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文的直觉是对的。
好歹是一个皇帝，尽管百官早已发现这皇帝陛下换了一个人似的，但谁也不敢表露出丝毫质疑。
徐辉祖拘谨地说道：
“陛下，今日进行朝会的时候，军中探子来报，言燕逆进驻龙潭，离京师不足百里之地……”
徐辉祖说完了情况，好几个文官便忍不住跳了出来。
方孝孺：“陛下，事仍可为！其一，派人去与燕逆假意言和，拖延时间，其二立即加紧募兵……”
黄子澄：“从军事上来说，京师的城防高深坚固，可以作为最后之屏障！”
看到这两个人的高谈阔论，齐泰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朱云文的脑袋十分不适，但思维却出奇的清晰，他已经想起来了，说话的正是他前身倚为左臂右膀的两个人，方孝孺和黄子澄。
那么，自己是建文帝朱允炆，梦中要杀自己的那个男人是朱棣？！
想到这里，朱云文简直手足冰冷，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里油然而生，自己没几天可活了啊！
朱云文的一言不发，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另有一番意味，方孝孺等人就急了，七嘴八舌地劝说皇帝应以大事为重。
这些人都是强硬的主战派！
既然主战派跳了出来，主和派也不甘落后，纷纷出言划策：
“陛下！燕逆势大，不可莽撞行事啊！”
“没错，此一时非彼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
这些主和派说得十分好听，但真正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逃，效仿北宋故事往南方逃，有多远就逃多远！
可现在的情形和北宋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北宋还有实力划江而守，朝廷现在就占着长江以南呢，若是弃了，还有什么可以凭恃的！
两派人坚持己见，争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主战的声音到底是高了一筹，毕竟受皇帝信任的都是方孝孺这些正人君子，他们又怎么可能向朱棣这样的反贼退让呢？
“太祖驱除鞑虏，建立大明，是何等盖世之英雄气概！我等子孙，应奋太祖之余烈，上辅佐陛下，下斩杀燕逆，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即使事不成功，也应为社稷而死！”
方孝孺神情严肃，掷地有声。
这话一说，主战派的气势徒然大涨！方孝孺说得太对了，如果把江山拱手相让与逆贼，还有何面目去见祖宗！还不如杀身成仁！
主和派的官员们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了，方孝孺这糟老头子真是太顽固了，又岂知世间事……
也罢，估计皇帝也会再一次被这些愚蠢的读书人蛊惑，那么燕王也是姓朱的，侍奉哪个姓朱的不一样呢！
朱云文一直冷眼旁观，刚才经历过一阵子的担惊受怕之后，他倒是想开了。
前世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普通的打工族，今天倒是撞了大运，成了皇帝，虽然是个快要亡国的，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啊！
如此，多做一天皇帝都是赚的啊！
朱云文彻底想明白了，人生于世，谁都会经历死亡，老死病死憋屈死太普通了，他记得有人说过，皇帝有皇帝的死法，所以他对素未谋面的永乐大帝朱棣，再无任何不必要的念头！
至于眼下的争论，初来乍到的朱云文确实是被吓住了，准确来说，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合格的皇帝有多艰难！
其实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这些人都是提意见的，这意见往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拿主意做决定的人就难了。
如果选择了主战，声势倒是有了，但要面临的难题就摆在眼前，朱棣的势太大了，兵多将广，还是得胜之师，而朝廷呢，一直损兵失地，现在都被打倒家门口了！
主和的话，真正的和平比如划江而治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这一派的意思很简单，一个字——逃，往南方逃，逃到哪里算哪里。
