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为什么会有水声?屋顶漏水了?
宁秋睁开了眼睛,然后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钟乳石群,悬挂在高高的石壁上。
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办公室里睡觉吗?
宁秋从地上坐起,这才发觉手臂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他一边揉着手,一边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很大的空间,四周遍布嶙峋的乱石,灰色的岩壁上满是骨刺般的凸起,地面上到处都是坑洼的积水。
宁秋有点懵,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洞穴?但洞穴里哪来的光源?
他站了起来,却险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宁秋低头看去,再次怔住了。
地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外露的骨骼变成了暗黄色,像是干枯的木柴,偏偏脸部还完好无损。
对他来说,见到死人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而——那具尸体的脸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宁秋皱着眉头,卧槽,我怎么死了?
等会……我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尸体?
那么,是做梦?或者是——穿越了?得想个办法确认一下。
地上的坑洞有大有小,稍微深一些的已经形成了小型的水池。宁秋背对着一处小水池,直接仰面躺倒下去。
如果是在梦中,突如其来的坠落感应该会让他直接醒来。
但直到他整个人重重地拍进水里,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会吧?真穿越了?看这样子……还很有可能是身穿?
他今年十九,工作两年有余,岗位的特殊性使得他大部分时间都很闲,看过不知道多少穿越相关的影视和小说作品,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故事里的一员。
宁秋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水,走到尸体旁边。
尸体的衣服已经烂成了无数片碎屑,想必更不可能在它身上找到手机之类的东西。
他索性蹲了下来,仔细地观察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如果换了别人,看到这尸体的第一眼可能就会止不住地呕吐,但他早就习惯了。这两年来,不管是烧死的淹死的还是窒息的被割头的,五花八门的死相他都见了个遍。
遗憾的是,尸体的躯干部分实在被毁坏得太严重,完全看不出死因。
但它直观地提供了一个信息——这里必然有着某种未知危险。
宁秋放轻了动作,以防发出声音。
最大的几个可能,要么地上的这位仁兄是被人仇杀,虐尸泄愤之后抛尸山洞,要么……这个世界有些异常。
如果是个有超凡能力的世界……
他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远处忽然有脚步声响起,在寂静的洞穴中清晰可闻。
宁秋立刻趴在地上,慢慢地挪到尸体后面,透过尸体的遮挡,看向唯一的通道。
三个人从通道里冲了出来,两男一女,均是衣衫褴褛,身上有数十处伤痕。
他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似乎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着。
“怎么办?!这里是死路!”唯一的女性绝望地叫了起来。
她其中一个男同伴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低吼:“闭嘴!你生怕牠不知道你在哪是吗?!”
年轻女性立刻沉默下来。
男人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另一个男性:“方穆,你在看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宁秋心中一动,他高中时有个好友也叫作方穆……是巧合吗?
另一个男声响起:“这里还有个活人。”
宁秋心里一沉,自己趴在尸体后面,从头到尾一动未动,他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是死是活的?
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向他走来,他心知装下去也没有意义,干脆慢慢站了起来。
洞穴里能见度很低,宁秋之前没能看清三个人的具体样貌。此刻他们走到近前,看清彼此面孔的一瞬间,两边一起呆住了。
“宁秋?”
“真是你?”
宁秋很诧异,高中辍学之后他就和方穆很少联系了,他怎么会也出现在这个洞穴里?什么东西在追他们?
他刚想询问,方穆和旁边的男子忽然变得惊恐万分,向后退了好几步。
宁秋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估计是看到了地上和自己长相一致的尸体,别是以为自己不是活人了吧?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试图辩解一下。
对面的三人明显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刚刚恢复了些血色的脸瞬间白了回去,恐惧无比地盯着宁秋的动作,似乎只要宁秋稍微抬一下手指,他们三人就会立刻夺路狂奔。
宁秋还在思考应该怎么让他们相信自己,那个年轻的女性却已经承受不住压力,转身就跑,消失在洞口。
方穆和唯一的同伴对视一眼,继续僵硬地挪动着身体向后退,似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一声刺耳绝望的尖叫响彻整个洞穴,又戛然而止。
三人同时一惊,方穆和旁边的男子一齐瞪大双眼,猛然回头。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扭头动作,他们就把自己的头转了下来。
两颗头颅落在水坑里,溅起水花,无头的躯干跟着栽倒下去,发出两声闷响。
宁秋吓得退后几步,双腿有些发软,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响彻脑海。
出了什么事?他们是怎么死的?是什么东西……杀了他们?
