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艺术馆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但风却更大了,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李问将帽子往下拉,一直盖过耳朵,把围巾往上提,尽量多遮住一点脸,让凛冽的寒风少一点对脸部的伤害,因为创世神也是要脸面的。
他将“死神、骑士与魔鬼”的实体照片夹在车后座的铁夹内,并用细绳捆好。
路上同样没什么人,连蹲守乞讨的流浪汉都失去了踪影。
寂寞再次袭上心头。
他讨厌寂寞,因而加快踩踏的速度。
街景飞快的倒退。
很快钟表铺就遥遥在望。
“鑫叔,我回来了。”
李问走进店内。
“臭小子,快点把门关上,你想冻死老子啊!”
李问连忙将门带上,凛冽的寒风被门阻隔,室内顿时温暖了不少。
“来,臭小子,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谢谢。”
一口热茶下肚,腹中暖暖的,驻留体内的寒气被渐渐驱散。
李问将帽子脱掉。
“臭小子,你拿了什么货回来?”鑫叔推着鼻梁上的老花镜一脸的好奇。
“鑫叔你先别急嘛。”
李问解下围巾,将夹在腋下的画板拿到案台上,摊开。
咕咚!
当看清画板上的实体照片的时候,鑫叔差点没站稳。
“臭小子,你疯啦?!你知不知道这幅画是什么?”
鑫叔的唾沫几乎喷到了李问的脸上,一股的烟臭味。
“我知道啊,史蒂夫说它叫‘死神、骑士与魔鬼’。”
“那你知不知道这幅画的来历?它是名画家丢勒于1513年所作,1513年啊!”
“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鑫叔摇着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李问,“1513年,距今有多少年?你数学学得好的话应该不难算出来,你要仿制年代这么久的画,你真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了?”
“我当然没有。”李问一脸平静的说:“但我知道任何事情只要可以做到极致,做到无双,那么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你……”鑫叔看了李问半天,“好你个臭小子,我说不过你……那史蒂夫他开价多少?”
“一千美金。”
“才一千美金?!”
“是啊,是一千美金。”
“一千美金你也干?!你脑袋坏了吧?不如换一份难度低一点的,那样的话来钱也快……”
“鑫叔,请让我尝试一下。”李问表情坚决。
他之所以要完成这副画,并不是为了获得多少报酬。
他只是为了获得一个契机,一个登上人生舞台并有可能接触到原剧“画家”真身的契机。
“臭小子,你……唉……随你吧……”鑫叔摇头不再理他。
这臭小子明明有能力继承衣钵,却做事太过固执,而且沉迷那个女画家无法自拔,否则以他的能力,成就绝对不止现在这种连糊口都成问题的地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才能开窍。
鑫叔看着拿着画板已经开始忙碌的李问再次摇了摇头。
不过等到打烊的时候,鑫叔竟然看到李问要把画带出门。
“嘿,臭小子,你要干什么?!”
李问回头,脸上还沾了一些黑不溜秋的油彩,有些甚至溅到了近视眼镜上。
李问举了举手中的画板,“我要把它带回家,我想尽快完成它,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还请鑫叔理解。”
鑫叔给了他一个白眼,扬了扬手,“去吧,去吧。”
虽然把半成品带出店铺不合规矩,但这臭小子总算愿意干点实事了,再怎么说也总比整天胡思乱想,想那个女画家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好,或许把心思转移到工作上来能让他忘掉她。
李问将画板照例夹在脚踏车的后座,其他的工具则打包放在车篮里。
哈着白气搓了搓手,握着冰凉的握把,李问踏上回家的旅途。
家在钟表店的西边,骑脚踏车正常的话要大约二十分钟。
不过路上没什么人,虽然有那么一点积雪,但并不影响骑行。
骑行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李问掏出皱巴巴的小额纸钞进去买了几包方便面和两支蜡烛。
因为家里欠费,电已经被停了,并且到月底还交不了房租的话,他也就可以席卷铺盖走人了。
不过他有信心在未来的三天之内完成“死神、骑士与魔鬼”,一千美金的报酬虽然不算特别多,但已经足够解决他现在的困境。
当脚踏车的链条发出第N次刮擦声的时候,前方飘来熟悉而又难闻的气味。
那里是一个砖块砌成的垃圾堆放点,附近的居民总是将它堆得满满的。
有的甚至已经漫到了街面上。
一声脆响,脚踏车从塑料瓶子上轧过,拐入前方的巷道。
巷道虽然还算宽敞,开进一辆轿车都绰绰有余,但光线比较昏暗,晚间只有一盏路灯照明。
很多时候,都必须小心翼翼的注意脚下,以防尚未干涸的污水溅到裤脚上。
不过这三年来李问已经来来回回往返这段巷道上千次,什么地方容易汇聚污水闭着眼睛都能够预料。
他经过第三十二滩污水的时候,冷不防一个东西从右前方抛了出来,咚,摔在地上。
李问勒下刹车。
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发现摔在地上的东西是一个盒子。
盒子不大,但是做工很精致,很像首饰店里包装精品首饰的那种。
“走!你走!”
