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妖孽附体?
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已经走出了缀锦院,大太太还不相信,已经死了近两天的人,怎么会突然间就活了?
被群族人缠着脱不开身,她已经遣了丫鬟去告诉温先生,“若是‘妖孽附体’就直接乱棍打死!”
怎么竟然完好无损地给送去了丽景阁,当主子供了起来?
这个温先生,是怎么办事的!
“……除了温先生和诵经道士,大老爷又请了大夫,三奶奶的确是活了。”亲眼看见三奶奶从棺材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大丫鬟杜鹃脸色直到现在还煞白煞白的,“温先生说,像这样死去几日又复活的,史上也有过,太祖皇后就是一个……大家都说三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见大太太脸色愈发苍白,杜鹃蓦然发现拿贵不可言的太祖皇后比新过门的三奶奶,自己犯了个天大错误。
她声音戛然而止。
太祖皇后原本只是个废妃,死而复生后突然就变的非常睿智,被著名的占星大师弘玄喻为天女,正适逢乱世,玄大师当众预言说她是上天遣来解救苍生的圣女,被太祖皇帝珍宝似的捧在手中,太祖皇后也因此从一个废妃一步一步走上了那至尊的宝座。
难道……她也会?
大太太脚步一顿。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小丫鬟手里高挑着的遮了白绫的灯笼一闪一闪地好似鬼火般悬浮在半空,远处道士的诵经声若隐若现,恍然间,自己一群人正走在黄泉冥道上,不知是恐惧还是烦躁,没由来的,大太太心一阵猛缩,她拍的一巴掌甩在杜鹃脸上。
“没灯笼了,大黑的夜只掌两盏!”
白皙水嫩的脸颊瞬间起了五道红檩子,杜鹃手捂着脸,委屈地看着前面遥遥领路的另外四盏灯笼,不敢言语。
“是奴才疏忽,奴才这就让人加!”负责灯火的刘妈连连告罪,一边向身后的小丫鬟递眼色。
不一会儿,七八盏灯笼便聚了过来。
幽深的小路一瞬间亮如白昼,看着脚下清晰可辩的青石路,大太太长出了口气,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冷笑。
复活了又怎样?
大老爷和大爷已经接管了沈家所有生意,这沈府的天,她让黑就黑,让白就白,只要二房的独苗沈怀瑜没复活,沈府就是她大房的天下!
想起老太爷弥留之计竟越过自己的丈夫、儿子,越过长子嫡孙,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二房那个毛都没长齐的沈怀瑜,大太太唇边的冷笑更浓,“传给了他又如何,不还一样是个短命的!”
木质的鞋底踩在青石路上,发出踏,踏,踏的声音。
静夜里,响彻沈府……
*****
又把一根青葱似的手指放在嘴里,使劲一咬牙,一阵尖锐的刺痛,赵青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一次,她已百分之百肯定。
这不是梦!
她,是真的来到了古代。
乍认清这个事实,赵青不由一阵后怕,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啊,刚刚她差一点就被当做妖孽附体给乱棍打死了!
若不是她急中生智站到了烛火旁,众目睽睽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向一群老迷信证明她是人不是鬼……若不是听她是是而非地说在阴间遇到了一个白衣公子说她阳寿未到把她放了回来,引得爱子心切的二太太刨根问底地追问她在阴间是不是见到了他儿子沈怀瑜……硬生生地拖延到官府的人到来,令得那个温先生和做法道士不敢再任性胡说,沈家人也不敢再恣意妄为草菅人命……此时此刻,她大约早被乱棍打死了吧?
不知道被乱棍打死的滋味会不会很疼?
想到之前的步步惊心,面对那暴风骤雨般的追问和一群手持棍棒与她咄咄相持的奴才,稍一闪失就会被乱棍打死,赵青感觉她两辈子都没那么紧张过。
真是要多狼狈有狼狈。
低头看看身上乱七八糟沾满尘土的衣服,赵青小脸火辣辣的。被这身啰啰嗦嗦的衣裙束缚,她一从棺材里爬出来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摔跟头,笑话百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多么粗俗不堪的傻妞呢,真真有损她女汉子的威名!
如果被孙光那死玻璃看到她这副德行,一定会笑暴肚子,笑到手脚抽筋,一边自嘲,赵青一边使劲和身上窄的迈不开步束手束脚的衣裙奋斗。
乖乖,这古代的衣服怎么这么麻烦?
和层层叠叠的冥衣奋斗了小半个时辰,赵青终于放弃,扶着古香古色被擦的铮明瓦亮的红木祥云八仙纹桌案小心翼翼地来到窗前,展目向外望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仆妇成群?
典型的五开间大四合院,院中间一个椭圆形假山池别俱匠心,两边抄手游廊连着东西厢房,皆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游廊上一溜罩了白纱的灯笼亮如白昼,赵青甚至能看清厢房屋脊上活灵活现的仙人走兽,屋檐下、梁柱旁、水池边一抱粗的香樟树后规规矩矩地站着十几个一身重孝的丫鬟婆子。
静夜中,肃穆森森。
规矩这么大,这到底是户什么样的人家?
看这气势,应该很有钱吧?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闲来花枝招展地游花园赏美景,又没传说中把女人当传宗接代工具极度自以为是的夫君管束,嫁入这样的人家做少奶奶也不错,哪天想办法回去了,至少还能跟前世那帮损友吹嘘,“没白穿一回,咱这也算嫁入豪门了!”一边揉着磕的发青的胳膊,赵青苦中作乐地想着。
只是,她忽然皱皱眉。
这些人都是摆设吗?
怎么不进来伺候她这个……呃,是三奶奶,好像大家都这么叫她。
被从灵堂送回来直到现在,别说帮她换去身上这里三层外三层闷死人的冥衣,就是连杯水都没人给送进来!
“……谁是这里的管事?”对这里的一切都茫无所知,她还是自己主动点,直接找个人进来询问比较快。
外面的人一个个僵偶似的眼观鼻,鼻观口,纹丝没动。
赵青不由扶额叹息。
这真是她的声音吗?
太轻细了!
跟蚊子哼哼似的,哪能镇住这帮人。
不由怀念起前世那令她最引以为傲的,铿锵有力,在促销动员演讲中极富蛊惑力,极其“煽情”的干练嗓音,凭那副嗓音,大夜里这么猛地吆喝一声,不把这些人吓尿裤子她都不姓赵。
可惜,前世种种已转眼飘逝成云烟。
也不知道今生的她还能不能够再回去?
什么时候,怎么样,她才能够回去?
她索性推开窗户。
嗓音虽然轻细,在这掉根针都能听见的静夜中却也格外地清晰响亮,连叫了几声,可就是没人应答。
本就是个火药桶,前世叱咤商场,赵青哪受过这等待遇。火往上撞,她迈步就想冲出去拎人。
虽然初来乍到,可好歹大家叫她一声三奶奶,是货真价实的主子。她倒要看看,随便抓过一个拎到跟前来,还敢装聋子不?
