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建国正胡思乱想着,童建波突然探头进来:“哥,吃饭了!”
童建国连忙跳下炕,穿上了棉水袜子。
整个家里,父母妹妹都上班,弟弟也在部队当兵,就童建国一个人闲着。
但他穿的却是最好的。
童建波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穿着像包子一样的布棉鞋。
老爸穿着劳保大头鞋,老妈也穿着双布棉鞋。
唯独童建国穿了双棉水袜子。
这可是当下流行的款式。
跟高腰帆布鞋一样深受年轻人青睐。
这棉水袜子是黑色的,有点像胶鞋,胶面儿从鞋帮一直到脚脖子的位置。
加上鞋料也是那种密不透水的帆布,因此都可以当水靴穿了。
走在雪地里鞋都不会湿。
童建国这会儿还真是饿了,急吼吼地想尝尝东北人民的丰盛伙食。
比脑袋还大的馒头,跟小盆一样的盘子,还有猪肉炖粉条……
童建国兴致勃勃地走进厨房,坐到桌子前。
这啥啊?
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黄灿灿的东西,童建国有些懵逼。
叶淑珍拿起一个掰了一半儿:“来!刚出锅的饼子!”
童建国这才想起来了,这不苞米饼子吗?
北方非水稻产区细粮不足,平时都是吃苞米面儿饼子的。
苞米面儿饼子也不错,我最喜欢吃了!
童建国兴致勃勃地接过半块儿巴掌大的饼子,张嘴咬了一口。
妈呀!这饼子怎么这么奇怪?就像吃到了一口锯末面儿。
既然已经吃到嘴里,童建国就勉为其难地咀嚼着。
这苞米饼子奇了怪了,怎么嚼都是干干的也不甜,难以下咽。
童建国赶紧夹了口菜。
虽然没有猪肉炖粉条,但大白菜炖土豆看起来也不错嘛,真正的绿色健康食品。
童建国吃了一口,又一次差点吐出来。
怎么这么咸啊?难道咸盐不要钱?
所谓南甜北咸真是没错啊。
童建国就着这口齁死瞎子的菜,总算把苞米饼子咽下去了。
正继续夹菜时,却发现老妈和大妹的神情有些异样。
她们好像在说,这是建国吗?
童建国本尊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看他老树皮一样的双手就知道。
“呵呵,这菜挺好吃的……”
“还有这个,专门给你炒的。”
叶淑珍把一个小盘子推过来。
这可不像东北的风格,盘子比拳头大不了多少。
里面装着鸡蛋炒葱花。
这就算额外加餐了。
当下一个鸡蛋五分五呢,一斤粮票才能换两个。
不过,这玩意就饼子更干,还不如刚才的大白菜炖土豆。
但童建国还是夹了一口努力吃着。
童建波突然想起什么,看看老妈:“俺哥喜欢吃生海蛎子,要不给他来点?”
叶淑珍说:“怪凉的,都带着冰碴子,建国这会儿的身体能行吗?”
“没事儿,你看俺哥挺精神的。”
“好吧,你去给他舀一碗。”
童建波起身用吃饭的碗给童建国舀了一碗生的海蛎子。
童建国低头一看,我去!这海蛎子也太大了吧!
最大的跟鹅蛋差不多,小的也跟鸡蛋差不多。
可这生的也能吃?
他试着夹起鸡蛋大的一个,咬了一口。
冰冰凉,鲜爽无比!
就着这一个海蛎子,童建国就把半块儿饼子都吃下去了。
吃完了,还直砸吧嘴。
叶淑珍和童建波都笑了。
童建国指一指那一小盘儿鸡蛋炒葱花:“这个你们俩吃了吧,都快凉了。”
童建波咽口唾沫摇摇头:“我不喜欢吃。”
叶淑珍不由分说就把鸡蛋炒葱花端起来了:“晚上留给你爸吃。”
童建国知道,妈妈并不是真的重男轻女。
有时候,她对童建波的严苛是对自己的惩罚。
当年,那门远亲过来要孩子时,最早要的是大妹儿。
叶淑珍不舍得,拖了好几年,眼看大妹儿长大了,对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二妹了。
二妹也拖了小半年,叶淑珍始终下不了决心。
直到有一天,二妹碰倒了一瓶豆油。
叶淑珍终于给自己找到台阶了。
“你个败家子儿!妈不要你了!跟你婶子走吧!”
