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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明传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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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明传全文阅读

逆明传作者:我叫邱建

逆明传简介:一起黄金失窃案,掀开大明王朝隐藏的危机。
林中三剑,是否会成为大明王朝皇权更叠扭转乾坤的核心?
削藩背后,朝野各方势力剑拔弩张。
劈开历史迷雾,呈现另一个视角的靖难之役。 https://www.zhaoshu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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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明传最新章节第65章 重与细论文
第1章 寒色已青葱
逆明传全文阅读作者:我叫邱建加入书架

  明,建文元年,寒冬,北平燕王府。

  夜,一场大雪,簌簌飘在堂前。

  “南边的事情,有眉目了,东西今天运到北平,过程还算顺利。”燕王妃倚坐在梨木雕花的矮几旁,一颗黑子轻敲棋盘,犹豫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哦?这么容易?”对弈的燕王朱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凝神盯着棋盘。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我们这第一子落在了兵部,还不知道朝廷会不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动手呢。”纠缠于黑白之间,燕王妃又在棋盘上落一黑子。

  “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哪里是刚刚开始。”他纠正,“胡惟庸,李善长,蓝玉。”燕王不动声色的念了三个名字,瑞脑暖烟的熏缭,燕王朱棣的表情让她看不真切。

  是啊,已经十年了,从洪武二十三年开始的那些血淋林的往事,一幕幕,一桩桩,在暖炉烟雾中聚拢继而飘散。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专心地看向燕王,看着他长居北平十年来发髻新添的白发,看着他掌兵十年越发冷峻的眉眼。他迎着她的目光,却并不抬头只是任她看,凝神在黑白棋盘僵持的局势。

  一盘棋,对弈十年,也是时候破局了。

  燕王妃眼中闪过一瞬潋光,嘴角扬起些微的弧度,是稍纵即逝的,一分自信。

  她葱白细长的手指,再落下一枚黑子。

  长安城,瑞雪渐化,春芽新绿,市井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游人如织。

  西市,食铺簇拥,炊烟腾绕,饕客络绎不绝。

  北市,商埠林立,各式细软金银店铺,门庭若市。

  元宵佳节将近,城内一派欢快喜庆景象。

  除了北市中央那间琉璃瓦飞檐大气的店铺,挂着鎏金招牌的“尚埠钱庄”之外。

  “尚埠钱庄”红漆大门紧锁,偌大的门面异常冷清,与长安城此时的热闹格格不入。

  钱庄后院,琉璃瓦覆顶的前厅,此时,聚集着数位青衣儒生,堂下一片寂静,各人都不说话,气氛紧张凝重,屋外偶尔几声鸟儿莺啼。

  前厅中央正坐一位中年男子,身着褚色掐丝夹缎袄,鬓角些许斑白,脸上一道突兀的刀疤横居左脸颊,触目惊心。他此时浓眉深锁,双手握拳,骨节泛白,目光盯着青石地板,非常焦虑不安。

  “吴当家,要不然我们先行闭门谢客,等几日周转过来之后再开门营业?”坐在最前面的一名青衣儒生小心开口询问,他较其他几位年纪略长,眉目柔和安静,此时却也是一脸担忧的神色。

  “韦掌柜,这可万万使不得!”堂下另一个马上站起来反驳,“这钱庄闭门谢客一日便损失千两,我们在中原二十余家钱庄分店若是同时停业,这每日的损失——”他故意拉长尾音,目光精锐地观察堂上首座那一人的反应,只见大当家额前青筋隐隐抽动,刀疤脸上并无任何波澜。

  “但是按钱庄目前的银钱储备,如果不能马上找回那十万两黄金,恐怕是撑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韦掌柜顿了一顿,有些迟疑地看了吴当家一眼,犹豫话该不该讲下去。

  “说下去,然后呢?”吴东南抬起头,示意韦掌柜继续。

  韦掌柜正了正身子,朗声道:“我想,目前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我们中止所有盐业生意,抽回扬州盐运的资金。”韦掌柜顿了顿,堂下并无人接话。

  “当然,盐运生意也是我们这历年来费尽心血争取而来的,又不幸遇到前朝追查郭桓案,衙门官场变动巨大,还能保持目前的份额垄断了南方水路,实属不易,这么着就放弃,恐怕还需要吴当家亲自进京上兵部尚书齐泰齐大人解释,官府方面斡旋打点免不了要大费周章。”

  “但是,这是目前相对稳当的办法,盐运的生意收回资金,钱庄便可如往日一般正常经营。”

  “不过,”他略一沉吟,”因为盐运利润可观,而且借盐运生意笼络了兵部势力,这一旦中止下来,钱庄盈利不仅会大幅度减少,兵部还可能因此而放弃我们钱庄,转向支持其他财团势力。”

  吴东南听了心中若有所思,一根手指轻轻叩着红梨木茶几,心里盘算着要是让淮扬其他盐商知道他吴东南放弃了全部南方水路盐运生意,将会如何的冷嘲热讽大肆幸灾乐祸,磨刀霍霍横马拦下全部南边水路漕运,那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拢来的船家、商家、各路码头商埠,已经深入到千家万户的盐业买卖,一夜之间,真的是一夜之间,全部都失去了。

  还有,更重要的是,钱庄一旦突然放弃了盐业生意,此事涉及方方面面的隐秘避讳较多,兵部未必就能短时间找到信得过的人接手,兵部一旦少了巨额进账,兵部尚书齐泰,当朝建文帝眼前的大红人,他会不会,因此而起了,杀心?

  前朝因“郭桓案”连坐官吏数万人,导致如今官府中层官员职位空置过半,中小官吏如惊弓之鸟,人人自危,我们不过一个钱庄,上下当班伙计一千余人,朝廷会不会故技重施,因此事找理由对尚埠钱庄抄家,论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吴东南想到这些,细细密密的毛汗,里里外外渗了一身,脸色发白。

  “那韦掌柜,另一个办法呢?”吴东南似乎下定了决心,否定了放弃盐业生意的方案。

  “另一个办法,就是钱庄表面上继续照常经营,丝毫不漏黄金被盗的消息,稳定维持各大商贾达人的日常生意往来,”听到这句,吴东南的脸色才略显缓和。

  “同时,我们要设法找回丢失的万两黄金。”

  “不过,这次黄金被盗事有蹊跷,肯定并非普通土匪山贼之流,找回黄金难度很大,相信堂下在座各位领头管事未必有能力找回来。”堂下各位管事听了纷纷颔首。

  “小震,当日黄金被盗的情景如何,你再详细讲一遍。”吴东南侧了侧身子,望向坐在后排角落的一个年轻人。

  名叫小震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浓眉大眼,涨红了脸,正自责犯下了危及钱庄金子招牌的滔天大错,忽然又被点名,应了一声,便细细描述当日情形:

