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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简介: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末日即将到来,人人皆在自救,人人皆在试图拯救世界。 https://www.zhaoshu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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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最新章节新书《谋断9州》发布
第2章 惊马
拔魔全文阅读作者:冰临神下加入书架
  小秋的家在野林镇后街,马棚占据了一多半,还有三间小小的屋子,住着老秋、小秋和二秋爷仨儿。

  老秋四十来岁,身体矮壮,背已经有点驼了,正一个人埋头铡草,听到大儿子回来,头都不抬。

  二秋六岁,站在院子中间,右手拿着一块硬馍,吸溜两行鼻涕,笑嘻嘻地说:“哥哥。”

  小秋没搭理弟弟,将十几匹马送进马棚,出来之后帮父亲铡草。

  小秋递草,老秋操纵铡刀,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一捆青草变成了碎末,拌上豆子,就是马匹的夜料了。

  本来父子二人是不用说话的,沉默在这个家里是常态,可老秋突然住手,对抱来第二捆草的小秋说:“告诉你,明天沈老爷家里娶亲,你给我老实点儿。”

  “我怎么不老实了?”小秋心虚地反问。

  小秋勤快肯干,人也聪明,在父亲眼里就有一样缺点——太倔强,得经常修理一下,“沈大公子娶的是秦先生家女儿,两家门当户对,你再敢对别人乱说芳芳是你媳妇儿,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二秋吸进半截鼻涕,笑嘻嘻地说:“打哥哥,打哥哥。”

  小秋将怀中的草往地上一扔,“是不是二栓对你胡说八道?我……”

  老秋指指铡刀,小秋重新抱起青草,父子二人配合,很快又铡完一捆,铡草是个手疾眼快的活儿,期间没人说话。

  老秋的心眼转得慢,这时终于想起要说什么,“二栓这孩子不错,每次见我都客客气气的,真不明白,你怎么总跟他闹别扭。”

  “是他招惹我。”小秋气愤地说。

  “傻小子,跟你说,小时候打得厉害,长大了没准是最好的朋友,我瞧二栓其实是想跟你交朋友。”

  小秋觉得这是天下最奇怪的说法,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反驳,干脆起身向大门口走去。

  “天都要黑了,你又要去哪野?”老秋喝道,真心感到对管教大儿子力不从心。

  小秋在弟弟面前站住,二秋用一嘴豁牙咬着硬馍,抬头看着哥哥,脸上仍然笑嘻嘻的。

  “听见没,爹说了,小时候打得厉害,长大了才是好朋友。”小秋一巴掌拍在弟弟额头上,撒腿就跑。

  硬馍飞了,二秋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老秋站起身,一边喝骂一边追赶,可是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追不上小秋的两条腿,等他跑到大门口,小秋已经没影儿了。

  “唉,不省心的臭小子。”老秋摇头,回去拽起小儿子,找回硬馍,吹吹上面的灰尘,塞给二秋。

  小秋跑回桥边的时候,天刚擦黑,他憋了一肚子气,光是打弟弟一巴掌是发泄不完的,还想找人打一架,可桥上没人,二栓那伙人大概正在家里吃饭,在父母面前假装听话的好孩子,怪人更是无影无踪。

  小秋坐在岸边,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肚子里咕咕叫,他一点也不想回家,与其被父亲训斥,他宁愿在外面饿肚子。

  太阳完全落山了,夜色像梦乡一样温柔,小秋不觉得黑夜可怕,反而感到心满意足地安逸,连心中的怨气都渐渐消失,他拣起一块扁圆合手的石子,摆好姿势,向河面打出一记水上漂。

  这是完美的一掷,要是有其他孩子在场,肯定会大声喝彩。

  一开始小秋还数着这是第几漂,很快他就数不过来了,石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河面,掉进对岸的草丛里。

  草丛里似乎有点动静,小秋猛地站起身,突然间觉得有必要去查看一下,这个想法如此急迫,他直接跳进齐腰的河水里,向对岸走去。

  他刚刚迈出三步,怪事发生了,那片再普通不过的草丛里,突然飞起一只鸟来,也可能不是鸟,小秋只看到一片绿光,连形状都没看清,它就消失了。

  小秋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他向来以胆大在同龄少年中闻名,可这阵恐慌从心底升起,根本不给他准备的时间。

  小秋连滚带爬地转身上岸。

  没有任何东西追上来。

  “远离妖魔。”小秋想起怪人的提醒,他晃晃脑袋,对自己的恐慌嗤之以鼻,这世上的确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野林镇是安全的,故老相传,这里曾经遭遇过的最大危险,就是某年冬天从远方闯来一群饿狼,就连这也是几十年前的传说了。

