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阿尔法星近万光年的蓝星，眼下正处于蓝星旧历3553年，天选者纪元14年。
蓝星东面的圣龙大陆，四面被群山围绕的龙阳城。
龙阳城总面积不过1000来平方公里，总计生活着不到10万的人口。
自人口锐减的天选者纪元开始后，像龙阳城这样的人类幸存者聚集地，整个圣龙大陆，零散地分布着上百个。
龙阳城中部笔挺矗立的龙炎山海拔超过3000米，龙骨一般的山脊长满各种奇花异草，更是各类野生动物栖息繁衍的天堂。
此时一个年约17岁，身材瘦削的少年，正手脚并用，往悬崖峭壁边缘一处极为隐蔽的老鹰巢穴攀附过去。
他的身形非常的矫健灵活，借助手指粗的藤蔓和凸出山腰的岩石，一点一点地向着目标靠拢。
五米，三米，一米。
老鹰的巢穴已经近在咫尺，几颗土白色的老鹰蛋唾手可得！
少年调整身形，壁虎般倒挂在岩壁上，单手将老鹰蛋探入随身携带的布袋之内。
一颗，
两颗，
三颗...
少年将五颗鹰蛋有惊无险悉数收入囊中，远处立即响起了一对低空盘旋白脖灰翅老鹰的悲戚嘶鸣。
就在几分钟之前，这对护犊的老鹰伉俪还试图用利爪阻拦少年前往鹰巢，但被少年挥舞利刃赶走后，却一直没有飞远。
“算啦算啦，今个儿算你们运气好，碰到我这个不那么绝情的人，做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
少年咧嘴一笑，无奈地摇摇头，山风吹过，他杂乱头发下棱角分明充满阳刚气的面容，却是带着几分与山野村夫完全不同的俊逸。
少年挥舞利刃将老鹰伉俪赶远些，接着从布袋中取出一颗鹰蛋放回了鹰巢。
远处那对盘旋的老鹰伉俪，嘶鸣声顿时变得小了些，但仍旧不断用俯冲的姿势抗议着少年窃取鹰蛋的行为。
“可别太过分，你们想要蛋崽儿平安，但我也得吃饭活命，咱们各让一步，就此别过！”
“记住啦，可别轻易被逮着，好好地活着，才最重要。”
少年由廉价蓝布制成的衣衫显得非常破旧，而且因为连日在群山打猎游走，所以周身脏兮兮地还散发着一股汗渍泥土混合的怪味。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浓眉星目之下，获得猎物后尤为舒心的笑容。
“今天和妹妹的晚餐，可算有了着落。”
少年将装有鹰蛋的布袋开口小心地束好，又将打磨得明晃晃的利刃别回腰间，接着张开双手，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固定身形的藤蔓！
他整个人登时如同坠落的山岩，在重力的作用下笔直地山涧下方掉落！
“哟呵！”
离地面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少年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清啸，暗藏在背包内简易的翼状装置登时在身后弹开，少年整个人宛若一只冲破云雾阻挠的燕雀，极为流畅地滑翔一段距离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山脚青翠柔软的草地上。
喜滋滋地手捧着一小包用鹰蛋自集镇换来的小甜饼，回到距离老鹰山近百里外的村子里，天色已经发黑了。
“浅浅肯定会喜欢，她可最爱吃小甜饼了，这几天，总算没白忙活。”
自言自语的少年姓叶名深，是龙阳城北边一个非常不起眼小村庄“龙涎村”的原住民。
在他很小的时候，一场毫无征兆来路不明的大灾害席卷了整个蓝星，东部的圣龙大陆亦未能幸免，人类中超过90%的人口相继死去，这当中，也包括叶深的父母。
他和妹妹叶浅从那时起便一直相依为命。
和妹妹在这灾害肆虐的劫后世界好好地活下去，既是父母临终时对他的最后期望与嘱托，也是叶深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方向。
据说，在天选者纪元之前，圣龙大陆的人们过着非常富足的生活，有会唱歌的盒子，有跑的比马儿还快的铁车，还有比滑翔翼装更厉害可以上天的铁鸟飞行器。
但是现在的圣龙大陆，所有人类幸存者的聚居点，再无多少科技产品的影子，几乎都过着刀耕火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接近原始部落的清苦生活。
那场从天而降的大灾害也使得部分活下来的人类产生了进化，出现了个人能力大为提升的进化者，这些人，觉醒了一种叫做【地源真气】的特殊力量，在圣龙大陆，是特权一族，被统称为“修武者”或地源战士。
三年一度的“圣龙修武大会”，更是这片东方大陆上所有修武者的盛事。
叶深当然也向往成为一名修武者，这样，不但可以保护妹妹，也能给妹妹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
如今统治圣龙大陆的，是一个叫做“天选者圣殿”的强力组织，而要加入圣殿组织，成为觉醒的修武者是最低准入门槛。
只可惜，成为修武者，那是少部分进化人类才有的特权，普通的叶深，哪有这样的机会。
“深哥！不好了！”
叶深还没走到位于村尾旮旯的家门口，一个焦急地声音将他从成为修武者的遐想拉回了现实。
回家必经狭窄小巷的矮墙后，一个年纪与叶深相仿，乍看之下虎头虎脑略显发肥的身影探了出来，正是叶深的死党兼发小罗成虎。
在天选者纪元降临后，还能吃成小胖子的人类可谓少之又少，因为起码，得有不错的家庭条件。
罗成虎是龙涎村村长家的小儿子，虽然与他那个能说会道的哥哥相比，有些憨笨的罗成虎完全不受他村长爹的待见，但起码吃饭管饱，所以，长成一个吃货小胖子也是情理当中。
“是虎子啊！啥事儿，你倒是说！”
“你怎么才回来？你妹几天前生了怪病，已经被村里宗祠的人关到禁闭楼里去了！”
“什么？我妹妹？怎么会...”
