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竹球砸在君羡脑袋上的同时，院墙的另一边传出两声“呀”的惊呼，片刻之后，就有两个女子慌慌张张地从另一侧的院门走了进来。
两人都是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其中一人是如水儿那般的素衣丫鬟打扮，大概也是方家的下人，而另一个女子则披着雪白的狐裘大衣，微圆的小脸上还有些稚意，五官清秀而柔和，尤其是如清泉般的干净眼眸，似乎总能给人些安静和温柔的感觉，只是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隐隐间还透着些病态。
而君羡这时正看着地上的竹球怔怔地发呆，连头也没有抬。
“小……小姐，这位公子该不会是被我们的竹鞠给砸到脑袋了吧？我听大小姐说，他因为昏迷太久，头部的气血郁结，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这次我又不小心用竹鞠砸了他一下……云儿是不是闯大祸了……”名叫云儿的小丫鬟见到君羡这副痴呆的样子，无助地捏着狐裘少女的衣袖，说到最后甚至连眼泪都是流了出来。
狐裘少女的神情也有些慌乱和不安，但还是摸了摸云儿被吓得煞白的小脸，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我们的竹鞠只是用几根竹篾简单编出来的，轻得很，这位公子应该只是受了些惊吓，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她走近几步捡起了地上的竹鞠，然后慢慢地走到君羡身边，以非常轻的声音问道：“公子？你还……”
她“好吗”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一直安静半坐在墙边的君羡霍然抬起头看着她，或者说是看着她怀里的竹鞠，眼神明亮而复杂——有疑惑，有好奇，还有兴奋和期盼……他怎么对着一只竹鞠做出这样的表情？难道真是吓坏了？
狐裘少女咬了咬嘴唇，心里也开始变得有些内疚起来，再联想到他记忆尽失、无家可归的事，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摸这位可怜的公子的脑袋，柔声地说道：“不要怕哦……”
不远处的原本还处于极度愧疚之中的丫鬟云儿，见到这一幕之后直接被惊得跳了起来。
狐裘少女从小就养在深闺之中，极少踏出家门，性格单纯，不谙世事，当然不知道她对这个男人的举动是有多么的不妥，云儿就要一个箭步上前拉开自家的小姐，然而下一刻却小嘴微张，直接石化在了原地。
因为她看到，那个失忆之后又被竹鞠砸到脑袋的可怜公子，这时竟然伸出他的魔爪直接握住了自家小姐的手……
“登徒子！！！”
……
……
君羡看着像护崽般将狐裘少女护在身后的丫鬟云儿，神情有些无奈。
刚刚他因为从竹鞠上发现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所以即便察觉到有人走进了小院里，在简单地判断出对方就是水儿提过的方家二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后，就没有去理会。
只是这个跟她姐姐有六七分相似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忽然想将手放在他的头部要害上，他下意识地就要出手反击，但好歹按捺住了本能，最终只是轻飘飘地抓住对方冰凉凉的小手——在这个疑似古华夏的封建时代，这种行为当然很不妥。
因而当小丫鬟云儿用看待恶狼般的警惕眼神看着他时，他只能尴尬而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误会……”
“呸！”小丫鬟云儿像炸了毛的老母鸡一样蹬大眼睛看着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送官查办”和“告诉大小姐和老爷”之类的警告性的话，君羡只好放弃那些已经涌到嘴边的解释，堂堂的前武道宗师只能老老实实地站着，木然地接受小姑娘的鄙夷。
而躲在云儿羽翼下的小鸡崽，狐裘少女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些红晕，更多的却是茫然的神情。
她也读过一些书，自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刚刚只是出于某种女子天性上对弱小的怜意，忍不住想要安慰这位可怜的公子，至于对方忽然牵住她的手一事，确实是有些不妥，但也仅此而已，云儿的反应太夸张了啦……
“云儿……”她轻轻地拉了拉还在愤愤不平的小丫鬟的手，柔声道：“我没事啦……公子他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刚……刚刚只是个意外……”小丫鬟这才住嘴放过了君羡，但还是以一个自以为很凶狠的警告眼神瞪了他一眼，这才牵起自家小姐的手，转身就走。
对此君羡当然不会有意见，甚至隐隐间松了口气，毕竟是他理亏在先。只是他看见那个有些病恹恹的狐裘少女并没有马上就跟着小丫鬟离开，反而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微红着小脸对他行了一礼，细声细气地说道：“妾身方云柔，见过公子”，然后把怀中的竹鞠交到了他手上，这才在小丫鬟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凶狠眼神中慢慢走出了小院。
君羡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竹鞠，猜到对方大概是误以为他很喜欢，这才直接将竹鞠送给了他。
这方家的大小两位姑娘还真是性格各异，姐姐方云玉落落大方，端庄优雅，而妹妹方云柔则是柔顺、乖巧……想到她摸自己脑袋时的温柔神态，她大概还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
不过，她的身体好像……
“公子。”在他想得有些出神的时候，另一个小丫鬟水儿不知何时走进了小院里，怀里抱着一些书籍，背上还系着一只小包裹，她有些奇怪地看着君羡，问道：“刚刚是二小姐和云儿姐来过吗？我怎么看到云儿姐姐很……神情有些古怪地走了……”
对于小丫鬟云儿的表情，以很生气来形容大概会合适些，很可能是在这里发生了某些不愉快，但毕竟还是要给君羡公子留些面子的，所以水儿很贴心地改了口。
君羡摇了摇头以表示自己不清楚，反正懒得浪费口水去解释这个小插曲，又不能跟她说“我刚刚非礼了你家二小姐，所以她现在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还是假装不知道算了。
既然君羡不愿意说，水儿自然也不会追问，她有些欣喜地向君羡展示了一下怀里的东西，说了句“水儿找到书了”，便自顾自自地跑进了房里，将几本书一一分列在桌上，然后又解下小包裹，打开，将里面的几样东西也逐样取出放好，这才可爱地呼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小汗珠。