至于什么复兴啊反攻啊，都是无从说起的，偏安一隅才是正经！而且还要面临朱棣的穷追猛打……
想到这里，朱云文忍不住又头疼了，一屁股坐回宽大的龙椅上，撑着额头一言不发。
殿下的百官见状，不由楞了一下，皇帝这是怎么了？
在方孝孺等人看来，皇帝在他们痛陈利弊之后，一定会选择强硬地和朱棣这个反贼斗争到底，可现在却似乎有点举棋不定的倾向？
在主和派们看来，虽然他们早就提出了要南下的说法，但皇帝是一直站在另一边的，甚至经常打压他们……可现在是几个意思？
不等百官多想，朱云文再一次站了起来，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国事艰难，幸有方老先生等人，朕心甚慰！一切便以两位先生所言去做吧！”
“陛下英明！”
方孝孺和黄子澄闻言大喜，齐声拜道。
朱云文点了点头，又道：
“既然如此，朕便派两位先生亲自去一趟外地，负责募兵勤王之事！对了，兵部尚书齐泰何在？”
齐泰楞了一下，连忙走出班列，道：
“臣齐泰，恭听圣训！”
朱云文笑呵呵地道：
“齐爱卿，募兵一事兹事体大，齐爱卿是兵部尚书，正是名正言顺，便也辛苦你走一趟吧，若募得军队，一切由爱卿便宜行事！至于兵部事务，暂时交予左右侍郎负责！”
“臣……臣遵旨！”
齐泰的声音有点惶恐，他突然意识到，皇帝虽然看似仍然十分器重信任于他，但总有一点不明不白的意味在内！
再看一眼旁边的同僚方孝孺和黄子澄，都快要弹冠相庆了，齐泰的心实在难受。
朱云文观察了一下情况，紧接着又道：
“国难如此，事不宜迟，方先生、黄先生还有齐爱卿，朕亲自送你们出宫，然后你们立即出发吧！”
“臣遵旨！”
三个人虽然异口同声，方孝孺和黄子澄两人的声音却充满了信心和希望——皇帝仍然是那个皇帝，那么光明总有一天会冲破黑暗的！
朱云文以帝皇之尊，亲自把三人送出了皇宫，然后折返回来，第一句话就是：
“今天就这样了，散朝！魏国公留下！”
皇宫大内。
当今魏国公徐辉祖，垂首弯腰，束手而立，眼睛盯着地上的人影，静静等候着。
朱云文凭栏而站，眼睛远眺着皇家园林的绝美景色，心里却在想，今天是六月初八，按照历史上的记载，朱棣是六月十三入主京师的。
还有不到六天的时间，朱云文现在所见，就该归朱棣所有了！
朱云文前世喜欢读些野史和历史小说，对明初这一段历史还是很熟悉的。
从记忆和现实两方面来总结现在的大势，朝廷看似仍然占据京师和全国大部分地区，朱棣只是孤军深入。
其实不然，真正掌握了大势的是朱棣！
首先，朱棣燕军的士气、兵力都是一时无两，自灵璧大战之后，燕军便顺风顺水，一路打到长江边上，镇守长江的水军统领陈暄又带着绝大部分水师投诚……
朝廷还有什么呢？
兵力，城中确实还有二十万余人，但这是一个虚数，除了十几万正规军，还有不少衙役小吏充数的。
金陵作为京师，城墙确实高深坚固，但堡垒往往是从里面攻破的，如今人心思乱，谁不想投靠一个蒸蒸日上的新主人，搏一个从龙之功呢？
对了，离京师不远的淮安还有先帝的驸马梅殷的三十万大军，但这个情况朱云文实在是想不透，梅殷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在这关键时刻既不勤王，也不投靠朱棣……
朱云文想到这里，不由看了一眼旁边的徐辉祖。
这个人，是以行动来证明了他对自己的忠心的，最起码他在朱棣入主京师之后，仍然没有投诚，坚持作战，兵败后还选择了以沉默来反对朱棣这个篡国贼！
事情太艰难了，似乎一点希望都没有，朱云文知道自己不得不依靠对历史的所见所闻来打开局面。
希望这一段没有争议性的历史能帮到自己吧！
朱云文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立即命令太监宫女等所有闲杂人等远远走开，只留下了徐辉祖一人。
“魏国公！”
朱云文背着手喊了一声，死死盯着徐辉祖。
“臣在！”
徐辉祖一个激灵，连忙抬头，却看到朱云文盯着自己，心中难免有点紧张起来，当下更不敢左顾右盼了。
朱云文足足盯着徐辉祖一分多钟，见他始终没有躲闪自己的眼神，才道：
“朕知道，今天事已至此，很多人都有想法了！”
徐辉祖连忙说道：
“陛下何以言此？陛下天资聪颖，厚德载物，又是以太祖亲自指定的皇太孙之身份继承大统，天下臣民皆望陛下为圣君啊！”
朱云文笑了笑，道：
“是吗？那就当是吧！”
徐辉祖急了，当即举例子道：
“建文二年，陛下下令减轻洪武年间浙西一带的极重田赋，今日江南百姓家家都供奉了陛下的长生牌啊！”
朱云文摆了摆手，又笑道：
“好了好了，朕说不过你！不过啊，这些年来确实是苦了江南百姓，往事已矣，就让一切随风去吧！”
