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y已经在邵秋山家住了快20天了。对于Lucy来说，她从来没有过父亲；对于邵秋山来说，他也从来没有过女儿。实际上，他们两个都有些排斥对方，因为人类会下意识避开未知的和麻烦的事物。邵秋山的排斥，只是一种象征性的排斥，或者说，是他灵魂的自我放逐——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女儿。可就像他所说的，过去只有他一个人，他怎样也好，如今Lucy住进了他的家，他每次看着Lucy，就像看着一件脆弱而美丽的琉璃雕塑，他很害怕他对Lucy的人生造成什么负面影响。他不知道怎么与女儿相处，但会尽力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避免与Lucy说太多话，注意言行和细节，等等。
虽然Lucy在内心并没有将他视作真正的父亲，但她已慢慢接受了邵秋山的存在，开始对他和颜悦色地说话，开始喊他“老邵”。她曾经在电视剧电影中、儿童读物中见识和了解过什么是父亲，她期待和恐惧着真正的父亲的宠爱和管教。而邵秋山却是一个从不表达自己感情，也不怎么干涉Lucy生活的人，他会让Lucy自己点餐，让她自己挑选衣服，对她与同学的矛盾，也不会多说。这其实合了Lucy的意，因为她本就不想将他当做父亲，而邵秋山为她默默做的事，她则不敢细思。她才是真真正正排斥着邵秋山的，她如今就像站在分叉路口，当她还没有做出选择并走过去时，哪边的景色她都不敢相信。
“Lucy，你是不是马上要期末考试了？”
邵秋山的一句话让Lucy的心吊了起来：他为什么问我考试的事情？他要准备尽一个爸爸的责任吗？
“嗯。”她应了一声。
“你，准备的怎么样？”邵秋山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问道。
这话让Lucy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这明明是一个家长对自己女儿的问话！过去，只有她妈妈问过她这种话……
“不怎么样。”她头也不抬，冷冷地说。
“额？你，你如果有压力，可以跟我说……”邵秋山在Lucy耳旁絮絮叨叨，反而使Lucy更加烦躁。“我是想说，你刚刚搬过来，生活上有很多不习惯的事情，学校、老师、同学也都是新的，可能一时间不适应……”
“我期末考试准没准备好，我适不适应，关你什么事？”
“我担心你——”
“你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训练情况还好吗？”
“不，不怎么样……”
“就是啊！你自己的事情都准备的不怎么样，凭什么管我考试的事情？”
她生硬地，不留情面地甩出这句话，然后回到自己房间，用力将自己房间的门关上。邵秋山一个人在门外，挠了挠头，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又惹到Lucy了。
接下来的几天之内，邵秋山有些不太敢跟Lucy说话，训练则愈发认真刻苦了，整个客厅都是邵秋山的汗味，他每天下午在Lucy回家之前，都拿着空气清新剂在客厅喷上一通。Lucy则恍惚而焦躁，满脑子里都是两个大字：父亲。有时这两个字还会变为“爸爸”，但那都是一回事。早熟的孩子容易陷入认知和选择的死胡同，Lucy如今就是这样，她时而幻想着她和邵秋山在未来能变成亲密的父女，时而又提醒自己邵秋山并不是一个靠谱的男人，时而忐忑和恐惧着自己人生被迫做出的改变，时而觉得投向邵秋山的怀抱是对妈妈的一种背叛……
最终，她还是不敢做出改变，她还是想像过去一样继续排斥邵秋山，继续让两人处于一种冷静的关系，甚至让邵秋山也排斥她。于是，在期末考试那一天，她鬼使神差地，在自己会的题目上，故意答错了几道。
成绩公布的那天，毫无疑问地，Lucy许多课程的成绩是C甚至D。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神色平静，因为她全都预料到了。由于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教室里的孩子们格外吵闹。沈电跑到Lucy的身边，扬了扬手中刚刚拿到的试卷说：
“Lucy，我科学得了A！你得了多少啊？”
Lucy没搭理他。可沈电的兴致仍然很高：
“我爸爸答应我，我这次考试只要有进步，即使是一点点，他也会奖励我！我想……”