生病，禁闭楼，这几个字眼宛若晴天霹雳在叶深的心头炸开，使得他登时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罗成虎被叶深这模样吓得够呛，绕过矮墙晃动着他的双肩，担心地道：“深哥，你倒是说话呀！”
“啪嗒”一声。
叶深手中的小甜饼应声落地，从散开的包装纸中滚出，沾满了地上的灰尘，又骨碌碌地滚到了道路旁阴暗潮湿的臭水沟里，连半个小小的水花也未溅起...
这一刻，叶深感觉自己和妹妹的命运，就好像这几颗掉入尘埃的小甜饼。
作为自大灾害而始的天选者纪元后幸存下来的孩子，他当然明白当生病和禁闭楼联系起来时，意味着什么。
但自从天选者圣殿在各地派发防灾药后，造成人类十室九空的大灾毒不是早就被消除了，妹妹又怎么会再得灾毒之症？！
搞错了，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此时，叶深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慌乱，否则，叶浅的性命，只怕是留不到明天日出之时。
“确认了吗？”
“村医看过了，说是症状很像...”
“很像和确诊是两码事！”
叶深拔腿就走，而且，很快疾走的姿势就变成了小跑，然后，又变成了飞奔。
本就反应慢半拍的罗成虎根本追不上叶深的速度，一边在身后追一边问道：“深哥，你这是要去干啥？”
“祠堂！救我妹！”
叶深脑海反复萦绕着一条村规：得灾毒之症者，自当禁闭，若汤药无用，为保乡邻平安，则一律尽快无害化处理。
龙涎村的祠堂，是一栋有些年代感的纯木结构老式八角楼，亦是这个山脚下小村落最为宽敞和肃穆的建筑物。
眼下虽已接近子夜，祠堂内却是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两个明显是少年，且胖瘦分明的黑影，蹑手蹑脚一前一后地摸到了祠堂的后墙根外。
正是叶深和罗成虎这对发小。
“深哥，可探听到啥了？”
罗成虎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圆脸上的汗珠，小声抱怨道：“还有，下次深哥你能跑慢点不？你也知道我这体格软趴趴的，刚才追你小半里路，我差点就交代了...”
“我妹都给关起来了，村里的老头子们正商量如何处置这事儿呢！我还能慢悠悠等你。”叶深头也不回，一面继续偷听祠堂内大人们的谈话，一面叮嘱罗成虎道：“虎子你喘气小声些，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养的猪溜出来了！”
“是是，我憋气还不行么！还有，深哥你这瘦猴子往旁边挪挪，也让我听听他们说了些啥。”
叶深和罗成虎打小关系就铁，所以向来是有话直说有屁就放，兄弟两都是穿开裆裤玩到大的交情，彼此肝胆相照也没那么小心眼。
叶深让出一点位置，罗成虎踮起脚凑到窗沿，才透过孔洞往祠堂内一瞧，登时差点没叫出声来！
“我，我爹也在...”罗成虎的声音压得极低，月光下胖乎乎的脸上全是冷汗。
“你爹是咱们村村长，出这事儿了能不在吗？”
“不行啊，深哥...，我爹要是发现我偷听他们谈事儿，抓着了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不可...”
罗成虎缩回身子半蹲在一旁，显然已开始打退堂鼓。
叶深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熊样，你爹又不是老虎，而且你还是他亲儿子，他真能吃了你不成？”
“真不行，我现在就腿软，都快尿裤子了，咱们快走吧...
“要走你走，我非得听明白不可，他们现在讨论的结果，多半能决定浅浅的生死！”
“这...”罗成虎怕他爹在村里那是犹如耗子怕猫人尽皆知，但这个时候开溜，好像又不太够义气。
“要不这样，深哥，你有没啥事儿要交代我去办的？”
“你别说，还真有。”
叶深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附在罗成虎耳边一阵嘀咕，罗成虎先是面有难色，后来牙一咬脚一跺，下定决心道：“行，这事儿我马上去办。”
祠堂之内。
龙涎村但凡有点脸面的人，此刻都在这间不足百平米的房间内了。
三张长桌呈品字形排开，长桌上，分别供奉着几个宗族牌位。
几大宗族的代表按辈分长幼或坐或立，每个人面上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不安。
天选者纪元之前，人们的宗族观念本来不是很强，但一场灾难，使得每个人都希望找到精神寄托抓住救命的稻草，况且天选者纪元开始后，蓝星本质上已处于无政-府管理的松散混乱状态，各个村镇各自为政，宗族关系，自然又成了方便管理的纽带。
每张长桌的首位，都是一个年纪偏大的老头子，即便不细瞧，叶深也知道这三位便是村内人口最多的三大宗族罗家、叶家以及林家的族长。
在这些族长的身后，则是村内的青壮年男性。
东侧一张略窄的桌子后，也坐着三个人。
第一个，是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此人大腹便便一看就养尊处优，绝对是村子里条件最好的人家。
这个叶深并不意外，因为这大肚中年人正是龙涎村的村长罗四海，也就是发小罗成虎的爹。
罗四海也是罗家的下一任族长热门人选，村里议事，他是必然会出现的。
第二个，是一个精瘦得宛若竹竿的三十多岁男性，生得贼眉鼠眼，如此场合不但翘着二郎腿，还旁若无人地挖着鼻孔，正是村里的安保队长路通明。