这事是由朱元璋他老人家搞出来的，意在报复当时的江南百姓没有支持他，因此朱元璋这一点历来被人说三道四……
徐辉祖点点头，道：
“陛下能爱民如子，一视同仁，确实是少有的圣君！”
朱云文停顿了一下，画风一转：
“百姓能念朕的好，但朕的大臣们，就不一定了？！”
徐辉祖楞了一下，却不敢接话了，看这意思是有人要倒大霉了啊。
朱云文看他不说话，也没在意，又问了一句：
“你弟弟徐增寿最近在干什么？”
这话说得平常，好像拉家长里短似的，但在徐辉祖听来，却如遭雷击！
徐辉祖脸色十分惊恐，楞了好半天才醒悟过来，根本不及思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道：
“陛下饶命啊！臣弟……臣弟……”
徐辉祖想要给他弟弟求饶，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根本没办法说情啊，弟弟干的好事那是胳膊肘往外拐！
朱云文转身，走到雕龙画凤的石头栏杆前，遥望着园林景色，好半天才清冷地说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国公你说对吧？”
“……”
徐辉祖泪流满面，他以为皇帝这时候已经掌握了自己弟弟向朱棣通风报信的罪证，他想要求情，却无语凝噎！
按照正常情况，别说为弟弟求情了，搞不好他自己甚至是徐家全族，都得遭殃！
徐辉祖简直心如死灰了！
朱云文回过头来，看见徐辉祖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实在于心不忍，便亲自把徐辉祖搀扶起来，道：
“你是不是以为朕要对徐家大开杀戒？非也！中山王一系于国有大功，你袭爵之后也为国家出力甚多，朕岂会为了一个不懂事的人而放弃一个家族？！”
“朕只是觉得，朕对徐增寿也不薄啊，为何他会不顾念皇恩呢？”
徐辉祖本来已经绝望了的，可却发现似乎还有生机，连忙再次跪倒：
“陛下，这都是臣的错啊！臣作为徐家家主，又是徐增寿兄长，实难辞其咎也！”
朱云文觉得火候够了，便说道：
“好，你既然有此觉悟，朕便给徐增寿一个机会！你把徐增寿送去广东，着人严加看管，待事情告一段落，朕允他来去自便！”
“臣遵旨！臣会立即派出家奴，将徐增寿押去广东严加看管起来！待陛下下旨之后再处理！”
徐辉祖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也只能如此了，否则就只有一个选择，直接造反，而这是他一直以来不愿意干的……
闻言，朱云文却摇了摇头，道：
“魏国公误会了，朕的意思是，你亲自带着徐家全族去广东暂避！而且事不宜迟，最晚明天早上就要出发！”
“不仅如此，金陵作为主要战场，不宜再作为后方，所以都要搬迁过去，比如官宦家属、各种工匠……”
徐辉祖张大了嘴巴，脱口而出道：
“陛下，您这是想……”
朱云文点点头，道：
“朕不瞒你，朕已经决定了，去两广之地暂避燕逆的锋芒，来日再图兴复之事！”
闻言，徐辉祖已经傻了！
这位皇帝在大臣们眼里一直是以温文儒雅的形象示人的，但皇帝又不会是那种遇到事情就彻底失了分寸的人。
相反，在方孝孺、黄子澄和齐泰这些人的辅佐和支持下，皇帝一直都是比较强硬的！
在这些人的合力下，建文新政应运而生，主要内容以下：
重用文人，以仁义礼治为指导思想，减轻税赋，平反冤狱，精减机构，更变官制，锐意削藩，并且改变事必躬亲的做法，适当放权。
不得不说，建文新政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对太祖皇帝治国方针的否定，洪武时的很多东西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了……
但就算是这样，皇帝仍然就这么做了，而且丝毫没有反悔的迹象！
所以，徐辉祖是万万想不到的，皇帝为什么会如此突然的，就决定了要放弃呢？
南下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把江山社稷拱手相让于燕逆朱棣！
另一个，这几年来以全国击一地尚且一败涂地，朝廷若迁到两广，徐辉祖实在没什么信心，很有可能连偏安一隅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徐辉祖犹豫不定的脸色终于坚毅起来，行礼拜道：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臣请陛下三思！”
朱云文却道：
“三思？我们还有这个时间吗？！”
徐辉祖无言以对，龙潭距离京师金陵不足半天的路程，朱棣这个乱臣贼子可以说是把刀架在朝廷的脖子上了！
