狗却又走到了沙发边,扭头冲吴夺又叫了两声。
很显然,他又要上去了。
吴夺将它抱上了沙发,同时也坐在了旁边,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小白狗扭头看了看吴夺,转而慵懒地伸了伸前腿,却没再搭理他。
这成功赖家之后,傲娇劲儿还上来了!
吴夺需要静静。
偏生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来电话的是吴夺的高中同学常松。
吴夺是在外省上的大学,常松却是在齐州,东山大学历史系,去年毕业考了齐州文物局的公务员,不过不是一线,是办公室的行政岗。
高中时他俩一文一理,并不同班,是打篮球熟起来的。常松的篮球水平,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常稀松;但是吴夺却打得一手好球,算是带着他玩儿。
吴夺来到齐州以后,两人有时间就会聚聚。
他俩有个共同爱好,就是古玩。常松的古玩水平,也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常稀松;可他忒喜欢装逼,经常满嘴跑行话。
常松的老爸在茂岭县开着沙厂和物流公司,也算是个富二代;昨晚就是他请吴夺喝的酒,安慰失业后受伤的幼小心灵。
“没事了吧你?”常松问道,“我这刚起来。”
“没事了,破费了哈。下回我请你。”
“客气个毛蛋啊,我昨儿给你说的事儿,你还记得不?”
吴夺想了想,“喔,你女朋友要过生日了,你想买只翡翠镯子送她。这算什么事儿,回头我跟你一起去趟玉石城就是了。”
“别回头了,今儿周五,下午我正好能溜号。”
“今儿下午真不行,我有事儿。”
“你特么都失业了,老爷子在老家,身体邦邦硬,你有个毛蛋事儿啊?”
“我收了件瓷器,下午和典当行的人说好了,给看看。”
“啥时候的事儿啊?”
“就今天上午,路边买的。”
“嗯?来来来,发个图,让愚兄先给你掌掌眼······”
“行。”
吴夺对常松的装逼已经习以为常,也没说别的,拍了几张照片给常松发了过去。
结局和吴夺预料的一样。
常松根本没看懂。
不过,看不懂也不影响他下结论,说这就是八十年代的瓷器工艺品小痰盂。
更要命的是,黑釉还激发了他的表达欲,从这件瓷器又扯到了“黑定”上
“黑定”是定窑中的黑釉品种。当然,这一件不是“黑定”,他俩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厮在文物局待久了,理论知识比吴夺还丰富。
古玩圈里,多得是这类人士,你让他侃侃而谈,面对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说不定都不怵场;可你要是把他扔到市场里,一个铲地皮的文盲就能把他给忽悠了。
吴夺配合他扯了会儿,最后说买镯子的事儿让常松再定时间,挂了电话。
早饭吃得太饱,到了中午吴夺也不怎么饿,煮了碗挂面,就着那盒开了的牛肉罐头吃了。小白狗又跟着吸溜了两根面条。
下午一点多,吴夺换了身衣服出门了,临走前没忘给小白狗倒了一碗水,“我出去办点事儿,你可别拆家啊!”
小白狗哼唧了一声,算是答复。
祺祥典当行位于齐州市中心偏东的位置,而吴夺住的地方临近西郊,好在有一趟东西贯通的地铁线,还算比较方便。
吴夺去年毕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是先去了一家珠宝公司,春节后才赶上祺祥典当行招聘,过了笔试面试进入试用期。因为房子早就租了,住的也挺舒服,所以就没再就近重新租房。
吴夺准时进了祺祥典当行所在的金融大厦。
祺祥典当行是东山省最大的典当行,实力雄厚,名声响,效益好,颇具规模,不是一般的小典当行能比的。
核心部门,自是鉴定评估中心,下辖十几个部,除了吴夺之前所在的珠宝玉翠部,还有瓷器部,书画部、古玩杂项部,奢侈品部,汽车部,房产部,等等。
瓷器部的主任老潘,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之前还在拍卖行干过,眼力不弱,经验丰富。
他和吴夺单独在鉴定室见了面。东西一摆上桌,他的眼睛就不由一亮,“这渣斗有一眼啊。”
渣斗?
吴夺不由暗骂自己一句,对啊,这明明是个渣斗啊!自己是知道这种器型的,怎么见了实物,愣是没反应过来呢?
渣斗和痰盂,还是有区别的。
这东西大概起源于晋代,主要是喝茶或者吃饭时摆在桌边,喝茶时用来盛放茶渣,吃饭时用来放个肉骨头鱼刺啥的。
老潘详细看完,面色有些狐疑地看着吴夺,“祖传的?我感觉好像刚出土不久啊,还能闻到土气呢!”
吴夺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不过他反应倒是挺快,“嗐,就是刚挖出来的!我听我爷爷说,破四旧那会儿,不是怕被砸了么?就在地里埋了几十年,这不是前些日子才又挖出来嘛!”