“辛苦了。”
君羡拿着那只竹鞠跟着她走到桌前，给她倒了杯水，这才看向那些白纸、墨条和毛笔一类的古代文具，有些奇怪地问道：“我只是让你帮我找些史书来……这些是怎么回事？”
水儿有些受宠若惊地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笑着回答道：“这些都是大小姐让我带过来的。”
方云玉？
这个女人……还真是面面俱到。
君羡对于那个古典美人的印象，又是加深了一层。
这些史书是他在两天前就拜托水儿帮忙找的，对于水儿会向方云玉求助这件事，他当然有所预料，毕竟水儿只是方府的一个小丫鬟，做事前要征得主人同意是身为下人的原则，但他毕竟只是个被捡回来吃白饭的无用人，方云玉对他也能做到这种地步，确实有些厉害。
他坐下来随手翻开一本书，对站在一旁正要帮他磨墨的水儿说了句“去忙吧”，便低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方府很大，事情自然也很多，君羡只是个客人，水儿也不是他的专门贴身丫鬟，因而她对君羡行了一礼后，便依言离去。
在她刚走出房间时，忽然听到君羡似是无意的声音从房里传来，问道：“你们方家的二小姐是不是……有病？”
这句话当然不前世那种“你是不是有病啊”一类的骂人的话，而是正正经经的疑问句。水儿回头看了一眼仍在低头看书的君羡，一直都很是活泼可爱的小丫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表情难过地低声说道：“二小姐她自小就身体不好……很可怜的……”，才转身离去。
果然呢……
君羡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被他摆在桌上的竹鞠，想着刚离去不久的少女方云柔，这才是七月中旬的初秋，夏天的暑热才刚刚消退，她便穿上了严冬时御寒的狐裘大衣……谁都能看得出来她不太正常。
只是方家世代为医，如果是连他们都无能为力的怪病的话，恐怕并不简单……
想起从她柔软小手中感受到的凛冽寒意，君羡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经脉深处却似乎潜藏着某种极其强大的寒冷异力，而且已经从她的体内侵蚀到了最表层的肌肤，再这样下去少女恐怕很难度过未来数年内的冬天了……
毕竟受了方家不小的恩惠，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总归要想办法帮一下的。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要搞明白自己的究竟处于一个怎样的世界，然后想办法恢复一些前世的实力，才有办法和能力帮到这个羞涩、善良的小姑娘。
君羡翻开某本史书，真正认真地看了起来。
夕阳西下，淡淡的昏黄灯光从小院的房间里亮起，直到月上中天，仍然还亮着。
君羡将手中的最后一本史书合上，怔怔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灯火，沉默不语。
在花费近六个时辰将几本通史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后，他终于对自己这次的穿越有了一个全面而深刻的认知——他不是穿越到了过去，而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虽然跟前世的古代华夏高度相似，夏、商、周……南北朝，各朝各代，历史的主线几乎完全重合，但在很多大大小小的细节上，与他所了解的华夏有非常大的出入。
比如，知名穿越者、西汉权臣王莽先生，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并没有篡位建立新朝，而是依托着大汉朝的名义施行新政，但最终还是被大魔导师刘秀率领的起义军所击败，自焚身死。
而到了东汉的末年，鼎立的三足依旧是曹、刘和孙，但是曹操却比华夏的历史记载多活了好几年，并在那几年里直接自立为帝了。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世界没有《三国演义》，然而赵子龙长坂坡中七进七出、单骑救主的演义故事居然成为了史实，白纸黑字地被写在正史了之中，只不过百万曹军变成了三千的虎豹重骑……像这样的事情，多不胜数。
而如今的夏朝，无论从时间线还是大事件上看，都与前世的隋朝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后者国号之所以称隋，是因为开国皇帝杨坚曾是北周的随国公，而前者称夏的原因也类似，夏朝的第一位天子也姓杨，名真，曾是前周朝的异姓夏王，把持了前周的朝政多年，在三十年前篡位称帝，建立了夏朝。
现在是夏朝大业五年，当今天子杨义是先帝杨真的三子，在登基后的五年里，曾下令营建东都、开凿大运河、西巡陇西……桩桩件件，前世隋朝亡国之君炀帝做过的事情，这位大夏天子都给做了大半……
这样看来，夏和隋的历史走向在大方向应该是一致的。
然而其他的一些细节，比如说小丫鬟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小姐”的称呼，其实最早应该是在宋朝才流行起来的；还有天下分九州、州下设郡、郡下设县的三级地理划分，应该在隋朝大业初年就已经被炀帝所废除才对，但是如今的夏朝还在沿用……等等，让其实对隋朝有一定了解的君羡忍不住有些头疼起来。
蝴蝶轻扇翅膀都可能掀动万里的风暴，谁都不知道这些看起来无关重要的细节，会不会让历史的走向发生偏移——无论武道宗师也好，普通人也罢，在历史的浪潮面前都是像尘埃一样的渺小，哪怕只是极其细微的改变，也可能会让他对形势作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然后……粉身碎骨。
“别人家的穿越者至少一个先知外挂起步……我这种情况大概也就只能算半个吧……”
过了很久，君羡才释然地摇头失笑了起来，穿越，世界，夏朝，方家，方云玉，方云柔……这些对他来说不是一场梦境或者游戏，而是区别于前世的另一场人生，前世那些半吊子的历史知识无论有用无用，都不应该是他活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赖。
——大隋也好，大夏也罢，无论是在哪个时空，永远可靠、值得依赖的事物终究只有自己本身而已，更确切地说是人所具备的某些不变的能力，比如说他终究会重修回来的武道修为，还有……异能？
想到这里，君羡从书堆中找到、拿起那颗竹鞠，闭上双眼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后，用尽全力地将它掷了出去。
……
……
小小的竹鞠撞在房间一侧的墙壁上，并未发出太大的声响，迅速地反弹到了紧闭的房门上，然后是另一侧的墙壁，这样来回反弹了数次，最后向着君羡的后脑不轻不重地飞去。