一个熟悉的女声过后,一个手捧鲜花的男人踉踉跄跄的被推出屋子,他身后的房门嘭的一声被关了起来。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男人瞪了李问一眼,不甘心的捡起地上的首饰盒。
李问这才注意到这个手捧鲜花的男人衣着非常的考究,头发也打理的一丝不苟,很显然,他是个有钱人。
有钱人的眼中,像李问这种人,自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可以随意呼呵。
经过垃圾堆的时候,那人随手就把鲜花扔了进去,走开,但也没有走远,只是倚靠在豪车上抽烟,红色的亮点在不远处一闪一闪的。
原来这家伙是在追求阮文。
李问将目光从高富帅的身上收回,掏出钥匙打开出租屋的门。
他出来推车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隔壁屋内点着蜡烛。
烛光下,一名容颜清秀的年轻女人正在作画,一边啃着面包一边作画。
她就是阮文。
在窗外观察了良久,他都无法得出阮文让原剧的李问如此迷恋的原因。
这位阮文同样不是原剧饰演她的张初静,窗内的她只是一位很平凡的女人,一位错过了花季雨季,失去最美年华的女人。
似乎注意到窗户外面注视了很久的目光,阮文抬起头迎面看了过来。
那是一道很柔和的目光,在她水一样的眸子里,就像带有温度的手,轻轻拂过脸庞。
“你好。”
她向李问打招呼。
李问甚至忘了她是如何打开门,如何站在他面前的。
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微微颤动的面包屑。
“我……哦……你……你好……”李问吞吞吐吐的,有点不知所措。
尽管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但说起来还是第一次与人类女性打交道。
“那个……我只是想把它送给你。”李问仓促间从袋子里掏出一支蜡烛,顿了顿,又连忙掏出另外一支,将它们全部递向她。
噗嗤。
阮文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被李问逗乐了。
笑容如春日的阳光抚慰人的心田,很舒适,很空灵的感觉。
他已经得到了原剧李问暗恋她的答案,这就是阮文的魅力,艺术家赋予的亲和力。
阮文依然还在看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不对劲的地方?”李问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脸。
难道是我离开鑫叔那里的时候脸上沾的颜料没有洗干净?