“噢!”
没想到,老潘居然连连点头,“这渣斗能到宋。但从釉面来看,在土里应该不会超过百年。”
吴夺不由大喜,但依然全力绷住,“潘主任,您肯定能到宋?”
宋代的东西,不一定宋代就入土了,之后任何一个时期入土都有可能。吴夺从老潘的结论来判断,这玩意儿看来顶多也就是民国时期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埋了。
听了吴夺的话,老潘只是笑了笑,有点儿好话不说二遍、不要挑战我的专业的意思。
吴夺又道,“潘主任,不过这窑口我还是有点儿二乎,这肯定不是‘黑定’,但是这黑釉的东西······”
“这是耀州窑的黑釉渣斗,你看这种釉面类似金属的光泽······”
吴夺一听耀州窑,理论知识立即纷至沓来。
宋代有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这也都是曾经被纳入官窑雏形的窑口。同时呢,还有八大著名的民窑系,正好北方四个,南方四个。
耀州窑,就是北方的一个著名窑口。
“这耀州窑,好像主要是青釉,而且刻花独特,所谓的‘刀刀见泥’嘛!”别看吴夺之前面对这件耀州窑渣斗抓了瞎,但这要说起窑口特点,立即就能来上几句。
还是那句话,古玩这行当,理论是理论,眼力是眼力。
“嗯,黑釉的确不多见。但在耀州窑里,黑釉即便不多见,也不是最贵的。就像你说的,最贵的还是青釉带刻花。”
吴夺嘿嘿笑道,“潘主任,你这好像是在压价啊!”
老潘没接他这茬,而是直接问道,“死当活当?”
顾名思义,死当就是一次性典当掉东西,放弃赎回,相当于卖了。而活当则是保留赎回的的权利,定期缴纳利息。
死当拿到的钱自然会更多,活当不仅要缴纳利息,能拿到的钱相对也少。
现在的典当协议里,一般不会出现死当活当这样的字眼,老潘主要是为了表述方便,吴夺以前在这里干过,肯定明白。
“现在缺钱,一次性搞定。”吴夺应道。
老潘想了想,“二十万。”
吴夺一听,不由心花怒放,这可是生平第一次捡这么大的漏儿!
二十块,二十万,一万倍!
而且一开始还以为是骗局,差点儿错过!看来那个老干部“喝彩是闲人”,又或者不懂装懂。
老话说的真是太对了,是你的,跑不了!
不过,兴奋归兴奋,吴夺还是不能一口答应,因为他还没查拍卖记录呢。
“潘主任,容我考虑一会儿。”
“行啊!”老潘起身,“走,去吸烟室,请你抽一支好烟。”
其实老潘也有点儿出乎意料,他没想到吴夺拿来的,竟然真是一件好东西。
吴夺一边抽烟,一边迅速用手机以会员身份登陆某权威资料平台,查了宋代耀州窑渣斗的拍卖记录。
最贵的的确是青釉刻花的,一百多万。便宜的也有几万的,不过主要是因为品相不佳。黑釉的,只查到十年前的一次记录,不过那一件有几道冲,没法类比。
综合了这些数据,吴夺运用半年来学到的评估方法,感觉自己的这件,市场价值应该在二十万到四十万。
老潘说的二十万,是个下限。
但即便是这样,老潘也算是照顾自己了。
因为典当和上拍是两码事儿,价儿会压得极低,特别是古玩。
不过,吴夺并不打算拿去上拍,一来周期太长,拍卖过程中也有变数;二来,这东西的来路,不是那么正,上拍的传播度太广。
吴夺当机立断,再谈谈,能拉高多少算多少,如果拉高不了,二十万可以出!
因为他已经考虑清楚了,如果既不走拍卖行也不走典当行,那就只剩一条路:自己找买主。
但是,渣斗这种器型,并不热门,找到感兴趣又有购买能力的也需要时间;而且即便找到了,看了之后是不是真能买,得两说;就算最后真能买了,砍价砍到什么程度,又是个未知数。
如此折腾,还不如痛快地出给典当行。
有个词儿叫有价无市,在古玩上最容易体现。
有时候,你明知道一件古玩能值多少钱,但让你卖,你却卖不出这个价儿来。这里头的原因很复杂,吴夺如今面对的,只是其中的一种情况。
而且,从二十万到四十万,其实都在合理区间之内。
有多大的本事,才能赚多大的钱。
更关键的还是吴夺是二十块来的。
“潘主任,我知道您能自己做主,只是二十万有些低了。”吴夺干脆就在吸烟室开了口。
老潘看了看吴夺,“这东西,不是热门器型,而且不高不低的,也不太好找买主。不然我就说你今天是回老东家叙旧,自己收了就是了。我已经尽量给你往高了抬了,又不是花我的钱,对吧?”