  “疯子。”小秋自言自语,转身向对岸望去,半人高的草丛在夜风中轻轻摇摆,毫无异样,他揉揉双眼,甚至无法确认刚才真有绿光飞起。

  夜色越来越深,野林镇的居民早早睡下,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一切太平,连野猫都没出来闹事,整个镇上唯一心怀鬼胎的人,大概就只有小秋了。

  约好在桥上见面的伙伴们一个也没出现。

  失望之余,小秋还有一点悲愤,在他这个年纪,对朋友的忠诚有着极高的标准,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迈步向镇里走去,决定一个人行动。

  “小秋哥?”屋檐下面传来试探性的问话。

  小秋在镇里还没走出多远,止住脚步,心里一下子云开雾散,“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好在桥上汇合吗?其他人呢?”

  大良走出来,冲小秋嘘了一声,街上没有一丝灯光,他害怕黑夜,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走出家门,“别去芳芳家了,二栓一伙人在那等着呢。”

  “怎么会?”小秋惊讶地问。

  “不知道,可能是消息走露了,也可能是二栓猜到的,反正我听说他带人守在秦先生家附近,看见你就要下死手。”

  风势突起,小秋抬手按住头顶草帽,“那就打一架,我不怕他。”

  大良拦住去路,“不行,二栓那边有大人帮忙,咱们打不过,再说……再说这样也救不出芳芳。”

  后一句话让小秋泄气了,他摘下草帽,“那怎么办?”

  “没办法。”大良无奈地摊开双手,“反正你也没真的承诺过什么,从前说的话都是玩笑,谁都不会当真,你不欠她什么,就这么过去吧,过几天咱们找机会揍二栓一顿,就是他总乱嚼舌头……”

  “嗯,我知道了。”小秋不甘心地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好朋友解释。

  大良松了口气,“我得赶快回家了,记得白天桥边的那个怪人吗?我家老子说他不是疯子,是个道士,专门收小孩的,看谁顺眼就带走,也不告诉家里,至少十年八年才放回来,有的根本回不来了,我可不想跟他走。你也快回家吧。”

  “芳芳宁可跟道士走。”小秋说。

  大良愣了一会,“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道士能不能看上她。我得走了……”大良顺着街道向家里跑去,时不时扭头观望,好像古怪的道士就躲在阴影里。

  小秋没有马上回家,还是跑去了学堂,大良说得没错,一伙人正在附近巡视,二栓那帮少年也在,还有七八个大人,听他们交谈,防的不是小秋,而是按照风俗在驱逐坏运。

  小秋回到家,找出锅里的剩饭吃光,上床躺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工夫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小秋进林里放马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其他牧童都对他怀有歉意,找到许多新鲜的野果给他,谁也不提芳芳。

  小秋也没提。

  放牧结束,小秋折了一根柔韧的柳条当作马鞭,赶着马群与伙伴们汇合,一起回镇里。

  今天的桥上没人占据,二良没管住自己嘴,说:“对了,今天沈家娶亲,所以二栓没出来。”

  野林镇的风俗,新娘子要在黄昏时进夫家大门,此刻离吉时已经没多久。

  过了桥,牧童各回各家,大良临别时说:“小秋哥,明天咱们找机会收拾二栓吧,让他再不敢笑话你。”

  “嗯。”小秋闷闷地回道,追赶前面的马群。

  到了镇口,小秋听到远处传来的乐器声,看来沈家的新媳妇就要进门了。

  马群已经自动拐向后街,小秋冲到前面,将它们拦住,走进前街,他想,自己远远看一眼总可以吧。

  沈家是镇上最大的财主,镇里一半人被请去坐客,另一半人站在街上,羡慕地观望。

  六十多岁的张爷爷摇头叹息:“这排场,浪费啊,就是可怜芳芳了,她才多大……”他扭头看见小秋和那群马,平举拐棍,指着小秋说:“泥猴儿,你过来干嘛?”

  “看看。”

  “再看,芳芳也是沈家的媳妇,难道还能跟你回去不成?”

  街坊们都笑了,将目光从远处的沈家大门口移到放马牧童身上。

  刘二是街上的**,没有受到沈家邀请,很是不满,说:“小秋,当初怎么不让你爹帮你下聘礼啊,这下好,芳芳归沈大傻了,你不去闹一场?”