“不是不是……不好意思,我只是……”阮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一阵寒风吹来,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那谢谢你了。”阮文飞快的取了一支蜡烛。
她确实需要蜡烛,因为家里同样没电,电费欠费,白天还好,晚上只能靠烛火照明。
另外,就这么把人家晾在门口受冻也不是办法,并且天也晚了,孤男寡女,萍水相逢,大晚上的请对方到家里也不妥。
“没事,小事,不用客气。”李问将另外一支蜡烛又收回袋子里。“哎,阮小姐,等一下。”
正要关门的阮文转过头来,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
李问笑着指了指嘴角的位置。
阮文用手背擦了一下,方才知道那是一片黄白色的面包屑。
“谢谢。”阮文报以微笑。
“晚安。”李问将脚踏车推进家里,便阖上了门。
家里空间很小,一张床就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再加上一辆脚踏车,能够活动的地方非常的有限。
如果可以的话,李问不会让这辆脚踏车占据他宝贵的生活空间,但把它留在外面,只会让它成为那些流浪汉的口粮,因为它至少可以换两块面包。
李问将画板从车后座搬下,并在床前架好。
他需要连夜赶工,尽快把“死神、骑士与魔鬼”完成。
他不是人类,不必睡觉,可以二十四小时工作,甚至不必吃喝,但为了更像一个正常的人类,他必须方方面面都要学习他们,从而才能更好的适应角色。
他撕开一袋速食面,啃了一口,却味同嚼蜡。
看来,我要融入人类的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或许我也可以换一种品尝的方式?
李问噼啪噼啪的转动燃气阀,连续打了七八下才有火冒出,但火苗却很小,不过煮开一小碗的面应该没有问题。
他咬开调料包,加了一点点进去,犹豫几秒,索性又全部倒了进去。
他坐在床边,看着面前煮得有点发糊的面,没想到第一次品尝人类的食物会从一包速食面开始,尽管它如今的卖相非常感人。
黄白相间的面条上散布着点点黑色,黑色当中还有不可名状的浮沫,浮沫上连一滴油星都没有,让人没有一点的食欲。
当然,他并不是人,本就不存在食欲,所以吹开面上的白气,尝了一大口。
面条在口腔汇聚,加上一整包的调料,不停的刺激味蕾。
虽然同样是味同嚼蜡,但这样吃下来,似乎比啃食要好很多。
至少也尝出了两种不同品尝方式中间的差异。
这是好事。
只要能够收集不同食物之间的差异,那么就可以“复制”出味觉。
这对于无所不能的神来说,也不是难事,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开始陷入沉思。
他要好好的回忆一下刚才吃这碗面是什么感觉。
但他失败了。
他想再煮一碗。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吃下一百碗,一千碗,一万碗,甚至……一颗星球。
不过,他不愿意再吃星球了,因为那颗被他吃掉的土黄色星球还不如这碗面的味道好。
他又撕开一袋速食面,最后一袋,噼啪噼啪的打了十几下燃气阀,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出现任何一丝火苗。
燃气还是去年充的,足足坚持了一年。
如今还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连神都被难住了。
他想动用“意念”作弊,但又不想半途而废,在神的字典里根本就不存在“半途而废”这几个字。
因为开挂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开头,下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创造电影世界也很快就会失去乐趣,到时他又会再次品尝到寂寞。
他干啃了一口面饼,便想随手扔掉,啃没有煮过的面饼实在跟啃那颗土黄色的星球没有任何的区别,但却发现无处可扔。
因为垃圾篓已经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塞满了。
他只好端上它,打开门。
门外,风虽然小了很多,但气温依然很低。
李问缩着脖子走向垃圾堆。
他现在已经很像人类了,至少在体感温度这一块。
他倒完垃圾,却猛然注意到不远处一闪一闪的红点,就在那辆豪车那里。
那个高富帅依然没有走,似乎追求阮文的居心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李问经过那辆豪车的时候顺便开口问道。
高富帅瞥了李问一眼,目光在他陈旧的衣物上停留了一秒钟,便夹着香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扬起的烟灰甚至有些落到了李问的脸上。
“先生……是在追求阮文小姐?我是她邻居,就住她隔壁,”李问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帮助我?”
陈家豪看向李问的眼神多了一丝玩味,“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阮文小姐的邻居?”
着重强调“阮文小姐的邻居”几个字。
“先生不必客气,我姓李,李问。”李问一边说,一边将冻得发红的手放在一起摩挲,“追求异性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弄懂对方最需要的是什么。”
“那李问你认为阮小姐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相比甜言蜜语、鲜花首饰,我认为她作为一个画家,一个艺术家,最需要的是精神方面的慰藉。”李问说这句话的时候做足了莫测高深的姿态。
“精神方面的慰藉?”