就在竹鞠将要砸到君羡的前一个瞬间，他像是打瞌睡一般脑袋轻轻往下点了点，袭击而来的“凶器”几乎是擦着他头顶的发丝飞了过去，啪地掉在地上，滚到了角落里。
“果然是异能……只是……”
君羡睁开眼睛看着角落里的竹鞠，神情没有多少的兴奋，反而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鸡肋啊……”
早在今天上午被竹鞠砸到脑袋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了自己这一世可能是拥有某种异能，而通过刚才的实验，他大概确定了这种异能的一些特性——一种与精神相关的、感知类的辅助性异能——在两次竹鞠将要砸到他脑袋的瞬间，他的心中都会莫名地生出一种对危险的稀薄感应，仿佛看到了竹鞠砸向自己一样。
这种感应虽然很微弱，而且似乎是被动产生的、不可控的，但却是真实存在的。他如果还是前世的那个武道宗师君羡，在拥有这样的异能后，恐怕前世教皇对他那句评价里的“之一”两个字就得去掉了。
然而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号称“蓝星最能打的人之一”的君羡了，而是一个最多有点缚鸡之力的弱质少年，这种被动感应近身危险的异能，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鸡肋得要命——他确实能感应危险，可是问题在于他没有避开或者反击危险的能力。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有人在远处用强弓给他来一下，等到箭矢贴近的时候，他确实可以感知到危险，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他的身体根本跟不上意识，躲不开。
换而言之，这样的异能对于高阶武者而言应该会是一大利器，但对于普通人，顶多只能避免被竹做的球砸到脑袋而已，这还要看那只球飞得快不快呢……
至于要重新成为武道宗师……前世的他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在大概三岁的时候被龙组从孤儿院中接走开始修行，一直到二十多年后才成为了新时代以来最年轻的武道宗师。而按照隋朝的历史走向，这个世界不出两三年就要开始大乱了，某天打起仗来，怕是一根流矢就能把他这个前武道宗师给安排了，哪来的二十年给他修行？
食之无味啊……不过好歹也聊胜于无……
君羡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闭上双眼，精神集中了起来。
关于异能这种超自然现象，即便是在科技昌明的前世也没有任何人能解释得清楚，只知道它是极少数人与生俱来的某种特殊能力，至于能否成长、如何使用之类的具体细节，则完全依赖于异能者自己的摸索和开发……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死心，想要再试一试。
他的心神沉浸在一片浓墨般的漆黑中，朦朦胧胧间似乎还有十数道蛛丝般的微光细线，在他的四周纵横交错，相互勾连，织成了一张稀拉拉的大网。
这些细线似乎跟他的心神有着某种联系，也不知道是因何而生，反正肉眼不可见，也不可触摸，然而竹鞠在飞近他的身体时，却又能直接触动到这些细线，这才让他对危险产生了非常微弱的感应。
“这应该是一种介与虚幻与现实间的奇特物质，也许就是所谓的精神力？或者是精神力的某种衍生物？”
他尝试去以意识去触碰，或者调动这些精神细线，耗费了很长的时间，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然而就在他有些气馁地决定暂时放弃的时候，一点微弱的暖意忽然从胸口的某处肌肤生起，那张由精神力交织而成的大网像是被注入了某种能量一般，开始不断的向外延伸……
闭着眼的君羡看到了桌上散乱的书籍、茶壶和茶杯，然后是披着罗帐的床，仿佛空气般被轻易穿透的墙壁，最后是墙壁另一边的病态少女方云柔。
少女披着厚厚的大衣，像小猫一般缩在床角，小脑袋抵在曲起的双膝上，长发垂落，双手似乎正捧着什么东西，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在看着，偶尔咳嗽两声，声音被压得极轻，大概是在怕打扰到另一侧的君羡。
现在大概是古代十二时辰中的子时，也就是凌晨零点到一点之间，她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居然还没休息，君羡不由得有些诧异，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难道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也喜欢修仙？
然而不等他看清楚少女手上捧着的究竟是什么，一股强烈的眩晕和疲惫感轰然袭来，精神力交织而成的蛛网在飞快地消退，眼前的一切如同泡沫一般逐一扭曲、破灭，他猛地睁开了双眼，脸色变得如纸般苍白，只觉得整个房间都在不停的旋转。
这是……开挂被封号了吗？
他最后的一点意识消散，直接咚地一声晕倒了在地上。
……
……
墙壁的另一侧。
少女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藏在发间的小耳朵，是那位公子弄出来的动静吗？
想到君羡，她苍白的小脸不由浮起两朵可爱的红云，同时又有些疑惑，这位公子，还真是有点古怪呢……应该是因为失魂症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吧……真是可怜……
她看了看手中被翻到了最后一页的书，有些怜悯的想道，如果世间的一切都像书里所写的结局一样圆满就好了……
希望你能安好。
她放下书，轻轻地伸了伸腰肢，披着狐裘大衣和厚厚的被子躺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君羡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依旧是黑的，房中的油灯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如果不是因为饥饿和口渴，他甚至以为自己只是晕倒了一小会。
看到正趴在桌上睡觉的小丫鬟水儿，君羡猜测了一下自己晕倒后的所发生的事情，第一个发现他晕倒的人应该就是眼前的水儿，她大概又会小跑着去叫小姐和老爷，只不过这次喊的内容自然是“公子晕倒了”之类的，然后方家派几个大夫给自己看病，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那个面面俱到的方云玉只好让水儿留在这里照顾自己。
想到这里，君羡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先不说脑中那股强烈的眩晕感，怪不得电视剧里昏迷的少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停地喊“给我水”，确实是很渴啊。他不太想打扰一直辛苦照顾自己的小姑娘，只好自己努力爬起来，想要下床倒水喝。