  “七日前,小的和钱庄的四十位师傅在山西的潞州金矿提货,去年就预定铸造的十万两黄金金锭,金锭有二十两,五十两,十两各种成色,我们清点了金锭数量和成色和预定的无误后,便将各类金锭分别装箱,一共装了二十辆马车。“

  “为了防止沿途遇上山贼劫车,二十辆马车全部伪装成贩卖果蔬干货的马车,我和四十位师傅也装扮成普通乡野农夫走卒,连夜赶路,返回长安。“

  “马不停蹄连续赶了三天的路,马匹劳累过度,不肯再走,我等便决定稍微休息一下,补充粮草,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我等便入住了山西平阳官府的驿站。”

  “什么?平阳官府的驿站?”吴东南眯着眼,打断他。

  “是的,吴当家,因为我们钱庄有全国两百多个官府驿站的关牒,所以所到之处都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官府驿站,比较方便。”

  “这全国两百多个官府驿站关牒是兵部齐大人特别关照的。”韦掌柜特别提示到。

  吴东南因垄断了南方盐业生意,在兵部户部官宦圈子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官商通吃。

  “嗯,对,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事。”吴东南记起来了,“然后呢?”

  小震继续道,“当日山西平阳府有官兵二十余人值班把守,我等放心休息,小的负责值夜。”

  年轻的小震此时突然脸色涨得通红泛紫,羞愧难忍。

  “不知为何,小的该死,小的太该死了,竟然在屋外睡过去了。”

  “次日清晨,就听见有师傅大喊,马车丢了!”

  “你是说,连箱子带车,还连着马,全丢了?”吴东南声音提高了八度。

  “小的该死,小的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小的一时疏忽,犯下了大错。”小震被吴东南一声呵斥,吓得“扑通”一声从凳子上跌下,跪在地上。

  “停在驿站内二十辆马车,连马带车带货物,全部丢了!”

  “最奇怪的是,连驿站里面二十余个官府的官兵也睡得死死的,一夜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哼,怕是你们几十个人全部都被下了迷药!”吴东南一脸怒气。

  “这必然不是普通的劫财,大当家。”

  韦掌柜沉声道:“这第一,贼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潞州提货黄金,这对于我们钱庄的流通往来钱银头寸调拨安排了如指掌。”

  “而且,这次黄金买卖是半年前就早预定好的,潞州那边金矿常年与我们钱庄生意往来,前朝圣上开国执政以来,三令五申禁止民间私铸黄金白银银两,强行以引发纸质货币大明宝钞代替金银,但是金银始终是干货,民间免不了阳奉阴违,因此,为了潞州金矿他们自家的安全,给他们十万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对外泄露半点风声。

  “况且,十万两黄金,体量巨大,推车运输就必须要四十个人的劳力。”

  “这第二,胆敢在山西平阳官府驿站里动手,消无声息,做的这般干净,不留一丝马脚和痕迹,在六七十人的眼皮子底下,二十辆马车和三十多匹马一并偷了去,城中完全无人察觉,此等贼人岂是等闲之辈?”

  堂下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钱庄黄金被盗果然非同寻常。

  “既然这样,我们也要请高手出马了。”吴东南突然下定决心,既然别无他法,索性就赌一把。

  他愤怒的拍桌而起,“大明朝廷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居然还有人敢打尚埠钱庄御赐金字招牌的主意!”

  “要不,我们还是先报官?”堂下左侧一个青衣儒生管事提议。

  “你忘了咱们家金字是在官府驿站里丢的?”

  “而且,前朝洪武皇帝颁《大诰严刑治国于天下,违禁民间私铸金银宝器,违例者处以什么样的刑罚,咱家也不必再此赘述提醒诸位了。”

  吴东南厉声反斥,心想更何况洪武年间大兴诏狱,暗流颓横,左一个“空印案”朝廷几乎杀光户部布政司系官员,右一个“郭桓案”朝廷又灭了六部左右侍郎以下所有官员,官府衙门这十几年来,死的死,伤的伤,流放的流放,当差人数也就只有洪武开国时候的十分之一了。

  虽然现如今,建文新帝即位,广施仁政,将朝中积累的紧张肃杀的气氛逐步缓和下来,但法不枉正,新帝登基以来并未废止前朝严苛法令,尽管咱家有兵部尚书齐泰撑腰,齐泰还是洪武皇帝临终的顾命辅佐大臣,如今朝中权贵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而且齐泰涉盐运一事极深,也算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是毕竟有前朝“郭桓案”在眼前放着,凉国公蓝玉也曾因倒卖盐引被告发,导致罪加一等诛九族惨死,如今当朝他们那儒生的迂腐做派,断然也是不敢明面上去动用地方官府的力量给咱们追查黄金的下落。》

  “黄金被盗一事,去请辉炼镖局接手追查。”郑一貉的光头背影在吴东南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恐怕不妥,镖局插手此事太过招摇,而且辉炼镖局在南直隶各省活跃,免不了和南方其他盐商有交情,镖局商事买卖占比居多,和达官贵人也有交道,若这些外围的竞争对手和客户都知道我们钱庄丢失了黄金十万两,钱庄表面无恙,实际储备极其单薄,那这后果……”

  韦掌柜直言进谏,心想,堂堂大明建文新帝御赐金字招牌的尚埠钱庄,库中虚空,没有了钱银,这中原二十余家分店,之前流通到市面上大量的银票和当票,要是所有人闻风而至,都上门提现兑付现钱,呼啦啦一夜之间,大厦将倾。

  只怕相比之下钱庄倒闭还算小事,这兵部和户部也一并牵连出来,满朝文武又要闹个天翻地覆,先帝尸骨未寒,新帝竟如此胆大包天……吴东南想到这里,后背脊梁骨自上而下凉了个透。

  “韦掌柜说的很在理,郑一貉出马确实招摇。”吴东南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左脸上的刀疤有些狰狞,沉吟了一会。

  忽然,一个面色冷漠沉静的娇俏身影浮上眼前。

  “林中三剑!林中三剑那三个小娃如何?”

  “回大当家的,小的一直留意林中三剑的动向,他们姐弟三人自从脱离辉炼镖局,似乎没有接过任何买卖。”小震回答道。

  “呵呵,这一次,咱家的买卖,林谨一定会接,虽然他们三个小娃傲气得很。”吴东南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伴着些许的不屑一顾。

  此语一出,众人愕然,各自纳闷着,吴当家何以如此自信?