见到这诡异惊悚的一幕,他第一反应就是跑路,但周围都是石壁,能跑到哪里去?
在他愈发剧烈的心跳中,一个身影于空气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形。
宁秋呆呆地看着它,甚至忘记了恐惧。
那个人形的东西由杂乱无章的黑色线条组成,面部扭曲诡异,没有五官。
它在空气中一闪而没,然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宁秋面前。
它头部的某个位置撕裂张开,化成一张没有牙齿的血盆大口,对着宁秋当头咬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宁秋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在那张黑洞般的巨口将自己吞噬之前,他发觉眼前出现了一行血红色的小字:
【幽魂级亚人-危险度:100%】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
……
……
不知过了多久,宁秋的意识苏醒。
怎么回事?自己被那个怪物吞噬之后竟然还没有死?难道又穿越了?
他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用尽了力气也抬不起来。
忽然,有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实验报告。”一个淡漠的男声。
“是。NX89系列第十四次幻境实验,9人脑死亡,5人失去认知能力与自我意识。最终结果……仍然没能激活异能者。”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实验?刚才经历的那一切……难道都是幻境么?
外面的声音沉默了两秒,再次响起。
“确认东西没有问题?”
“是……左博士已经反复验证过了,海阳州分部也已经用NX89试剂成功制造出了两个G级的……”
“停止注射镇定剂,今晚试剂量给他们加倍。如果他们在明天的实验中全部死亡,四十八小时内我要看见第二批实验体。”
“是,我现在就去安排。”
“执行局的动向如何?有没有盯上我们?”
“请您放心,暂时……”
那两个声音被一道关门声截断,周围彻底归于寂静。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到了此时,宁秋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见鬼……怎么还是一片漆黑?
宁秋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很难伸展开,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
他四处摸了摸,在冰冷的障壁上碰到了某个东西,这形状……是把手么?
他抓住那个东西,试着往外推,惊喜地发现能够移动,果然是一道活门。
铁制的门缓缓打开,宁秋看清了外面的景象,表情凝固了。
这是一个偌大的房间,天花板上有几个光线昏暗的灯管,一闪一灭,发出滋滋的声音。
黯淡的光芒勉强散布在整个房间里,照亮了墙上的挂钟,也照亮了下方的那些十字架。每一个十字架上都绑着一个人,数量多得填满了这个仓库般的房间,被死死束缚住的人们保持着绝对的缄默,仿若心甘情愿被献祭于魔鬼的贡品。
宁秋哪怕是身处太平间里都能泰然自若,然而眼前这像是邪教仪式的场景实在太诡异阴森,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确保自己藏身用的铁柜门不会自动关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站在外面,他才看清了房间的全貌,他之前所在的柜子处于房间的最角落,堆积着一些杂物,除此之外,就只有十字架和那些被绑住的人,有些沉睡着,有些已经死去。
他走到房间唯一的大门前,厚重的铁门旁边有一个输入密码的装置,他试着拉了拉铁门,纹丝不动。
虽然是意料之内的情况,但宁秋的心还是一沉。
这样的开局,何止是地狱模式,简直就是提前宣布游戏结束。
根据宁秋之前的经历和听到的谈话内容,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有着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世界了。
可他又不是开局武力满点的都市兵王,也没有天赋异禀的能力,现在还被困死在这个疑似邪恶组织的实验室中……这还玩什么啊?直接把他枪毙了好不好?