火星一闪,陈家豪吸了一口香烟,默默的消化这几个字,须臾,又重新看向李问,“李问你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李问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陈家豪靠近。
“陈先生难道没有注意到阮文小姐的家里很暗么?”
陈家豪顺着李问的目光望向窗口,方才注意到窗户里面的光线黯淡而又昏黄。
“不瞒陈先生,阮文小姐已经断电有一段时间了,假如陈先生有心的话不妨明天帮她交一下电费、交一下燃气费,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绝对比送她一大束鲜花更显贴心。”
李问说完,目光投向垃圾堆里那一大束价值不菲的鲜花,如今它已经和肮脏不堪的生活垃圾混在了一起,变得一文不值。
陈家豪想了想,觉得似乎说得也很在理,他拍了拍李问的肩膀,笑道:“想不到李问你这么懂女人,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
李问连忙摇头,“我没那么神,我只是做阮文小姐的邻居很长时间了,明白她的一些习惯而已。”
陈家豪从钱夹中抽出一张钞票递向李问,“今晚的夜宵我请了。”
路灯下,钞票在指间随风颤动,它的面额足够普通人吃十次的夜宵。
李问笑着摆了摆手,“能够成人之美也是一种美德,阮文小姐是一名画家,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更为舒适的环境,让她能够充分的展现她的才华,而这一切,我相信陈先生都可以提供给她。不打扰了。”
说完,李问抱着垃圾篓离去。
望着李问离去的背影,陈家豪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阮文小姐的邻居还真的可爱,傻得可爱,我陈家豪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这次我只是想尝试另外一种风格罢了。
陈家豪掐灭香烟,转身钻入豪车。
李问回到家里,再次望向窗外的时候,豪车的车尾灯已经消失不见。
李问将家里库存的几支蜡烛全部翻了出来,与打火机放在一起。
今晚他要连夜赶工。
当外面汽车的喇叭声越来越频繁的时候,李问从画板后面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挂钟时针已经超过了数字8。
不知不觉都已经早上八点了。
李问取下近视眼镜,揉了揉有点发胀的眼睛。
他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盆凉水,捧着水往脸上一浇,全身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寒颤,精神也为之一振。
擦干脸之后,李问来到桌前,端起烧杯,将沉淀了一晚的植物提取物倒入蜡中,待其充分溶解之后,蘸着毛刷小心翼翼的刷在画板的表面。
画纸立刻发生了某种变化,变得陈旧,变得色泽黯淡,白皙的纸面也由内而外的逐渐泛黄,就跟古老的碎羊皮纸是一样的颜色。
大功告成!
等一段时间过后,画纸将完全成为几个世纪之前的产物,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不经过专业仪器检测的话,连最顶尖的大师都无法凭肉眼鉴别。
李问有这样的自信。
造假也需要天赋的,而李问就有这样的天赋。
“我得去鑫叔那里干活了,等过一段时间纸面干了之后,我再回来补色。”
李问看了一眼将近完工的“死神、骑士与魔鬼”,推出脚踏车,经过隔壁的时候,看了一眼窗户。
窗内还拉着窗帘,里面很安静。
想来阮文应该还在熟睡。
她和李问一样都有熬夜的习惯,只不过阮文是熬夜作画,而李问是熬夜作假画。
画真画,出头都已经这么难,画假画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就更不用说了,想要出头,那是难上加难。
不过世间万事能够存在,就有它存在的道理,李问相信,假的有的时候并不一定就比真的差,手艺好才重要。
今天的天气虽然还算不错,但太阳照在身上还是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李问裹着围巾来到钟表铺的时候,鑫叔已经在摆弄那台印刷机了。
“有空就换个新的吧。”
李问取下围巾,搭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
鑫叔抬起头,额上的皱纹沾着油墨。
“换新的?臭小子你说得容易,有那么多钱么?再说,老的东西虽然不是那么好,但新的有的时候也不一定就那么好用。”
嗡的一声,刚买了三天不到的烘干机熄火了。
李问拍了又拍,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先用它吧,”鑫叔递来一个漆都掉了一半的老古董,“等有时间给我到老冯那里去一趟,去拆了他的铺子,那老混蛋专卖翻新的假货给我。”
李问笑道:“鑫叔,你三天前不是还说老冯的铺子是整条街最实在么,说他那里货真价实。”
“少废话,快点干活,最近客户催的比较紧,铺子的房租也快到期了,赚不足钱,咱爷俩都得滚蛋。”
等到座钟敲了第十二下的时候,鑫叔抓起黑漆漆的毛巾擦了擦汗。
土豆夹杂着牛肉的葱香飘了进来,那是马路对面的餐馆正在售卖午餐。
“臭小子,先歇会,吃饭去吧,下午记得准时来。”
“知道了,鑫叔。”
李问骑着脚踏车经过餐馆的时候却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回了家里的出租屋。
他要看看家里的那幅画的情况并适时的补色。
李问支下脚踏车,掏出钥匙刚要开门,背后响起一个女声。
“李问,那个……你能到我这里来一下吗?”