  张爷爷用拐棍击打刘二,“臭小子,小秋还是孩子,你胡说什么。”

  小秋默默地跳上枣红马,下定了决心。

  “各位街坊!”小秋扯开嗓子喊道,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传不出多远,盖不过沈家的乐器声,可是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给我让条路!”

  马群里有一匹头马,小秋手起鞭落,狠狠地向马臀抽去。

  头马扬起前蹄,惊讶而不满地长声嘶鸣,等到第二鞭下来,它受惊了,四蹄翻飞,没命地向前跑去,其余的马也跟着奔驰,只有枣红马还在小秋的控制之下。

  直到这时,街坊们才明白小秋话中的意思,张爷爷丢了拐棍,刘二抱头鼠蹿,李三婶抱起孩子,赵四叔一屁股坐在地上……野林镇前街一边大乱。

  小秋骑在枣红马背上,跟在受惊的马群后面,在野林镇居民无比惊讶的目光中,跑到沈家大门口。

  原本聚集在门口的人群让出一大片空地,肥胖的刘媒婆坐倒在地上,头上的鲜花微微颤动,乐师们仍保持着吹弹乐器的姿势,只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枣红马背上的小秋,不明白这是恶作剧,还是沈家的新花样。

  小秋甚至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父亲,老秋惊得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大儿子真敢做出这种事,之前的提醒全都白说了。

  小秋看到了花轿,还看到了花轿前小小的身影,他在马背上弯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声音说:“上来,跟我走。”

  (昨天申请书号,没想到顺手发了一章,向那些问过我发书时间的读者道歉,我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个意外。正式发书时间还是从今天算起,以后每天上午8-9点、下午18-19点各发一章,欢迎大家在书评区任意抒发对本书的看法和意见。)

  (本书封面由副版木子Jen提供,在此表示感谢。)

  (祝贺本书第一位盟主海蓝珠,感谢每一位打赏的读者。)
第3章 风婆婆的孤灯
拔魔全文阅读作者:冰临神下加入书架
  小秋在马背上弯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声音说:“上来,跟我走。”

  野林镇像一幅刚刚完成的风俗画,突然陷入停顿,远处的居民从惊马带来的慌乱中清醒,伸长脖子向沈家大门口观望,花轿四周的人群还陷在不可思议的惊讶中,马蹄声仍在耳中回荡,他们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轿前的小小人影似乎也吓呆了,一动不动。

  一股慌乱情绪开始在小秋中心中升起,他以为芳芳没听到自己的话,或者是听到了而不接受,如此一来,他将成为镇上最大的笑话,十年也摆脱不掉。

  如果她不上马,我就自己逃走,小秋在这一瞬间做出决定。

  那个小小身影的犹豫其实只有片刻工夫,芳芳掀掉了红色的盖头,露出一张小秋对之毫无印象的脸孔。

  他愣住了,他上一次见到芳芳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芳芳的动作从这时起变得迅速利落,一手拎起裙摆,抬脚踩在轿子抬杠上,借势跃起,另一手握住小秋的手,灵活地跳到他身后,整整衣裳,坐稳了。

  “驾!”小秋喊道。

  枣红马似乎知道这次奔驰意义重大,扬头嘶鸣,向大路尽头的夕阳跑去。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都很短,小秋已经跑出半里地,刘媒婆才扒着轿子站起身,手搭眉头,遥望一马两人,说:“新媳妇被抢走了。”

  沈老爷被两名仆人扶住,惊魂稍定,茫然地重复道:“新媳妇被抢走了?”

  刘媒婆扭过身,郑重地点点头,“抢走了。”

  新郎官沈家老大朦朦胧胧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扑通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抢走了!抢走了!”

  二栓一身新衣,跑到大路中间,遥望远走的枣红马,他跟小秋是敌人,这一刻却对他崇拜得忘乎所以,一跳几尺高,挥拳叫道:“好样的,小秋哥!”

  沈老爷被叫声惊醒了,一拳砸在二栓头顶,几步冲到街对面,从人群中揪出老秋,将吐沫星子喷到他脸上,“那是你儿子,对不对?他抢走了我家的新媳妇!”

  老秋吓得呆住了,讷讷地说:“他还是孩子,等他回来,我狠狠揍他……”

  “等他回来?”沈老爷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媳妇儿或许能找回来,可脸面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要报官!我要捉他回来!我要他进大牢!”