刚一抬脚,赵青又扑通一声摔到在地上,不由一阵苦笑。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身为冥婚新娘,虽然她也有十里红妆,可那都是纸糊的。没有嫁妆,没有老公撑腰,在这凡事依靠家世背景等级森严的大宅门里,外表又这么娇娇弱弱的,这些人要能听她的才怪。
记得前世公司发往A国一批货物,因包装破损对方提出退货,就是她单枪匹马飞往A国,凭借一口流利的外语,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说服了对方留下那批货,为公司挽回近一个亿的损失,回国后同事们哪个不翘大拇指,对她尊崇有加……那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落魄的一天。
一脸沮丧,赵青颓然地歪向地面。
后背刚贴到地上冰冷的青石,她心猛地一动。
这是等级森严的古代,再瞧不起自己没权没势,身为奴才,这些人也不敢在明面上这么抗拒自己,除非……有比自己身份更高的人背后主使!
是谁?
进门第一天就这么仇视自己?冷酷到和一个死了男人新寡的新妇过不去?
灵堂前的情形又一一在眼前闪过。
大老爷,二老爷离的远又都没说话,神经绷的紧紧的,自己压根没注意到他们当时的神色,倒是老太太和二太太,骤见自己活生生地坐在棺材里,曾露出满眼的欣喜,尤其当那个正言辞咄咄一口咬定妖孽附体想要人乱棍打死自己的温先生被自己轻轻细细的一句话噎住时,老太太眼中还曾露出一丝赞赏……好像,是后来请了大夫给自己号完脉,和老太太大老爷几人在隔壁屋里说了一番话,出来后老太太就变了脸色……接着又请了一个大夫进来……
第一个大夫跟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若不是自己的身体原因,沈家绝不会连着请两个大夫。
请第二个大夫,显然是确认!
是不相信第一个大夫的诊断,怕他误诊,才要再确认一遍。
这一定是个对沈家来说也极其震撼的事情!
这俱身体到底怎么了?
据说她的前身是投河而死,河水又脏又臭,里面什么死耗子啦生活垃圾都有,而她自从醒来这俱身体就动不动发僵,发作起来,就跟电视里那些僵尸似的……难道,真的有病?
是这个时代还不能治的传染病?
要隔离?
据说古代把那些不能治的恶性传染病都称为瘟疫,畏之如洪水猛兽,官府是要隔离活埋的!
念头闪过,赵青顿时一身冷汗。
乖乖,刚逃过一次死劫,她可别再被坑杀了啊。
学大夫的模样右手食指在左手腕上按了半天,啥也没号出来,赵青直恨自己前世怎么就没学中医呢。要知道古代称之位瘟疫畏之如洪水猛兽的一些恶性传染病,在后世都是能治疗的。
可惜,她是学金融的。
这种明知大祸临头却不知道是什么祸事,束手无策的滋味,真熬人。
缓缓地闭上眼睛,一时间,赵青心里拔凉拔凉的。
感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赵青蓦然睁开眼睛。
虚掩的门缝中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
“谁?”
她厉声喝道。
来不及躲闪,那小丫鬟吓的一激灵,扑通跪倒:
“奴婢宝巾,来看看三奶奶……”
小丫鬟蹑手蹑脚撤下古澜县衙的文师爷用过的茶具,悄悄退了出去。
送文师爷和几个衙役回来,大老爷目光就看向二老爷和老太太。
二老爷脸色青灰,一副刚被十八个大汉轮过的模样。
老太太目光低垂,半张脸隐在灯影下,模模糊糊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拨弄念珠的拇指比往昔似乎急促了许多,珠玉相撞的叮当声在沉寂中清晰可闻,听在大老爷耳朵里却有些杂乱。
大老爷嘴唇动了又动,几次欲言又止。
空气压抑的仿佛蓄满了雷电的云。
小丫鬟进来回,“大太太来了。”
“三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妹这回身边也有捧茶的了。”随着一道热情亲昵的笑声,大太太脚步如风地走进来,“这也是二妹的福气……”笑声戛然而止,她目光诧异地扫过众人。
“这,这又怎么了?”
怎么一个个都死气沉沉的?
跟刚死了亲娘似的。
呃,二太太的确刚死了亲儿子。
“大太太请坐。”见众人都不言语,老太太的大丫鬟紫梅连忙上前扶大太太坐下,趁势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刚进门的三奶奶害喜了。”
“什么?”屁股刚沾到椅子,大太太腾地站起来,“三奶奶害喜了!”声音微微发抖,“虽比不上书香门地的闺秀,可我听说这方大小姐从小熟读诗书,贤淑文雅,也是远近闻名的碧玉,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震惊骇然的语气中有股毫不遮掩的失望。
碧玉?
老太太眼前就闪过灵堂前那个莽莽撞撞的女子,要多粗俗有多粗俗,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模样?
她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二太太一阵咳嗽,原本憔悴的脸色更加苍白。
眼底笑意一闪而逝,再抬头时大太太已是一脸凛然,“大夫……是不是诊错了?”
“怕王大夫诊错,大老爷又请了马大夫……”紫梅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递上前。
马大夫是远近闻名的名医。
这就是说,今夜这位刚刚复活的三奶奶是死定了!
大太太接茶的手微微发颤,她暗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平缓的语气,“没问问她,孩子是谁的?”
******
沈怀瑜竟然是沈家的当代家主!
难怪这里会如此的富丽堂皇,原来竟是他生前的院子,丽景阁。
那自己岂不就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少主母了?
这念头一闪过,赵青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个身份太耀眼了!
若自己果真得了什么被当世人畏之如洪水猛兽的瘟疫,相信沈家也绝不会愿意把自己交给官方,以免殃及池鱼,连整个沈府都被官方隔离,趁机肆无忌惮地劫掠一番……这个时候,他们大约正商量怎么处理自己吧?
所谓怀璧其罪。
这个时候,沈府中若有人妒忌自己的这个少主母身份,难说不会把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都要往大里往死里折腾!
更别说是这种危及阖府生命安全的大事了。
沈家会怎么处置自己?
休回方家?
偷偷处死?
不行,她一定要打探到那两个大夫到底诊出了什么?
找谁打探呢?
目光落在正帮自己换衣的宝巾身上,赵青恍然发现,今天是她成亲第一天,即便是自己这俱身体的原主人在这里,对沈府也和自己一样的陌生,举目无亲。
这可不是吃饭换衣,了解沈家基本情况,随便拎个人便是,这么隐晦的事情,必须是体己人!
怎么办?
赵青心里生出一股空前的危机。
“……您真什么都不记的了?”被赵青一连串三岁孩子都知道的问题懵住,见她真的连自家丈夫名、振潭西省的沈三爷是谁都不知道,宝巾连害怕都忘了,睁着大眼直直地看着她。
“我叫雪莹?”赵青答非所问。
“您姓方,叫方雪莹……”宝巾点点头,“是柳河方家的嫡亲大小姐。”
柳河方家?