  半年前的夏天,“林中三剑”的林氏三姐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随同辉炼镖局二掌柜江芜茗,四人一致要求脱离镖局,郑一貉以十年的养育之情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再三劝阻,都无济于事,四人还是执意离开。

  无奈之下,郑一貉逼迫四人立下重誓,承诺终身不得与辉炼镖局争执动手,不得妨碍镖局道上生意,见到四人白纸黑字的誓词,郑一貉才放手让四人离开。

  从此,威震大明朝南直隶十三府四州的辉炼镖局,声明显赫高手云集的“六把剑”,从此就少了排名前四的四把剑:江芜茗的朽木,林谨的承影,林绍的霄练,林扬尘的含光。

  四人脱离镖局后,辉炼在南直隶各地的生意自然也沉寂了许多。

  辉炼二掌柜江芜茗半年前北上走镖,听说遇高手暗算,被断了右腿,之后四人就一同离开镖局,确实再也未曾参与任何江湖生意。江芜茗在城北经营牧场,养马养牛放牧,林中三剑则隐居城南竹林,以提字卖画为生。江湖各路势力、官府、商家纷纷盛情邀请三剑出山加盟,可任凭多少重金盛名,三人皆不为所动,只隐居竹林,似是不再过问江湖纷争。

  “小震,准备笔墨,待我修书一封,送予林中三剑,委托三人追查黄金,既然重金酬劳无法打动三位小娃,那我就用一个秘密作为交换好了。”

  堂下各人骤然一惊,全部直起腰背,竖起耳朵。

  “他们三个最关心的,江芜茗是被谁砍断了腿的秘密。”吴东南阴冷一笑,脸上那道刀疤更加狰狞。

  书信写完,“小震,此信速速送去给城南竹林的林谨,告诉她情况,需要什么尽管提。”

  “是,大当家。”小震接信听命。

第2章 林暗草惊风
逆明传全文阅读作者:我叫邱建加入书架

  长安城的南郊,远远的是一片荒凉的野竹林,结了白霜的竹枝暗哑枯黄。

  竹叶上正结着厚厚的冰霜,午后的阳光下,晶莹如黄玉般剔亮。

  林外走来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副普通村夫打扮,灰衣劲装短袄,身量硕颀,浓眉大眼,明澈俊朗,他左手提一篮果蔬,右肩扛一把青锋凛冽的长剑,剑上插着一只猎来的山鸡。

  青年心情愉悦,哼着小曲在竹林中穿梭,忽然噤声,停下脚步,满脸戒备,侧耳倾听了一会,朗声正色问道:“不知何方贵客光临寒舍?”

  竹林的另一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过后,钻出另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外披天青色貂绒鹤氅,正是尚埠钱庄的小震,他见对方随随便便地扛着剑,剑上却是一只红羽山鸡,不由忍俊一笑,回道:“小的尚埠钱庄吴震,我们钱庄大当家吴东南有一封书信,吩咐小的交给林谨姑娘。”小震的目光停留在对方剑上的山鸡,剑身穿过鸡胸,却不见一丝血迹,这把剑是......

  “我是林绍。”灰衣青年答道,“哈哈哈,吴东南居然也有这等题诗作画的雅兴?那我们得要个好价钱才行。”林绍挥挥手,带小震进入竹林深处。

  林中三剑的林绍!

  那这把就是上古商朝殷天子商汤开国所铸的“宵练”剑。

  “宵练触物,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

  果然是剑过而不血刃,小震不禁心中啧啧称奇,两人随即往密密笒笒竹林深处去。

  两炷香时间过后,两人行至竹林尽头,眼前呈现一个别致的茅屋小院。

  竹林外的世界白雪皑皑,这茅屋小院却是绿意盈盈,各色奇花异草团团簇簇,中间种植了几株矮木藤萝,雍倚错落着,将茅屋院落装点得别致有趣。

  小震放眼细看院前种植的草木,不由得暗自惊诧:绛紫色的曼陀罗,杏黄色的狼毒花,绯红色的芍药,碧绿色的迷迭叶,丁香色的石斛,松花色的菊花青,豆绿色的麦冬......种的竟是几十种色彩纷呈品类不同可入药的草木花卉。

  这林中三剑是何等人物?

  配药的郎中医师吗?

  “吴东南叫人来讨画了。”林绍大步流星走进屋,小震跟着进门。

  屋外寒冷,屋内却并未生火燃炭,只见案上一鼎鎏金莲花熏炉,焚香细烟轻绕,让人一进屋就神清气爽,遍体生暖。

  小震好奇的四处打量,前厅陈列一面绢纱苏绣屏风,缀以点点樱花落英纷飞,隔着屏风向里屋望去,厅内陈设甚是质朴简单,一左一右两张高矮案几,墙边一个书橱堆满了书。左边窗下坐一女子,身形姣好,正低头伏案作画,右边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也正低头挥毫写字。

  小震想起林中三剑脱离辉炼镖局后,修身养性,靠卖字画为生的传闻,看来果真如此。

  小震随林绍走进内厅,垂手站在一旁。

  “吴东南啊?他才不可能来讨画,他哪可能有这个风雅爱好?”左边作画的女子头也不抬的回答,声音慵懒。

  小震望向女子,二十四五年纪,身穿皎月色对襟竖领窄袖短袄,

  袖口锦纹裹边,湛粉的月华裙,细细的裙褶在凳上水漾垂散下来,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素淡服饰,却处处精致。

  她正低头凝神伏案描绘一张牡丹图,细支狼毫勾出丝丝花芯吐蕊,水粉色,嫣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妖娆着,画卷雍容大气颇有大师之风范。

  “画得真好看。”小震心中暗暗由衷赞叹,这位想必就是林中三剑承影剑剑主林谨了,原来竟是一个书卷文雅的闺秀小姐。

  “吴东南这种人,无利不起早,从不做亏本买卖,难得一次主动来找我们,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必然是有事相求。”右边蓝衣少年轻笑道,抬头对小震略一点头颔首。

  小震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得呼吸一滞,这少年十七八岁年纪,面如皎月,眸若星辰,颊如芙蓉,唇若桃花,生的倒是比女子还要俊俏。

  难道这就是林扬尘?

  古书有云,剑有含光,视不可见,泯然无际,经物不觉。传说中的神秘的含光剑,剑主却是一个单薄俏丽的玉面小郎君?

  扛着山鸡的村夫林绍,执笔作画的闺秀林谨,还有这美貌胜女子的玉面小郎君林扬尘,这三人果真就是传说中的林中三剑?果真如江湖传言般武艺出众智勇双全吗?