然而,即便面对如此绝望的境况,他也没有像某些小说主角一样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系统这样的东西上,宁秋有自己的人生信条,可以借助外物,但绝对不可依赖外物。
不过说到系统,他在那个山洞里失去意识之前,是不是看到过什么?
宁秋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是……什么亚人?还有什么危险度?自己为什么会看到那种东西?
集中精力思考的时候,他转过了身,忽然发觉视线中又出现了一行血色的小字。
看清了那些字眼之后,他瞳孔骤缩。
【平行世界的宁秋-危险度:95%】
那些字样并非处于他的面前,而是被固定在房间内的某个位置,就好似游戏中NPC头上的光标。宁秋朝着那些字走去,在某个十字架前停下。
那上面绑着一个年轻男性,拥有和他一模一样的俊秀面孔。
此时此刻,在这个房间里,存在着两个‘宁秋’。
发生了这么多超常的事情,宁秋对于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特异功能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系统之类的东西上,但白来的辅助当然没道理不用。
结合之前发生的事情来看,自己的能力大概就是判断某个生物对自己的危险度?这个数值又具体代表什么?百分之一百说明能够置他于死地吗?
眼看谜团越来越多,信息却少得可怜,宁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是有外挂……他好像也还是很难活着出去啊。
突然间,他发现那个平行世界的宁秋头上的数字变了。
【平行世界的宁秋-危险度:97%】
宁秋愣住了,为什么数值还会上升?他不是被绑住的吗?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在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数字已经来到了98%。
他不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之前藏身的那个柜子里,关上门的一刹那,视野内的数字变成了100%。
几乎在数字变动的同时,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
宁秋的眼睛亮了起来,难道所谓的‘危险’,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和这个世界的土著宁秋见面?数值上升是因为平行世界的那位即将醒来,而自己竟然能提前预知这一点?
他有些欣喜,原本以为这可能是个有些鸡肋的能力,如今看来作用不可谓不大。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这样的能力不就是保命神器么?
这时候,有声音传了过来。
“宁秋……你还活着吧?”听声音似乎是方穆,他刚才就被绑在平行世界宁秋的旁边。
“暂时。”平行世界的宁秋声音虚弱。
“我之前……之前在幻境里看到有两个你!”方穆的声音在打颤,“一个你死了……还有一个站在你的尸体旁边!”
“说什么胡话?你是不是被那些试剂弄出幻觉了?”
方穆的声音变得极为痛苦:“我不知道……我快要撑不下去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陶薇薇她们都死了……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平行世界的宁秋沉默了几秒:“再忍忍吧,我们也许能逃出去,只要通过第一轮……”
“不可能的!”方穆大叫,声音里透着绝望,“我们连异能都觉醒不了,更不可能修行,怎么可能逃过那些怪物?我真的受不了了……可我连自杀都做不到……”
他嘶哑地哭了起来。
平行世界的宁秋似乎无言以对,不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了压抑的哭声。
宁秋躲在柜子里,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现在看来,事情已经明了了。
某个不知名的组织把这些普通青年男女绑架到这个房间里,给他们注射药物,再用某种手段让他们进入幻境被怪物追杀,用绝境激发他们的求生欲和潜能,以求制造出所谓的‘异能者’。
这些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们,不是祭品,而是实验品。
而宁秋虽然还拥有活动自由,却同样走不出这个房间。
没有任何人能够拯救他们。
他们只能在这个幽暗的空间里,绝望地等待死亡。
整个房间里,只有宁秋能改变现状。
但他要怎么做?
那个上了锁的厚重大门能够媲美银行金库,就算把所有活着的人全救下,他们又该怎么逃出去?
而且,一个有能力抓捕这么多人而且毫不畏惧法律的组织,大概率拥有军火以及众多人手,说不定其中就有异能者的存在。
即使逃出这个房间,他们能活着去到外界的可能性仍然无限接近于0。
除非——拥有足以自保的能力。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只能这样了吗?