  野林镇的居民从来没见过沈老爷如此失态地大发雷霆,也跟老秋一样吓坏了,全都想,小秋这回可惹**烦了。

  小秋听不到沈老爷的威胁,枣红马已经跑出很远,正在放慢速度。

  小秋惯常在镇东头的林地里放牧玩耍,很少到西边来,前面不远处的缓坡就是他所知的野林镇西界,过去之后就是另一个天地了。

  他越想越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在他身后,芳芳正牢牢抱着他的腰,比眼前的一切都要真实。

  “过了这道坎,就不是横镇了。”他说,没话找话。

  “嗯。”身后的声音很轻微,环在腰上的手臂放松许多。

  上坡,下坡,小秋再一次感到恐慌。

  “你是谁?”芳芳问。

  “小秋,你不记得我啦?”恐慌之外,小秋心中多了一分失望。

  芳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不知道。”除了逃出野林镇,小秋还没想过更多的问题。

  “今天晚上要睡在哪?”

  “不知道。”

  “以后呢?住在哪?”

  “不知道。”小秋感到气闷,因为芳芳问的这些事情,他一样也没考虑过。

  “那咱们吃什么?”

  小秋被问得烦了,没好气地说:“喝西北风。”

  身后好一会没有声音,小秋正觉得愧疚,腰上的手臂突然又抱紧了一点,芳芳低声说:“那就喝西北风吧。”

  天色渐暗,小秋的恐慌却消失了,“我待会去找吃的,然后找个地方睡觉,明天继续走,去哪……再说,反正不会让你挨饿。”

  小秋将自己放牧期间在林地里学会的本事想了一遍,觉得问题不大。

  “嗯。”芳芳轻声说,没有再提问。

  后面没人追来,横镇就这十几匹马,全都跑得不知去向。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芳芳突然说:“前面是风婆婆的家,咱们可以去投宿。”

  小秋老早就看到了前面的一点灯光,惊讶地说:“是那个不准进镇的老疯婆子吗?”

  “风婆婆不是老疯婆子,她经常进镇买东西,人很好,因为爱清静才住在镇外的。”

  小秋没有争论,关于风婆婆的传言,他从小听到大,印象中有点可怕,接下来的路程里,他一直在寻思过门不入的借口。

  不过,眼看着灯光由黄豆变成一片温暖的光芒,小秋屈服了,即使住老疯婆子的家里,也比露宿荒野要好吧,他累了,心想芳芳肯定更累。

  小秋先跳下马,然后伸手扶着芳芳下来,第二次直视她的面孔,仍然觉得陌生,但这可能是天色太暗的原因。

  芳芳低着头,活动活动麻木的腿脚,带头向木栅门走去。

  这是一座镶嵌在茂盛草木中的小院,篱笆墙上爬满了植物,几乎看不到人工的痕迹,若不是院中透出的那一点灯光,过路人很可能看不到三间草房的存在。

  院子中间竖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上面端坐着一盏小油灯,小秋立刻将这种不同寻常的做法当作“疯婆子”的证据,正想叫住芳芳,她已经快步绕过油灯,扑向草房门口的一个人,带着哭腔叫道:“风婆婆。”

  昏黄的灯光中显露出一张皱纹丛生却极为慈祥的脸孔,小秋的紧张与警惕一下子消失了,这绝不可能是疯子,他慢慢走进来,枣红马跟在后面。

  “芳芳?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你今天不是要出嫁吗?”风婆婆个子矮小,与十来岁的芳芳差不多一样高,声音含糊,好像掉了几颗牙。

  芳芳哭了,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声音更加含糊,小秋局促不安地站在院子里,枣红马伸头在他脖子上嗅来嗅去,给他一些安慰。

  风婆婆搂着芳芳,热情地邀请两人进屋。

  坐在凳子上,芳芳终于止住哭泣,“我不要嫁给沈家,小秋……小秋把我救出来的。”

  屋子里也点着油灯,更亮一些,风婆婆笑吟吟地打量小秋,“嗯,好少年,模样也挺俊,你为什么要救芳芳啊?”

  小秋脸上通红,“没什么,就是……芳芳不想嫁给沈家。”

  “小秋,小秋。”风婆婆重复着这名字,“几年前,是不是你拉着芳芳,到处跟人说她是你媳妇儿?”

  这下子两人的脸全都红了,低着头,谁也不看谁。

  风婆婆笑得更加欢畅,两眼弯成了细缝,颤颤巍巍去端来半锅米粥和几样小菜,嘴里不住地唠叨着真可怜,芳芳想要帮忙,她没有接受。

  小秋真是饿了,开始还比较矜持,很快就顾不上装模做样,大口喝粥,一碗之后又盛了一碗,刚想开口感谢风婆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风婆婆,看没看到两个孩子骑马经过啊?”