她给自己找到止疼药了,二妹却惨了。
二妹这辈子恐怕都会被这瓶油压的死死的。
可这个年代的人哪懂这些?
姜文、王朔的老妈不也这样吗?
即便她们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做错了,也得咬紧牙关挺下去。
她们的信念不能崩塌,因为还有一帮孩子等着她们养活呢。
吃饱喝足了,童建国顿时精神抖擞了。
嗯!考大学?上班儿?
那有什么前途!
生在这个时代就得当个体户!当大老板!
杰克马、建林王算什么?
他们这会儿还不知在哪打转呢!
不好意思!老子先行一步了!
可干个体,老子又能干点啥呢?
童建国这样想着,走进自己屋里了。
厨房里,叶淑珍和童建波还在慢慢吃着,小声议论着。
“你哥,他怎么……”
叶淑珍想说童建国像变了个人,怎么嘴巴变馋了。
童建波说:“哥这是晃神儿呢。刚醒来那会儿还满嘴的南方口音。这会儿不好多了吗?”
叶淑珍叹口气:“应该是吧。对了,你刘大妈帮着找的盘炉子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
“嗯,正好我明天上夜班。”
“还是我请一天假吧?”
“不用了,请什么假请假,你上个月七扣八扣的连20元都没开上。这个月要是还开这么少就不用来家吃饭了!”
“哦……”
童建波低头使劲扒拉几口饭。
童建国在屋子里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该干点什么。
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读书看报太少,对眼下的这个时代了解太少。
其实不要说童建国。
就连上一世的老爸对这个时代都所知不多。
上一世的老爸是1975年生的。
对九十年代的事儿如数家珍。
对七八十年代的事儿却所知不多。
上一世的爷爷倒是没事爱念叨八零年代以前的各种事情。
可童建国,哦不,是周梓童,每次听到爷爷的念叨都烦的要命,想方设法脱身。
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而且这位本尊比周梓童的爷爷还大!
周梓童的爷爷是52年生的。
这位童建国本尊是49年生的
唉,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爷爷爸爸还有没有?
或者,将来还会不会有另一个我?
房地产?古董?邮票?
这种事连傻子都知道。
再说,就算有本钱,那些所谓的投资也得二三十年后才能见效。
这段时间喝西北风啊?
童建国蜷缩在炕上抓耳挠腮,一眼看到炕梢柳条箱子鼓鼓的,好像装着很多东西。
连忙过去打开了。
这柳条箱子是童建国上山下乡时候用的,就相当于后世的超大型旅行箱。
里面装的净是些学习材料、杂志、报纸等东西。
童建国拿起报纸翻看了一会儿,总算对爷爷口中的这个时代有了些粗浅的认识了。
但翻看了半天报纸杂志,他还是想不出当下该干点什么。
似乎上班才是唯一的正途。
算了,还是自己出门亲自看看这个世界吧。
童建国从炕上下来穿衣穿鞋。
其实没啥好穿的。
本来就穿着棉衣棉裤,顶多上炕了,脱下棉水袜子了。
只需要穿好棉水袜子,披上军大衣,再拿起**帽儿。
童建国本来打算披着军大衣就好了,**帽儿也看情况再说。
可刚走出院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刮来,他赶紧把军大衣穿严实了。
**帽儿也扣到头上,连帽耳朵都放下来了。
日嘛,这不是蓝城吗?
就在辽省和冀省交界处。
别人有北戴河、南戴河,它整出个东戴河。
按理说这里是海洋性气候,冬天比巴蜀之地还舒服。
可咋这么冷呢?