赵青心一动,脱口问道:“和沈家齐名吗?”能在姓氏前面冠上地名的,一般都是当地的大户。
已经惊动了官府,若她娘家有足够的实力,沈家就不敢再偷偷处死她!
毕竟是亲生女儿,只要方家能出面把自己接回去,不管自己得了什么病,方家都会竭尽全力为自己治疗。心思百转,赵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宝巾。
宝巾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方家怎么能和沈家比!
世代种田,方家不过是柳河镇上的种粮大户而已,而沈家却是古澜镇的首富,古澜县令尹大人是沈府的常客,连潭西指挥使、中州知府都是三爷的磕头兄弟。
想当年,沈家名骚一时的珍珠潭刚落成时,连原潭西省布政使袁大人都亲自来游览过,整个古澜镇都被官兵戒严了,驿馆客栈里住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那气派,直堪比皇帝,怎是一个小小的方家能比的!
微低下头,宝巾心虚地躲开赵青直视过来的目光,“方家,在柳河一带的种粮大户中也很有名望。”
也很有名望?
这意思就是说两家的财势根本没法比了。
赵青神色瞬间黯下来。
“三爷一共兄弟几个?”
“六个,二爷和三爷是我们二房的,二爷两岁那年就夭折了,其他四位爷都是大房头的。”
想起灵堂前大老爷二老爷的模样,赵青又问道,“我看大老爷和二老爷还都很年轻,为什么却让三爷做了家主?”压低了声音,“三爷之后,谁会继承家主?”
切身的利害关系,一定要搞清楚!
“老太太就大老爷和二老爷两个儿子,大老爷喜商,但资质平庸,很不被老太爷看好。二老爷又一心禄仕,每天除了读书,世道生活一概不管……因三爷资质非凡,老太爷临终前指定他为家主。”脱下层层叠叠的冥衣,宝巾弯腰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勉强找出一套宽大的月白色衾衣,“这屋里没有女装,三奶奶先将就一下吧。”又吐吐舌头,解释道,“奴婢是偷偷进来的,这功夫出去给您取衣服,一旦被看到,怕是再进不来了。”
赵青没言语,只静静地伸出手。
宝巾利落地把衣服给套在身上,一面系扣子,嘴里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按祖宗的规矩,三爷去世后,家主之位就该由他的后人继承,之前老太太已经定了,把大太太唯一的嫡亲孙子过继到三爷名下,继承家主,只是……”声音突然顿住,宝巾转而说道,“奴婢听说,今晚大太太之所以没去灵堂看您,是被一群听说您复活了想把儿子过继给你的族人绊住了。”
只是,因为之前自己也死了,即便大太太的嫡亲孙子过继到三爷名下,也是在她屋里养着,只名分不同罢了,横竖都姓沈,若能掌握这么大一片家业,那名分不要也罢。
可现在自己活了,过继的孩子就要养在自己屋里,任凭自己打骂调教,大太太又怎么舍得!
可若是过继了其他孩子继承家主,这家业就没大太太什么事了……
这府里,最希望自己死的,就是大太太!
一转念,赵青就明白了宝巾没敢说出口的话。
想起宝巾之前说的,因三爷没成亲,中馈一直由大太太主持,赵青脸色白了白。
一浪接一浪的坏消息搂头盖顶砸下来,即便心理再强大,此时此刻,赵青也忍不住沉默下来。
屋里落针可闻。
换好衣服,扶赵青在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坐下,透过铜镜望着那娇花水月般的容颜,宝巾羡慕的直流口水。
“三奶奶真漂亮!”
一面帮她卸下满头金光闪闪的冥饰,宝巾又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难怪三爷会答应。”
“什么?”
赵青没听清楚。
“当初给三爷提亲的媒人都踩破了门槛,什么官宦世家,书香门第的都有,可三爷谁也没看上!”宝巾就笑道,“和您的婚事是三爷私自答应的,双方都交换了信物才回来跟老太太说,老太太和二太太震惊的都说不出话,说什么也要见见您,被三爷硬拦住了。”已经订了亲,长辈再提出重新相看就是不尊重女方,“可见三爷有多疼您……”想起两人已天人永隔,宝巾声音戛然而止。
她小心翼翼地从镜子中窥着赵青神色。
是因为美貌才答应的吗?
望着铜镜中羊脂白玉般吹弹可破的脸颊,赵青幽幽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选择,她倒真希望这俱身体丑一些,沈怀瑜生前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她的家势背景。
如果她有足以和沈家匹敌的家世,就绝不会这么被动了!
“今夜老太太请了两个大夫给我把脉,可却没告诉我诊断结果,你能不能去找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打探听一下?”语气淡淡的,有些漫不经心,赵青紧攥衣襟的小手却紧紧地绷着,透过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背后正低头挽发的小丫鬟。
宝巾身子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奴婢……奴婢……”声音越来越低,“奴婢只是三等丫鬟,根本接触不到老太太身边的人。”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要打听老太太身边的事儿,三奶奶找我们屋里的水芝最好了,她是老太太的陪房田妈妈的亲外孙女!”
“你去悄悄把她叫来。”
“奴婢……”宝巾脸色涨红。
水芝是一等大丫鬟,哪是她能驱使动的。
感觉出宝巾的为难,赵青伸手就向怀里摸去,“你拿着……”手触摸的衣襟的瞬间堪堪地停在了那儿,声音戛然而止。
身为冥婚新娘,一百二十四台嫁妆都是纸糊的,连头上的首饰都是刷了金粉的伪劣品,全身清洁溜溜,她哪有银子打点?
对上赵青尴尬的神色,宝巾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她竟然连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
冒着被老太太逐出府第的危险,躲过艾菊她们的监视偷偷跑进来烧这座冷庙,她的选择是对,是错?
咚咚咚,回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宝巾小脸瞬间变的煞白。
见众人都不言语,大太太又抬高了声音。
紫梅一哆嗦。
她悄悄看了老太太一眼,低声道:
“三奶奶自醒来就失忆了,凡事一问三不知,甚至连楚国都不知道,问也是白问。”没的让她再寻死觅活地抵赖,一旦再死了,倒闹得他们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失忆?
这不就是,傻了?
想起太祖皇后死而复生后不仅什么都记得,而且还聪明伶俐的,甚至能预言古今,和这位三奶奶是绝对绝对不一样,一直盘压在大太太胸口的大石骤然一轻。
她索性闭了嘴巴。
空气窒闷的好似暴雨预来的天空。
“就按规矩办吧。”老太太一声叹息打破沉寂,苍老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疲惫,“今夜先把人看好了,明儿早上一纸休书送回方家族里。”
休回方家?
那他阴间的儿子谁伺候?