对此人林深全无半分好感，路通明说白了就是一村痞无赖，欺软怕硬还对村民吃拿卡要，天选者纪元来临之时，却走狗屎运不但没死还侥幸成了最末端的初品修武者，后来阴差阳错，居然当上了保村内平安的安保队长，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只是此人即便成了修武者，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平日横行乡里假公济私，欺男霸女的坏事可没少干。
要不是这厮是个修武者，只怕村内想暴打他一顿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只可惜，现在是劫后乱世，谁的拳头硬才是真理，刚才路通明大摇大摆进来时，三个宗族的族长都还向他拱手问好。
窄桌的最后一人，却是个梳着羊角辫留着齐刘海，年岁不过16的清丽少女。
这少女不但服饰称得上华美，面貌亦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气质也是落落大方，一双黑白分明的慧目，却是隐然有泪花闪过。
“小橘...，这种场合，她怎么会来？”
林小橘，目前龙涎村，唯一一个连路通明也不敢惹的人。
倒不是说林小橘有多厉害，但是她的哥哥却是响当当的存在。
天选者纪元开始后，圣龙大陆虽然所有幸存者聚居地都各自为政，但明面上，还是要听从天选者圣殿的号令，毕竟圣殿组织的拳头，绝对是这个乱世最硬的。
林小橘的哥哥林大酉，如今便在修武者高手聚集的圣殿城当差。
而能进入圣殿城任职，最起码也得是高品修武者，一个林大酉的实力，可甩路通明这类货色好几条街。
强者得道，全家享福。
如今蓝星乱世，活生生地书写着这样的真理。
“她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帮浅浅说话？”
叶深心头有一些欣喜，但还是不太敢确定。
只有一个秘密，他没有告诉过妹妹叶浅，也没有告诉过发小罗成虎。
那就是，林小橘，其实是他叶深的飒蜜。
飒蜜是大灾毒前人类社会形容异性朋友关系特好的土话，这个词还是林小橘告诉叶深的，简单形容，飒蜜约等于讲义气的女性朋友。
如果说叶深和罗成虎关系好，是因为两人自小臭味相投一起玩泥巴掏鸟蛋，天长日久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那么和林小橘，则是孤独者的惺惺相惜。
林小橘的父亲，是最早宣布向天选者投诚的一批人。
所以，林家算得上是特权阶层。
第一次和林小橘产生交集，大概是七、八年前，林小橘抱着父亲给她的零食，躲在村后的草垛悄悄地哭鼻子。
她的哥哥早早就成了修武者，父亲作为投诚者又是个大忙人。
而且因为她特殊的身份，村里的孩子们嫉妒她羡慕她，悄悄地恨她排挤她，就是不敢和她一起玩耍。
林小橘，是村内唯一没有朋友的那个孤独者。
直到那一天，饿得饥肠辘辘的叶深在草垛里遇到了她。
“有东西吃，还哭？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我给你零食吃，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这种好事？成交！”
“真的？你不怕我么？村里的孩子，好像都怕我...”
“怕，我也怕，怕你哥也怕你爹...”年幼的叶深眼中闪着超过同龄人的早熟芒光，“但比起那些，我更害怕自己和妹妹饿死。”
“唔，那以后，我多带点，你的妹妹我也把她当妹妹。”
“拉钩...，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变心的人，要遭受天谴的！”
......
有一年过节，林小橘在草垛放了一支烟花，那是林大酉从圣殿城给她带回的礼物。
谁也没想到，那支绚烂的烟花，坠落后的火星差点将半个村子给烧掉。
村长气得咬牙切齿，举着拇指粗的鞭子集结所有的熊孩子挨个审问。
叶深看到眼神躲闪又害怕的林小橘，毫不犹豫地站出去，举起了手。
“你不必站出来的，即便知道是我，村长也不敢怎样，顶多骂我两句。”
“我知道，可是我见不得你挨骂，我皮厚，不怕打。还有，我乐意。”
那一年，他10岁，她9岁。
他的屁股过了正月十五都没完全养好。
可是他不后悔。
因为她安慰他说：“我林小橘谁啊，你叶深飒蜜啊，你要被罗村长打成植物人，我林小橘养你一辈子。”
“切，别说大话，谁养谁还不一定呢!
“放心，我以后是要像大酉哥哥那样成为圣殿战士的人，薪水肯定够，养你和你妹没问题，肯定的！”
林小橘私底下常说她和叶深是食物朋友。
叶深并不否认，毕竟，他们朦胧的友谊，的确是从诱人的食物香气开始，又从烟花变得更加深厚。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或许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但是稍微长大一些，两人都明白，他们在村内的身份，着实是拥有非常巨大的差异。
一个就好像枝头的白凤凰，另一个，却是下水道的臭老鼠。
他们表面上疏远，暗地中却默契地隐藏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段友谊。
林小橘不止一次对叶深说：“你和浅浅别急，我的18岁很快就要到了。”
十八岁，是准许报名参加圣龙修武大会的年纪，修武大会的优胜者，自动获得进入圣殿城当差的资格。
但修武大会的惨烈程度，叶深早有耳闻，他绝不愿意看到林小橘血战大陆诸多竞争者的那一幕。
如果我叶深，也是个修武者，那该多好...