王玲珑从他们身边走过，伸长脖子看了一眼Lucy桌子上的试卷，表情微微变了，但她有些害怕Lucy的拳头，只能匆匆走开。Lucy瞧见她的脸色了，也听到了她那一声已经压低音量的嗤笑……
“……请这学期的三好学生和优秀班干部上台领奖。”发完成绩的最后一堂课，廖老师只是为大家颁发奖状，总结整个学期，展望下一个学期。“……谢于兰，刘琪琪，张原，王玲珑……，恭喜你们获得本学期的班级三好学生，请上台领取你们的奖状。”
Lucy看见王玲珑抬着头，显出她颀长而洁白的脖子，大步向讲台走去，中途还笑着看了自己一眼。“……优秀班干部，萧初九……”班长萧初九也走了上去，恰好站在了王玲珑的身旁，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在向对方说恭喜。
她觉得很疲劳，歪头趴到了桌子上，朝着另一侧的方向，恰好对着聂华昶那边。聂华昶看Lucy无精打采，以为她是为自己的成绩苦恼，便对她说道：
“Lucy，你哪道题错了，我看看我会不会，我给你讲……”
Lucy听到他的话，感觉好像咽下了什么苦药。她转回头，把自己的眼睛贴在了自己的小臂上，不一会儿，温热和湿润就弥漫到了眼皮和小臂的皮肤上。此刻，她真想向全世界大喊：这些错了的题，她大部分都会！这并不是她的真实成绩！即便她拿不到什么三好，但她也没有那么差的！……但谁又会相信她呢？她正经历着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悔恨，她在那里趴了好久，直至下课放学，同学和老师们来安慰她，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没考好才哭的。那天，如做梦一般，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站了起来，怎么走出校门，怎么坐上公交车，怎么回的邵秋山家，她感觉自己那时就像一个机器人，一块木头。
邵秋山正在客厅喷着空气清新剂，客厅里弥漫着好闻的柑橘和茉莉香气。
“回来了？”
Lucy背着包，往沙发上重重地坐了下去。
“走，吃饭去。”
Lucy没有动弹，没有说话。
邵秋山也不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喷雾，远远地坐到她旁边，等着她。
“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Lucy还是没有忍住说了出来，她已经准备好被邵秋山教育了，不管是苦口婆心还是谆谆善诱，但邵秋山不发一语，令她难以忍受。找书苑 ｗww.zhaoshuｙuａn.coｍ
“不重要。你说得对，我训练的也不咋地，没资格说你，我也没资格问你。”
“我没考好。”她的声音起初有些低沉和沙哑，但积攒半天的情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发泄出来：
“我考砸了！我考砸了！你骂我吧！你说我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大大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泪水，但她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溢出来。邵秋山看着她，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Lucy也是个孩子。过去，她一直像个小大人一样。
他坐到Lucy的身边，说：
“我不会骂你的。我不会因为考试结果说你的。”
Lucy的内心充满了黑暗和委屈，她打了个寒战，转头看着邵秋山说：
“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把题做错的，我就是不想考好。”
她的样子和语气就像恐怖电影里的暗黑萝莉，但邵秋山一点也不觉得可怕，他的表情好像在忍着笑。
“为什么呢？”他问道。
“不为什么。不知道。”仍是执拗和生硬。
邵秋山后仰到了沙发靠背上，双手叠在脑后，笑着说道：
“还能故意把题做错，哈哈，我小时候考试，连哪个选项是错的都不知道，更别说哪个是对的了。哈哈，我那时候啊，抓瞎，都是抓瞎……你还能故意做错，哈哈哈……”
Lucy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有些神经兮兮的同龄人。
“行了行了，洗把脸吃饭去。放假了，今天吃好的，随便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