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二太太又一阵剧烈的咳漱,无助的目光期期艾艾地看向丈夫。
“如此一来,沈家岂不要被当做笑料传遍潭西省?”未婚有子,按规矩方家族长要将她游街示众后处死,可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能闹开,二老爷脸色死灰地看着老太太,“这让三爷的魂魄何安?沈家体面何存?”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家岂不是成了整个潭西省的笑柄!
“这……”
老太太拨弄念珠的手抖了抖。
“要不……”二老爷小心翼翼地商量道,“我们连夜请方老爷来……”
不交给族里,只两家商量了悄悄处死。
二老爷话没说完,就被大太太打断。
“今夜吓死两个偷儿,惊动了官府的文师爷亲自带衙役过来询问,怕是这三奶奶已由不得我们私下处置了,还有……”她顿了顿“那一万两彩礼也得一文不少地追回来!”不疾不徐的声音有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和方家私了?
一定要闹开,闹大!
单看这些日子来吊唁的三教九流达官贵人,就知道沈怀瑜生前的交际有多广,威望有多高,不毁了他名声,即便接管了沈家产业,大老爷和大爷也会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中。
心里暗暗盘算着,大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太。
老太太就皱皱眉。
女儿做下如此丢人的事情,方家就算再心疼也不敢护着,沈家能同意这么悄悄处置,在乡亲族人面前保住方家颜面,方老爷巴不得呢,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古澜县令尹大人在三爷生前一度是沈家的坐上客,即便人走茶凉,可凭着白花花的银子,沈方两家又都不追究,想那尹大人一定也乐的糊涂……二老爷的主意,真的可行。
可是,看大太太的意思……分明是不想善罢甘休……她若从中做梗……想到沈怀瑜这一死,沈家的生计今后全要仰仗大房,老太太胸口一阵窒闷,拨弄念珠的手指又快了几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屋子陷入一片沉寂。
大老爷轻咳一声,“自今年三月鞑子入侵北楼关以来,不过四个月功夫,就先后占据了郭冲、甘下和龙瞪三个城池,虽说朝庭派了七皇子为征西大将军统兵五十万驱赶鞑子,可鞑子人剽马悍,士气又这么盛,七皇子能不能挡得住还真难说……潭西都指挥府的可靠消息,这场仗至少也要打个七年八年……”七八年啊,一旦拿到七皇子的西征大军供粮权,沈家重塑辉煌指日可待,“为争夺供粮权,三爷生前一直想垄断潭西粮市,如今已和中州杨家闹得水火不容,大爷查账发现,仅仅两个月三爷就先后从沈家三十一处铺子调集了八十万两白银和杨家争购粮食!”
因沈怀瑜是暴死,掌管的产业账目都没移交,这些日子就由大爷沈怀杰和二爷沈怀亮带人一处一处核查,想起沈怀杰拿回的账簿,大老爷直到现在还心惊肉跳。
“资金压在粮食上,如今沈家已有三十几处产业出现周转困难,一旦……”
一旦资金链断了,沈家立刻就会面临被债主逼债,被官府查封的厄运,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家破人亡!
大老爷摇摇头,没说下去。
厅堂里响起一阵抽气声。
任谁也没想到外表看着风光无限的沈家竟会艰难到如此地步,甚至可以说正面临着一次巨大的危机。
杨家已历几世底蕴深厚,尤其杨大老爷还是潭西省商业联合会的现任会长,绝不是沈家能比的,当初一听说沈怀瑜竟和中州杨家抗上了,她就劝过他别鲁莽。
沈怀瑜当时就笑着说这只是个小小的冲突,他有分寸,他在生意上一向敏锐,又胆大心细,出手从无落空,见他说的从容,老太太也就没多想,此时听了大老爷的话,不由整个人都惊住了。
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血,她脸色煞白,“不是说只是小冲突吗?”
小冲突?
他那是怕你阻挠,唬你呢!
大老爷冷哼一声。
“……短短几个月潭西的粮价就番了几番,沈家所有的现银都搭了进去,直到现在还被杨家紧咬着不放,丝毫不敢放松,这哪是小冲突!”
这消息有些骇人听闻,或许会吓坏了老太太。
可是,到了这田地,他也不得不说了。
不把责任说清楚,一旦沈家败了,大家还以为是他折腾的呢!
眼看着老太太脸色越来越白,身子摇摇欲坠,大老爷狠心底把头扭到一边。
“这,这是要和杨家争霸盘,三……三……”
三爷竟然背着她违背了沈家祖训!
沈家,这不是要败了吗?
哗啦,手里的念珠掉到地上,老太太身子软软地歪向一边。
“老太太……”
“母亲……”
厅堂里响起一阵凌乱声。
*****
赵青的卧室中,气氛一瞬间也紧张了起来。
“有人来了,奴婢先走了!”
顾不得插发簪,宝巾手一松,刚挽好的头发瀑布般散落下来。她抬腿就朝门口冲去,脚刚落地又缩了回来,宝巾左右看看,又扭头朝后窗奔去。
她这是要跳窗?
赵青错愕地睁大了眼。
又不是被人捉奸在床,至于这样吗?
她一把抓住宝巾。
“三奶奶!”宝巾一脸哀求。
“后窗太高,你爬不上去。”那里看上去有近两米高,果真跳出去,这小丫头非摔断腿不可。
“奴婢……奴婢……老太太……三奶奶……”急的小脸煞白,宝巾语无伦次地想挣脱赵青,可那只羊脂白玉般纤细的手竟像钳子似的,牢牢地抓着她肩头纹丝不动,宝巾眼泪刷地涌了上来。
“没事儿,有我呢。”赵青拍拍她后背。
有你?
宝巾差点吐血。
心道,“我的姑奶奶哎,没见这屋里都没人搭理您吗,大太太一心想您死,您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奴婢了!”
正撕扯间,就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从外面推开。
几个身穿藏蓝色比甲,腰系孝带的小丫鬟簇拥下,一个身带重孝的女子走进来。
身子一软,不是被赵青抓,宝巾差点就一头栽到地上。
“三奶奶……”刚叫了一声,那女子目光正落在宝巾身上,不由柳眉一立,“你怎么在这里?”又道,“难道你忘了老太太的训诫。”
“奴婢……”双膝发软,宝巾屈身就要跪下去,被赵青一把拽住,“她是我叫进来的!”想起宝巾的恐惧,又补充道,“刚刚我喊了一圈没人应答,正看见她在回廊那面探头张望。”
语气轻若黄莺,却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那女子身子一僵,已冲到嘴边的训斥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呆怔怔地打量着赵青。
一身宽宽松松的月白色衾衣有种脱尘的飘逸,墨缎似的青丝瀑布般垂在腰际,茕茕的烛火下,周身散发着一股朦胧的光泽,神色从容而恬淡,恍然月色中垂露的青莲。
这哪是粗俗不堪的夜叉?