这年月,连老天爷都欺负人啊。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童建国怕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走出院子后还特地回头四下打量一番。
门牌号啥的根本没有,只能记住院门的形状,还有周边的环境。
出了院门五六米外10点钟的位置是座将近两米高的冰山。
那其实是个垃圾堆。
街坊邻居都把垃圾和各种污水倒在那里,从春天到冬天,越堆越高,一层层冻得严严实实。
等天暖和的时候老少爷们会发动起来,把垃圾山搬走。
再继续迎接下一座垃圾山的到来。
七八米外,一点钟的位置则一片小树林,有几棵杨树还有几棵银杏树。
穿过那片小树林是一道院墙。
院墙里面有个陆军通讯部队。
好像是营级编制。
部队家属们都说普通话。
兴许是住洋房、吃细粮的关系,那里的男孩儿女孩儿们都长得细皮嫩肉的,很少有大红脸蛋子。
扫了一圈儿,童建国正转身往小道儿上走去时,童建波从院子里跑出来了。
“哥,你出去转转啊?”
“是啊。”
“我陪你!”
“不用了!我还能迷路了?”
“哈哈,早点回来啊。晚上吃包子!”
“好的。”
童建波转身回去了。
童建国刚走了两步就打了个滑梯,差点摔倒。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雪,道路两边全是白花花的,冻成了冰碴子。
道路上的雪则踩压成了冰壳子。
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就像镜子一样。
这种路面走路得讲究技巧。
要迈着小碎步,时不时来个滑步。
连走带滑的,没一会儿就走过这趟房子了。
房后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一群大人小孩儿蹲在那里玩着什么。
大多数人都光着手,个别的戴着五指毛线手套。
大的都有20多岁了,一副青工模样。
小的才八九岁。
一帮老少爷们儿玩的不亦乐乎。
大冷的天,这是在玩什么?
跳房子?不像啊。
隐约能看出他们在弹着什么。
凑到跟前才看清了,他们在弹瓶盖儿。
每个人手里都有个“打儿”,来打对方的瓶盖儿。
这打儿看起来也是瓶盖儿做的。
把瓶盖儿的上半截锯掉了,只留下两三毫米高,再用蜡灌满。
家境优越的会在瓶盖儿里面放一分钱,就能增加打儿的份量。
这尼玛有啥好玩的?
大冷的天不能跟家里看电视玩游戏啊?
不对啊,这会儿绝大多数家庭连黑白电视机都没有,更别提游戏机了。
这会儿的孩子真可怜啊,娱乐项目太少了。
可看他们一个个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的,也很快乐啊!
比周梓童他们在游戏中拿到逆天装备还兴奋。
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蹲在地上玩的太专注。
半尺长的鼻涕流了出来他都顾不上。
旁边一个伙计喊:“尼玛!尼玛!鼻涕流到我瓶盖儿上了!”
童建国忍不住哈哈大笑。
玩瓶盖儿的各位纷纷抬头看过来。
都是街坊邻居,彼此之间大多数都认识。
不过,大家的神色都有些异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来,煤烟中毒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
甚至有各种私下里的议论。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工凑过来。
“童哥!你好了?”
“是啊。”
“那就好!来!童哥来一根儿!”
青工说着拿出一包大生产。
童建国摆摆手:“不了,昨晚抽多了,差点爬冒烟筒了。”
“哈哈哈哈!”
青工身边的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有人竖起大拇指:“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啊!这话说的有水平!”
“哈哈哈哈!”
童建国也得意地跟着他们一起笑起来。
一个半大孩子手里举着三块儿苞米饼子凑过来。
“哥,我也玩会儿吧。”
青工板起脸:“先吃完!”
青工姓姜,叫姜卫。
他们家姊妹三个,都躲过了上山下乡。
老大姜红是个女孩儿,比童建国小三岁,因为是聋哑人就不用上山下乡了。
老二姜卫去年该轮到他的,结果他老妈泡病号,提前让他接班了。
童建国打量姜卫弟弟姜兵手里的三块儿苞米饼子忍不住惊叹:“我去!三明治啊!”
他那三块儿苞米饼子是叠起来的,一层夹着黄豆酱,一层抹着猪大油。
“给你童大哥咬一口!”
姜卫命令说。
姜兵不太情愿地举起来:“给你,童大哥!”
“哈哈,不了!”