阮文家里的空间虽然同样很小,但物品的摆放却很是井井有条,至少要比李问家里的布局要更有条理。
迎光的位置晾着几件衣物,有淡淡的皂香飘出。
燃气灶上的茶壶冒着白气,水响声正在逐渐变小。
“别光站着,随便坐。”阮文一边说,一边关上阀门,取来一个擦得很干净的杯子往里面倒水。
李问挑了张椅子坐下,椅子的旁边是一个画架,上面是一副即将完工的画。
无论是画的线条,勾勒它的手法,还是其中所蕴含的主题都别具风格,无可挑剔,完全就是大师级水准。
很难想象具有大师级水准的画却会明珠暗投,醇厚的美酒却被封藏在深巷中。
“不好意思啊,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阮文微笑着把杯子端到李问的手边。
“没关系,我平常最喜欢喝的就是白开水,谢谢。”李问双手接了过来,掌心感受杯面的温度,很温暖。
“千万别谢我,该说谢谢的是我,我已经点了一个礼拜的蜡烛了,连开水都是今天才烧的……李问,谢谢你……”阮文说谢谢的时候声音还有点哽咽。
飘零海外,在最为艰苦的时候能有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而更为可贵的是,提供帮助的人自身生活就非常拮据。
李问是阮文的老邻居,阮文同样也是李问的邻居,她自然明白他的生活也很是艰辛,如此艰辛,还暗地帮她缴电费、交燃气费。
人是感性动物,都是有感情的。
“阮文小姐言重了,大家都是同胞,国外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李问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都不脸红,事实上,帮阮文交电费、交燃气费的却是陈家豪。
阮文无声的点了点头,眸子里有水光流转,她注意到李问的目光在画板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便有点好奇的问:“李问,你也懂画?”
“略知一二。”
听李问这么说,阮文来了兴趣,笑着说:“那可否请李大师品评一下我的拙作?”
“大师的名头我可承受不起,不过假如阮文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随便说两句。”
尽管李问并不是画家,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对造假有着异乎寻常天赋的他对艺术品的鉴赏却是一流水准。
就像会品酒的人,本身并不一定就会酿酒。
“请,我洗耳恭听。”阮文画了这么多年的画,一再碰壁,作品被贬得一文不值,无人问津,她让李问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老邻居随便品评几句,也只是孤芳自赏,寻找一些心灵上的安慰罢了。
李问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阮文小姐,恕我直言,你的这幅画完全可以和上个星期艺术馆展出的那副‘四季’媲美。”
“‘四季’?我……李……李问,你不会是在故意安慰我?‘四季’的成交价是展会上最高的,它的作者在十年前就早已风靡全世界,我……我的作品真的能够比得上它?”
“当然,请阮文小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看这里……线条勾勒的入木三分,还有这里,你只用了一笔就让整幅画有了独特的风格,尤其是这个地方,简直就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简直就是完美,还有这里……这个地方……”
“李问……”
“怎么了?”