这话没毛病。
而典当行能收,是因为资金雄厚,可以收了先放着,慢慢找买主或者等着送拍。
“多少加点儿,我现在缺钱。”吴夺接口。
“再多,上头估计就不愿意了。你这也就是找我,你要是找我们部的鉴定师,还开不出这么高来。而且最后还得我签字才行。”老潘轻轻摇头。
“行,您给定这数儿,今天就走程序吧。”吴夺适可而止,“谢谢潘主任了。”
“以后再有好东西,咱们可以单独先碰碰。”老潘点点头,“小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人才,你没留下,是珠宝玉翠部那边的损失。本来,鉴定师靠的是水平,可现在还和业绩挂钩,那不成跑买卖的了么?”
“话不能这么说,潘主任,您不就是水平又高,人脉又广么?”吴夺道,“鉴定宝石玉翠工艺品,提高专业水平相对也容易,人不难招,可比不了古玩!像您这样的,才是典当行的一宝。”
“这算是拍马屁么?”老潘哈哈大笑。
“实事求是而已。”吴夺也笑。
走程序主要就是三步:老潘代表瓷器部填写鉴定评估单,收货存档;吴夺和典当行的法务部签合同;最后就是到客户服务部收款了。
吴夺走出金融大厦的时候,银行卡里已经多了二十万,一时间神清气爽,立马先到旁边的烟酒专卖店,买了两条好烟、一箱好酒,委托快递给老财主。
这小白狗有点儿神了啊!
想起小白狗当时对这件黑釉渣斗如此坚持不懈,吴夺吃水不忘打井狗,又去了一家宠物用品店。
买了个又大又软的狗窝,买了个狗厕所,买了些日常用品。
还想买点儿高级狗粮,可一想它特么是吃素的,狗粮应该都掺杂了什么肉沫骨粉啥的,不由问店员妹子,“不好意思我问一下,你这里有素的狗粮么?”
“有啊,纯素狗粮,没有肉蛋奶添加,也没有五辛添加,但是营养配比很不错。”店员妹子一听,便娴熟地推荐起来。
“纯得这么彻底?”吴夺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亏得他还知道,五辛就是五荤,葱蒜韭菜啥的,虽是蔬菜类,却也属于荤食的范畴。
没想到狗粮也有这么讲究的!
这肯定是为素食主义者的狗主人准备的。
“美女,我顺带再问下啊,有只吃素不吃荤的狗么?”
“狗狗的主人要是只喂它吃素可不就只能吃素吗?”店员妹子说,“我看过一条新闻,说一条狗狗的主人只喂它吃素,结果这条狗狗活了二十七年,相当于人类一百五十岁以上呢!”
“我的意思是说天生吃素,饿了也不肯吃肉。”
“那我没听说过。只听说过有些狗狗因为得过什么病,喜欢吃素,但也不是一辈子只吃素。”
吴夺点点头,也没什么可问的了。这个想搞清楚,送到医院彻底检查一番也未必有结果,这小白狗要是没出现毛病,也没必要深究。
买好了东西,吴夺刚要出店门,忽然灵光一闪,又买了个提篮式狗笼。
店员妹子一下子卖了这么一堆东西,满心欢喜,服务十分周到。
回到家之后,吴夺一看小白狗居然没挪窝,还是趴在沙发上。但见到吴夺回来,它立即就跳了下来,迎了上去。
“你不就是想找个软和地儿么?沙发你上不去,给你弄个狗窝。还有啊,这个是狗厕所,我放卫生间,给你专用的。这是纯素狗粮,你不是吃素么······”吴夺对着它絮叨了一番。
小白狗摇头摆尾,舔了舔吴夺的手,又叫了两声。
“不用谢,该我谢你。”吴夺撸了撸它的脖子,“你说,你是歪打正着呢?还是真能认识宝贝?”
小白狗却扭了扭屁股,奔向了他的新窝。
吴夺却看了看放到一边的狗笼子。
当时他灵光一闪买个狗笼子,就是因为这个问题。
虽然小白狗当时对着黑釉渣斗,歪打正着的可能性很大,但吴夺回忆他当时的执拗劲儿,还是忍不住异想天开,万一它对古玩有特别的感知力呢?
所以,可以带它去古玩市场转转,试一试。
明天就是周六······
第二天天刚亮,吴夺就来到了赤霞山古玩市场。手里,提着刚买的狗笼;狗笼里,则是一脸警惕的小白狗。
赤霞山古玩市场是齐州最大的古玩市场,坐落于赤霞山脚下,在景区入口广场的一侧,呈长条状东西分布,而最北侧,是地摊区,只有周末两天才会出摊。
“嘿!我见过拎着鸟笼子逛市场的,小哥儿,你这种拎着狗笼子的,我还是头回见。”吴夺刚在一个摊子前蹲下,长相挺喜庆的摊主就乐了。
“刚从狗市回来,懒得回家先放下了。”吴夺尴尬地解释了一句,低头顺手开了一侧的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