颐指气使的神色荡然无存,那女子声音下意识软了下来:
“奴婢刚刚被老太太叫了去。”
奴婢?
赵青怔住。
“她就是三爷身边的大丫鬟,名叫艾菊。”宝巾小声说道。
赵青暗暗吃惊。
她还以为是哪个院里的主子小姐呢。
仅仅一个大丫鬟就这么大排场,这沈怀瑜生前到底有多大的财势?
“这小丫鬟我用的很顺手,就留在我屋里吧。”回过神,赵青漫不经心说道。
空气顿时一静。
众人皆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
身处恶境,面对艾菊如此的强势,她竟还能面不改色地为自己说出这等仗义话!
宝巾打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挺直腰背,轻轻扶住了赵青的手。
“三奶奶不知。”艾菊轻轻咳了咳,“宝巾不得踏入前院一步是老太太的吩咐,奴婢也不敢违背。”
不得踏入前院一步,竟是老太太下的禁令。
“为什么?”三个字几欲脱口问出,余光瞧见宝巾脸色煞白,赵青又咽了回去。
“我去找老太太说!”她扶了宝巾就往外走。
明知道要大祸临头,她却两眼一抹黑地被圈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只要能到老太太院里,哪怕察言观色,她也能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是真去?
看着弱不禁风的,她性子怎么这么暴烈,说动就动?
谁给她的胆子?
怔怔地看着赵青,直见她快到门口了,艾菊才回过神,几步冲了过去,“三奶奶!”
呼啦啦。
原本垂手立在门外看热闹的小丫鬟瞬间变成一堵人墙,死死地堵住赵青去路。
“三奶奶想要宝巾伺候,奴婢就去请示老太太……”对上这古井般幽深的目光,艾菊莫名地一阵心虚,她讪讪道,“老太太吩咐,三奶奶刚遭遇大难,身体娇弱,要安心将养,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做就是。”
老太太吩咐?
赵青心一动,“你见到老太太了?”
“奴婢刚才被叫去了荣寿堂。”
“好!”
赵青转身就往回走。
好什么?
艾菊不明所以地回过身,呆呆地看着赵青走到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前,缓缓地坐下。
“给我梳头。”
“你……”艾菊脸色一阵涨红。
“将养”不过是过场话,老太太这是圈禁你……你被圈禁了,懂不懂!
连这都听不出来!
不说老老实实地认清自己的处境,好好巴结她,竟还真拿自己当主子指使起她了,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
怒目看着赵青背影,艾菊胸口一起一伏。
“怎么……”赵青皱皱眉,“老太太还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屋伺候我了?”语气漫不经心,透过铜镜看向艾菊的幽深目光却紧紧地绷着,赵青直直盯着迎面铜镜中的狰狞面孔。
“没有!”
话说出口,艾菊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心一咯噔。
老太太只让看紧了,却并没说其他,言外之意还得把她当三奶奶待,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公然忤逆她……一旦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老人家可是最重规矩的!
银牙咬了又咬,艾菊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注目中缓缓地走到赵青身边。
见她当真低眉顺目地伺候起赵青,众人俱睁大了眼。
屋里落针可闻。
“……帮我梳梳刘海。”见艾菊很快地给自己挽好了髻,赵青扶着镜台站起来。
“你……”
真是得寸进尺!
紧咬着嘴唇,艾菊瞪眼看着赵青。
也不说话,赵青又向上仰了仰脸。
拳头攥了又纂,艾菊连吸了几口气才克制着没有拂袖而去。
身材纤细修长,赵青整比艾菊高了一头,又仰着脸,艾菊不得不踮起脚才能够着她额头。
感觉艾菊呼出的温热气息直扑自己脸颊,赵青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不是恶性传染病!
这么晚了叫艾菊去荣寿堂,老太太显然是吩咐她怎么处置自己,现在她竟没有如蛇蝎般躲避自己,还敢这么近距离伺候,就说明老太太没有特意嘱咐她要隔离自己。
目光又从门口傻了似的一群小丫鬟身上一一扫过,赵青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若自己真得了什么被老太太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如蛇蝎的瘟疫,老太太有可能会牺牲一两个近身伺候自己的小丫鬟,却绝不会让这满院子的人都给自己陪葬!
只是,赵青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不是传染病,那老太太又为什么要圈禁自己?
今夜连请了两个大夫……问题一定还是出在这俱身体上!
可横竖沈怀瑜已死,只要不是瘟疫,别的病有钱就给治治,没钱就任她自生自灭,这对沈家来说根本不算事啊,干嘛要如临大敌似的圈禁自己?
这俱身体到底怎么了?
竟让老太太和二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
以自己这样一副如花的容貌却嫁给了一个死人,一进门就守寡,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心甘情愿,从这方面说,沈家是亏欠自己和方家的,善待都来不及,绝不应该这样圈禁。
一定是自己犯了大忌!
古人对女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自醒来后所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倒带似的在脑海中回放,心里一遍遍地追问自己,赵青猛然僵住。
未婚有孕!
响鼓重锤般的四个字犹如晴空霹雳,就那么不期然地闯进脑际。
一瞬间,赵青小脸煞白。
******
“……老太太也不用太担心,铺子周转困难,是因为银子都押在了粮食上,等拿到西征大军的供粮权就有银子了。”扶刚刚被救醒的老太太在炕上坐了,大老爷亲自接过丫鬟端上的参汤递上前,一边安慰道。
“他这是在和杨家争霸啊!”老太太嘴唇哆哆嗦嗦地喃喃着,“这是倾家荡产的大祸啊,想当年……”话说了一半,才发现大老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老太太似乎想起什么,低头咳漱起来。
当年怎么了?
大老爷心里一咯噔,但见老太太不肯多说,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追问,只端着参汤亲自喂老太太,“母亲先喝点参汤,休息一会儿。”
“现在卖囤粮还来得及吗?”老太太把汤盅推到一边。
卖囤粮?
那怎么行?
拿到西征大军的供粮权,那就是上百万两的利润啊。一旦成功,自己将会是沈家继老祖宗之后的第一人!
只是,他也不敢忤逆老太太。
大老爷想了想,道,“来不及了,沈家囤粮价值已高达八十多万两,潭西省没人能吃得下,包括杨家。”
除了供应给西征大军!
不过一个内宅妇人,老太太哪懂这些,见大老爷说的认真,脸色更加苍白,“就再没办法了?”
“唯有和杨家争夺西征大军的供粮权这一途了。”大老爷叹了口气,跟着话峰一转,“老太太也别净往坏处想,这本就是一把双刃剑,拿不到供粮权,沈家立即就会倾家荡产,可一旦拿到了……”声音微微发颤,“沈家将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沈家基业能在自己手中重振,甚至比当年的老祖宗更加辉煌,大老爷眼底闪着一抹疯狂的火焰。
老太太身子震了震。
“你有多大把握?”她直直地看着大老爷。
“只要能抢到柳河那一带的粮食,沈家一定能拿到供粮权!”