只是他的脚还没踩到地面上，小丫鬟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后，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君羡，“公子……”她怔了一下，眼看就要转身跑出去喊什么“公子醒了小姐老爷快来啊”，君羡只好嘶哑着声音把她叫住，说道：“先别忙着走，给我倒杯水，再拿些吃的来。”
“哦……好，水儿听公子的。”水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那只已经迈出房门的脚，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了床上的君羡，看着他喝完，又倒了一杯，才说道：“水儿这就去厨房给公子拿些吃的来。”
君羡点了点头，她小跑着离开了，不一会儿便拿着一笼冷掉的馒头回来，有些忸怩地说道：“厨房里可以吃的就只有这些了……水儿平时都是负责伺候两位小姐的，不会做饭……”
君羡当然无所谓馒头是冷是热，他从水儿手里接过那笼馒头，随手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她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得到的答案是一天，然后便让小丫鬟自己休息去，水儿有些不乐意，想留下来继续照顾他，但最后还是被他说服，向他行了礼之后就乖巧地离开了。
临走前，君羡还特意地叮嘱她，要等到明早才能把他醒来的事告诉方大小姐和方老爷，毕竟现在夜色已深了，小丫鬟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打发完水儿之后，他费力地嚼着硬邦邦的冷馒头，心中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得疑惑起来。
那天晚上，他尝试了很多次去控制那张精神力勾连而成的网，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直到某一刻，似乎有某种特殊的能力量经由他的身体注入到了那些细线中，他才可以控制着那张网扩张，主动地去感知外界……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晕倒了。
君羡简单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的损伤，然而脑袋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昏沉无比，眼神也总有些迟钝和恍惚，就像被抽空了精神一般……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明悟，也许所谓的特殊力量就是他的精神之力，并通过某种媒介，导入到了那些细线之中。那么他之所以忽然晕倒，大概是因为精神被过度亏空，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的机制。
至于那个媒介……
他将一直都挂在胸前不曾离身的某物摘下，放在手心中，眼神复杂地看着它——这是一枚朱红色的通透玉石，只有半块尾指指甲的大小，色泽有些暗淡，似乎只是最为普通的朱玉。
然而它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的朱玉，在前世的世界里，它最先出现在罗马万神殿的穹顶，随后便引起了包括华夏某特殊部门、欧洲造物主和东亚八歧在内的几个超级组织的疯狂追逐和争抢——这枚小小的朱玉，疑似是神灵的遗物。
所谓的神灵，当然不是指传说中动辄创世灭世的神话人物，而是指前世历史中某种真实存在过的类人生物——这些生物以各自的方式实现了近乎完美的进化，拥有超乎想象的强大的力量和悠久寿命，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在这种意义上，叫他们做超人应该也是可以的。
武者也好，异能者也好，甚至是前世某些疯狂科学家捣鼓出来的变种生物，本质上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进化，而号称完美生物的神灵自然就是这些进化方式的最终方向和目标，所以这枚疑似神灵遗留下来的朱玉，对很多的国家和组织而言，都具有莫大的意义和价值。
前世君羡千辛万苦地从许多武者和高阶异能者手中抢下了这枚朱玉，却不想在将它运送回国的过程中遭遇空难，直接穿越到了这个跟古代华夏高度相似的世界里，而这枚朱玉竟然也跟着他一起穿越了过来……
也许自己这次的穿越本来就和它有所关联？相比之下，自己能通过它来操控那些精神细线，也就不算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了。
君羡沉默地看着这枚可能隐藏着完美进化的秘密的朱玉，虽然可以通过它来主动地使用自己的感知异能，把鸡肋变成鸡腿，然而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从这次的试验来看，借助朱玉使用异能会大幅度地消耗他的精神力量，甚至会让他因为过度亏空精神而陷入昏迷——这样的副作用，在关键的时刻很有可能会是致命的。
“这鸡腿是挺好的……但也只能时不时的小小啃上一口，不然可能会被撑死……”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样的外挂不及格，最多只能算半个……不过这和自己另外的半个先知外挂合起来，也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了是吧？这游戏好歹能玩下去了？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
……
君羡眉头微皱了一下，心想大概是水儿放心不下又跑回来了吧……他将朱玉重新挂在了脖子上，收进衣襟，这才说道：“进来吧，我不是让你……”等到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是谁时，他却直接怔住。
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女捧着一个木质托盘和小碗站在门外，螓首微垂，长发散落在两颊，似乎是有些犹豫和羞涩，好一会儿之后，才迈步慢慢地走了进来。
君羡有些发懵地揉了揉眼睛，在确认过这不是因为精神消耗过大而产生的幻觉后，才站了起来，问道：“方姑娘你这是……”
少女方云柔将托盘上的小碗放在桌子上，异常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几分红晕，有种偏病态的柔美，声若蚊蚋：“这……这是给公子做的……水儿说公子饿了……”说完便又把头低下，小手有些无处安放地背在身后，可爱极了。