“好了，叶浅的事情，现在进入投票程序吧。”
祠堂的议事显然已经接近尾声，一墙之隔的屋内，左侧长桌罗家族长低沉的声音将叶深从烦乱的思绪拉了回来。
“三位家族长代表本家村民各有一票，罗四海是本村父母官，理应有一票，路通明路队长负责本村安保，也有一票。”
“总数为五票，三票及以上则自动通过无害化处理，如情况相反，我们则砸锅卖铁全力施救，各位清楚了吧？”
村里的文书临时客串起了唱票先生，说到此处，转向面色不佳的林小橘道：“林小姐，请你来呢，是因为林大人还有您的哥哥都在圣殿城当差，您算是眼下咱们村最有脸面的人，接下来的投票，请你做个见证。”
林小橘木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只是来做个见证，难道，是我想多了么？”
祠堂外屏住呼吸偷听多时的叶深多少有些失望，但同时，他也在计算着票数。
三个宗族长老当中，叶家族长自己人的胳膊肘应该不会外拐，村长罗四海是发小的爹，叶家兄妹平时没少去串门，多少混个脸熟不至于下死手，路通明那无赖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只要林家或者罗家的其中一位族长也心存善意，那么浅浅就没什么大危险。
叶深大着胆子垫高身形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看向屋内。
第一个投票的，是留着山羊胡的林家族长。
林家族长正要举手表决，林小橘突然开口道：“林伯伯，你是我们林家族长，希望你三思。”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一条人命，绝非小事，千万马虎不得。”
“啊！小橘，果然在暗中帮浅浅求情！”
叶深窗外听到此处，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喜，不单是因为叶浅脱困的可能性大增，也是因为，他明白了林小橘坚持参加宗族会议的初衷。
但听林家族长道：“小姐说的是，我身为林家族长，孰轻孰重，自然有所计较。”
屋内众人登时齐刷刷望向这边，林家族长缓缓举起了右手，朗声道：“我支持尽快无害化处理，不能为了一个小丫头，让全村的人冒风险。”
“而且这丫头的病，村医都说了十之八-九是灾毒之症，牺牲一人，拯救全村，划得来。”
“你！”
林小橘一张秀脸气得煞白，要不是大伙儿都瞧着，只怕当场就要发作。祠堂外的叶深，更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罗伯伯，你是罗家族长，罗家在本村人数最多，你怎么说？”
一字胡的罗家族长回避着林小橘的目光，环视屋内众人，低声道：“正因为罗家人数最多，我才不能冒险，所以，我同意林族长的选择。”
林小橘冷笑几声，转向续着八字胡的叶家族长，目露殷切地道：“叶族长？叶浅可是你们叶家的人，虽然不是至亲，多少也有些血缘关系，你的意见呢？”
“灾难当前，理应大义灭亲！”
叶深听到连本家族长也是这番说辞，差点没气得昏过去。
是了是了，我叶家兄妹无权无势，就好像山中野草，现在乱世当中本就物资金贵，这些族长，怎肯舍得用全村之力来救浅浅。
“好，你们很好！好一个大义灭亲！”
林小橘气呼呼地坐下，全然把不满写在了脸上，祠堂内场面登时有些尴尬。
那三个已经表明态度的家族长，赶紧朝文书使眼色。
文书心领神会，忙清清嗓子，看向罗四海，询问道：“村长，您的意见呢？”
罗四海看看林小橘，又瞧瞧三个齐刷刷望向他的家族长，叹息一声，无奈地道：“我是一村之长，还能和三个家族长背道而驰么...”
三个族长似乎同时松了口气，文书又转向翘着二郎腿一脸看戏表情的路通明，讨好地道：“路队长，您也表个态。”
路通明显然在强行忍着笑意，一边剔牙一边冷嘲热讽道：“结果都有了，我这一票支持反对也没多大意义，我弃权，弃权行不行？”
三个族长面面相觑，竟同声道：“不行，这事儿要么支持要么反对，哪有弃权的道理？”
“哟，可以啊，你们以前都说我是地痞流氓，但实际上，你们这些老头子，哪个不是一肚子坏水？”路通明终于忍不住，肆无忌惮地笑起来道：“哈哈哈，今天我才明白，这村里除了我这个小流氓，还一直藏着几个大流氓呐，你们这哪是要我投票，分明是刀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杀人没胆，非要多几个帮凶哇...
诶，罗族长，还有林族长、叶族长，你们呢，也别不好意思，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做得对，我呀，就算弃权也支持你们！咱们都想好好的活着，活着就要消耗资源，那小丫头都那个样子了，估计把咱们村家底掏空，也难以救回来，所以，保险起见无害化处理，没啥不对，可是，从此以后，咱们村可就不是我路通明一个流氓喽，而是龙涎四大流氓了，哈哈啊哈哈....”
墙外的叶深，万万没想到，最后投弃权的，竟然是路通明。
虽然路通明的话说得难听，但是话糙理不糙。
“这些，这些老头子，为了省下物资，当真是想要妹妹死！”
已经探听到结果的叶深，伸手向怀中摸去，那里，藏着一枚冲天炮，也是叶深方才交代罗成虎离去时，提前订立好的暗号。
叶深摸出火折，正要将冲天炮点燃，祠堂内，一个虽不大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却是清晰地传入耳膜。
“我反对！还没确诊就无害化处理？！这太草率了！”
但是本该不存在第六个拥有投票权的人啊！
叶深暂缓了点火的动作，再次探头张望——摇曳的烛光之下，再次站起身，并且明确提出反对意见的，是，林小橘！
林小橘明确反对的话语一出，祠堂内百十号人，无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人疑惑，有的人意外，有的人惶恐，但，接下来的几十秒，就是没人敢出声。
在场诸人，或许有人并不惧怕林小橘，但是，没人不畏惧林小橘的父兄。
这短暂的片刻，时间仿若暂停了一般，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似乎都可准确听见。
叶深亦是心中重新泛起希望，事情会出现转机吗？
好一会儿，还是在本村宗族中人口数最多的罗家族长，壮着胆子打破沉默道：“林小姐，虽然你们家出了两个高品圣殿战士，可说是我们龙涎村的荣耀，但圣殿早就有明令，整个圣龙大陆所有幸存者聚居点的内部事务自决，如果没有圣殿祭司的特令，旁人是不能干涉的。”
“我林小橘生在龙涎村长在龙涎村，怎可算旁人？”
“话虽如此，但村中大事，向来由村委决议，林小姐可不算村委成员。这一点，就算你父兄在此，也不会否认。”
“呵呵...”林小橘秀眉微挑，目光逐一在几个表情不一的家族长脸上扫过，提高音量道：“我知道我不是村委决策成员，但也不能看着你们草菅人命！”
文书就是本村村医，当即一边抹汗一边陪着笑脸解释道：“林小姐，叶浅那女娃的状况我看过了，又是发热又是红疹，而且还有恶化的迹象，寻常药根本不起作用，傍晚我还去祠堂后的隔离楼看过，她的意识都开始混乱讲起胡话来了...，这些症状和十几年前肆虐的大灾毒实在太像，我们着实不敢拿全村人的性命当赌注...”
“因为一旦大灾毒爆发控制不住，咱们全村的近千口人，只怕都要遭殃，所以，趁还没人被传染，无害化烧掉，才是最为稳妥...”
林小橘打断道：“你也只是说像，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叶浅得的就是灾毒之症罢？”
“那，那是自然...”