“早就没现银了,大老爷拿什么去收?”大太太脱口问道。
对家里的财务,没谁比她更清楚了。
“这就要有个人能从中担保让我们赊购!”大老爷一字一字说道,“方老爷虽然胆小,但在柳河一带种粮大户中的威望却及高。”找他从中作保是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今夜就必须得认下这个三奶奶了?
大太太震惊的嘴张了半天,却没发出一丝声音,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痛心地闭上眼睛。
“我一直奇怪,当初那么多人提亲为什么三爷却偏偏看好了方家的女儿……”一想到方家女儿的粗俗不贞,老太太心就像被人撕碎了似的,“现在想来,和方家下聘之后他就开始囤粮,大约也是看中了方老爷在柳河镇的威望吧?”
这意思是答应了?
大太太胸口像堵了块破抹布,“方老爷未必会答应。”
方老爷冷哼一声。
“要么亲生女儿被处死,方家身败名裂,要么给沈家担保,获得两世都花不完的报酬,方老爷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选!”铿锵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狠劲,震的桌案上的茶盅嗡嗡直响。
所以的声音顿时一空。
只听见老太太手中念珠凌乱的碰触声。
“眼前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和沈家的存亡相比,忍辱认下这个不贞的媳妇已经无足轻重,可就这么留下赵青母子,大太太心里非常不甘,“三爷生前是家主,那孩子……”
“沈家的家业绝不能落到外姓人手里!”话没说完,就被大老爷打断。
大太太眼前一亮,“大老爷的意思……”
老太太也蓦然睁开眼睛。
一瞬间,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大老爷身上。
大老爷铿锵狰狞的声音响彻寰宇。
“……留母去子!”
*****
强行留宝巾在屋里伺候了一天,自昨天大太太来看她时打发了宝巾去蒲柳园取模子,宝巾就再没露面。
她是被大太太禁足在后院了吧?
无论前世的自己多么强势,这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啊。
望着凌乱不堪的屋子,赵青幽幽叹了口气。
转眼已经三天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把未婚先孕的她休回方家,沈家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她?
方家,怎么也没人来?
不行,她一定要做点什么,绝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
念头闪过,赵青又一次推开门。
“……老太太吩咐,让三奶奶好好将养身体,不得随意乱走,三奶奶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正训斥小丫鬟的艾菊闪身挡在门口。
话说的很谦恭,可那生硬的语气和微微上扬的眉稍却一点也看不来谦恭。
呵呵,自大太太来过之后,这小丫头的脾气见涨啊。
这是找到更硬的靠山了?
看着眼前这个一扫那夜的卑微,主子似的耀武扬威,不准自己踏出正房一步的艾菊,赵青不由火往上涌,抬腿就要硬闯。
嗖嗖嗖,不知从哪窜出四个婆子。
“这都是老太太的吩咐,三奶奶是名门闺秀,大人大量,可千万别难为我们这些做奴才下人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几人笑呵呵瞧热闹似的看着她。
脾气火爆,凡事都敢闯敢拼敢打,可这并不是代表赵青就是个鲁莽的,看看眼前人高马大的几个婆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世这一副娇俏玲珑的小身板,尤其那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赵青都担心自己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给扭断了。
指定打不过人家!
这一刻,赵青尤其怀念她前世那副强魄健壮得身体。
前世的她从小好动,跟男孩子似的喜欢舞刀弄枪争强斗狠,尤其她天生力大无穷,后来又被父亲送到武术馆,学了一身好功夫。
记得因年过三十了还依旧孑然一身,父母逼着她去相亲,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她早就忘了,只记得是个一米八十的大个子,那体魄……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她喜欢的类型,后来一接触才发现,他竟是个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连请前任女友吃了几顿饭都要记账分手后索要伙食费的斤斤小人……
一言不合,她起身就走,结果那男人竟破口大骂,骂她假正经,是个嫁不出去没人肯要的老处.女,一怒之下她当场就把伸手来抓她肩膀的男人来了个背肩摔,一顿拳脚,直打得他在家躺了足足一星期,看见自己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嗨,要是那副身体能跟自己一起来就好了,一定打得这些人满地找牙,看谁敢拦我!”以她前世的脾气,敢这样把她硬生生地圏禁在屋里不准动……
哼哼,她不把房盖揭了跳出去,她都不姓赵!
可惜,这一世,她怎么竟摊上这么一副娇弱的拿不成个的小身板?
有没有更衰的?
此时此刻,被艾菊嫉妒的要死,在别人眼中求都求不来的一副婀娜多姿娇俏玲珑的傲人身姿,在赵青这个女汉子眼中却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直恨不能拿去跟人换。
小丫鬟香平端了个还冒着热气的托盘笑盈盈地走上来,“三奶奶说咽不下玉米干粮,奴婢已经回禀了大太太,大太太说按理三奶奶服丧期间不得吃荤,但您毕竟是新过门的媳妇,身子比府里的嫡小姐还金贵,她也就破例一回,给您换了白面馒头,您瞧……”当着众人的面慢慢地掀开罩在拖盘上的白纱一角,“新蒸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呢,三奶奶赶快趁热用吧。”
撇了眼托盘上两只黄巴拉吉的馒头,艾菊也跟着笑,“就是,大太太宅心仁厚,对三奶奶的话有求必应,这府里,再没有比她对三奶奶更好的了。”
乖乖,馒头也算荤食,她到底来到了个什么地方?
赵青彻底无语。
也知今天她是死活出不去这个门了,她一转身进了屋。
“老太太要三奶奶安心静养,你们都仔细伺候了,三奶奶一旦出了这个门磕了碰了,有个什么闪失,仔细你们的皮!”艾菊又大声吩咐院儿里众人。
“是,奴婢绝不敢疏忽!”
小丫鬟齐刷刷响亮的回答尖利又刺耳。
背对门口的赵青身子震了下,随即扶着回廊的墙壁慢慢地一步一步来到红木暗雕八仙小桌前,慢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知是放了几天的馒头,又没热透,外面热气腾腾,心里面却硬邦邦的,勉强咽了一口,赵青目光从眼前两盘黑糊糊不知炒的是什么的菜色转到托盘里的茶壶上。
不用看,赵青相信那壶里一定也不会有热茶。
又勉强咬了一口,赵青一把将馒头扔到盘子里,腾地站起来。
他祖母的,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呢!