姜兵立刻如释重负,两口就把剩下的“三明治”吃掉了。
旁边有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喊:“来!胖子!咱们大战300回合!”
胖子?
你们对胖子有啥误解吗?
姜兵这种跟周梓童他们零零后小时候比起来都属于比较瘦的好吧!
只不过其他人太瘦了显出他了。
姜家这哥俩看起来确实比其他人显得更精神,更油水充足。
因为姜卫和他老爸老妈都在皮革厂上班。
皮革厂加工皮革剩下的边角余料都分给工人了。
拿回家熬油,当然比别的家有油水了。
很多公检法、老师、医生等都时不时巴结他们家,就为了弄点发臭的皮革的边角余料,让自己看起来也油水充足。
“走了啊!”
童建国挥挥手。
姜卫点点头:“嗯,有空家里玩啊!”
走到大街上,童建国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谁说这个年代空气清新,没有雾霾?
居民区的雾霾多的吓人好吧。
家家户户烧劣质煤,烧苞米杆子,没有雾霾才怪了。
又不像欧美农村。
人家烧的是劈柴,那当然污染小了。
反而大马路上空气更清新一些。
因为根本就没有汽车。
好一会儿才过来一辆马车。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撩着蹶子猛跑着。
到了跟前突然一扬尾巴,“噼里啪啦”拉了一堆马粪。
我去!交警!交警叔叔呢!
童建国刚一掉头,突然有五六个戴着红领巾的孩子拐着粪筐提着铁锹冲过来。
围着那一堆热气腾腾的马粪两帮小孩儿竟然争执起来。
“是我们先来的!”
“我们先来的!”
“我们!”
“咳咳!”
童建国背着手走过去。
“男的不要草草,女的不要痒痒。”
两伙小孩立刻停止了争执,抬头打量童建国。
“嗯,那个啥,马拉蛋糕、牛拉花卷,什么拉豆儿?”
“羊拉豆儿!哈哈哈哈!”
一个小孩儿大笑着。
其他几个孩子却一脸严肃,有一个脸上还露出几分不屑。
妈蛋!孩子都没有三观,都是小畜生!
尤其这个年代,他们习惯被家长老师严厉对待。
你对他们和蔼可亲,反而会让他们觉得你软弱可欺,是社会边缘人。
要是被他们当树哥就惨了!
你算老几啊?关你屁事啊!
“我觉得……”
一个小孩儿嘟哝着。
“住口!”
童建国大吼一声。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小孩儿吓得差点哭了。
童建国又换了和蔼的口气:“那个,听大哥哥的,大哥哥给你们做主!”
“嗯!”几个孩子一起点头。
“刚才我一直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是啊。”
“你们比他们早到一点点。”
“你看!就是我们先到!”
“明明我们先到……”
“不过,我特地看了下时间……”
童建国说着,还拍一下自己手腕。
其实他手腕上哪有表啊。
一只手表一两百,学徒工的半年工资都买不起。
“嗯,你们比他们早到0.4秒钟。”
“早0.4秒也算早!”
“就是!0.4秒都打破纪录了!”
“哈哈哈哈!”
那帮人得意地笑着。
“四舍五入学没学过?”
“学,学过……”
“那就对了!所以,你们算打平了!”
“怎么算打平了?我们比他们早到0.4秒。”
一伙人不服气。
另一伙人嗤之以鼻:“听不懂人话啊?0.4秒不算数。”
“行了!我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我觉得!听我的!来!趁这堆蛋糕还热乎,你们把它平分了。”
说着,童建国从一个小孩儿手里夺过铁锹把那堆马粪分成两堆。
“再给我们一个!”
“我们这边少了!”
“行了!就这么地了,赶紧拿走!”
童建国转身离开没几步,两伙刚才还争执不休的小屁孩儿却像老朋友一样聊得火热了。
“你们还差多少?”
“还差一半儿呢?”
“要不咱哪天到园艺大队偷鸡粪?”
“好啊,园艺大队养鸡的最多。”
两伙小屁孩儿聊着聊着,竟然议论起童建国了。
“那个大人自称大哥哥,长得比我爸还老……”
日嘛!你们……
童建国又走了会儿,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
怎么回事?明天就是新年了,怎么一点没有节日气氛啊?