  “这是我们镖局大当家给林姑娘的信。”小震把信递给林谨。

  林谨放下画笔,抬头接信,眼角淡淡扫过小震,算是打过了招呼,一汪秋瞳翦水,好不动人,但眼神似乎没有聚焦,神情淡漠,仿佛世间万物皆入不了她的眼。

  “吴东南叫我们接他一桩买卖,帮他找回被偷走的金子。”林谨看完信,轻轻叹了口气。

  “哦?吴东南他个大财迷,大财主,居然丢了金子?那不是上蹿下跳要急疯了?哈哈,有意思。”林绍笑道,把猎来的山鸡从宵练剑上取下来,剑上和鸡身竟然滴血未沾。

  “他提的条件倒是很有趣。”林谨转即也扬眉莞尔一笑,指尖轻弹,已将一纸信笺隔空传向屋子另一边的蓝衣少年林扬尘手上。

  “他说他知道江芜茗被何人所害?他居然知道这个?”林扬尘看完信脸色微微泛白。

  “什么?江芜茗?砍断腿的事吗?”林绍也大吃一惊。

  “那次芜茗出事的北上送镖,送的是官镖,想必是极为重要的物件才会请辉炼护送,布政司和北平都司同行,吴东南素来又和朝廷势力交好,想必也是一起同行了的,估计确是知道了些什么。”林谨语气又一转,满是凉意。

  “七彩琉璃宝函,听说的北元宫廷里的东西。”林绍说完,也不再吭声。

  唉,为了送这朝廷的一次官镖,江芜茗,你.......

  林谨娥眉轻蹙,心中的某个地方一阵疼痛,这疼痛萦萦绕绕

  无法散去,伴随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江芜茗啊江芜茗,你到底要瞒我们到何时?

  十年来我们四个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不分彼此的情深义重,竟然敌不过一次官镖?

  这几个衙门官宦你才认识了几年,你家里当年是如何被灭门的,你是完全忘记了吗?

  三人不约而同同时沉默下来,林谨继续低头作画,林扬尘继续埋头挥毫题字,林绍继续摆弄蔬果。

  屋里突然一片寂静,只听见香炉里沉香木燃灰发出的轻微的簌簌声。

  小震在三人的沉默中,一脸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没得到林中三剑的答复,没请到林中三剑出马相助追回黄金,丢了这么巨大金额的钱银,韦掌柜分析前因后果厉害关系的一席话,犹在耳边嗡嗡作响,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辉炼镖局吴东南诚意邀请三位大侠出手相助,务必要帮帮我们,黄金失窃影响巨大,小人吴震不才,在此代表钱庄里里外外上千名伙计,恳请三位大侠帮我们找回被盗的钱银。”

  “扑通”一声,见三人不理睬也不说话,小震原地下跪,就地“咚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小震觉得眼前开始有些昏花,听见林谨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好了好了,回去告诉你们钱庄的吴东南,为了江芜茗,我们接了你们的买卖。”

  小震大喜过望,抬头望向林谨,她已绘完画卷,将一枚圆形小印沾了朱砂,印在牡丹画卷的右下角,落款是个小篆体的“谨”字。

  “坐的太久,终于可以舒展舒展筋骨了。”扬尘放下笔,也拿起一枚方形印章,在题字书帖上落款,是个小篆的“尘”字。

  小震又再三磕头连连写过三人,立即起身飞奔着离开,回城里钱庄禀报吴东南去了。

  “姐,要不,你再去城北探望一下江大哥呗。”林绍小心的试探着。

  “嗯,好,我现在就去。”

  江芜茗,江——芜——茗,心中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名字,十年的光阴,成长陪伴,风雨与共,患难同在。江芜茗,始终不离不弃陪伴在三人左右。彼时,一笔一划书写名字,是冬日里最热烈的暖阳,是早晨的旭日东升,是湖畔的春江水暖,亦父,亦兄,亦友。

  江——芜——茗,现如今,再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名字,每一笔都牵扯着心中巨大的疼痛,一寸寸,一缕缕,无限地扩散着,无语枯坐到天明。

  “江芜茗。”林谨再次寥落的念出这个名字,目光飘过茅屋院落红红绿绿的花草,芜茗城北的牧场,这时候,应该也是霜雪覆盖了。

  自从去年四人离开辉炼镖局,芜茗就刻意疏远了,自己右腿断了,行动不便,却还执意与三人远远的分开独居。一人居城北,三人居城南。江芜茗行踪也变得飘忽起来,去哪里了做什么事再也不和三人交代。上门找他十次,有大半时间屋内无人不见踪影。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唉......

  林谨有再三叹了口气,戴上栗色貂皮昭君卧兔帽,披上同色貂皮锦缎镶边厚氅衣,出门翻身上马,向城北奔去。

第3章 远山枫外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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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南郊,鹅毛大雪纷飞,两匹快马在雪地里驰骋,马蹄所至翻起一阵雪浪。

  “韦掌柜,我们钱庄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骑着枣色骏马的青年问,他鼻子已被冻得通红,眉上也结了冰霜。

  “吴当家从金银首饰生意起家,勤勤勉勉十几年,终于发展壮大到现如今中原二十多家钱庄分店,日进斗金,商途恒通,连当今圣上都器重咱们家,御赐了金字招牌,大明朝朗朗乾坤,敢问还有哪间钱庄票号当铺能有咱家吴大当家的气派?你说说,谁还敢得罪我们?”骑着黑色快马的中年男子呵斥道。

  “新皇刚继位,兵部尚书齐泰齐大人就引荐了大当家拜见皇上,皇上亲手御赐了金字招牌。作为大明朝的一个普通生意商人,能享此等殊荣,不仅是子孙后代的福泽,黑白两道也要拱手想让。”

  “韦掌柜,您也见到皇上吗?他长啥样?”

  “那日我随大当家一同觐见,当今皇上允炆,年轻有为,有礼有节,长得是白净贵气,温文尔雅。”

  韦掌柜一脸自豪的回忆起当日金銮殿里身着织锦黄袍的年轻人,如何走下龙椅,如何亲手扶起觐见的两人,又是如何以朝廷治国需钱银流通稳定,兴邦百姓为期许,鼓励吴东南一定要将钱庄经营壮大,新帝踌躇满志,预以修齐治平执领天下百官,重塑天下儒理太平。

  一切,只不过发生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当齐泰领着两人走出大殿时,两人朝服的前胸后背已然湿透了汗水,即因激动也因紧张。韦掌柜回忆起觐见圣上那一幕依然感觉手心冒汗,喉咙发紧,仿佛圣谕教诲就在耳边。

  “可是,韦掌柜,我还是觉得咱们这次被劫,情形也太诡异了,像是什么人专门算计好了,卡准了时辰一样,精准的时间和地点,直面命门砍来一刀。”小震还是一脸忧心忡忡。

  “你看,他竟像是知道我们扬州的盐运,正月十八要上缴盐税,诺,就是这个月。整个淮扬的盐税都是咱们家贡献的,要是到点缴不上税,户部还不剁了咱们大卸八块?”

  “你看,劫走咱们家金子的大坏蛋,还像是知道北平都司张信张大人月初就支走了五万两白银,他更像是知道......”

  “够了,小震!”