刚一迈步就噗通趴在地上,随着一声轰响,身后的椅子狠狠地砸在脚边。
正躲在屋檐下聊天的香萍蹬蹬蹬跑进来,瞧见赵青正慢慢地用两手撑着地面坐起来,不由撇撇嘴,转身跑了。
“……又摔了?”屋檐下另一个三十左右的婆子漫不经心问道,眼皮都没眨。
“嗯……”香平嗤笑一声“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人,竟连路都不会走,天天摔跤,连才学路的孩子都不如。”神色忽然一滞,“你说,她不会是个傻子?”念头闪过,香萍才发现这三天来都没听见这位死而复生的新三奶奶怎么说话。
“谁知道!”婆子一哂,“若真是个又精又灵的,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巴巴地跑去投河,闹得连自己的亲娘老子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要知道,即便三爷没了,想攀附沈家让女儿给他守望门寡的人家也趋之若鹜。
香萍神色黯下来。
奴以主贵。
跟对了主子,不仅有脸面有打赏,出嫁还有添箱,直比那寻常人家的嫡小姐还体面,可她刚打点了银子来到这个曾经是沈府中最红火去哪都被人高看一眼的丽景阁,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从棺才里爬出来的新主子,晦气不说,浑身不鸣一文,如今又成了大太太的眼中钉……
这三天来,老太太不闻不问,二老爷和二太太更是恍然不知道丽景阁还住着这么一位才过门的新媳妇似的,连个丫鬟都没派过来,大太太倒是过来看了一眼,亲昵的跟待亲闺女似的,可暗地里却吩咐她们不准给热茶吃……
想起这些,香平又叹了口气。
这也就罢了,若再是个傻子……越想越感觉前途一片暗淡,香萍越发地不肯进屋伺候,只站在屋檐下听着屋里的座椅被赵青弄的叮叮当当地响。
拍净身上的尘土,赵青用力扶住桌子,学昨天的样子挺直了腰背,慢慢地朝前迈出一小步,没跌,她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稳了稳心神,又迈出一小步,再迈……
只要步调慢点、迈的幅度小一些,符合艾菊她们那样的莲步标准,她就不会摔跤!
终于摸到了规律,赵青饭也不吃了,索性在屋里练起来。
好在前世曾经被孙光那死玻璃硬逼着去女子会馆参加过女人形体训练班,这些对她来说,只是训练的标准又提高了几档,用心做起来也并不是太难。
渐渐地,赵青越走越顺,不紧不慢从容优雅的步履间竟散发出一股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雍容贵气。
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赵青这才慢慢地坐回椅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暗道,“原来我摔跟头不是因为裙子太窄,也不是这两条腿有毛病,是我刚接管的这俱身子约束我不准我莽撞粗鲁啊。”想起自那夜从棺才里爬出,这三天来她就不停地摔跟头的情形,赵青扼腕哀嚎。
那夜她以为是穿了层层叠叠的冥衣所致,谁知这两天脱去衣裙只穿了类似现代裤子似的衾衣,可每每一迈大步仍然要摔跤,浑身被摔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经过三天血的教训,赵青终于明白了,她新接管的这俱身体并不完全受她这缕外来的意志支配。
至少她的言谈举止就必须按照这俱身体原主人的习惯来!
其实这也容易理解,就像小孩子刚会走路一样,意识里一心想着学大人那样迈步,去抓自己喜欢的东西,但肢体却不协调,不完全受大脑支配,结果当然要摔跟头了。
可是,有没有更悲催的?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落后的、陌生的空间也就罢了,她前世可是堂堂正正的女汉子,是威风凛凛的商场女强人,惹恼了她一脚就能将孙光那个死玻璃踹出五米远,把个百十来斤的大汉来个背肩摔。
现在竟让她跟个娘娘似的,说话要慢声细语,走路要一步三顿,莲步轻移,甚至前世那气势咄咄的目光用这俱身子看过去,也变成了默默注视……
天,还不如让她死了。
想到自己今后一旦冲动,动作稍微粗鲁一些,不是变“僵尸”,就是摔跟头的悲惨境遇,赵青直恨不能拿头撞墙。
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再死一次,也许她就能穿回去,回到那个她熟悉的充满和平男女平等的世界。
自然,她这俱身体是绝不肯让她真的一头撞死的,心头刚窜出一股想砸烂这屋子的冲动,她整个身体就僵住了,恍如僵尸,就好像电脑突然接到许多命令一时运行不过来,干脆当机,罢工不干了。
对,是当机。
现在的赵青感觉这身体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一跟手指也动不了。
静静地坐在那里,足足熬过大约有前世的一分钟左右,赵青才感觉手脚又恢复了知觉,血液又流了回来,可刚刚的那股突窜而出的冲动早已烟硝云散。
剩下的,只有万分的沮丧。
别说砸屋子,撞墙壁,现在的赵青甚至连一个手指都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老太太终于要动作了!
一时间,赵青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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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迈步就扑通一声爬在地上。
膝盖正磕到石头上,疼的赵青鼻子一酸,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慢慢地坐起来,赵青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这臭记性!”她怎么又忘了走路要慢,步子要小,要背要直,要稳稳当当地,像个大家闺秀。
从裙裾上扯下一块布条,一边抱扎着血肉模糊的膝盖,赵青暗暗诧异:“她屋里怎么会有这么尖锐的石头?”
目光落在腿边一块尖尖的山峰状石头上,赵青恍然。
原来是墙脚的一幅立体军事作战图不知什么时候被椅子绊倒了,那石头正是地图上的一座石制的峰峦叠樟的微缩山。
这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连地图上的石头都跑出来欺负她!
满腹怨气,赵青抓起微缩山就向窗外扔去,扬手的瞬间,胳膊忽然顿住。
不远处一封暗红色火漆信静静地躺在地中央。
看样子应该是压在这座微缩山下的,地图倒了,才掉出来。
信封里是什么?
藏的这么隐秘,一定是大把的银票!
初来咋到,她最缺的就是钱。
赵青感觉自己双腿从来没这么顺溜过,几步走过去弯腰捡起,双手颤巍巍地打开……
靠,竟然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赵青大失所望。
呆呆地静坐了好半天,一口气才缓过来,慢慢把信纸展开。
满篇的繁体字,好在许多繁体字都和简体字有相通之处,大部分都能猜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赵青好歹了解了个大概。
这是一封关于西北战局的信。
写信人名叫苏道,对西北局势做了详尽分析。
苏道说,西北塔塔部落的阿布尔汗诺可汗年事已高,他的五个王子正各显身手争夺汗位呢,这次入关抢粮,二王子连夺三个城池,战功赫赫,隐然已经坐稳了太子之位,其他王子绝不会坐视不理,鞑子内乱伊始,这次边乱不会持久,更不会蔓延到内地,若万岁遣三年前曾大破鞑军,活捉阿布尔汗诺二汗的七皇子出征,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一定会收复失地,平定边乱,让沈怀瑜不用忧心会影响沈家生意。
苏道是谁?
不过一个商人,沈怀瑜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西北战局?
竟做了一幅军事作战图!
翻过来调过去看来半天,赵青也没弄明白沈怀瑜为什么要把这么普通的一封信藏的这么严实?