  小秋的心一下揪紧了,枣红马还留在外面,一眼就会被追赶者看到。

  风婆婆冲两人笑了笑,示意无需害怕,自己转身出屋,在门口问:“谁呀?”

  还是那个洪亮的声音,“是我,镇上的沈老四……吁……不听话的倔驴,回去把你宰了……”

  “哦,你是说芳芳吧?”

  “对对,她今天成亲,在大门口被人抢走了。”

  “看见了,她还穿着新娘子的衣裳呢,跑过去了,一溜烟跑过去了。”

  外面蹄声响动,来人走了,不只沈老四一个。

  风婆婆过了一会才进屋,脸上仍然笑眯眯的,好像撒谎是家常便饭,“不用担心,在我家里你们不会有事的。”

  “我的马……”小秋茫然不解。

  “你的马在后面吃草呢。”风婆婆安慰道,又给小秋盛了一碗米粥,然后坐在对面,亲昵地搂着芳芳,向少年问道:“你打算把芳芳带到哪去啊?”

  小秋已经有了一点准备,快速咽下嘴里的食物,有些急切地说:“走远一点,我会放马,或者做点别的,我都能学会,反正……反正不能让沈家发现。”

  风婆婆赞许地点头,“嗯,原来你有计划,愿意听我一句建议吗?”

  小秋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老太婆可怕了,镇里的传言显然不可信,“当然,我听你的。”

  “呵呵。”风婆婆扭头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小姑娘,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足以令观看的人迷路,“在任何一个小镇,你们两个都会显得十分扎眼,我建议你们去西介城吧,你知道那里吗?”

  “那不是咱们的国都嘛。”小秋马上说,不想显得无知。

  “嗯,那是一座挺大的都城,顺着官道一直走,路过林河镇、小耳堡和大耳堡,大概一个月能到,你们骑马,还能再快一点。”

  “西介城、一个月。”小秋麻木地重复,觉得那里可真远,仿佛去往天边的行程。

  风婆婆察觉到了少年的惶恐,笑容愈盛,“待会我写一处地址,到了西介城你们去找我的一个老姐妹,她会帮助你们立足,等你们再长大几岁,能拜堂成亲了,就不用再怕沈家了。”

  两个人一块羞红了脸,小秋讷讷地不敢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里的真实想法:他只是要救出芳芳,没想过要跟她成亲。

  风婆婆安顿两人分别在里外屋睡下,独自走到院子里,为那盏孤灯添油,仰着头四处张望了几眼,叹了口气,低声说:“走吧,走吧,越远越好,一切皆有注定。”

  她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庭院角落里却传来了回答:“注定的事情为什么么要干涉它?你知道咱们的规矩。”

  风婆婆扭头看着阴影里的蓝衣道士,笑眯眯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严格来说,我什么也没做,这两个孩子是自己跑出野林镇的,这不算破坏规矩吧?”

  “唉。”蓝衣道士长叹一声,“我只是不理解,大厦将倾,你却将心思花在两只蚂蚁身上。”

  “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风婆婆的笑容更盛了,“传言是真的吗?有一大批魔种出逃?”

  蓝衣道士点点头,“离这里已经不远了,你长居此地,没有一点察觉吗?”

  风婆婆瞥了一眼院子里孤零零的小油灯,什么也没说,只要这盏灯在,她没什么可怕的。

  蓝衣道士后退一步,整个人几乎都隐没在阴影之中,庄重地说:“道火不熄。”

  风婆婆收起笑容,努力直起身子,整个人瞬间高出一大截,“道火不熄。”
第4章 打架的伙伴
拔魔全文阅读作者:冰临神下加入书架
  小秋睁开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到异常困倦,可是在习惯的支撑下,还是一骨碌跳到地上,迷迷糊糊地走出几步,撞到凳子上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家,今天他也不用放马,而是要去往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

  风婆婆从里屋走出来,背有些驼,走路还有一点蹒跚,可她极为镇定,不仅迅速规划出一个未来,甚至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做好了所有准备:足够吃上三天的食物、分别储藏的散碎银两、几件换洗衣裳,等等,都已经装进两个大包袱里,写有地址的纸条,则交给芳芳贴身收藏,甚至还提供了一套马鞍。