  “何时缴纳盐税,哪位大人来支取过大额现钱,不用你提醒,我这个当掌柜的门儿清,记得一清二楚。”韦掌柜方才沉浸在建文新帝鼓舞教诲回忆里的,一点自满得意一扫而空。忽然脸上一红,愤怒地打断了小震的埋怨。

  一被训斥,小震立即小孩子心性上来,扁了扁嘴一副委屈的模样。韦掌柜念着这孩子是吴东南的亲侄子,从学徒到跟班也在钱庄呆了六七年,勤快老实忠心,知道他一直为了自己办运送差事不利,被劫走了金子的事情压力巨大闷闷不乐,韦掌柜言语马上又软了下来:“长年以来,我跟随吴当家打点钱庄生意,日常支出往来,商票借贷,官府关系经营,我打点得也算周到。”

  “况且,还有朝中齐大人罩着咱们家,齐大人辅佐皇上忠心耿耿,主张的儒教兴邦治国的理论又正得圣心,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和咱们家叫板?”

  “那依你说,这次是什么人劫走了咱们家金子的呢?”小震追问,心里还是不踏实。

  “应该也就是哪个大山头大寨子的土匪山贼,不过是手段高明些,给你们迷药下得分量大,趁着夜里无人醒来搬走了银钱。”

  “问题是有十万两呀,二十辆马车,东西又极沉,车轮滚在地上都会嘎啦嘎啦响,动静声音不小,哪条路上的山贼有这等瞒天过海的本事?”

  小震脸上又泛起一阵羞愧的潮红,想起当日比平时更困倦,又怕出什么变故,和四十位师傅商量,每人背靠着一个装黄金的箱子才安心入睡。结果次日醒来,却发现四十多人全睡在驿站门口,光天化日之下,诡异的背靠着背睡得整整齐齐。

  “太丢人了!这劫匪也忒可恶了!”小震想起当日的窘迫惊慌就咬牙切齿。

  “所以呀,吴当家说去找林中三剑,用这混迹山野江湖的剑客去对付山野寨子的土匪山贼,不是门当户对,刚刚好么?”

  两匹快马在雪地里又加快了奔驰的速度。

  “江芜茗,江芜茗,你在不在家?”屋内又不见人影,只有灶台上蒸着的馒头冒着热气,林谨四下喊着。

  “我在马棚,你去把劈柴的木头捡两块最大的拿过来。”

  声音从屋后传出,伴随着一阵叮叮咚咚的敲打声。

  推开马棚的木门,迎面一股浓郁的马汗味,木栅栏从中间分了两排,一排是十几匹清一色的栗色皮毛的高头骏马,另一排的十几匹白色皮毛的骏马,见有人进马棚,马儿发出嘶鸣,一匹小马凑近林谨,靠近她肩膀磨蹭着脸,表示亲昵。

  林谨微笑着拍拍小马的头,看着马棚深处,一手支着拐杖,一手对着马棚木墙钉着钉子的男人。

  “芜茗,给你。”林谨走到马棚深处他的身旁,递上木板。

  “这几天雪下得大,要把马棚这些开裂的墙缝都补上。”他接过木板,腾出那支着拐杖的手,将木板往墙上摁去,木拐杖于是在腋下一松,直接向后倒下,他失去了重心支撑,刹那间就站立不稳,林谨见势急忙扶住他的胳膊,飞快的接住要倒下的拐杖,重新支在他腋下。

  林谨接过他手中的木板榔头和钉子,开始在木墙上叮叮咚咚修补。。

  她瞥见江芜茗右腿那截空荡荡的裤腿,一阵心疼。榔头一下一下的敲击着铁钉,铁钉一点一点地深入墙壁,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扎进她的心里,一点一点的深入,扎得深疼。

  现如今,身边这个断腿的男子,真的就是江芜茗?

  十八岁,江芜茗拜府里郑一貉为武艺师傅,那是四人首次相见,一起去宗学府念书学习。

  十九岁,遭遇家族巨变,四人开始一起逃亡。

  二十岁,他拜“无为老人”为师,劈门前千年银杏树朽木为剑,以无招克有招,以混元气运克武功力道,学得“无为老人”真传。

  二十二岁,他手执一柄朽木剑,单枪匹马踏平湘西龙王寨。

  二十四岁,他成为威震南直隶十三府四州尚埠镖局的二掌柜。

  二十六岁,长安城一十三连胜比武擂台,他一举拿下武状元。

  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去年的二十八岁,被人砍断了右腿。

  这世上,到底还有谁,有着绝世超凡的武功,能够轻易伤得了他?

  林谨满腹悲伤,心中念到:从我的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从江芜茗的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我们之间十载相依为命的缘分,似乎就在这一年的变故里,戛然而止。

  她越想越心酸,不由得红了眼眶。

  林谨钉补好墙上的缝隙,压制住所有一股脑涌上来的情绪,若无其事的说:“走,给你扎针去。”

  “什么?你又要扎针?都过去半年了,我每天都老老实实按你的吩咐吃药热敷,你看,我这不是都全好了,已经活蹦乱跳的,怎么还要扎针?”江芜茗一听到“扎针”二字就头痛欲裂,林谨对他下手从不留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生气,故意捉弄,每折腾一次宛如上刑逼供,简直就差严刑拷打了。

  “不许啰嗦,是你懂医理还是我懂医理?你要是不想扎针,就乖乖搬去竹林与我们同住,让小绍和扬尘天天看着你吃药休养,乖乖地躺着,哪里也不许去。”林谨一面对江芜茗,就一改平日对外冷漠示人的态度,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那可不行,你们已经不是小娃娃了,都已经长大了,也是时候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张罗,还是自己一个人独居自由自在。”

  江芜茗知道林谨想说什么。

  他知道她的担心。

  他知道她的牵挂。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这十年以来的隐姓埋名,他们只为了能好好活下来。

  三个显赫的大家族被前朝洪武灭门,诛九族,连坐了上万人,只有他们四个还孤零零的活着。

  那些四个人要背负终生的巨大冤屈;那十年来,口不能张,语不能言,词不能达的愤恨;那前朝洪武老儿引发于天下人大肆传播街知巷闻的《逆臣录》和《昭示奸党录》,是一颗颗透骨的长钉,把四人生生世世地钉在大明朝的耻辱柱上。

  这些!这些!这些!