呼！
朱云文轻叹了一声，又道：
“不是朕不想守，实在是难以为继啊！”
“陛下，城里还有二十万兵，金陵城易守难攻，只要我们励精图治，收拾人心，未尝不可一战也！”
徐辉祖掷地有声！
朱云文笑了，道：
“呵！好一个收拾人心！朕问你，朕自登基起，对文官文人如何？”
“陛下宅心仁厚，当今文官，无不感念圣恩！”
“武人呢？”
“额……将士们自然也……”
见徐辉祖回答的结结巴巴的，朱云文不以为逆，又问：
“太监呢？”
“额……这是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自猜测！”
徐辉祖忍不住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这才知道，原来陛下终于明白这几年来的人心得失了！
可以这么说，在皇帝御极的这几年，唯一对皇帝歌功颂德的群体，就只有文官了。
其余者莫不靠边站！
武人还好一点，毕竟军事不是儿戏，但皇帝家奴就悲惨了，必须时时刻刻循规蹈矩，容不得半点差错，轻者打罚，重者砍头！
是以，太监可谓是地位最低的群体，比之洪武朝还要低……
朱云文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冷：
“朕知道，一碗水是端不平的，但太过极端就是祸事了，这是朕最近几年才得来的切身体会！”
“朕刚才为什么要把那些太监宫女甚至是侍卫都调开，朕是怕今日与魏国公密谈一事，会一字不漏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徐辉祖连忙安慰似的说道：
“君不密则失国，陛下是对的！不过，臣认为只要严加管束，应该不会发生这样极坏的情况……”
朱云文故作轻松地大笑，一阵子之后才道：
“朕这个叔叔啊，早年就藩北平，对宫里的事可从来没有放手过！朕估摸着，要不是朕还住在宫里，恐怕很多人巴不得那朱棣来！”
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对靖难之役中宫中太监向朱棣通风报信的情况有大量记载！
在朱云文看来，通风报信还是小事，估计还有些不怕死的太监，想要阴谋害他！
朱云文都把话说到这里了，徐辉祖也不得不认清了事实，在这大难来临的紧要关头，想要收拾人心，恐怕真是痴心妄想了。
朱棣作为闻名天下的宿将，一定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想来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给朝廷任何翻身机会的！
徐辉祖忍不住问了一句：
“陛下，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去川蜀之地呢？四川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据之进可攻略天下收复全国，退可休养生息……”
朱云文摇摇头，道：
“去四川，绝无兴复之可能，顶天了也不过是做一个山大王罢了！”
朱棣这样的主儿，比之曹操又能差多少？而自己的诸葛孔明还不知道有没有，而且四川从地理位置上就会天然地形成闭关自守的心理。
“去两广就不一样了！”
朱云文说的非常坚定，这让徐辉祖更是疑惑：
“陛下，两广地区位于国家的南疆，人口、土地和粮食产量皆少，又濒临大海，岂能有何作为？”
朱云文想了想，干脆又抛出一个惊天消息：
“朕还是不瞒你，此去两广，若要复兴，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海禁！彻底打开海禁！”
徐辉祖又惊了，连忙提醒道：
“陛下，海禁是先帝定下的国策……”
朱云文自嘲一般笑了笑，道：
“世事岂有万年不易之理！太祖皇帝高瞻远瞩，海禁本意是靖海安民，但太祖皇帝又何曾想过，朕会面临今日之危局？”
“昔日，太祖皇帝告诉过朕一句话，叫做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你认为此言何意？”
朱云文多少知道，在一个以考为先的社会中，所谓祖制的威力，实在是不可小觑，所以哪怕他是铁了心要大开海禁，也得给徐辉祖打一个预防针。
徐辉祖是当今魏国公，可谓武人的标榜，对武将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徐辉祖根本不敢想，这十六个字是不是太祖皇帝他老人家说的，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过，这句话似乎还真的挺有内涵啊！