宁秋记起那个刚才就在脑子里闪过的想法,不由得苦笑。
十几秒后,他就慢慢下定了决心。他做决定向来很快,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其实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如果要做的话……他现在需要锐利的东西,剪刀,匕首,断裂的玻璃,什么都好。
不幸中的万幸,他躲藏的柜子旁边就是堆积的杂物,里面很可能有类似的东西。
宁秋慢慢推开门走出柜子,之前他一时紧张,忘了这些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其实无法转动头部,这个角落对于他们来说是视野盲区,自己随意走动也根本不用担心被发现。
他在杂物堆里翻找,破损的仪器,碎裂的烧杯,染血的纱布……有了!
他用撕下的衣服一角包住断裂的手术刀,小心地把它拿了出来,顺便用纸箱片测试了一下,刀刃还算锋利。
那么,割断绳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转过头,看向房间里的某个方位。
【平行世界的宁秋-危险度:80%】
【平行世界的宁秋-危险度:79%】
危险度正在慢慢下降,这个世界的土著宁秋应该是累得又睡过去了。
宁秋无声地深呼吸,根据最开始听到的对话,晚上还会有人给这些实验体注射试剂,他必须赶在那之前完成。
他藏在一个个十字架的阴影后面,慢慢地靠近平行世界宁秋所在的位置,确认他和方穆都已经昏睡过去。
几秒后,宁秋又站在了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年面前。
尽管之前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真正准备动手的前一刻,宁秋还是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银色刀刃,迟迟无法抬起手臂。
他微微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不管如何,现在只能这样做了。
无论何时,生命的代价……永远都是这么高昂。
宁秋一步跨上前,死死地捂住了平行世界宁秋的口鼻,一转身换位到十字架后方,左手攥着手术刀,在面前青年的脖子上深深地划出一道深深的切口。
血液喷溅出来,染红了地面,平行世界的宁秋猛地睁开眼睛,从喉咙里迸发出的痛呼被身后伸来的那只手封住,他像离开了水的鱼那样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果。
宁秋的脸色生硬如铁,手中刀刃继续划开血肉,刺破内脏,一刀比一刀更加狠厉,像是执行凌迟的刽子手。
直到手中的人再无任何动作,他右手依然没有松开,全身肌肉绷紧,转到正面查看,确认十字架上的那个人已经彻底死亡,才终于垂下手臂。
这算不算我杀我自己?宁秋自嘲地想。
无论他之前怎么思考,最终还是只能得出这一个答案。
在具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身陷邪恶组织之囹圄,他脱困的唯一希望,就是善用自己能够预测危机的能力,以及……觉醒异能。
为此,他需要主动成为实验体中的一员,接受注射。
并且,即使没有此刻的绝境,只从看到的‘危险度’来考虑,宁秋依然判断,来自两个世界的自己只能存在其一。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如何,他最终都必须杀死平行世界的自己,然后取而代之。
宁秋见多了死人,也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毕竟不是经验丰富的杀手,无法完全克服生理反应。他全身都在微微发抖,飙升的肾上腺素使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然而时间紧迫,没有时间慢慢调整,他强行呼吸几口,拖着发麻的身体开始处理现场。
把尸体塞进杂物堆里,并且用东西完全掩埋之后,宁秋回到十字架旁,仔细观察了一圈。
房间内光线昏暗,就算是他用心细看,都很难看清捆在实验体身上的绳子,地上残留的些许血迹也毫不明显。
确认了这点之后,他回到那个空缺的十字架旁,把断裂的绳子随意地缠绕在自己身上,呈大字形张开双臂,并拢双腿,紧紧靠在十字架上。
如果这时候有人推门走进来,而且不仔细观察的话,应该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宁秋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
……
……
仿佛过了一整个纪元那么久,宁秋的视线里再次出现了血色的字体,位于大门处。
【无元灵波动的人类-危险度:5%】
宁秋精神一振,摆正姿势,紧紧盯着数字变化。
当数字上升到40%,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慢慢打开。两个研究员模样的人穿着全套防护服,手中提着箱子走进房间。
宁秋虚眯着眼睛,观察来人的动向。
研究员们走到十字架前,从箱中拿出细长的针管,开始给实验体进行注射。
在宁秋的视野中,针管有几行红色字体清晰地标注着:
【未知试剂-危险度:99%】
那岂不是说……一旦注射几乎就是必死无疑吗?