  无时无刻不在鞭打着他,是比失去右腿更钻心刻骨的疼痛。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江芜茗拍拍林谨的头,轻松如常的态度,就像以前表扬她剑练得好,画绘得好,慈爱亦父。

  两人离开马棚回到屋内。

  林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密密地排列着细如毫发的钢针,她捏起一个小瓷瓶,倒出艾绒点燃,迅速在他身上几个穴位处点下,再利落拈起几根钢针,准确地刺入艾绒灼灸着的穴位处。

  “啊!痛!痛!”他张口大叫。

  “不许叫,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一丁点也不能遗漏。”

  完了完了完了,又要开始上刑了,又要严刑逼供了,江芜茗心中一阵哀嚎。

  “半年前,七彩琉璃宝函的押送,到底有什么人参与,发生了什么事?一句也不许隐瞒,说吧。”林谨说完手下又重重的刺下一针,疼得江芜茗双手锤床。

  “遵命,回女侠,去年七月,小人江芜茗和镖局大掌柜郑一貉接受北平都政司张信张大人的委托,护送北元朝廷的遗宝七彩琉璃宝函给北平燕王府燕王殿下,说是新帝继位,感谢皇叔四王爷长年安心镇守北疆,击退蒙古有功,令大明朝边防无忧,辅佐新帝有功,四海升平。”

  “因为圣上御赐的东西贵重,而同去的三位大臣又都是文官,所以雇了镖局同行护宝护人。”

  “同行的是朝中圣上新派北平上任的三位大人:张信,张昺,谢贵。其中张昺新任北平布政使,谢贵和张信为新任北平都指挥使。”

  “我们镖局两人和三位大人的属下一行,行至山西泽州府,泽州是张昺张大人的老家,张大人就提议休整一日,他回家探望老母亲。恰巧在泽州府驿站,又遇见了尚埠钱庄的大当家吴东南。吴当家说他也正好要去北平开钱庄分店,正好与我们同路,便一路同行。”

  “张昺大人归队时带回几坛老家酿制的汾酒,当晚我们几人就在驿站畅饮,张大人说了些老家的见闻,说有个前朝的官吏,因惹了事情,害怕先皇问罪,便躲在家中装疯的故事。然后几位大人就开始讨论起燕王,说他大概也是怕死在装疯,闹了一出出的好戏。此次圣上差他们去给燕王赐宝,也是借机试探燕王是不是真的疯了。他们几人开着玩笑,聊得多酒也喝得多,醉酒酣畅大睡,次日便又耽误了一天。”

  “那你呢?”林谨目光灼灼地盯着江芜茗。

  “我那点小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最多半斤的量,自然也是喝多了呗,一喝多倒头就睡,没个一两天也醒不过来。”江芜茗自嘲着。

  “然后呢?”

  “然后我就酒醒了,发现已经是四天之后了,不知醉酒迷糊时候,被何人暗算了,砍断了右腿,醒来的时候,郑一貉正带着我飞奔着回府。”

  “郑大掌柜说,三位大人去了燕王府,百般试探之后,回去禀报当朝建文皇帝,燕王朱棣,是真的疯了。”

  “回禀女侠,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小人江芜茗武艺不精,酒量太浅,疏忽大意,遭人暗算,断腿之事也算是咎由自取,也追究不了旁人。”

  林谨哑然失笑,又深深叹了口气。

  江芜茗,你依然是不肯告诉我实情吗?

  这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能执天下最羸弱的朽木为剑,混元之气触物为钢,坚不可摧,就算你喝得酩酊大醉,这世上又有谁能破了混元之气,有盖世武功能重伤于你?

  建文新帝登基以来崇文弃武,兴起独尊儒术之风,如今这世道已经不流行习武强身了,普罗大众以学习儒学古法,著台阁体文章为荣,百姓以科举考试,金榜题名为追求,建文帝甚至连颁布诏书也喜欢引古喻今,导致朝中能武者甚少,三位朝廷文职命官赴任履新兼送御赐宝物,请几个武艺高强的镖师保驾护航,护送官镖,行为倒也是无可挑剔,相当合理。

  那么不合理的地方,就是吴东南的恰巧出现了。

  听闻吴东南甚得新帝欢心,和兵部户部也来往密切,兵部尚书齐泰更是朝中力主削藩第一人,另外三人也是为了削藩架空燕王而履职北平,布政使主管财政田地钱粮税收,都指挥使把持兵权统领亲兵。

  吴东南,张信,张昺,谢贵四人目的一致,各司其职,都是针对削去燕王朱棣势力和实力,建文新帝借着关键岗位换人履职,夺去北平燕王手中的财权和兵权,难道是这四人伤了江芜茗?

  亦或是,那四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事,燕王伤了江芜茗?

  林谨百思不得其解,频频叹气,蹲下挽起江芜茗右腿那一截空了的裤管,细细查看伤处。

  这是怎样触目惊心的伤痕!

  右腿膝盖以下只剩不到半寸骨肉,尽管创口已经愈合,仍能看见,断裂从中间开始,先是尖锐之物硬生生的磨断腿骨,估计引发了血栓滞胀,随后被利器横切掉坏死的半截右腿。

  当日郑一貉满脸泪痕的背着血迹斑斑的江芜茗回镖局,林谨发现伤口已经被细致包扎,应是先行已经初步治疗过。

  反常的是,历来宠爱三人如父的郑一貉,也对此行三缄其口,作答的内容几乎和江芜茗表述的一样。

  江芜茗大病初愈就命三人一同离开镖局,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仿佛这一刀不是砍在他自己的右腿上,而是砍在三人的脖子上。

  江芜茗,你在顾忌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你铁了心让我们回避什么?

  时过境迁,我们已经隐姓埋名了十年,还能发生什么能比十年前应天那个冬天更可怕吗?

第4章 归思欲沾巾
逆明传全文阅读作者:我叫邱建加入书架

  又回到十年前的冬天。

  那日也如今天这般漫天飘着鹅毛大雪,凌晨,母亲把三人唤醒,把收拾好的包袱和三把剑递给三人,她披散着头发,光脚站在雪地里说:“去后院小门,你们师傅郑一貉驾马车带你们走,还有你们的小师兄。”

  “以后你们三个要好好地听他们的话,好好地活着,不要回来了。”

  她们三人刚睡醒,一脸迷糊,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硬推着三人去了后院小门,她赤脚走过花园,走过凉亭,走过祖父留下的藏剑阁,一直把三人推上了郑一貉的马车。

  母亲突然大哭起来,不舍地抱着林谨说:“以后,你们要改名字,记得吗?姓什么都行,只要不姓邓,不姓李,姓什么都行。”

  “以后,你们要记得,不要再回来应天了,也不要再回家了。”

  “以后,你们要听师傅和小师兄的话,乖乖长大。”

  “以后,你们去卖菜打渔,长大干什么都行,一定记得,不要做官。”

  “为娘,为娘,”母亲泣不成声,“为娘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你们要乖乖听话,要好好活着。”

  三人见状,突然醒了过来,心中开始害怕,八岁的林扬尘大哭:“爹呢?我爹呢?娘,我们一起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娘,我们不走,我们不要离开家。”十三岁的林绍也慌了神,开始大哭。

  “快走,快走,一会晚了就来不及了。”母亲抽泣着对郑一貉说。

  “夫人放心,以后这三个孩子,就是我老郑和尚的亲生孩子,去哪都不会丢下他们,誓死保护他们周全。”

  话音一落,郑一貉就飞快架着马车开始飞奔。

  江芜茗拍拍三人,示意大家卧倒,然后把马车上厚厚的干草铺在三人身上,自己也蜷缩在干草堆里隐藏了起来。

  郑一貉赶着车,风驰电掣,终于赶上城北运载牛羊牲畜出城的车队队伍,他们避过了城门口查哨的官兵,匆忙地离开应天。

  那一年,林谨十五岁,那时候,她还叫邓谨言,林绍叫邓少语,林扬尘叫邓慎行。

  太公公李善长给起的名字。

  人生,是多么的可笑和苍凉?