徐辉祖说道：
“陛下，这句话真是兵家之至理啊！臣愚钝，虽觉神妙，但只是初懂其意罢了。”
这家伙十分醒觉，知道拗不过铁了心的皇帝，便不谈其他什么江山社稷了。
若要认真来说，十六字真言只适合未成大事者！
就好比说太祖皇帝刚刚起兵反元的时候，朝不保夕，自然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也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但这些话，有点脑子的正常人都不会拿出来和皇帝辩论，就不用说徐辉祖这样的人了。
朱云文很满意地点点头，又道：
“好了，接下来朕和你讨论一下，人才的重要性……”
“朕认为第一等重要的，应该是工匠！各行各业的都给朕算上，但更重要的，则是善于制造远洋船舶和各种火器的能工巧匠！”
“还有，凡是与远洋航海有关的人才，哪怕是一个操撸的熟练水手，你也要给朕带去广东！”
“对了，宫中藏书，朕记得有很多是关于制造船舶的，这些都要带上！这是最重要的！”
“……”
朱云文说是讨论，其实完全是他一个人说，徐辉祖拿着纸笔负责记录下来。
朱云文停顿了一下，等徐辉祖做好了笔记，终于说了一句：
“朕能想到的暂时就这些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徐辉祖连忙放下纸笔，坐直了身体，道：
“陛下，臣愚钝，就说几句吧，若说错了还请陛下指正……”
朱云文有点不耐烦，道：
“说！”
“是！”
徐辉祖这下子不敢再废话了，便道：
“陛下，太后、皇后、太子和二皇子等人，臣该如何安排行程？”
他所说的，就是朱云文原身的一大家子了。生母吕太后，嫡妻马皇后，太子朱文奎，二皇子朱文圭。
这四人都是朱云文的血亲，还有两个同母弟弟，即吴王朱允熥和衡王朱允熞，至于其他的，就属于差了点亲近的亲戚关系了。
朱云文一听，脑袋都大了几分，思考了几秒钟，道：
“事情终究太急了，除了太后，其余人能从简的就从简吧！稍后，朕会去向太后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保证安全才是你最该考虑的”
朱云文不得不有所表示，若是对自己的便宜母亲都敢不敬，他估计朝野间臣民的口水能喷死他——如此，前身在天下臣民心目中的原有人设就崩了，他觉得这个人设目前来说还是很有用的，远没到轻言放弃的时候。
徐辉祖赶紧说道：
“臣记住了，还有一个情况，若官宦家属有闹事不服从的，臣该怎么办？”
徐辉祖必须把这个问题问明白，谁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若是出了差错，他就难受了。
朱云文把脸一板，严肃道：
“此事乃是朕乾坤独断！朕最后重申，现在是中午前后，明天鸡鸣之前你就要率队南下！有人闹事的，不配合的，拖延的，一律从快从重处置！有必要时，可杀之！”
闻言，徐辉祖心中一紧，赶紧答应道：
“是！臣遵旨！”
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南下啊，可是故土难离，朝中百官大多数都在金陵安家乐业了，恐怕到时候一定会闹出点风波来……
朱云文突然话锋一转：
“辉祖啊，朕告诉你一句话，牛不喝水是按不下牛头的，强行去按，就算把不听话的牛杀了，恐怕也会误了大事！你完全可以变通一下嘛！”
“啊？哦！臣遵旨！”
徐辉祖楞了一下，连忙表态，其实他根本没听懂朱云文的言外之意。
朱云文自然看出这家伙是在应付了事，心里大为光火，但还是忍住了，又提醒道：
“朝中百官，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南下的，总有那些墙头草！你觉得该拿这些人怎么办？”
徐辉祖的瞳孔一缩，透出一股冲天杀气：
“陛下放心！为了保全陛下之大局，臣不惜得罪同僚！”
徐辉祖确实有这个资格和底气，一来他是中山王之后，朝中第一等的勋贵，平时就和一般官员尤其是文官尿不到一个壶里；二来，皇帝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足见他简在帝心……
朱云文听了却懵了，想到这家伙居然还听不到，当下也顾不得了，干脆道：
“笨！朕是说，你可以让这些墙头草付出一点合适的代价！只要不是重要的人，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不就是大皆欢喜了吗？！”
“啊？哦！臣……臣遵旨！”