但宁秋一动未动,现在的大门是敞开的,随时都可以跑出去,然而如果那么做了……他估计就真的从这个剧本里杀青了。
他只能坚决地执行原本的计划,用自己的命去赌那1%的概率。
痛苦的哀嚎响起,受到注射的人在十字架上缓慢地扭动,仿佛垂死的蛆虫。
“闭嘴。”研究员抽出针头,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
同样的痛嚎声此起彼伏,两个研究员完全不予理睬,沉默而迅速地完成注射,很快就走向宁秋和方穆。
宁秋闭上眼睛,不出片刻,细长的针头就刺入了他的皮肤,嵌入肌肉。
试剂被推进血管的瞬间,猛烈的剧痛像雷电般劈裂他的脑海,他一阵眩晕,感觉好像有一团火开始从身体里向外燃烧。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等级的疼痛,全身的肌肉抽搐得像是触了电,汗如雨下,意志力很快就不再发挥作用,破碎的呻吟从快要被他咬碎的齿缝间溢出。
在他旁边,方穆早就已经哭嚎出声,在研究员的一顿拳打脚踢之下逐渐没了声音,似乎是痛得晕了过去。
给他们两个注射完毕,研究员直接提起箱子,走向门口。
宁秋在痛苦中挣扎,甚至无法正常思考,但他还是用尽最后的控制力睁开眼睛,他要抓住一切机会观察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每一个信息对他来说都至关重要。
研究员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直接关门走人,而是走到两个十字架旁,割断了绳子,拖着人一起离开。
宁秋疼得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隐约辨认出被拖走的应该是两个女孩。
他们要实验体做什么?是为了测验试剂的效用吗?还是……另有所图?
他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别人的境遇,此刻思考这些,是因为他必须强迫自己想点什么,否则汹涌的疼痛随时都会冲垮他的大脑。
然而,他的努力似乎只是徒劳。
烫……好烫……
疼痛愈发剧烈,如同越烧越旺的野火。宁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点燃了,他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必须坚持下去,一旦有人折返回来就……绝对不能……
他渐渐保持不住站立的姿势,贴着十字架慢慢地滑下,坐在地上,昏死过去。
天启组织,余唐山分部基地。
邓思明坐在监控室内,如同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
作为组织中最微不足道的成员之一,他这个观察员的工作就是每天监控‘白老鼠’们的情况。
他觉得组织内部对于实验体们的这个称呼贴切无比,在外面他们是人类,受法律保护,而在这里,他们的价值就等同于一只不到巴掌大的老鼠。
就和邓思明自己一样。
他的职位无论是谁都可以取代,不需要任何过人的能力,只需要二十四小时都待在监控室内,一旦有异常就用内部通信网络向上头报告。
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摄像头,只不过是个有血有肉,还能吃喝拉撒的摄像头。
一旦哪天邓思明的身体被这样高强度且枯燥无比的工作拖垮,组织会立刻更换一个全新的,然后把他这个报废的直接扔进垃圾桶。
他很清楚,自己所在的是一个绝对的邪恶组织,这里上演过无数反人类的疯狂实验和暴行,相比之下,百年前的那位甘道夫·希特勒都算得上是位仁慈的人类主义者。
但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是看不惯外面那些自诩正道的异能者和修行者们高高在上的样子,想要在这里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然后去狠狠地把那些所谓的‘天才’踩在脚下,吐两口唾沫。
然而,事实终究是残酷的,邓思明为组织当了接近十年的观察员,依然没有得到任何一飞冲天的机会。
每次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心情烦躁,随便抓起一把花生米放进嘴里咀嚼。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再这样下去,他明年一定要主动申请参加‘圣战’,战斗中危机重重,但也是升官发财的最大机会。
警报声刺破了监控室内的寂静,邓思明猛地坐直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监控屏幕。
基地内有四十个放置实验体的房间,被分割成同样数量的长方形陈列在大屏幕上,此刻,其中一个长方形正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邓思明的眼睛慢慢亮起,多年未现的雄心壮志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没有实验体能够逃脱完全封闭的实验室,这警报声意味着……实验室内的探测器检测到有某个实验体觉醒了!