君羡看了看桌上的那碗小米粥，表情变得更懵了，“我明明嘱咐过水儿，要等到明天才能……”他的声音忽然顿住，然后忍不住有些头疼的摸了摸额头，因为他想起来，自己跟水儿说的好像是“明天才能告诉方大小姐和方老爷”，其中确实没有包括眼前的少女，这小丫鬟还真是个死心眼……然而问题是你堂堂的方家二小姐，为什么大半夜都不睡去给一个陌生男人煮粥啊……年轻人不要总是修仙啊，会出毛病的……
“谢谢你。”
“对不起。”
“嗯？”
“我……我昨天晚上很晚才睡……”
我知道啊，都说了年轻人不要总修仙。
“……我听到了公子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但是没有太在意……没想到是……”
少女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不安和愧疚，微微还有些哭腔，“……如果当时我能反应过来，公子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了……”
其实她联想到的还有更多，比如这位患有失魂症的公子早上才被她和云儿的竹鞠砸到脑袋，当天晚上就忽然晕倒了，这其中是不是有着某种因果的关系？
云柔虽然也有病，但好歹还有姐姐和父亲陪在身边，而他不仅失去了忆，还被人用球砸，半夜晕倒在地上也没人理会，醒了也只能吃些硬邦邦的冷馒头……这么想着，少女心头的愧疚和怜意几乎要溢出来了，干净柔软的眼睛里明显地升腾起许多水雾，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看到少女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君羡一下子就麻了爪，连忙轻声地安慰，“不关你的事啊只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床角”，“其实我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想要接接地气”，“席梦思睡多了睡会地板对腰比较好”……然而这些古里古怪的话当然不会有什么效果，君羡看着依旧低着头抽抽噎噎的少女，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负罪感，倒像是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坏事一般。
他只好认真地想了想，记忆中这个小姑娘安慰别人的时候，好像还挺喜欢摸头杀这个调调的……于是他像摸小猫一样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对着她轻声说道：“不要难过啦……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小朋友不要老是哭，会长不高的。”
这招果然有效，少女眼中的雾意一下子就止住了。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君羡，茫然、不可思议、羞意、微恼……许多的情绪在她的眼睛里变幻，好一会儿之后，她的小脸才如被火烧一般升起两团可爱的红云，轻咬着下唇，讷讷地道：“公……公子，请你自重……”
君羡看着几乎羞得又要哭出来的少女，有些可惜地收回了他的魔爪，小姑娘的长发很柔顺，手感还真是好……他干咳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小碗米粥轻抿了一口，随口说道：“味道很好，我很喜欢你……”
从小就因病藏在深闺的少女当然不曾听过这么露骨的话语，她先是怔了怔，随后脸上的红晕瞬间便蔓延到了耳根，忍不住用手捂住发烫地厉害的小脸，呜地一声后转身就跑，到门口时甚至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的粥”
君羡颇为无语地看着少女踉跄离去的慌乱身影，他确实有些想要捉弄小姑娘的心思，至于原因，大概是她太过羞涩和可爱吧……只是这个玩笑好像有点开大了……
“算了，改天遇到她时再解释清楚吧。”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下小口地吃起了少女给他做的粥，几口之后，忽然停了下了，表情微有些诧异地看着桌上的粥。
“这是……鸡腿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君羡都没有再见过方云柔，倒是方家大小姐云玉带着她的父亲方正，也就是襄城方家的真正主人，来跟他见了一面。
对方是个保养极好的高大中年人，眉眼间似乎总是能给人些善意，这大概是他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练出来的功夫。当然这些话语和肢体上的细微技巧，在曾经蓝星最能打之一的君羡看来并不算什么值得留心的事情，毕竟像方老爷这么会与人相处的人，他以前一拳就能打死好几十个。
老中医方正在给君羡把过脉后，对于他所谓的失魂之症也是有些无从下手，只好开出一张安神定魂的药方，交给一旁伺候的小丫鬟水儿，吩咐她每天都要给君羡煎上一副药。
之后便是一些常规的问答，比如君羡是否记得自己家住何方，家里的父母还在不在世，是否婚娶一类的，他大多时候都装出一副艰难回忆的样子，苦恼着说不知道。
“但是这几天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我好像姓李……我叫李君羡。”他皱着眉想了很久，然后这样告诉方正父女。
然而无论是方正还是方云玉，都没有露出那种白痴一般的“果然如此”的神情，反而安慰他说这是个好的开始，总有一天他会把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的，还答应要派出人手帮他寻找家人。
君羡的内心当然毫无波动，但表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甚至差点哭出了声。
再然后就是一些无谓的闲谈了，比如冀州的风土名胜，襄城的几大商户，或是将要巡幸江南的天子车架等等，而身为大小姐的方云玉则非常有礼貌地站在父亲身侧，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或是莞尔地笑笑，三人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小半个时辰后，方正再次嘱咐水儿要“照顾好李公子”后，便起身告辞了，君羡将两人送到院门，看着父女二人离去。