“既然不能确诊，就该想尽法子治疗，为何要动不动就无害化处理？”林小橘见屋内有些人脸上已有恻隐之色，忙趁热打铁道：“叶浅才14岁，还是个孩子，在座的诸位都算她的长辈，假若她是你们的女儿孙女，你们也忍心这般？”
“况且她得了不明之病，本就害怕得紧，若此时知道你们这些叔叔伯伯不但不想着救她，还只顾着明哲保身，你们就不怕将来子孙效仿，难得善终吗？”
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语说完，屋内大半与会者，倒是有些同情叶浅的遭遇了。
心悬到嗓子眼的叶深，在窗外听到此处，更是暗自喝彩，心道林家父兄与圣殿多有来往，林小橘从小耳濡目染，多少受过些正规教育，说话水平，比起他这只知打猎捕鱼的山野小子，果然是高明了不知多少。
“啧啧啧，林家大小姐，说话当真有水平...，只是可惜了。”
屋内响起一阵格外刺耳拍巴掌的声响，阴阳怪气鼓掌的，乃是本村安保队长路通明。
林小橘转向这地痞，耐着性子道：“只是可惜了什么，你倒是说道说道？”
路通明不紧不慢地道：“论讲大道理，我自然是说不过林小姐的，但是论人性人心，特别是为了生存下去的自私天性，我自然比林小姐更有体会。”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说你身为圣殿战士的家属，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半点苦头，自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路通明扫了几个面色尴尬的家族长一眼，继续道：“你以为他们不想救那小妮子？他们当然想救，但是代价如果太大，甚至影响到村里人活命，那就要权衡了。”
林小橘据理力争道：“我父兄常对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叶浅怎会影响到村里？”
路通明哂笑道：“那我再问林小姐，如果叶浅真得的是灾毒之症，咱们村，甚至龙涎村方圆百里之内，有治疗的特效药吗？”
“这...”坦白讲，这件事儿，林小橘获邀前来参加祠堂会议前，还真没想过，所以一时有些语塞。
或许，在林小橘的潜意识内，因为一直把叶浅当亲妹妹看的缘故，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没有，对不对？现在整个圣龙大陆，能治疗灾毒之症的，只有圣殿城，对吧？”
林小橘调整心绪，直视路通明道：“我父兄在圣殿城任职，只需我修书一封，要弄一份药送过来，并不太难。”
“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林小姐，我再问你，圣殿城距离龙涎村，距离多少，往返需要多少时日？”
“龙涎村属龙阳城范围，地理位置该在圣龙大陆东边，圣殿城，在最西边的喜马拉雅山麓，直线距离，大约4000来里，最快的马匹，脚程大约...”
“半个月”这样的字眼，林小橘却是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她总算什么都明白了。
一旦叶浅真得的是灾毒之症，那么，不管圣殿城是否愿意施舍药，只怕都来不及了。
因为十五天的时间，完全足够灾毒侵入五脏六腑发病，运气不好的话，甚至足够一场小范围的灾毒失控爆发。
几个家族长的担心，便是来源于此。
若叶浅的怪病是村医束手无策的灾毒之症，圣殿又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么等待叶浅的，只能是死亡。
而且，从全村人的利益而言，早一点让一个疑似灾毒携带者消失，似乎才是最稳妥的决定，毕竟经历过上场大灾毒的许多人都还活着，谁也不想再亲眼目睹十室九空尸横遍野的那一幕。
虽然这个决定，多少有些不人道和残酷。
但一个人的性命，和一千多口人的性命，这些家族长，自然会选择后者。
路通明看林小橘闭嘴不言，火上浇油道：“我再说得直白一点，就算圣殿的药能送过来，林小姐不妨猜猜，假若我们全村都得了灾毒之症，圣殿是像白衣天使一般挨个给咱们治疗方便，还是把咱们龙涎村所有居民都无害化处理来得容易些？”
“我想提醒诸位，可别忘了，七年前，邻县白家屯是如何一夜之间从地图消失的。”
白家屯，一个拥有三千多人口的中型村镇，七年前因为灾毒之症再次爆发，圣殿派出的战士团，一夜之间，将所有白家屯居民强行就地无害化处理。
不管男女老幼，得病还是没得病的。
可以说，圣殿对各个幸存者聚居点的行事风格，大概就是放羊般的散养状态，平时可以内务自决，但若是出了收拾不了的乱子，对不起，直接消失比较省事。
之前表决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家族长，此时拨开众人站在屋内中央，朗声道：“路队长说得很对，如今执掌蓝星命脉的圣殿，并不像大灾毒爆发前的蓝星各国政府，愿意为民众进行无条件的医疗兜底，而且，从归属意义上来说，我们更像是圣殿的活体人才库，而不是他们愿意承认的蓝星公民。”
“否则，也不会举办什么三年一度的修武者大会，让我们这些幸存者自相残杀了。”
“林小姐，你对我们叶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关乎全村百姓，你真的无能无力。”叶家族长向林小橘拱手施礼，接着转向屋内众人，语态肃然地道：“叶浅是我叶家一脉的人，她父母走得早，这些年，我亲眼看她和哥哥一起，吃着村里百家饭长大。若说毫无感情，定然是假...”
“但此等艰难时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诸位邻里的性命着想，明日鸡叫，我亲自送她去村口砖窑，执行村委决议的无害化处理。”
叶家族长一表态，屋内原先已被林小橘说得有些惭愧的诸人，倒有大半开始点头，心安理得地投去赞成的目光。
林小橘本想反驳，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不免悲戚，已知哪怕说再多苦口良言，也定是白费唇舌。
就如同路通明所说，人心，大部分是自私的。
在这劫后乱世，芸芸众生，首先都是想让自己活下去，然后，才会讨论道德层面的东西。
“不！我和我妹叶浅的命，你们！说了不算！”
愤怒而铿锵有力的话音未落，祠堂东侧的窗户被外力猛然撞开，一个蓝布衣衫满是泥渍的瘦削少年翻窗而入！
但见其一双星目满含怒火，站定后对屋内几位老头子族长怒目而视，正是叶深！
“唔，真臭...”