觉醒!他们成功制造了异能者!他只要第一时间上报这个消息,就会被组织提名褒奖,说不定还会被赐予初级的修行功法!
梦寐以求的机遇就在眼前,邓思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电话,手因为颤抖而几次都没能拨对号码……电话终于接通了。
“什么事?”话筒中传来一个冷淡至极的男声。
邓思明强行克制住了想要大喊出这个喜讯的冲动,压低了声音:“报告!有异能者被成功激活!在19号房间!”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秒:“你是叫邓思明?”
分部长居然记得我的名字!邓思明兴奋得简直想要手舞足蹈:“没错!部长,我就是……”
“激活感应器,查验觉醒等级。”对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废话。
邓思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喜气冲昏了头脑,不由得流下两滴冷汗,他竟然在这种节骨眼打岔,如果不是消息太过重要,他可能第二天就横尸荒野了。
“是……是,我这就查!”他用微颤的手按下了激活探测器的按钮。
数秒的读条时间之后,一个字符出现在大屏幕上,邓思明随便晃了一眼,想要立刻报告。
但在看到那个字符的瞬间,他呆滞住了。
“怎么回事?”电话那边的声音变得无比冷酷,像是南极的坚冰。
寒意几乎要从话筒中喷薄而出,邓思明却依然微张着嘴,瞪圆了眼睛,痴痴地盯着屏幕。
“等级……是β(贝塔)!”他的声音颤抖,“我们创造出了一个携带β级异能的人!”
这怎么可能?!异能的潜力指数由希腊字母指代,η(伊塔)最低,α(阿尔法)最高,即使是潜力指数最低级的异能,在训练之后都能动辄造成大规模伤亡,制造出震怖社会的大型恐怖事件,而β(贝塔)级别的……岂不是能轻易毁灭一整座城市吗?!
不知过了多久,邓思明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而电话早已被挂断。
……
……
寂静的房间里,宁秋慢慢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光线照射在十字架上,周围弥漫着淡淡的尸臭,一旁的方穆依旧昏迷不醒。
宁秋站起来,缓慢地转头,环视这个房间。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自己的体内多了一个器官。虽然自己无法看见,但大脑明确地传达了这个信息。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异能吗?要怎么用?
宁秋皱着眉头尝试了好几次,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算是什么情况?难道觉醒的是个鸡肋异能?或者需要什么特殊的触发条件?
该死……如果获得了异能也无法使用,那岂不是毫无意义吗?难道他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宁秋按捺住稍微有些燥郁的心情,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冷静,他在原地慢慢地踱步,左手拇指和食指不断地揉搓,绞尽脑汁思考着。
怎么办?还有没有别的出路?他接受了试剂注射却完好无损这一点,会不会让这个邪恶组织感兴趣,从而放自己多活几天?
一行熟悉的血色字体跳进他的视野,宁秋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大门处。
【无元灵波动的人类-危险度:1%】
有人在靠近这里!
宁秋心里一沉,墙上的挂钟是坏的,他无法确认时间,难道说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他们要按昨天说的再次启动幻境了吗?
【无元灵波动的人类-危险度:5%】
他回到十字架旁,继续装作被绑住的样子,同时心念急转,左手食指与拇指紧紧扣住,冷汗从鬓角流下。
如果再次进入幻境,被那个所谓的亚人杀死,他很有可能像之前的实验体一样落个脑死亡的下场。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无元灵波动的人类-危险度:30%】
厚重的大门再度开启,宁秋眯着眼睛看过去,愣住了。
明亮的光线一瞬间涌入这个房间,站在门口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研究人员,而是手持防暴盾,全副武装的作战小队,前排的几人手中反握着强光手电筒。
宁秋心说要糟,有了足够的光线,他做的伪装会被一眼看穿!