  芳芳换了一身风婆婆的旧衣裳,长短适中,稍显肥大,似乎也没太睡醒,脸上一片茫然,只在与风婆婆拥抱告别的时候显出十分不舍,流了不少眼泪,自己跳上马背,从此低头不语。

  虽然感谢风婆婆的照顾与指点,小秋还是很高兴能离开这里,老太婆和善的目光中总像是带着一股质问,让小秋不敢与她对视。

  枣红马对未来的行程一无所知,走出院门之后自然而然地拐向东边的野林镇,还想去往熟悉的林地吃草,小秋纠正方向,它也没有反对,默默地走在大道上。

  两人凌晨出发,阳光很快变得灼人,枣红马自觉地走在树荫下,总想停下来吃草,小秋跑前跑后,撵着它继续走路,时不时抬起头偷眼观瞧马背上的芳芳。

  太沉默了,单调的马蹄声让小秋心里发慌,“风婆婆。”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想出可说的话题。

  “嗯。”芳芳仍然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可真厉害,在西介城还有熟人,心肠也好,给咱们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连马鞍都有,好像早就知道咱们……你会离开野林镇似的。”

  “她很好。”芳芳低声说,嘴唇似乎根本没动。

  小秋觉得没趣,不明白昨天还显得兴奋的芳芳为何一觉醒来会这么无精打采,他蹿进路边的树林里,采摘五颜六色的野花,很快编成一顶花环。

  他做这些事情是无意识的,直到手里拿着成型的美丽花环,才感到只有芳芳配戴它,可他开不了口,甚至不好意思做出暗示,马背上的小姑娘实在太陌生了,他现在也没看清她的真实模样。

  快到晌午的时候,花环还留在小秋手里。

  官道在不远处拐了一个大弯,由西转南,正是从那里开始,茂盛的树木将渐渐稀少,过渡为一人高的成片蒿草。

  小秋跑在前面,离拐角还有几丈远,小秋止住脚步,被路面上的一道奇怪痕迹吸引住了。

  那是一道横贯路面的浮土,像是蚂蚁挖出的穴道,可是土质过于粗糙,更像是小孩子的杰作。

  芳芳骑马赶上来,勒住缰绳,问:“那是什么?”

  这是她整个上午第一次开口发问,小秋却没有注意到,心思全集中在那道浮土上,“好像是谁划下的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马上就知道它的意思了,浮土里蹦出来一条长长的绳索,树皮编制,又粗又长,随之而来的还有道路两边的呼喊声,撕心裂肺,直破云霄,惊飞了附近几十只鸟。

  二人一马同时吓了一跳,小秋本能地向后跳出一步,枣红马扬起前蹄长声嘶鸣,上面的芳芳哎哟一声跌落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两边的草丛里各冲出数道身影,小秋来不及帮助芳芳,迎向跑得最快的埋伏者,也张嘴发出响亮的呐喊,绝不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小秋打倒了第一个埋伏者,然后陷入了包围与混战,到处都是人,用不着寻找目标,随便伸手就能打到,也没办法防守,拳头雨点般袭来。

  “停停,别打了,全都住手!”

  混战停止了,小秋双臂与一个人纠缠在一起,脖子被另一个勒住,身边还有两个人举着拳头准备参战。

  几步之外,二栓威严地扫视全场,发现大家都很听话,只有一个人例外。

  秃子年纪小,个头也小,很聪明地没有扑向小秋,而是将跌在地上的芳芳当成对手,此刻两人还在厮打,秃子没有取得明显的优势。

  “我说住手。”二栓抬高声音。

  秃子终于听到头领的命令,他倒是听话,立刻放松全身力气,被芳芳双手推在胸前,双臂乱划,仰天倒在地上,可他没有喊疼,反而哈哈大笑。

  “咱们不是来抓人的。”二栓说。

  所有少年都松开手,连小秋也松开了,他看到了大良、二良兄弟两个,有几分相信二栓的话。

  二栓在秃子身上踢了一脚,止住他莫名其妙的大笑,然后走到小秋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小秋哥,你是好样的,让我们来帮你吧。”

  小秋更加莫名其妙,警惕地问:“你不是来抓我们回镇上的?”

  “当然不是,我就猜那个老疯婆子在说谎,所以留在这里等你。”

  “那你弄这个干嘛?”小秋指着地上的绳索,对方的行为更像拦截而不是帮忙。

  “怕你跑了啊。”二栓似乎觉得这事简单到无需更多解释。

  大良急忙开口,“是我的主意,我想你看到……二栓,没准会加快速度跑掉,可我没让他们跳出来打架。”大良恼怒地看了愣子一眼,刚才他硬是没拦住。

  拦路的一共八名少年,除了大良、二良兄弟两,其他六人都是二栓一伙,小秋要是看见他们,当然早就跳上马与芳芳一块加速逃跑,“你干嘛要帮我?”