李问侧过头来,这才注意到阮文的眸子里早已噙满了泪水,鼻尖甚至有透明的液体滴出,下巴一颤一颤的。
“我真没想到,最欣赏我的人,会是你。”阮文眼圈红红的。
李问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每挑出的一个地方,都是她赖以自豪的绘画手法,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没有出现第二个李问。
李问掏出帕子递给她,“阮文小姐,追求艺术的道路,本来就是充满了坎坷,不瞒你说,我的梦想也是当一名画家,我很是羡慕你可以为了梦想不停的努力,不放弃,我有一句话想要送给你,你想听么?”
阮文用帕子擦了擦鼻尖,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每一百万人中只有一个主角,当主角的都是能够达到极致的人,可首先要找到对的舞台。”
“对的舞台?”
“没错。”李问重重的点了点头,“只有登上对的舞台,你才有充分展示你自己的机会,不过我相信,属于你的舞台很快就会到来。”
“谢谢,谢谢你李问。”阮文将帕子还给了他。
“不客气,我要回去忙了。”
“李问!”阮文忽然又叫住了他。
李问转身。
阮文微笑着说:“你刚才说,你的梦想是也当一名画家?”
李问点头。
阮文看着他,“那有时间的话,我这里随时欢迎你,有梦想,就一定要付诸行动。”
“好,我会的。”
李问离开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相比原剧中李问直到片尾都和阮文是可有可无的关系,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至少有了一个萌芽。
但要让这个萌芽茁壮成长,结出果实,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走这一段路的关键就是“死神、骑士与魔鬼”,只有这幅画才能让“画家”出现,也只有“画家”才能给我提供属于我的舞台。
李问的舞台。
李问给画板上“死神、骑士与魔鬼”半成品再补了一层蜡,想了想,又在上面撒了一层薄薄的草木灰。
等到几个小时之后,蜡干掉,再吹掉草木灰,这幅足以以假乱真的作品就应该大功告成。
晚上,忙了一下午的李问刚从鑫叔的钟表铺下班,骑着脚踏车拐进巷道的时候,就被一个人拦住。
“哎,李问,等一下。”陈家豪在豪车旁招了招手。
李问推着脚踏车走了过去,“这么巧啊,陈先生有事吗?”
陈家豪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就是你出的点子很不错,阮小姐对我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么恶劣了。”
李问心中同样也在笑。
阮文今天被开导了一番,心情大好之下,对人的态度肯定会有所改观了。
陈家豪掏出钱夹,“一点小意思,希望李问你能继续帮我。”
钞票在风中抖动,面值很是诱人,附近蹲守的乞丐喉结滚动,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可李问却摆了摆手,笑道:“陈先生,我之前就已经说了,能够成人之美本来就是一件好事,我帮助你们也并非是为了谋取报酬。”
“那……好吧。”
陈家豪又将钞票收回了钱夹,但却递上另外一样东西,“既然李兄弟看不上这些身外之物,那么还请收下它。”
“这是……”
“那是我的名片,日后需要帮助的话,李兄弟你可以拿着它来找我。”
“那行。”
李问爽快的收了下来。
“对了,李兄弟认为接下来我该做什么?阮小姐对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
李问笑了笑,“这表明阮小姐对你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不过同样还不能操之过急,你还需要再做一件事。”
“请李兄弟明示。”
“陈先生,之前我已经说了,追求阮小姐这样的艺术家最主要的是精神上的慰藉,要让她精神上获得满足。”
说到这里,李问稍微顿了顿,“三日后,市民广场会有一次慈善画展,没有任何门槛,阮文小姐肯定会去参加的,届时陈先生只需以‘画家’的名义匿名购买阮文小姐参展的画,事后,我敢保证,这将比你送她十件首饰还要有更大的作用。”
听得陈家豪频频点头,“李兄弟的建议真心不错,不过我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匿名买画,还要用‘画家’的名义?”