这会儿的人对元旦无感啊。
跨年啥的根本没人在意。
走了好一会儿,童建国才在路边一栋房子的黑墙报上发现彩色粉笔写的“欢度元旦”的字样。
童建国刚叹口气,突然就听到“砰”地一声。
童建国吓得跳向一边,就看到两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手里举着枪状物在比划着。
而且枪管儿还冒着烟。
我草!火药枪!
童建国刚一愣神儿。
另一边的家伙突然又举起火药枪了。
“砰!”
童建国这才看清,两人一手拿着火药枪,一手还拿着个锅盖,当做盾牌。
“啪!”
铁沙子喷在锅盖上。
尼玛!不要命了!
再看两个人,都嘻嘻哈哈,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们就继续作吧。
童建国小跑着离开,刚停下脚步又听到“啪”地一声。
这又是在搞什么?
这回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拿着类似的玩意儿。
是用铁丝折成的,前头装的是自行车链条,一根火柴插在里面,俗称火柴枪。
虽说火力不猛,可也有一定的危险啊。
这两个**崽子连锅盖都不用,直接对射。
尼玛,都是精神病啊!
童建国一路走着,四下打量着,想找到个体户。
但很遗憾,根本没有。
好容易走到汽车站跟前,总算看到一个个体户了。
而且,这个个体户相当嚣张!
他在车站门口支着张桌子,桌子三面都贴着红纸剪的大字:刻章!
尼玛!有没有搞错?刻章办证都这么正大光明?
童建国将信将疑地走过去。
这伙计跟他年龄相仿,但童建国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回城知青。
首先,他手很细致,不像童建国这种老树皮一样的手。
其实,童建国这种手干一两年农活就摧残出来了,想恢复原状且得三五年。
再看他的眼神也不对。
他的年龄跟童建国相仿,如果下乡的话铁定是老三届。
所谓老三届其实是六届。
64、65、66年的初一、初二、初三和高一、高二、高三生。
童建国是高二生。
这伙计念书再晚,怎么也是初三或者高一了。
在当下,属于文化水平较高的了。
这帮人虽然被生活摧残的没人样儿了。
但骨子里还有那股劲儿。
而这伙计眼神发飘,显然在市井中已经摸爬滚打有年月了。
“大哥,您刻章吗?”
刻章老兄打招呼。
“暂时不刻。”
老兄继续埋头刻起来。
看了会儿,童建国想起来了。
他这刻章就是专门给私人刻的。
都不用向有关部门备案。
或许这会儿文盲比较多。
不管城里人还是乡下人,办理各种需要签字画押手续时,统统使用个人印章。
所以说,这个市场其实相当壮观。
从这伙计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他日子过得挺滋润。
脚上穿着翻毛大头鞋。
这鞋在劳保商店得卖五六十元一双。
手腕上戴的欧米伽也得200来元。
身上的军大衣干干净净,头上也没戴大棉帽。
而是戴着个毛线护耳。
坐在那里就跟一发报员似地。
也隔三差五总是有来刻章的人。
他们一般都不说话,就递过来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再选一下印章。
一般都选木头的,好一点的选塑料的。
刻章的哥们儿手头很熟练。
一边看着纸上的名字一边用铅笔在印章上打好隔断,然后把名字倒写到印章上。
接着,举起小刻刀就开始工作了。
童建国看了会儿就想:这营生咱也干的了啊!
周梓童以前就喜欢写写画画。
高考的时候如果不是太自信了都不会失手。
提前一年报名去学美术,靠艺术特长加分,至少能考上个二本。
至于倒写字,童建国虽然没有这么熟练,但也不用他这么麻烦。
直接用透明纸把名字写下来,然后倒过来,照着往印章上写好了。
看这情形,这伙计的收入应该比上班的强很多了。
眼下上班的,哪怕像童建国这种28岁老龄青年,到了厂子里一样得从学徒工干起。
一干就是三年。
第一年19元多,不到20元。
第二年21元多,第三年23元多。
然后从一级工开始,慢慢往上爬。
绝大多数人一直干到退休也评不上八级大工匠。
简直是浪费青春啊!