  先帝洪武说,善长兄,治理后方,和睦军民,使上下相安,千载之下,人人传颂,萧何亦未能比过。

  先帝洪武还说,邓愈兄,随我二十二年,东征西讨,尝尽辛苦,镇守八州,有功无过。

  可是,就算谨言,少语,和慎行,战战兢兢的低调与隐忍,也没能躲过那场两个家族灭门的结局。

  邓谨言拨开覆在眼前的干草,从缝隙里露出眼睛,她看了皇城应天府最后一眼。

  那繁华如梦的城墙,青砖白瓦之上,满天晨曦,是火一般怵目惊心的殷红色。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几近令人作呕,此时城外护城河,忽然传来流水的声音,她把缝隙再拨的大一点,循了水声望去,只见护城河的水陡然高涨,奔腾汹涌着几乎漫过河道。

  然而,着陡然高涨的,竟不是河水,是,血!

  十年前,邓谨言,邓少语,邓慎行都死了,和七十六岁高龄的韩国公李善长九族一起,和申国公邓镇三族一起,和他们成千的同僚下属和家奴一起。

  都死了。

  满世界的殷红,满世界的血,满世界的绝望。

  家破人亡。

  林谨沉默着,一根根拔出江芜茗身上的针灸,突然涌上的疲倦席卷着往事一幕幕,翻滚哽咽在心头。

  “江芜茗,我们接了个买卖,要离开几天,你记得每天都要去竹林帮我浇花。”

  “什么?浇花?你们住得那么远.......”身后又传来江芜茗哇哇不满。

  屋外的大雪,此时已停,天空慢慢又透出澄澈的蓝。

  林谨翻身上马,朝着天边澄澈的方向奔去,小跑一会,勒停了马,回头看向身后陷在白茫茫雪原里的牧场。

  江芜茗,是否从此,我们就要走上不同的路?

第5章 前心安可忘
逆明传全文阅读作者:我叫邱建加入书架

  北平,燕王府。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背携着一大袋书轴画卷,风尘仆仆地从马车上下来,他穿过王府前厅,回廊,花园,后院,来到后门一出别院小屋。

  小屋里坐着等他的,正是燕王妃。

  “回禀王妃,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邓家小姐和公子的字画,全部托人收了回来。”老仆向燕王妃行了个礼后,双手打开布袋,把二十几副轴卷取出放在案几上。

  “是吗?可是托了不同的官宦和商家,以不同人的名义去预定的?”燕王妃微笑着问。

  “回王妃,我们用了七家的名头去收,每家预定两至三幅,预定的要求提的各不相同,有山水画、花草画、书帖、扇面题字等等,收购的价钱比外面普通店面的字画要高出两成,全部付的是现款,邓家小姐肯定是察觉不出异样的。”

  “老奴还问了书画先生,他说邓家小姐公子的字画,一看就知道师出名家,有唐宋遗风,集百家之长,有大家风范,是上等好作品,值得收藏。”

  “真的?那我要看一看。”燕王妃拿起案几上的一个卷轴,展开一幅画卷,是一幅水粉细腻的牡丹画,细笔勾勒,白描绘法,金粉吐蕊,画得很是细致,画卷右下落款一枚圆形红印,是一个小篆的“谨”字。

  “画得真好看。彤姐姐若是泉下有知,也会非常欣慰,自家的孩子终于长大,还都很有出息。”燕王妃由衷地赞叹。

  回想起那韩国公李善长的外孙女李彤,自小师从宋濂,宋濂不仅早年当过先帝洪武的老师,还给前朝太子朱标讲授经学,主张文以明道,文道合一,是大明朝开国文臣之首。唉,只可惜,这个大明朝文章学问第一人,七十岁高龄时,因前朝“胡惟庸”谋逆案连累,唯一一个宝贝孙子宋慎被砍了头,一把年纪的文坛泰斗被流放客死他乡。

  时间,细沙般无声的扬起,飘散,消逝。一代又一代的文化传承,如今也只有借这手中的字画,可以侧面一睹当年大明朝开国文章学问第一人宋公之风采了。

  “王妃,你再看看,这是邓家小少爷的字贴。”老仆展开另一幅字帖,提的是唐朝李白的诗《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落款是一方形小印,一个小篆的“尘”字。

  “不错不错,这字也也得极好,这是习了唐朝名家的柳体和颜体吧,根骨有力,又游逸有余。邓家的孩子,劫后余生,成了可造之才,申国公邓镇泉下有知,也要含笑九泉了。”燕王妃回忆起当年邓镇领兵的英气,其父邓愈十六岁领兵抗元,一代开国元勋叱咤疆场戎马半生,唉,可惜,十年前那场谋反罪的牵连,让大明朝开国两个最显赫的家族彻底陨落。

  “王妃,这些字画如何处理,挂在哪里?”老仆问。

  “把咱们王府所有房间挂的字画全部换掉,都换上这些新的,看着赏心悦目。”燕王妃看了这些字画,心情大好,微笑着吩咐下去。

  “好的,王妃,老奴回头就命人换上新的字画。”

  从长安带回字画的老奴姓颜,是燕王府的管家,从燕王妃离开魏国公徐达府上嫁给燕王朱棣,就一直跟随在王妃身边,管家老颜以及道衍和尚姚广孝,这两人是如今燕王和王妃身边最贴心的心腹。

  管家老颜心中念到,燕王妃性情纯良,可惜前朝洪武皇帝从来没太正眼看过燕王,多年来也只有征战四方立功时夸奖过燕王几句,处处压制忌惮燕王。

  新皇建文登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如今这燕王府的奴仆,一半以上都是当朝建文皇帝安插进府的,从厨子到园丁,从丫鬟到杂役,每日都在监视着燕王和燕王妃起居饮食一举一动,这些个朝廷安插在燕王府里的奴才,事无巨细都要记录下来想新皇建文汇报,有一次,管家老颜亲自截获了一纸密报,一个端茶的丫鬟正偷偷揣了打算出府传递消息,半尺不到的小纸条,上书:“晨卯时燕王起,后食粥糜,午食红枣莲子羹,晌午与燕王妃对弈围棋,输十五子,未会见其他人。”管家老王看了哑然失笑,禀报燕王和王妃,他们也双双失笑,但并未做其他处理动作。估计着如今府里燕王打个喷嚏,都有人要休书汇报建文皇帝。

  管家老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看王妃和燕王,一天一天越发沉默少语,府里的日子也越来越艰难,每一天都是煎熬。