  “因为你做的是好事啊。”二栓转向芳芳,声音庄重得有点拿腔作调,“芳芳,我代沈家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做出弥补。”

  二栓的转变出人意料,小秋与芳芳惊呆了,互相望了一眼,全都半信半疑,小秋终于看清了芳芳的模样。

  跟他记忆中的小女孩不太一样,仅仅相隔数年,芳芳发生了许多变化,只有一点还跟从前一样:大大的眼睛里总有一种惶恐不安的神情,好像随时都会被叫出去在成群陌生人面前讲话。

  她将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小秋。

  “我不相信你。”小秋说,虽然有大良、二良兄弟在,他还是难以接受二栓一伙人的转变。

  “我能让你相信我。”二栓很自信,顿了一下,“你们要去哪?”

  “不用你管。”

  “反正是要走官道,跟你说,你们顶多走到林河镇,再往前就会被抓起来,我爹派人去小耳堡报官了,玄符军这时候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哪也去不了。”

  小秋吓了一跳,他在七岁的时候见过一次玄符军,对那些全身罩在黑色盔甲中的军人印象极其深刻,心中充满了敬畏,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们追捕的对象,可他不肯认输,“我自有办法躲过去。”

  “要是躲不过去呢?芳芳还是要嫁给我哥哥,我爹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还有你,我爹气得暴跳如雷,说是要打死你呢。”

  小秋有点气馁,他对野林镇以外的世界近乎一无所知,根本没办法躲过玄符军,他向芳芳看了一眼,芳芳比他还要茫然,又向大良望去,大良点点头,显然已经被二栓说服。

  “好,我相信你。”小秋说出这句话很是艰难,可话一旦出口,他反而觉得轻松了,少年心性,恨一个人和原谅一个人总是非常容易,“我们要去西介城,那里……那里有熟人。”

  “西介城!”少年们齐声惊呼,他们跟小秋一样,对本国都城只有模糊不清的概念,觉得那是远在天边的地方。

  二栓是唯一没露出惊讶神色的人,“西介城不错,你们可以躲藏得很好,我舅舅一家住在那里,我曾经住过几个月。”

  少年们看向二栓的神情都变了,他的个头本来就最高,这时越发显得高大。

  “你有办法躲过玄符军?”小秋问。

  二栓点点头,“大路是不能走了,得走小路。”

  小秋连大路都没走过,当然更不知道小路,只能点点头。

  “我家里有一幅地图。”二栓的这句话彻底奠定了他的首领地位,大良、二良兄弟俩倒吸一口气,就连小秋也不由得双唇微张,他们连地图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二栓蹲在地上,顺手拿起一块尖长的石子,先是画一个圆圈,接着是几道或横或竖的线条,“咱们野林镇在东边,西介城位于西南,其实相隔距离不太远,只是中间有一座大山和一大片森林,官道绕来绕去一下子变得远了。我的计划是走近路,进森林顺着河一直向西南走,我估计五六天就能走出去,然后拐到官道上,离西介城也就只剩下几天路程了。”

  二栓说得那么肯定,好像曾经走过这条捷径似的,因此没人提出异议,离家的第一天,他们感受到的全是兴奋。

  “好。”小秋完全相信二栓了,“我们走小路,你们帮我拖延时间,别让玄符军追来。”

  二栓站起身,使劲摇头,“咱们一块去西介城,我带路。”

  小秋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你……干嘛要帮我们?”

  二栓在头顶揉了两下,“就因为叫了一声好,我爹昨天揍了我一顿,说我吃里扒外,我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

  事情就这么定了,刚才还跟小秋厮打的少年们,转眼之间成为同舟共济的伙伴,挨个上来与他互拍肩膀。

  只有一名少年稍显犹豫,“林子里安全吗?听说妖魔鬼怪最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前天镇上来了一位道士,我爹说他其实不是要抓小孩,是来抓妖的。”

  “怕什么?”二栓挺起胸膛,“咱们一块上,把妖怪打得跪地求饶。”

  二栓迈开大步,第一个走进少年们一无所知的森林。
第5章 穿黑甲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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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林镇的十名少年和一匹枣红马拐进森林,对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充满期待,两三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准备是多么不充分。

  风婆婆准备了足够两人吃三天的干粮,没一会工夫就被十名少年吃光了,而且只是当零食,谁也不觉得吃饱了。

  离家闯荡的兴奋劲儿逐渐消失,临近黄昏,少年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喊饿,只有十岁的秃子甚至哭咧咧地要回家,到这个时候,二栓可就没办法了,在他的宏伟计划里,从来没考虑过食物的问题。