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上班。
可坐在街边刻章好像也不太体面啊。
且不说本尊是堂堂的老三届。
周梓童也是洪四代、富三代好吧。
周梓童的爷爷周坚强跟建林王是一拨人。
都是根儿红苗正,老红军后代。
上山下乡时人老人家到农村表示一下就被部队招走了。
营职转业到地方后,进入某保险公司当科级干部。
除了个人能力,其它都是零。
靠自己努力白手起家,渐渐当上了市级公司的总经理。
最后,保险公司上市,老人家一下就有了亿万身家。
光每年工资都上千万。
童建国虽然根儿有点黑,苗儿不太正。
但好歹是老三届,高二生,半个知识分子呢。
就跟路边坐着,天天用爱心发报?
忒跌份了吧?
童建国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开了。
一辆公交汽车进站,一群大爷大妈蜂拥而上。
有卖茶鸡蛋的,有卖包子的。
童建国看着直摇头:这些更干不了!
童建国继续往街里走着,刚走到一个拐角,冷不防一个灰头土脸的大妈走过来嘟哝着:“换粮票!”
“啥?”
童建国都没听懂。
换粮票是啥意思?
这也是个营生?
童建国溜溜达达往电影院这边走来。
这电影院有三层楼高,看着有点陈旧、有点小,但童建国挺喜欢这种建筑风格。
电影院通体都是用石头建造的,最顶上有一个红色的大五角星。
朱红色的大门两边有玻璃罩子,里面贴着电影宣传海报。
这会儿的电影海报色彩鲜艳夺目,还挺吸引人的。
大门口人来人往,显然是这一带最繁荣的地段了。
童建国凑过去。
只见大门口蹲着两个老太太,她们面前都放着柳条大筐。
一个在卖波螺。
“来呀!吸波螺!肚脐波螺!一分钱一盅!”
这吸波螺就是一头尖尖的那种波螺。
跟瓜子差不多大小。
吃的时候用钥匙孔摆断尖尖那一头,再一吸,里面的肉就出来了。
所以叫吸波螺。
肚脐波螺跟衬衣扣子差不多。
扁扁的,有点像肚脐。
吃的时候得用大头针把肉挑出来。
另一个是卖瓜子的。
“来呀!热乎的瓜子啊!五分钱三杯!”
她那种杯子是喝茶的,二两的杯子。
三杯估计也就半斤多点。
童建国最喜欢吃瓜子了,这会儿嘴巴又馋的要命,忍不住就凑过去。
大妈立刻热情招呼:“小伙子,要来点吗?”
童建国一摸兜儿却尴尬了。
真是兜儿比脸都干净,连一分钱都摸不出来。
“两分钱也行啊,卖你一杯,带个尖儿……”
说着,大妈还比划着。
妈蛋!两分钱难倒英雄汉!
童建国叹口气,刚打算转身离开,突然有人招呼:“童大哥!”
一回头,只见两个女孩儿走了过来。
两个女孩儿都跟童建波年龄仿佛,脸上的红脸蛋子略浅一些。
童建国略一打量,认出了其中的一个。
这女孩儿叫陈红,跟童建国一样,都曾是昭乌达盟的知青。
实际上,童建国跟她姐陈燕才是一届的。
陈红比童建国他们晚三四年到昭乌达盟。
73年的时候,一场白毛风袭来,陈燕和丁思甜他们几个永远留在了草原上。
因为姐姐牺牲,76年下半年刚开始有回城名额时,陈红就被早早安排回城了。
如今,她已经是有工作的人了,神态气质跟以前大不相同。
“小红!”
童建国连忙打招呼。
“嗯,童大哥,吃瓜子不?”
“呵呵,闻着味儿感觉不太香啊。”
“挺香的呢!”
说着,陈红拿出五分钱:“来!”
大妈拿起玻璃杯子。
“满点!再满点!来!童大哥!接着!”
童建国只好伸出双手。
这一玻璃杯子看着不多,倒到手掌里也是满满一捧。
可这双手捧着怎么吃啊?