正想着,宝巾悄悄推门走进来。
“三奶奶!”她小声叫道,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
赵青眼前一亮,“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聚在前院,见后门没人,奴婢就跑了出来。”宝巾满面愧色,歉然道,“这两天艾菊看的太紧,奴婢哪也去不了,三奶奶让打听的事儿一件也没成。”
这些都在赵青预料之中。
“没事儿,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她摆摆手,透过窗户看向聚在水池旁的一群人,“他们在商量什么?”
“今儿发月利,艾菊姐姐去送份子钱被打了回来!”
“份子钱?”赵青疑惑道,“是入份子囤粮吗?”
西北鞑子入侵,粮食一天一个价,据说连卖茶水的都关了铺子专门做粮食生意,看着一个个挣得波满盆的,大家都红了眼,连一个月只有几百文月利的小丫鬟都张罗着凑份子去炒粮食……这两天她听到的,见到的,翻来覆去都是这些。
“嗯。”宝巾点点头,“大爷亲口答应帮大家囤粮,可今儿发月利,各院的都收了,却独独不收我们院的,说是……”声音忽然顿住,宝巾朝赵青呵呵笑了笑,“外面粮食一天一个价,今儿入一两,明儿就变成了二两,被大奶奶挡在门外,艾菊他们都要急疯了,正想办法怎么去巴结呢。”
大奶奶是担心她这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满身晦气,会影响她的财运吧?这些话宝巾没说出来,可赵青已猜到了大奶奶的意思,心里不由一阵苦笑,忽然身子一震。
她想起了刚刚的那封信。
苏道不是说七皇子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就会平定西北吗,这种局部战争根本不会对国家经济产生太大影响。
怎么粮价竟会如此疯涨?
马上新粮就下来了,按理粮价该下滑才对,可现在却在上涨,而且是疯涨!
太不合理了!
对商业信息天生有着敏锐直觉的赵青隐约感觉这件事情绝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她眉头不由笼了起来。
“哎呀,横竖您也没钱入份子,就别操这份心了。”以为赵青是为失去这大好的赚钱机会自责难过,宝巾心里也一阵难过,她大声说道,“奴婢给您带了点心,趁没人,三奶奶快尝尝!”
赵青哑然失笑。
也是,一文钱也没有,外面的粮价是高是低是赚是赔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被软禁在丽景阁中,她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
真是杞人忧天。
收回心神,赵青兴致勃勃地看着宝巾,“什么糕点?”
这三天,除了玉米干粮就是硬邦邦的馒头,可把她饿坏了。
宝巾从怀里掏出个小油布包,“玫瑰酥,吴妈妈做的。”
刚要打开,外面一阵凌乱。
香平匆匆推门进来:“方老爷来了,大太太传话让三奶奶准备迎接!”
“方老爷来了!”宝巾欣喜地看向赵青。
闪烁的目光中,竟有着一丝与有同焉的欣喜。
让连番遭受冷遇的赵青怔了怔神。
“你怎么又跑进来了?!”香平也看到了宝巾。
宝巾已揣起小油布包,飞快地跑了出去。
“三奶奶快点,方老爷马上就到!”见院儿里的小丫鬟都窜进来,香平顾不得追问宝巾。
连叫了两声,赵青纹丝没动。
香平才想起这位新三奶奶腿脚好像不太好,忙伸了手去扶,“三奶奶快起来梳洗吧。”一扫刚刚的强硬,语气中隐隐带了一丝哀求。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赵青慢慢地站起来朝镜台走去。
手悬在半空,香平怔怔的。
谁说这位三奶奶不会走路,看这举止气度,这府里的几位奶奶和小姐哪个都比不上她!
瞪眼看着前面那腰背挺直的倩影,隐隐地,香平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艾菊正指挥得小丫鬟团团转。
硬邦邦的馒头和冷菜冷茶被匆匆端进卧室旁边的暖阁中藏了起来,乱七八糟的座椅被摆的整整齐齐,小丫鬟正努力将一张八成新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擦得铮明瓦亮。
透过铜镜静静地看着身后一群忙碌身影,赵青心里冷冷地笑。
呵呵,真拿她当隐形人呢。
当着她这个受害人的面,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刷墙抹粉掩饰太平了。
香平捧过大太太才遣人送来的衣服首饰,“三奶奶请更衣。”
早有婆子上前解开她一早随便束在脑后的马尾,利落地挽起来。
刚换洗完毕,就有小丫鬟匆匆跑进来,“方老爷到了!”话音刚落就听到院门口的小丫鬟大喊,“方老爷安好。”
赵青扶着香萍伸过的手站起来。
“雪莹真的复活了!”刚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正厅门口,方老爷已经迈步走进来。
赵青抬眼望去。
方老爷四十多岁,身穿一件灶青色细绸长褂,脚踏千层底皂青色软布鞋,眼睛不大,谨慎躲闪的目光微微低垂着,看上去有些猥琐。
这就是她这一世的亲爹了?
赵青手下意识地按向衣底那块三天来任她火烧刀砍用尽办法也摘不下来的蝴蝶珮。
前世鉴玉经验,这绝对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
府里盛传冥婚夜那两个小偷是贪沈怀瑜棺材里的陪葬品,误开了她棺材,才歪打正着救了她一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两个偷儿就是冲着这块价值连城的蝴蝶珮来的!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睁眼的瞬间,那偷儿的手正伸向她衣领,贪婪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开错棺木的懊恼。
能给她陪葬这样一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蝴蝶珮,方老爷一定很爱她这个女儿吧。
可是,为什么自己从他的目光中竟一点也感觉不到呢?
赵青又重新打量起方老爷。
方老爷也正看着他。
游移不定的目光中有紧张,忐忑,惊疑不定,却独独没有赵青在前世父母眼中看到的,那种血浓于水的关切。
不是身后众丫鬟纷纷问“方老爷安。”赵青真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她前身的亲爹—方平安。
手再一次按向胸口,那温润的温度还在。
眼前之人的的确确给她陪葬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蝴蝶珮!
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般人绝做不到。
他的确是她这一世的亲爹!
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女儿未婚有孕的事儿?
若不知道……他会不会暴跳如雷?
赵青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被决然代替。
来不及了。
酝酿了三天,想是沈家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无论方平安知不知道,老太太今天都会跟他摊牌,与其到时措手不及,任沈家牵着鼻子走,不如趁现在冒着他暴怒的风险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争取在老太太、大太太他们来到之前商量出对策。
不管方老爷会不会因这突然其来的消息暴怒,他和自己都是同一个利益团队。
利益相通荣辱与共,再愤怒方老爷也得先护住自己!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心如沸水般翻腾着,赵青早忘了这俱身体给她的“走路要慢,步子要小”的戒律,习惯性地大步向前,刚一抬腿,身体便很没出息地“当机”了。
整个人僵冷冷地站在那里,连个礼貌的微笑都做不出来,只美眸中一道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方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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