徐辉祖并不是一个笨人，他是完全没想到平时满嘴仁义道德的皇帝陛下，会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差伸手要钱了！
朱云文心想徐辉祖心里可能转不过这个弯儿，便一脸无奈地说道：
“徐爱卿啊！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这些年付出了多少你大概是有个数的，你让朕怎么办？朕变不出银子来！”
“可此去两广，银子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有钱在手总比无米下炊要强吧！朕又不能明抢……咳咳！”
“那什么，你可懂朕的意思了？”
徐辉祖听完，赶紧表态：
“陛下，臣懂了！君上有难处，这本来就是臣子该努力解决的，臣在保证顺利南下的前提下，会竭尽所能压榨那些墙头草的！”
徐辉祖说是这么说，心里也想通了，若有这样的情况，说明已经是陌路人，将来还有很大机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狠狠捞他们一笔呢！反正这些人也只是目无君父的小人罢了。
“好！徐爱卿深明大义，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朱云文很是高兴地说道。
徐辉祖听了，心道坏了，皇帝这节奏似乎有点把自己当锦衣卫了！
徐辉祖可是堂堂中山王之后，一等勋贵魏国公，哪里甘心做一个恶名昭彰的锦衣卫！哪怕再得皇帝信任也不成啊！
于是，徐辉祖连忙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陛下，臣毕竟是第一次做锦衣卫的差事，这实在不拿手啊！当然，臣既然得陛下信任，自然会踏踏实实去做！”
这家伙的言外之意，其实是说皇帝你以后再有这样的差事，就别找我了，找我我也不会答应的！
朱云文倒是没想到这徐辉祖还有这样的小心思，但他让徐辉祖用这个办法捞银子只是过渡罢了，而且这也就是一锤子买卖，能捞多少都是一个问题，只是有一笔额外收入总算好事。
不过，徐辉祖的话提醒了朱云文！
朱云文心里开始嘀咕起来了：
锦衣卫？朕怎么会想不到这个机构？！
值此国难临头之际，有事可以与大臣商量计较，但最后乾坤独断才是正道，而锦衣卫这样的机构就是为了加强皇权应运而生的！
不仅是锦衣卫，还可以搞个东西厂什么的，一个对外，一个对内，一个在海上，一个在陆地，完美啊！
就这么办！
不过时间太紧张了啊，而且人手是第一个大问题……
朱云文旁若无人地开始思索，有什么人值得自己信任，来担任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特殊机构的负责人？
不知为何，朱云文脑海里立即跳出两个人名。
张和，王恩！
张和是太监，洪武时受朱元璋指派给东宫，朱标让他负责年幼儿子的生活起居，是以张和已经跟了朱云文二十多年了，等朱云文登基，张和便水涨船高，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名副其实的宫中第一太监。
不过，张和的权利极小，基本上只能管管宫中的事，因为他摊上了朱允炆这样的皇帝主子，平时的日子别提多难了，收点银子都会被重罚……
王恩就不太一样了，他是经朱元璋亲自训练出来的人，在朱云文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指派作为朱云文的贴身侍卫，深受信任，而且权利比之张和大了许多，朱云文登基后即升为宫中侍卫统领，他负责皇帝的安全问题。
朱云文想到这里，心道皇帝果然还是皇帝，就算再落魄也会有几个人物在手的，这是朱元璋的遗泽了！
徐辉祖见皇帝在想事情，本来是不敢打扰的，不过自己身上的担子那么重，怎能继续浪费时间？
于是，徐辉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臣斗胆，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朱云文闻言，楞了一秒钟才道：
“哦！没你的事了，徐爱卿且去忙吧！要记得朕的吩咐，在保证顺利南下的前提下，多多益善哦！若有问题，随时进宫找朕说！”
“是！臣遵旨！”
徐辉祖接了皇帝赏赐的一款令牌，心里却哭笑不得，皇帝真是变了啊！
一个人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
不过，徐辉祖心里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抛弃一切幻想面对现实，这才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徐辉祖拜别皇帝，匆匆去了，路过一群低眉顺眼的太监的时候，站住说道：