之后他并没有回到房间，而是跑到的角落里靠着院墙坐下，看着天空上的浮云，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好一会儿之后，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使用感知异能对精神的消耗程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君羡有些无奈地自语了一句，心中想的却是另外的一件事——这对父女，果然隐瞒了关于他，或者说关于这个身体原主人的一些信息——无论是他初醒时方云玉下意识的一句“李君羡”，还是刚刚在他感知异能下一览无余的、父女二人极细微的视线接触，都说明他们大概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比如说他姓李，而且身份应该不会普通，而刚刚的那些问话，其实是一种试探和检验——试探他是否真的失忆，检验他的身份跟他们想象中的人是否符合。
想到这里，君羡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方家这一大二小三人，父亲和大女儿都是在商海沉浮多年的人物，心机和演技都是一流的，然而小女儿却偏偏是个心思单纯、善良到了极点的可爱小姑娘，又是送球又是半夜送鸡腿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上自己了呢……可惜年纪有点太小了……
他又摇了摇头，收起脑海中某些无谓的想法，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方家确实对他有不小的恩惠，至于对方刻意隐瞒某些关于他身份的信息，大概也只是基于商人的重利思维，想要从中获得些好处，对他的本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其实他本来就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是接收这个身体原主人的一切，包括家世、亲友等，以李君羡之名继续生活下去，还是作为一个全新的、与身体前任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现实世界毕竟不是小说，尽管他前世只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称得上羁绊的大概只有对他有教养之恩的大国华夏，而这个世界与古华夏高度相似，在无形中弱化了这种情结，然而无论是他表层的语言习惯、行事方式，或是更深层的思想、价值观念……等等都与这个古世界格格不入，至少现在格格不入，前世网文里一觉醒来就完美融入异界的桥段当然只是桥段，不可能在他的身上应验。
总之，在他对自己的身份作出决定之前，维持现状大概就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大早上的……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还不如睡个懒觉来得实在……”
君羡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在晨间恰到好处的温和阳光下微微眯上了眼睛，靠着院墙安详地睡了起来。
……
……
方府的另一侧，一片碧绿小湖湖畔的亭子里。
“查清楚了吗？”
“嗯，武安李氏确实走失了一个年轻族人，但是……”方云柔沉默了一会儿，才补充道：“只是个旁系子弟，跟李氏主家的那位鹰扬郎将稍微有点关系，对方曾派过几个人在武安几县找过几天……也仅此而已。”
得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回答，方正沉默着看了她很久，忽然叹了口气，带些试探意味说道：“当今天子将起大军征高句丽，武官备受重视……既然他跟武安李氏的鹰扬郎将沾亲带故，太守也好，山盗也好，总会有些忌惮……”
“云柔快要死了。”
在这样的世界里，打断长辈本就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更何况是以一句本身就极其晦气和不吉利的话，然而方正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怒意，反而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方云玉行礼、离去，最后再次深深地、挫败地叹了口气。
“学医、经商……呵，又有什么用呢？”
……
……
躲在墙角里睡得正香的君羡自然不会知道这个插曲，他悠哉悠哉地一觉睡到大中午，直到水儿照例给他端来午饭，才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睛。
在随后的几天里，君羡的生活大概也是这么悠闲——每天清晨被认真的小丫鬟叫醒，洗漱完用过早膳后，就坐到那个专属于他的角落里打盹，美其名曰吸收东来之紫气，促进血液循环和钙吸收，有益身心健康、快高长大。
下午则是他正儿八经的学习时间，在方云玉的默许下，水儿每隔两三天就会送来一些书籍和笔墨，书的类别不限于官方的正史，还有一些出处不明的野史，以及其他的诸如四书五经一类的经典等等。
他粗略地将不同类别的书翻一翻，和记忆中的古华夏历史作个比较，然后将两者间一些比较明显的差异抄录下来，一个下午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而到了晚上，他就要更累一些。古世界里没有现代花花绿绿的娱乐方式，大家晚膳过后稍微歇上小半个时辰，也就差不多都就寝了，这自然是他进行某些尝试的最好时机——挖掘朱玉的秘密，或是开发这一世天生的感知异能。
这些都是极其耗费心神的行为，所以他大概熬到子时便撑不住要睡了，放在前世也就是零点而已，甚至还不如隔壁总是抱着本书修仙的方云柔。
说到这个柔弱、害羞的小姑娘，君羡不由得有些无语，在后来的某个夜晚，他终于看到了那本让她着迷不已的书的名字——不是这个时代有名的经典，或者《列女传》一类的古代女子读物，而是一本名为《长生记》的书，大概是类似于前世《西厢记》、《窦娥冤》等等的小说或者话本，至于小说具体的内容，以他的对感知异能的掌控能力，还不足以看清。
然而无论这本《长生记》中记载的故事到底有多么地曲折、吸引人，或是深刻的内蕴与含义，少女的身体明明已经被寒意侵蚀得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加上入秋的气候渐凉，她这样熬夜读书的行为根本就是在伤害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君羡大概是有些失望，其实他已经在为帮助少女做着一些准备了，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可身体始终都是少女自己的，她不爱惜的话，他做的准备再多再好也是无用。
这样的想法在他心里徘徊了很久，直到后来的某天，他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想错了。
……
……
某个晴朗的上午，君羡照常地靠在墙角闭目休憩，睡懒……吸收天地之灵气，忽然有道身影挡在了他身前，投下一片单薄的阴影。
“这么快就到午饭时间了吗？”