又没法倒进兜儿里。
看着童建国不知所措的样子,陈红笑了。
“来!我帮你!”
陈红帮着童建国把瓜子都揣到兜儿里了。
接着,第二杯她又倒给了旁边的女伴。
自己那一杯倒了一半儿,又抓一把给童建国。
“我吃不了这么多!”
童建国一口气嗑了一小把瓜子,连连点头:“嗯,挺香的。”
“是吧?呵呵,走!咱们看电影去!”
“这个……”
童建国一看周遭,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
这随随便便跟一个大姑娘进电影院不太好吧,再说自己口袋比脸都干净……
其实,陈红长得还算不错。
东北人个头儿普遍比较高。
比如男的,童建国这种一米七六的身高勉强算中等偏上。
而周梓童的老爸周继文是1975年生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四。
在他们那个时代,在巴蜀地区已经算是比较高的了。
小伙伴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高长子”。
眼下的女孩儿嘛,一般都一米六以上,超过一米六五就算比较高的了。
陈红有一米六二三的样子,穿着有跟儿的皮棉鞋就将近一米六五了。
加上她穿着收腰的呢子大衣,站在人群里还真是竖条条的。
再说,吃人嘴短……
“走吧!今天演《黑三角》,他们都说挺好看的。”
“是啊,是啊,老好看了,反特片儿!”
陈红的女伴儿在一旁帮腔。
“呵呵,主要我……”
童建国摸摸口袋。
“没事的,童大哥你还没工作嘛,应该我掏钱!回头你上班了再请我!”
“那好吧。”
陈红拿出3毛6分钱去买了三张票,三个人一块儿向电影院里走进去了。
这电影院不用对号入座,全是三合板的硬座椅,稍微动弹一下就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要是有人一起动起来就仿佛一场奏鸣曲。
童建国他们进来的有点晚,一大半的座位都有人了。
尤其靠中间的位置,基本都被成双成对的男女们占据了。
童建国他们三人只好找了靠后的、靠边儿的座位坐下。
电影开始后,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有剧透的,有情侣小声说话的,有小孩子吵吵闹闹的。
童建国倒没烦,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会儿的人跟若干年后也没啥区别啊!
这不就是弹幕吗?
周梓童平时追番就喜欢一边看内容一边看弹幕。
也就他们90后孤寡老人事儿多。
还要什么安静、还要什么代入感。
要什么自行车要自行车,爽就得了呗。
除了说话的声音,就是椅子“吱吱扭扭”的声音、瓜子皮踩在脚下的声音。
最刺耳的是有人踩到波螺壳子了,就如同指甲从玻璃上划过。
这个《黑三角》的电影,童建国以前听都没听说过,但还真好看。
简单直接、非黑即白。
就像看网络小说一样,爽感十足。
童建国坐在最右边过道的位置。
正在看着,隔着过道另一边座椅上有人在小声说话,听着声音有点耳熟。
那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七八岁,大人像是个年轻女子。
童建国仔细打量那女子的背影,越看越眼熟。
这电影院遮光效果很差。
整个电影院一层二层都有窗户。
窗户上有很薄的绒布窗帘,靠手动拉扯。
二层的窗户窗帘都没拉上。
一层的也没拉严实。
刚熄灯放映影片时,还有点黑漆漆的感觉。
过了会儿眼睛适应了,就跟白天差不多。
童建国仔细打量几眼,等那个年轻女子转了几下脸庞时,他终于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一个同学,叫赵君。
而且也算的上是街坊邻居。
她就住在童建国他们那片小区旁边的部队大院里。
当初,童建国还是跟她以及其他七八个同学一起去的昭乌达盟。
不过,就像周梓童的爷爷以及建林王他们那波人一样。
他们到农村只是做做样子,没几天就被部队招走了。
听说她后来被保送到军医大学去了,这会儿估计已经毕业工作了。
童建国只是打量几眼,便暗地里赞叹:真是个美女啊!