“张公公，王统领，陛下叫你们二人过去！”
张和最是小心谨慎，面对当朝第一勋贵丝毫不敢托大，十分掐媚地说道：
“还请魏国公提点一下，陛下召老奴有何事？”
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此刻竟然如此小心翼翼，不得不说是太监的悲哀，不过张和知道，在这样的境况下，能当好差就不错了，还谈什么面子。
徐辉祖下意识眉头一皱，张和这厮靠得太近了，他有点腻歪，不过还是强笑了一下子：
“呵！陛下还在等着，两位无需多虑，去了便知。”
“谢国公提点！”
一听这话，张和、王恩两人都欢喜坏了，这是好事临头的节奏啊！
两人连忙谢过徐辉祖，分道扬镳，一溜小跑赶到凉亭里面。
“陛下，老奴来了。”
“陛下，属下来了。”
两人说完，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不敢有误。
朱云文回头看了一眼，笑了，道：
“你们且上来，陪朕看看这大好景色！”
皇家园林嘛，景色当然是天下一绝的，不过张和王恩两人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情，心里猫抓似的，还要一本正经陪着朱云文。
好在朱云文也没多少心情留恋美景，突然道：
“你们两个人，这些年来辛苦了啊！”
一听这话，两人顿时惊了，慌忙跪倒在地上，异口同声道：
“不辛苦！能为陛下分忧，这是我们的荣幸啊！”
朱云文脸上笑着，竟然亲自扶起两人，先看着王恩说道：
“老王，你跟了朕多久了？”
王恩立即道：
“陛下，有二十五个年头了！”
朱云文一声感叹：
“人一辈子有几个二十五年？如今国难当头，你们估计也跑不了……朕实在亏欠你们良多啊！”
张和眼泪都下来了，又跪了下去，哭哭啼啼地说道：
“陛下！老奴……老奴有了您这句话，就算是立即去和朱棣这个乱臣贼子……搏命也愿意啊！”
这张和还真不是假哭，实在是悲从心来，想他从皇帝还是婴儿的时候，就鞍前马后尽心尽力的，等皇帝成年了又登基了，换来的是什么？
委屈！
无尽的委屈！
只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皇帝一定会把张和提溜出来，轻则大肆训斥，重则罚银子！
你说这好好的上个班，动不动就罚钱谁受得了？而且太监这些特殊群体，最看重的就是银子……
最悲催的是，张和吃一盏长一智，这不犯错了也不行，皇帝偶尔也会找茬子训他，其实就是警告他宦官不得干政！
这要是换成其他的人，恐怕早疯了，可张和没疯，因为他除了皇宫没地方去，家里人早不认他了，至于投靠那谁……
这个想都不想，张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什么身份，妥妥的皇帝家奴，还跟了皇帝二十五年，那谁就算暂时用他，也一定会秋后算账过桥抽板的！
不知道为什么，朱云文这时竟然不觉得恶心了，明明一个太监抱着自己大腿嚎啕大哭，也觉得挺正常的。
甚至还有点开心！
张和哭得实在伤心，连旁边的王恩都被感染了，眼睛红框框的。
好在两人都知道现在是和皇帝说话，张和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道：
“老奴一时失态，请陛下责罚！”
“请陛下责罚！”
朱云文大笑，道：
“何来责罚一说？朕不但不罚你们，还要给你们加一下担子！”
妥了！
两人一听这话，立即明白，风水轮流转，该到自己了！
“老奴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属下也会舍命为陛下分忧！”
这个时候千万不容得半点犹豫，能力归能力，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朱云文正色道：
“如今国难当前，朕决定重设锦衣卫衙门！并加设一个东缉事厂！职能与之前一样！但锦衣卫负责国内，东厂则负责国外！详细情况朕再与你们说。”
“锦衣卫设指挥使一人，由王恩你担任；东厂设掌印太监，则由张和来做！你们两人，只要是各自衙门的分内事，只需向朕一人汇报负责，明白了吗？”
“老奴明白！谢圣恩！”
“属下明白！谢圣恩！”
两个人确实都兴奋极了，虽然现在是多事之秋，但实打实升官了，而且这权利太大了！
只需向皇帝一人负责，这句话就决定了锦衣卫和东厂必将成为游离于朝廷之外的庞然大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