君羡诧异地睁开眼睛，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表情变得更加地诧异——这人他认得，但不是水儿，而是跟在方云柔身边的贴身丫鬟云儿……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而带着些鄙夷之色，没有说话。
君羡心里有些无语，这算是什么眼神……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有事？”
“哼！”
云儿大概是不屑于跟他这样的登徒子说话，只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直接转身向着房间走去。
君羡无奈地起身，拍了拍屁股沾上的灰尘，跟在她身后，“喂，我好歹也是方家的客人，俗话说客人就是半个主人，你这算什么……你是来送书的？水儿呢？”他走进房间才看清原来云儿怀里还抱着几本书籍，不由得疑惑起来。
“水儿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大小姐让我替她把东西给你送过来。”
云儿看了看桌上乱七八糟的书和白纸，尤其是在看到白纸上不太工整的楷书后，眼中的鄙夷之色更浓，字迹潦草也就算了，这写的“三国”、“七界”……等等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放下怀中的书，不耐烦地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二小姐还在等着我呢。”
“云儿姑娘，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看到对方眼里赤裸裸的嘲讽和不信之色，君羡有些无力地放弃了解释的念头，心念微转，转而问道：“云柔姑娘最近过的可好？”
“小姐最近……一直都很好，你问这个干嘛？”云儿下意识地就要回答，然而马上就警惕了起来，带着些警告的意味问道。
君羡认真地想了想，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道：“麻烦转告云柔姑娘，我很喜欢她……的粥。”
护崽的老母鸡一下子就炸了毛。
……
……
看着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离去的云儿，君羡心情舒畅地坐在桌边，随手拿起一本新书翻看了起来。
然而书只翻了几页之后，就被合上了，他表情古怪地看着书封皮上的几个楷体大字，沉默不语。
《长生记》。
《长生记》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也很俗套，就是才子佳人间的曲折爱情故事。
夏朝跟隋朝相似，应该还没有完备的科举制度，但读书人仍然拥有高于大多寻常职业的社会地位，以怀才不遇的书生作为主角来展开故事，大概就是这个时代话本小说的流行套路，这点跟前世网文必备的穿越、无限流等元素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只是这本《长生记》终究还是有些不同，或者说以这个时代的视角来看，称得上是非常出彩的地方——小说的主角姓陈，生下来便有着某种怪病，注定活不长。故事的主线还是才子与佳人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其中掺杂着陈书生一些向死而生的支线情节，带着些明显的神话和玄幻色彩。
至于最后的结局，当然是陈姓书生改变了必死的命运，和小姐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三年抱俩。
看到这里，君羡忽然能理解方家小姑娘对《长生记》的着迷了——在某种意义上，她跟陈书生的命运是相似的，一样患有莫名其妙的病，而且是治不好的，在每年的冬天里甚至还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她的病应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而且她不想死，很想继续活下去……”
君羡的心里有些沉重，方云柔又哪里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她明明比谁都更想活下去，只是就连医术传世的方家都对她的病束手无策，少女也只能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偷地从书里找些希望，至于为什么在半夜，大概是不想让她的父亲和姐姐担忧吧……
在过去无数个冷寂的长夜里，少女都在孤独地承受这份死亡的绝望，也只有眼前这本已经被翻得有些破旧的《长生记》，才能给她带来些许缥缈的、微弱的光芒。
想得再深入一些，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在日复一日的死亡恐惧里变得孤寂和封闭，反而成为了今天温柔、善良的少女方云柔。
“我会帮助你的。”
君羡合上《长生记》，在心里认真地默默自语。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
……
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君羡随手将《长生记》藏到书堆底下，走过去推开紫木房门，看着神情有些着急和惶恐的少女，轻声问道：“有事吗？”
方云柔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发丝有些凌乱，还在微微地喘着气，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急切地问道：“云儿今天给公子送书的时候，好像是拿错了……公子看见我的书了吗？”
“书？”君羡疑惑地看着她，退开半步，边示意她进来，边回答：“今天送来的书都在这里了。”他指了指乱糟糟的桌面，“我还没开始看呢……方姑娘丢失的是什么书？我帮你找找？”
“不、不劳烦公子了……”正抿着嘴观察他表情的少女听到这个答案，悄悄地松了口气，连忙小跑到桌边翻找了起来，“只是一本普通的话本而已……我自己找就可以了……”
“话本？”
君羡给在乱七八糟的桌上气喘吁吁的少女倒了杯茶，饶有兴致地问道：“方姑娘平时都喜欢看些什么样的故事？”
“就随便看看啦……云儿偶尔会给我带些外面比较受欢迎的话本……”
“这个世……冀州、襄城很流行看话本吗？”
“嗯。”
“其他的地方呢？比如说西都？东都？”
“我不知道啦……”
“……”
方云柔细心地将一本本书分类、摆好，对于君羡那些“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红楼三国水浒西游”、“斗之力三段”之类的胡言乱语，明显已经有些免疫能力了，只是耐心地告诉他自己不知道，然后继续翻找。