屋内的大部分人，倒是先扬起衣袖捂住了口鼻。
叶深低头一瞧，也是有些尴尬——料想方才的躲藏之处，也不知是哪里的野狗拉了几泡屎尿，眼下到了明处，才发现全沾在了他脏兮兮的鞋底裤侧。
但此等境况下，他虽本能涨红了脸，却哪还有心思处理这些秽物。
在场诸人，唯一没捂住口鼻的，除了村内几个德高望重的家族长和罗成虎的亲爹罗四海，便是林小橘了。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叶家那小叫花啊！”
“他妹妹得了灾毒症，我看他也不太保险...”
“没事儿，我们叶家人也不少，不缺这两个丧门星...”
“只可惜，这两兄妹要没有了，咱们村以后，小叫花子的‘尊贵名头’，怕是传不下去咯...”
在一片嘈杂的哄笑声中，叶深向林小橘看去，发现林小橘也正在看他。
“叶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隔着人群，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堪称与叶深竹马青梅的俏丽少女，黑白分明的秀眸之中，除了欣喜，亦有一些难掩的焦虑和无奈。
林小橘无视众人诧异的目光，几步走到叶深的旁边，语气低落地道：“对不起，叶哥哥，我，小橘没用，说服不了他们...”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自责。”叶深扶起拿出手帕为他清理裤脚秽物的林小橘，焦急地道：“别管我这破衣服了，浅浅呢，现在状况可好？”
林小橘毫不避嫌地握着他的手，缓缓摇头道：“不太好，来祠堂开会前我才去探视过，要是再得不到救治，浅儿怕是，怕是熬不了几天...”
话至此处，这容颜清丽少女本就湿润的眼眶，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哗地落下，显然是难受万分。
“没事，小橘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的。”
叶深一边安慰林小橘，一边在心中默念：虎子是怎么回事？我闯进来前就已经将冲天炮放了，怎么现在都还没动静？
正狐疑间，但听距离祠堂有些距离的村落西边已是铜锣声起，并且还伴随着慌乱的呼和之声！
祠堂内诸人无不本能冲向屋外院落，抬头一瞧，却是村子西边的粮仓方向火光冲天，定然是发生了火灾。
罗四海身为一村之长，自然是无比着急，拍了拍叶深的肩头，招呼与会的各家族青壮年道：“还愣着干什么，都跟我去救火！”
三个家族长也知道粮仓是本村物资重地，真要烧个干净，只怕过冬都是问题，当即走到安保队长路通明身旁，低声下气地道：“路队长，你手下安保队的队员身手都不错，还请您也带他们去帮忙救火。”
路通明瞧了叶深一眼，半带调侃地道：“我看这小子想闹事，我走了你们能搞定？”
叶家族长赔笑道：“看您说得，这孩子是我们叶家一个后生，刚才鲁莽地冲进祠堂，也是关心她妹妹的病情，没事的，路队长你放心去。”
罗家族长亦是接话道：“救火才是大事，路队长赶紧去吧。”
路通明也带人离开后，院落之内，登时只剩下本村三个家族长和叶深、林小橘五人。
林小橘何等聪慧，略微一想，已明白这夜半火灾绝非偶然，她抹了抹泪痕，压低声问道：“叶哥哥，这火，是你叫虎子放的罢？那咱们，是不是趁机——”
叶深做个噤声的手势道：“嘘！知道就行，保险起见，再等等！”
又过了几分钟，叶深估算最难对付的路通明等人已经走远，这才走向那三个围坐在院内石桌讨论火情的本村家族长，开门见山道：“隔离楼的钥匙给我，我要见我妹。”
三个家族长对望一眼，脸上均露出哂笑的表情，轻视之意显露无疑。
罗家族长瞥了脏兮兮的叶深一眼，更是鼻子发出一声冷哼，无情地道：“叶浅身染灾毒之症，村里已决定明早就送她去砖窑火化——”
“你放屁！”叶深护妹心切，火爆脾气蹭地上来了，直接打断罗家族长的话语，身子前倾道：“我妹还活着，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火化？”
“啪！”
林家族长从石桌起身，上前一步，直接给了叶深一记耳光，接着语态生硬地呵斥道：“放肆！火化叶浅是村委的决议，岂容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莫说是你这无权无势还死了爹妈的小叫花，就是现在小橘的父兄在此，此事已再难更改！”
“哈哈哈...好！这一巴掌，可打得好！”
叶深低头发出一串悲怆的笑声，笑到后来，却是多了几分冷酷的意味。
紧随在身旁的林小橘瞧着他脸上新增的五个殷红指痕虽然心疼，但也知叶深少年老成粗中有细，断不会白白送上去挨打，当即也不多言。
当叶深再次扬起头时，但见寒芒一闪，却是他抽出了打猎用的短匕利刃，迅速地抵在了距离最近的林家族长喉咙处！
“你，你这小叫花...反了你了...”
林家族长虽然故作镇定，但声音，却是掩盖不住地发颤。
叶深的目光在神色大变的三个族长脸上依次扫过，眼中满是令人胆寒的杀机道：“三位叔伯，方才你们在祠堂内的讨论，小侄听得一清二楚，你们想烧了浅浅，那是为了村里人能活命，这我理解，但是——”
“浅浅是我唯一在世的亲人，我答应过我爹，除非我死，否则定然不会丢下我妹不管...”
“所以，恳请你们从隔离楼放出浅浅，我会带着她，离开村子，离得远远地...”