“在那里!”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
数十支冰冷的枪管同时指向了宁秋,上膛声密集得如同急促的鼓点。
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作战小队后方,看着宁秋,声如洪钟:“保证大脑完好无损,其它无须考虑!”
“开枪!”
枪声骤然大作,如同数十条鞭炮同时炸响,震耳欲聋,十字架上的尸体一瞬间就被射成了蜂窝。
作战队员们的手早就紧紧扣在扳机上,开火指令被下达的瞬间,他们的枪口就已经吐出了火舌。
真正精良的战斗小组必然如此,沉默而迅速,极其高效地执行一切命令,那种看起来像是土鸡瓦狗的武装集团只会出现在电视和小说里。
半跪在最前方的第一组人射出了所有子弹,站起更换弹匣的同时后退,第二组人立刻补上,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第三组、第四组。
子弹在金属制成的房间内弹射,火花四溅,十字架一个个断裂,像是被砍断的巨木那样倒了下去。
方穆的尸体就倒在宁秋的面前,但他看都没有看上一眼,趴在十字架和尸体后方,眼睛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门口。
【无元灵波动的人类-危险度:40%】
【动能步枪子弹-危险度:80%】
【动能步枪子弹-危险度:80%】
【动能步枪子弹-危险度:80%】
在对方开火前,无数行新的血色字体在宁秋眼前跳出,数字几乎是瞬间就从1%飙升到了60%。在变动的刹那,他及时扑倒在地,这才躲过第一轮狂暴的齐射。
宁秋紧咬着牙关,几颗流弹打穿了他的小腹和腿肚,钻心的疼痛从四肢百骸往他的大脑蔓延,如果不是之前已经体会过了试剂的滋味,他可能也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血液从伤口里汩汩流出,在他身边汇聚成一滩红色的血池,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只有那些血色的数字还异常清晰。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给他任何机会,以最冷酷有效的方式迅速排除掉他这个威胁,在这样的攻势下……要怎么样才能逃出生天?
都已经做到这步了……还是没办法活下去吗?
一颗子弹穿透了层层血肉和十字架,在宁秋的脸上划出一条细长的血痕,伤口处立刻燃起灼烧般的疼痛。
终于,最后的防线也要被突破了。
房间里遍地的尸体和倒下的十字架阻挡了武装小队的视线,也让他们子弹的杀伤力减弱,但那些血肉和木头组成的壁垒正在被子弹开出一个又一个大洞,等到它们完全被打烂,宁秋露出身形的那一刻,也就是他即将死去的时刻。
宁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像是一只垂死的卑微的狗。
就这样死了,肯定会不甘心吧?然而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除非他现在能变身成超人或者蜘蛛侠之类的东西,那就能以帅气的姿势三两下打倒面前的所有人,然后扬长而去,说不定还会遇到正在赶来救援的美少女,得知他凭一己之力逃脱之后露出震惊的表情。
但是别傻了,那只是白日梦而已,这世上没有什么超级英雄,努力过的事情也不一定能有结果。
就像他曾经拼命了那么久,想要凭借努力考上重点大学改变命运。可最后又有什么用呢?当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拿着华清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看到的却是父母冰冷的尸体。
真无趣啊……这样的一生。
宁秋已经看不清门口的那些人影了,过度失血导致他的身体机能急剧下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冰冷下去,很快,他就会变成地上那些尸体中的一员。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放弃吧,他已经……救不了自己了。
这样的人生,早点解脱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
不……不对。
凭什么……他一定要去死?
凭什么……不是那些想杀他的人去死?
凭什么……他不能活下去?
仿佛有一块巨石被砸进他已经变得死寂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逐渐熄灭的求生欲望在枯木堆上再度燃起熊熊烈焰,蹿升入空。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你愿意就这样了却一生吗?”