“陈先生有所不知,阮小姐一直以来都有个愿望,那就是成为绝世无双的画家,以‘画家’的名义匿名买画,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好像是那么回事,”陈家豪连拍了李问几下肩膀,“说得很有道理。耽误了李兄弟这么长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再见。”
“陈先生客气,走好。”
目送陈家豪钻进豪车,车尾灯逐渐消失在巷口,李问笑了。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撒在床上的时候,李问睁开眼睛。
打了盆水往脸上一浇,刺骨的冰寒让他不由自由的打了一个哆嗦。
呼,看来体感已经完全复苏,我离正常人类又近了一步。
李问拿毛巾把脸擦干,看了一眼燃气灶,又看了看画板,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壁上的挂钟上。
算了,还是不吃早餐了,反正又不饿,味觉的复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的画也还有一点收尾工作需要完成,耽误太久,鑫叔那里不好交待。
李问拿出吹风机,接通电源,调到低风低热,离画板表面三个拳头的距离缓缓的吹拂。
画板上灰白色的草木灰瑟瑟的飘落,露出羊皮纸般泛黄的画纸,古老而又庄重,配上暗灰色的画作格调,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感跃然纸上。
李问连忙拿来原作的母版照片,对照画板仔细观摩。
“成了!大功告成!”
两幅画,无论从纸面的颜色,还是画作的意境,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到百分之百的还原。
复制!
非常精准的复制!
假如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完美”。
李问用软布将画作小心翼翼的包裹了起来,并用纸盒封好,固定在脚踏车的后座。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还是比较冷,但明媚的阳光却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心情舒畅。
骑脚踏车正常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美术馆。
“史蒂夫先生,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李问将包裹严密的画板轻轻的放在柜台上。
“真的这么快?”
史蒂夫一边说,一边将李问领进办公室,并拉上窗帘。
随着软布被一层一层的解开,画作露出了真容。
“像,真的太像了,李问你等等,我去拿母版。”
一比一拍摄的真品照片与赝品并排摆放在一起,拿着放大镜无论从任何角度,从任何细节,甚至纸张的色泽以及它的纹路,都与真品一模一样,堪称完美到极致的复制,是真正的无可挑剔。
史蒂夫放下放大镜,“天啊,李问,要不是我确实知道‘死神、骑士与魔鬼’这幅画真真切切被收藏在欧洲博物馆,我都怀疑真品就是它,你简直就是奇迹的缔造者,太令人不可思议了……连触感都分毫不差。”
史蒂夫捻动手指,仔细体验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连他这个最顶尖的鉴赏大师都分辨不出真伪,实在是假到了极致,仅仅才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能做出与原画一模一样的假画,这份造假天赋委实令人咋舌。
“呵呵,”李问淡淡的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眼睛,“史蒂夫先生,既然我完成的这么好,那么我可以领取我的酬劳了么?鑫叔还等着我回去干活呢。”
“当然可以,李问你到外面等我一下。”
等到史蒂夫将假画收藏妥当之后,一千五百美元的钞票被支付给了李问,可李问却又退回了多出的五百美金。
史蒂夫面露不解,“李问,你这幅作品做得这么好,那五百美金是额外奖赏你的。”
“谢谢,可我们当初谈好的酬劳就是一千美金,我的付出已经有了回报,多出的五百美金还请史蒂夫先生收回,不打扰了。”
说完,李问将一千美金贴身放好,戴上绒帽,抓起搭在一边的围巾就欲离开。
“李问你先等一下,”
李问闻言转过身。
史蒂夫从柜台下方拿出一副画平放了开来。
它是一副水墨画,画上寒松鹤立,一只孤鸦立于松涛,眺望奔流不息的江水,气势恢宏,浑然天成。
“既然李问你不愿多拿酬劳,那就帮我把这幅偃松图带给鑫叔。”
李问笑着说:“史蒂夫先生这么破费,送如此大礼,我怕鑫叔他老人家不领你的情喽。”
史蒂夫也笑了,“这偃松图三年前我在春港的徐老先生家书房见到一幅,去年半岛拍卖行又以十万的拍卖价成交了一幅,如今我手里的这一幅,李问你觉得它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