“三位叔伯，请你们成全！”一向在村内被众星捧月般的林小橘，此时竟在三个家族长跟前盈盈拜服下去，语气柔然地求情道：“叶哥哥和浅儿妹妹本就身世凄苦，而且依我之见，浅儿妹妹所患的怪病，未必便是传染性极强的灾毒之症，求你们大发慈悲，给他们兄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不可能！宁可错不可乱！”罗家族长显然比林家族长更有骨气，脖子一梗道：“村规就是村规，开了先例，以后还怎么管理村众，来，叶家的小子，你有本事把我也杀了，否则，休想得到开隔离楼的钥匙！”
叶深火上心头，刀刃略微用劲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罗家族长看了一眼已是冷汗直冒的林家族长，发出冷笑道：“呵呵，林族长殉村而死，想来也是值得的。”
“老罗头，你...，你别瞎说，要死你死，别扯上我...”生死关头，林家族长可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转头向依旧安坐在石桌旁的叶家族长求救道：“老叶，你倒是劝劝你家族的后生，我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叶家族长叹息一声，缓缓站起，盯着叶深足足有好几十秒，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却是并未开口。
叶深心道再耽搁下去，路通明那厮一旦救火返回，再要救叶浅怕是会难上青天，当即催促道：“叶叔伯，你是我叶家族长，我信得过你，也请你相信我，只要拿到钥匙，允我带妹妹离开村子，肯定放了林叔伯。”
叶家族长一声长叹，直视着叶深，答非所问道：“若我没记错，你们兄妹的名字，还是你父亲在世之时，请我帮忙起的。”
“那是希望你们将来长大成人，明事理，知深浅。”
“叶浅患病，自然是没人愿意看到，但是，一旦让圣殿的巡查队知道我们这里出了疑似灾毒症状的病患，只怕整个村子都要遭受屠村之祸...”
“你想救你妹妹的心情，我当然能够理解，可是——”
“砰！”
一声闷响，叶家族长的话语戛然而止，叶深只见这本家族长捂着脑门，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院落内的几个人，均是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更是意外地瞪大了眼。
操起一块青石板，将叶家族长砸晕过去的，竟然是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林小橘！
林小橘一边蹲下身在昏迷过去的叶家族长身上翻找钥匙，一边嫌弃地数落道：“就你话多，哪有这么多但是可是的！再让你说下去，天可都要亮了！”
“喏，叶哥哥你瞧！找到了！”才过了不到十秒，林小橘已拍着手重新起身，扬起一串钥匙道：“果然在他身上，难怪想拖延时间！这下好了，咱们快去接浅妹！”
开禁闭楼的地下室，背起昏迷的叶浅，离开龙涎村，这一切，叶深在林小橘的协助下，花了不到一刻钟。
直到三人的身后，已只能隐约看到火光还未熄灭的龙涎村轮廓，背着叶浅的叶深，这才脑回路慢半拍地转过头，盯着紧跟在一旁香汗淋漓的林小橘，发出灵魂拷问道：“小橘，听说你哥，给你起的绰号，叫做橘子是猛男？”
林小橘俏脸一红，连连摆手，否认三连道：“我不是！我哪有！叶哥哥，你瞎说！”
“哈哈哈，别激动啊，我倒是觉得，你哥的形容，倒还真是一针见血无比贴切。”
“哼！生气了！”
“别气啊，等咱们安全了，我给你捉几只鸽子，给你做最爱吃的烤乳鸽赔罪好不好？”
“那，可没下次了啊！还有，不许叫我那个绰号！”
......
如墨的夜色更深了，龙涎村的轮廓也已经完全被甩在了身后，但是，对叶深而言，或许，这样的长夜，对他们兄妹来说，才是短暂安全的保证。
只是，天亮之后，他们兄妹，又该去何方呢？
半夜，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般的暴雨。
被淋成落汤鸡的叶深一行三人，只得找个山洞点起火堆暂避了一晚。
待得雨势渐微天色放晴，已是第二天晌午时分。
唯一的好消息是，昏迷许久的叶浅好歹苏醒了过来。
但这小妮子的病情显然不太乐观，不但红疹爬满了全身，一张血色全无的鹅蛋小脸，更是时冷时热，最让叶深担忧的是，叶浅苏醒之时，见了他尚能勉强说几句囫囵话，到现在，却是连开口发出含糊的音节也有些费劲。
叶深低头侧耳，在叶浅早已红润不复略显干瘪的唇边细细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妹妹反复说的话语，是特简单的几个字——“哥...，我饿了...”
想来是被关在隔离楼时，村内人人自危且铁将军把门，因此并未有人给叶浅送饭，昨夜三人逃离龙涎村又走得匆忙，自然是未带半点干粮。
叶深和林小橘一番商量，决定稍作休整后，带着叶浅往圣殿城的方向行进。
因为当下情况，整个圣龙大陆多数幸存者聚居点都是刀耕火种的原始部落水平，能救叶浅的，怕是只有传言中科技卓然宛若天堂的圣殿城了。
不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经过昨夜的连番赶路折腾，三人都饥肠辘辘，但此地距离龙涎村已有六七十里，料想村内人没那么快追来，叶深拜托林小橘帮忙照料胞妹，自己则去山洞附近打些野-味。
叶深自小在山野徜徉长大，虽不通医理不精文化，但打猎着实是一把好手，不到二十分钟，他已捕得两只山兔一只野鸡，顺带还摘了一捧酸甜的浆果。
返回山洞的路上，叶深却是愁绪郁结心事重重。
这些年和妹妹相依为命，见惯了大风大浪人情冷暖，使得生性豁达的他，本是个天塌下来也不怕的乐天派。
但眼下叶浅病因不明的恶疾，着实是压在他胸口的一块大石头，先不说将来抵达圣殿城后能否顺利求到药，就叶浅目前每况愈下的虚弱身体，能否撑到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圣殿城地界，只怕也是个未知数。
更何况林小橘贵为村内唯一的圣殿城战士家属，打小便过着大小姐般不知愁苦为何物的生活，此次却让她无端卷入兄妹之事，还要让她跟着长途跋涉踏上生死不明的逃难之旅...