终于，她从书堆中抽出被君羡随便塞在底下的《长生记》，将它抱在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话本……方姑娘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吧？它对你很重要吗？”君羡偏过头看着她怀里明显有些残破的《长生记》，好奇地问道。
“嗯……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不会腻吗？”
“不会的……今天打扰到公子了，云柔要走了。”
她又着急地想要小跑离去，却感觉到手腕微紧，原来是被君羡伸手拉住了，她有些慌乱地挣扎了几下，结果当然是挣不脱，只好微微有些羞恼地看着他：“公……公子，请你自重。”
这对少女来说已经是非常重的话语了，然而君羡像是察觉不到她的恼意一般，微笑道：“可是我也很喜欢听故事啊……方姑娘能不能给我也讲一下这本《长生记》的故事？作为交换，我也会跟姑娘分享一些我听过的话本。”
方云柔轻咬着唇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低头妥协道：“好，但是你不能告诉父亲和……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好。”
“那……公子是不是应该放开云柔了？”她小声地说道。
君羡刚想撒开他的爪子，就听到了从小院传来的一声惊天动地的“登徒子”，气喘吁吁的小丫鬟云儿从房外冲了进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依旧像是只炸毛的老母鸡。
他只好赶紧松开少女的手，然后极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如果我说，这又是个误会，云儿姑娘你相信吗？”
……
……
对于君羡所谓的误会，云儿当然是嗤之以鼻。
君羡虽然有些在意她每次看自己时眼里所流露的鄙夷和防备的目光，但显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将事情解释清楚，也只好听之任之。这当然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不太重要。
之后君羡每天的生活依旧悠闲，只是在早上的日程里多加了听和讲故事这一项——每天早膳过后，他依旧靠在那个专属于他的墙角，在院墙另一侧的少女轻柔的嗓音和暖暖的阳光里，睡……吸收天地之灵气。
《长生记》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也很短，少女只用了两天就讲完了，所以到了第三天的清晨，便理所当然地轮到君羡给她讲故事了，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七……七界？”方云柔茫然的声音从院墙后传来，古代的话本小说，大多都是以某记、某演义，或是某志等为名的，《长生记》已经算是个相当古怪的名字了，可它在墙后怪里怪气的君羡公子口中的《七界》面前，似乎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七界》其实是君羡前世看过最早的一本仙侠类网络小说，内容自然不外乎打打怪、修修仙和谈谈恋爱之类的，是典型的男性读者向作品，理论上应该不会合柔柔软软的小姑娘的胃口，只是《七界》的主角陆某，天生残魂缺魄，也注定很难活过二十岁，这点跟《长生记》的陈书生和方云柔小朋友是一样的——其实这才是她最需要和最想听的故事。
所以当他将残魂少年逆天求生的故事徐徐展开时，少女便双臂环着膝依在院墙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也会提些问题：
“我们方家世代行医，也从未听过这种会让人缺魂少魄的怪病……”
“这不是病，是命，是陆某天生的，治不好。”
“啊……那他岂不是一定会死？”
“不，他是逆天子，可以逆天改命……反正陆傲天绝不认输……”
“逆天？”少女疑惑地想了一会，才呐呐地问道：“是指造反吗？”
“……你还是当他有病吧。”
“好。”
“……”
直到阳光开始变得微微刺眼，君羡刚好将一个大的剧情讲完，便停了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方云柔有些疑惑和着急的声音从院墙另一侧传来过来：“公子……下面呢？”
“下面没……今天早上就到此为止了，我饿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方云柔跟他相处过好几次，自然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怪话，她抿了抿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云柔午膳过后来找公子可以吗？”
“下午我要学习。”
“那晚晚、晚……”少女红着小脸结结巴巴地“晚”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将晚上听故事的请求说出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位失忆的公子，深夜靠在院墙两侧，悄悄地说话，这跟像某个话本里的情节未免也太像了……
与少女一墙之隔的君羡自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他有些好笑打断了少女，跟她约定以后每天的清晨都会给她讲上一部分的《七界》的故事，而作为交换，他要借阅少女视若珍宝的《长生记》一段时间，理由他也编好了——书中的某一章节提到了一个围棋的棋局，他就说自己想要学着去破解这个棋局。
院墙另一侧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后，小声地说自己要考虑一下，最后还是在当天的晚上让云儿将《长生记》送了过来。
“这可是二小姐非常珍视的话本，你可不能……”
瞪着眼睛的云儿话说到一半气势便莫名地弱了下来，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今天就是她将小姐的书给弄丢的……她看着似有深意地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君羡，咬着牙外强中干地警告他：“总之你要好好对它……不然、不然大小姐可不会放过你！”，然后转身就逃。
“云儿姑娘，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她不耐烦地停下，回头。
君羡依旧是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说道：“麻烦转告方姑娘，小朋友不要老熬夜，会长不高的。”
“怪人！”她瞪了他一眼，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小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