  “王妃,恕老奴直言,您对这四个孩子,这十年也是费尽苦心了,安排府里姚广孝道衍大师的大徒弟郑一貉,去当申国公邓府三个孩子的武艺师傅,结交在当年已经人人避之不及怕受牵连惹祸上身的凉国公蓝玉的小夫人,安排蓝家小少爷也跟了郑一貉习武,后来韩国公李善长和凉国公蓝玉果然都以“谋逆罪”被抄家论斩,您安排郑一貉在危难之中,救下邓家三位小姐公子和蓝家小公子,保下李太傅和蓝将军最后一点血脉。”

  “这么多年,您默默安排着他们四个孩子拜师学艺,细致无微地照顾他们起居饮食,自己却从不露面,不显山不露水。”

  管家老颜说到这里,有些哽咽,“我们燕王府里已经如此艰难了,连吃喝用度都被朝廷限制死定量开销,您还不忘关照这四个孩子。”

  “邓家三个孩子离开了郑师傅的镖局,您又开始不放心,怕他们没人照顾了,生计艰难,又命老奴以七八家商宦人家的名义,高价向邓家小姐公子预定书画,以保证他们就算没有了郑大师傅的照顾,也能衣食无忧。”管家老颜老泪纵横,感伤于燕王妃的委屈,抹起眼泪来。

  “哎呀,老颜,您老人家今天这是怎么了?谬赞了,谬赞了。”燕王妃拍拍管家老颜的肩膀,忽然想起如今王府里背腹受敌,举步艰辛,一举一动都在被人严密监视。

  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两人身处王府后亭的一处别院小屋,隔壁是堆杂物的屋子,她走到窗边,静静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又忽然打开房门,见外面确实没有人偷听,才放下心来。

  燕王妃细心的把门窗关好,微笑着坐下,向管家老颜说到:“老颜,您老人家跟随我快二十年,从徐府到北平,一路辗转颠簸,感谢您老人家始终对咱们的不离不弃。”燕王妃顿了顿,继续道。

  “韩国公李善长,去世的早些的卫国公邓愈,还有凉国公蓝玉,和家父徐达都是年轻时一起患难过来的兄弟,他们曾经在一个战壕里杀敌,在一个山坳里吃野菜行军,经历了数载艰难,才剿灭了陈友谅和大元,助先帝洪武开国建立了大明朝,终得平息纷争,天下太平。”

  “可是前朝洪武做了皇帝之后,却开始刚愎多疑,开国执政没过多久,就开始一步一步向开国老臣下手,家父默默看着眼里,却因自身也难保,敢怒而不敢言,尤其先帝洪武晚年这二十来年,更是变本加厉。家父去世前,弥留之际,曾经和我推心置腹的说过一番话。”

  “他说,倘若这些个老伙计,都一个个有着谋反叛乱的心思,何不在开国建朝那会儿,军队乱战的时候,背后一刀就把洪武给杀了,那时候谋反不是更容易吗?我们这些老伙计,又何苦几十年带着一身领兵杀敌留下的伤痕,追随洪武皇帝开国建制,平定四海?”

  “这二十来年,被莫名问罪赐死的官员十余万人,人数都超过大明开国打仗时死的了,家父徐达一辈子格尽职守本本分分,也难逃洪武多次试探,好在谨言慎行又苟且多活了几年。家父去世前,嘱咐我说,这些开国老臣之间,同袍兄弟,情深义重,曾经一起血雨腥风共了患难,奈何却没有缘分同享富贵,他怕下去地下,无言以对老伙计老兄弟责骂,他命我私底下,尽力而为,救助一些开国老臣的遗腹血脉。家父说,尽人事而知天命,与人为善,是为福缘。”

  “老颜,虽然如今咱们燕王府,背腹受敌,建文小儿一登基,就天天热衷着捣鼓削藩,他先收拾了咱家燕王同母所生的亲弟弟周王朱橚,又废了我家亲妹妹嫁的代王朱桂。那周王朱橚对医学药理痴迷得很,是个医术呆子,专心著书习医,你说他哪有那闲功夫去谋反?”

  “至于代王朱桂,我妹妹芸儿说她嫁的这个夫君,就爱看斗蛐蛐斗鸡,研究奇珍异宝的稀罕玩意,不问世事,把自己关家里天天自己玩,你说他又哪有能耐去造反?”

  “呵呵,这建文小儿他削来削去,不就是想削了你家燕王的脑袋吗?可他又没那么大的胆子,咱们燕王镇守北疆快二十年,击退了蒙古,招降了北元,只要有咱家燕王在北平的一天,所有北边蛮夷外族就一天不敢胡乱动弹,建文小儿在皇城应天也才有一天安稳日子。”

  “这么浅显的道理,建文小儿和他那群草包谋士不会不懂。”燕王妃冷眼嘲讽着当下局势,停顿喝了口茶。

  “所以老颜,你不用太担心,家父说,行善积福,自有福报。半年前建文小儿派来北平那三个毛头小官,来夺燕王的财权兵权,顺便还想来收拾燕王,不就是咱们十年前救助的那个蓝家小公子,出手相助替换了燕王受刑,成功瞒住那三个赴任履新的草包,更是救下了燕王府上下老小。”

  “那次也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见到长大的蓝家小公子,我问他,为什么要改名叫江芜茗,他说,江湖一草寇,从此无姓也无名。唉,这四个孩子忍辱负重,长大成人到今日,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一心想远离纷争,隐匿江湖,无名也无姓,聊以寂静度过平生。”

  “所以你看,平日里行善积德,不用问原因和结果,自然有福报。”燕王妃微笑着,拍拍管家老颜的肩膀,神色有着万物崩塌也不为所动的淡定泰然,笃定而娴静。

  “我懂了,王妃,老奴以后,心中有数了,不慌不忙,我们行善积德,不管外界如何动荡,我们自然有菩萨福泽庇佑。”

  “对了,老颜,你知道吗?想当年,我那大弟弟徐辉祖也想拜前朝文章第一人宋濂宋公为师,结果呀,宋公嫌弃辉祖愚笨,不肯收他为徒,却收了太傅李善长的外孙女,呵呵,辉祖当年可是懊恼了好一阵子。后来,我专门去了几次申国公邓府,会见了邓夫人李彤,果然是蕙质兰心文雅聪慧的妙人,邓夫人外祖父李善长比肩萧何,家学渊远深厚,确实比我家弟弟徐辉祖那个莽夫强多了。”

  “可惜当年,咱们也只有能力救出邓府三个小娃娃,对李彤和邓镇无能为力,今日见到你从长安收回来的这些字画,当年故人音貌容颜仿佛重生,又在眼前,好不欣慰。”

  燕王妃眼角也渗出一点泪光,又展开那副牡丹图,花瓣舒展,芳芯吐蕊,树深时见鹿,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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