叶深多少觉得有些愧疚。
他倚靠在一株歪脖子松树的树干坐下，心中暗道：小橘昨夜已然是帮了我们兄妹大忙，眼下我们兄妹既然已经暂时脱困，于情于理，也不该让她继续跟着犯险，待会儿得找个好的借口，劝她回村子才是。
叶深主意已定，起身拎着果腹的猎物折返山洞，距离洞口尚有百十来步，眼尖的他却是暗呼糟糕！
原来至少十来个统一身着黑色劲装的龙涎村安保队队员，已团团将昨夜藏身的山洞洞口围住，带头的，正是村内的安保队长路通明！
叶深内心焦急，本想立即冲出，但转念又想，路通明那厮是村内人人皆知的初阶修武者，我一个普通人，此时冲出去和自投罗网白送人头没什么两样，不如暂且静观其变，看能否寻得空挡见机行事。
但见路通明面朝洞口站定，大摇大摆地道：“林家小子，我知道你们兄妹藏在里边，还是快些滚出来，免得我待会儿叫人进去，你可就要吃些苦头了。”
竹竿般精瘦的路通明一连喊了几遍，洞内仍旧是悄无声息毫无半分回音。
路通明显然耐心有限，摆了摆手，登时便有四五个其手下的安保队员，猫着身子鱼贯钻入洞内。
已悄悄攀爬上洞口斜左方一株大树树干，躲在繁密枝叶后暗中观察的叶深，此时紧握利刃的右手都快被冷汗浸湿，心中更是默默祈祷道：但愿小橘和妹妹，已经提前离开山洞了。
“都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一声娇叱，才进入山洞洞口边缘的几个安保队员，登时如见猫的耗子，又灰溜溜地原路退了出来。
话音才落，林小橘那熟悉的倩影，已然在洞口出现。
路通明倒是显得并不意外，上前两步，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道：“咦，林小姐怎会在此？”
林小橘冷淡地道：“心情不好出来散步，难道还要向路队长请示？”
“那倒不必。”路通明一边探头向林小橘身后的山洞内张望，一边话有所指地道：“林小姐的事情，我路某自然是管不了的，但是，昨夜我离开祠堂后，叶家那小子，带着他那本该火化的妹妹逃走，好在老天爷帮忙，一场大雨在泥泞的山路留下了不少痕迹，我带人一路追到此处，居然能碰到林小姐，您说是不是好巧？”
林小橘的心跳得怦怦快，仍旧面不改色道：“你追人是你的事情，挡在我面前做什么？”
路通明道：“我负责捉回叶家兄妹，不知道林小姐对那兄妹行踪，可否知道一二？”
“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他们叶家兄妹又没犯法，你凭什么捉回去？”
“林小姐，你这话可不对，那叶浅乃是灾毒症病患，我非得带回去火化不可，否则圣殿巡查队追究下来，不但村内遭殃，我身为维持本村秩序的安保官若是包庇渎职，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路通明一面观察林小橘细微的表情变化，一面继续道：“至于叶深那小子，我听说，昨夜在祠堂庭院，那小叫花胆大妄为，为了劫走他妹妹，不但胁迫林家族长，又打晕了叶家族长抢夺钥匙，这种行为，难道还不是犯罪？”
藏在暗处的叶深，心中此时已然明白了个大概。
想来是村内三位家族长忌惮林小橘父兄背景，所以昨夜之事，虽然林小橘亦有参与，但三位家族长，定然是对林小橘的行为只字未提，所以路通明才会有此一说。
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让林小橘置身事外，这也正是叶深所期望的。
但听林小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胁迫？我怎么不知道？喔，可能是林伯伯老眼昏花，又因为村内粮仓失火焦急，所以产生了幻觉。”
路通明步步紧逼道：“幻觉？林小姐你说笑了，幻觉怎么会在林家族长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出血的划痕？就算林家族长是幻觉，被打晕的叶家族长头上现在都没消肿的大包，总不是幻觉吧？”
林小橘心知再难遮掩，索性贝齿一咬，大包大揽道：“明白告诉你吧，这人呢，是我救的，昨夜砸晕叶家族长的也是我，与叶深何干？”
“另外，叶浅是不是灾毒症尚无定论，三个家族长是非不分草菅人命，路队长也要当帮凶么？”
路通明不为所动道：“有无定论我说了不算，林小姐也说了不算，但是村内决议如此，我们就该执行。”
“所以，叶浅的性命就不重要了？万一是村医误诊呢？”
“一个乡野丫头的贱命罢了，林小姐何必趟这摊浑水？”
“乡野丫头，呵呵呵...”林小橘话及此处心凉如水，已然知道绝无让路通明高抬贵手的可能，当即面色转冷道：“我还就直说了，叶浅就在我身后的山洞里，路队长，你有本事，就去捉吧！”
路通明估计也没料到林小橘会如此阻挠，拱拱手道：“我知道林小姐在村中身份尊贵，但是，此事牵连重大，还请林小姐不要让我为难。”
“别废话了！我就偏要为难呢？”
“那可就对不住了...”路通明收回双手，发出猥琐的笑声，不怀好意地道：“此处荒郊野岭人烟稀少，我想，林小姐一个人外出采花，不幸被山间猛兽吃了，好像，也合乎情理！”
“你不怕我爹和我哥么？”
“怕啊，但是，他们现在在圣殿当差，又岂会知道这几千里外发生了什么？”
“你！”
林小橘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藏在树干上的叶深，更是低低啐骂道：“卑鄙！”
路通明显然耐心耗尽，大手一挥，命令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把林小姐请到一旁，进去捉人！”
林小橘一双秀眸亮若星芒，不但未有后退，反而上前一小步，露出丝毫不怯的神情道：“你敢！”
“呵呵，我不但敢捉人，今天趁此天赐良机，还想知道，林家小姐，和那些乡野姑娘，究竟有何不同？”
路通明此等无耻的秽言一出，少不更事的林小橘，登时花容失色，藕白素手亦本能抬起护在胸前。
“死就死吧，忍不了了！”
藏在暗处的叶深再也按捺不住，从栖身的树干纵跃跳下，一个驴打滚落在林小橘身旁，起身后护在林小橘身前。
“小橘别怕，但凡我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这地痞恶霸折辱你分毫！”叶深宽慰了林小橘几句，转身握紧拳头，坦坦荡荡地怒视路通明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捉的是我，别为难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