宁秋眼神朦胧,嘴唇翕动:“不……我不愿意。”
虚弱的声音混着黑红色的血,从他的口中流出:“我……要活下去。”
不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下去。
哪怕再痛苦,也要活下去。
哪怕必须杀光眼前的所有人……他也要活下去!
逐渐衰弱的心跳忽然如战鼓般擂响,宁秋已然模糊的视线顿时清明,血液仿佛沸腾起来,心跳声不断轰击着太阳穴,好像他的心脏不是在胸腔里,而是在大脑中跳动。
同时,陌生的信息流涌入脑海,他在刹那间就彻底‘理解’了自己刚刚觉醒的异能,如同士兵对最钟爱的枪械了如指掌。
他慢慢地弓起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作战小队的反应极快,在发觉宁秋站起的一瞬间便立刻整齐地抬高枪头。
在他们重新扣动扳机之前,就有无数个光点和红色的字体在宁秋面前的空气中显现,像是同时锁定了上百架敌机的雷达屏幕。
【动能步枪子弹-危险度:1%】
【动能步枪子弹-危险度:1%】
【动能步枪子弹-危险度:1%】
枪口的火焰喷出,密集的弹幕组成一道死亡之墙,向着宁秋横推过来。
视野中每一个光点的位置都和一枚子弹重合,早在武装小队开枪之前,宁秋就已经知道了这些子弹的轨迹。
但宁秋甚至没有试图闪避。
因为现在他明白,自己能够看到危险的能力,与他刚刚觉醒的异能简直是天作之合。
他向前伸出手去,无形的领域瞬间扩张。
子弹在空中呼啸,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却在某个点纷纷转向,以更快的速度掠向门口,直接贯穿了作战小队队员,他们的头盔上开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洞,鲜血从他们后脑的缺口中飚射而出。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瞬间毙命。
那个站在作战小队身后的高大男人脸色大变。
宁秋踩着尸体和十字架,向前走去,眼中空无一物,不存怜悯,也没有怒火。
当你拥有能够彻底碾碎某些东西的力量,就不会再对他们产生多余的感情,就像没有什么人会因为踩碎一群蚂蚁而心生悔意或者快感。
还活着的武装小队成员依然在扫射,但他们一边开枪一边向后退去,端着步枪的手颤抖不已,仿佛正在朝他们走来的是来自深渊的魔鬼。
无数枚子弹出膛,又迅疾地折返,作战队员们的血液在空中飞溅,仿佛绚烂的烟花。
等到宁秋走出大门,来到明亮的通道里,作战小队已经全灭。
只剩下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战友的尸堆中,手里端着一把沙漠之鹰,阴沉地看着宁秋。
巨大的恐惧如同恶鬼般扼住了他的喉咙,但他不打算坐以待毙,站在面前的只是个青年,哪怕是刚觉醒了异能,只要让他露出破绽,自己就有机会。
他压下心中的惊惧,冷冷地开口:“你看看周围和房间里,这些人全都是因你而死的!你好好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这是攻心计,没有人第一次杀人就能保持冷静。他死死地盯着宁秋的眼睛,只要那里面出现一瞬间的恍神,他就会立刻开枪。
“能问个问题么?”青年的声音传了过来。
见到宁秋打算和自己谈话,大汉喜出望外。此时此刻,形式完全逆转,每拖一秒都对他更加有利,分部长和异能者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到时候……
“你问吧。”大汉感觉自己的声音甚至透着欣喜,还好及时控制住了。
“出去的路怎么走?”
你还想着逃跑?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大汉在心中冷笑,嘴上随便找了个借口拖延时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
“那就算了,我去问别人吧。”
大汉脸色剧变,没等他吐出下一个字,无形的巨力就把他的头颅轰然夹碎。
直到意识消失之前,他也没能想通,面前的这个青年对待逝去的生命为何能够如此冷漠。
沙漠之鹰从无头的躯体手中坠落,掉在铺满走廊的尸体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