这会儿的女子敢留披肩发的一般都是美女。
因为这会儿理发、修饰手段很少。
如果发量不行、发质不行、头型也不周正的话,留披肩发简直就像梅超风一样。
童建国打量了一会儿,赵君便察觉了。
她不时侧一下脸,用眼角余光看向童建国这里。
估计她也认出来了。
但她不好意思完全转过脸来打招呼。
不时撩一撩头发,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我去,你挺骚的嘛!
这位本尊大哥心跳加速,显然对赵君也有点意思。
可这也忒老了点吧?
赵君他们部队的孩子念书比较早,虽然跟童建国是一届的,年龄却要小一岁。
但怎么也27岁了。
这不赶上阿姨了吗?
20岁兴许还可以考虑考虑。
“童哥,看见没有?那个老姑娘。”
陈红在一旁撇嘴说。
“呵呵……”
其实陈红自己也二十四五岁了。
既然已经被陈红发现了,童建国也不好再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了。
老老实实看电影、听“弹幕”。
等电影看完了再过去打招呼也不迟。
可等电影放映结束,童建国再站起来时,赵君已经没影了。
估计已经夹杂在人群中向外面走去了。
陈红在一旁长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挽起童建国的胳膊:“童大哥!电影好看吧?”
“嗯,不错。下回我请你!”
“好啊!”
到了外面,陈红说:“童大哥,你别着急工作的事。”
“怎么了?”
陈红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来年百货公司会招人的,尤其像你这样会外语的……”
“我去,当营业员还要会外语。”
“哈哈,说不定有外宾啥的。”
童建国本尊英语就不错。
周梓童更厉害,虽然没考上大学,至少也能达到六级的水平。
因为除了高中以外,周梓童上的都是双语学校。
英语水平那真是杠杠的。
“好吧,谢谢你啊。”
童建国也未置可否,先表示感谢再说吧。
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
可个体户风吹日晒的更遭罪。
赚钱或许比上班赚的多些,也比较自由。
但发不了财啊!
什么卖瓜子挣100万,听他们瞎几把吹。
王十和建林王还说自己白手起家呢。
听蝲蝲蛄叫,都不用种庄稼了。
这会儿其实商业口也不错。
前些年工业口比较吸引人。
工人老大哥待遇好,各种福利高。
人们曾经说共产主义美好生活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这说得就是TX区的状况。
可最近一两年,商业口越来越吃香了。
因为他们跟衣食住行密切相关。
姜卫他们皮革厂那种跟商业口根本没法比。
门市里随便一个卖猪头肉的都能让家里人吃香喝辣的。
哪怕一个卖菜的,家人都不用半夜起来排队买大白菜。
或者从脑瓜顶上爬过去,就为了买冬储大萝卜。
童建国正在胡思乱想着,冷不丁一抬头却发现赵君刚好就在前面的路上。
他这才想起,赵君跟自己是同路的,她家部队大院就在童建国他们那片居民区附近。
童建国在她身后打量几眼,不由得惊叹一番。
我去,这赵君个子不矮啊,感觉有一米七多。
就算在未来零零后的年代里,都算是比较高的了。
赵君虽然领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童建国还是一眼能看出她是个姑娘。
因为这会儿未婚和已婚分的很清楚。
不像80年代以后那么乱。
不论结婚的,没结婚的,男的,女的,统统都可以烫头。
这会儿结婚的妇女一般都不留披肩发。
要么盘头,要么剪短烫了。
童建国小心肝儿砰砰跳着。
但却不急着过去打招呼。
泡妞儿这事儿不在年龄,有时候年龄越小反而越有优势。
因为80后以前的人男女界限比较分明,容易紧张。
而90后、零零后们反而没什么杂念,想的也没那么多。
泡妞儿这事往往就这样,想的少反而容易成功。
童建国就这么一路盯着赵君看。
漂亮女孩儿好像都有特异功能,谁要打量她,她用后脑勺都能察觉到。
但漂亮女孩儿又大多喜欢玩矜持,你不主动招呼,她也不会主动跟你打招呼。
童建国就故意吊着她,一路盯着她看。
一直到两个人都走得一般齐了,赵君再也忍不住了,主动打招呼。
“哟!老同学啊!”
“真是你吗?”
童建国目不转睛打量着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