  二栓不得不暂时将首领的位置让给小秋。

  小秋分派任务,大良带着两个人去附近采摘果实,二良带两人拾柴,小秋亲自下河寻找鱼蚌,芳芳和枣红马留在原地。

  半个时辰之后夜幕降临,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烧烤鱼蚌的香气四溢,二良身上永远带着盐巴一类的东西,正好大展身手,酸甜的野果用来佐餐,就连秃子也忘记了家里的饭菜,声称这是他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然后他透露了一个小秘密,“芳芳是豁牙,跟我一样。”

  秃子其实并不秃,圆圆的脸上镶嵌着两粒滴溜转的眼珠,本来没资格跟二栓一伙人玩的,直到他从家里杂货铺偷偷带出一批蜜饯贿赂二栓,并许诺以后每隔几天就贡献一包,才得以成为其中一员。

  在这个小团体当中,他还没有找准位置,经常冒出不合时宜的话,这回也是一样,大家正吃得高兴,听见他的话都向芳芳望去。

  秃子主动张开嘴,展示自己的豁牙,嗯嗯啊啊地表示芳芳跟他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他跟芳芳打架之后哈哈大笑,也是芳芳一直不爱说话的原因。

  芳芳刚吃完半条烧鱼,双唇紧闭,脸颊绯红,双手捂在嘴前,不让任何人看。

  少年们是不大懂得礼貌的,经过半天的相处,相互间已经很熟,芳芳越是掩饰,众人越是目不转睛,二良好奇地问:“芳芳连牙还没长齐,你爹就要把你嫁出去,这也太着急了吧。”

  芳芳不说话,倒是二栓说:“是我爹着急,他请来小耳堡的算命先生,说我哥流年不利,必须在盛夏的时候成亲冲煞,所以……”

  “你哥是个傻子,本来就不利,还怕什么啊?”二良不解地问。

  二栓的脸比芳芳还红,大声说:“那是我哥,再怎么着也得活着,我只是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一看他就是个骗子。”

  二良还想说话,被哥哥大良止住,芳芳终于开口了,双手仍挡在嘴前,声音有点含糊,“其实是我父亲主动提出尽快成亲的。”

  “为什么?”秃子嘴里塞满了果子,声音更加含糊,“你家缺钱花吗?”

  芳芳缓缓摇头,“不是,我父亲觉得自己得了病,他怕……我没人照顾。”

  “咦,那你还要逃跑,我看见了,你是自己跳上马的,不是小秋拽上去的。”二良不解地说。

  “我能照顾自己。”芳芳生硬地说,飞快地看了小秋一眼,“再说我父亲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有点弱,想得太多。”

  秃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热切,还有点得意,身处这一群人当中,他是最兴奋的,“小秋哥,我真佩服你,敢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新娘,我听刘二对人说是他鼓动你抢人的,结果沈家找上门,他一声不敢吱了,哈哈,笑死我了……”

  听到别人的赞扬,小秋也有点脸红,突然间明白一件事,二栓之所以改变主意帮忙,不只是为了与父亲斗气,也是为了争夺“名声”,小秋抬头瞥了一眼,二栓果然显得很不服气。

  秃子还是没有满足,两只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闪闪的,“小秋哥,你怎么想到用惊马这一招的?真是把大家吓了一跳,我娘摔伤了腿,一直嚷疼,说等你回去也要揍你两下呢。”

  话是这么说,秃子可没有一点记恨的意思,简直羡慕极了。

  小秋脸更红,挠挠头,“临时想到的,看见人群,一下子就想到了。”

  “可小秋哥早就想救芳芳了,还向我们求助,可惜……”二良悻悻地说,当初要不是哥哥拦着,他就跟小秋一块成为野林镇的“少年英雄”了,周围的人都已经吃饱喝足,只有他一个人手里还端着最后半扇肥大的河蚌,硬着头皮吞下去,他绝不浪费食物,然后边嚼边问:“小秋哥,你怎么想到要救芳芳?”

  秃子抢着说:“因为芳芳是小秋哥的媳妇儿。”

  芳芳整张脸都埋进手掌里,小秋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跟那个没关系。”

  “咦,那是为什么?行侠仗义、拔刀相助吗?”秃子追问。

  小秋更不愿意开口了,一个劲儿地摇头,可是当芳芳从手掌后面露出满怀好奇的目光时,他犹豫了,局促不安地摘下无顶草帽,在身前扇了两下,“真热。”

  “小秋哥做了一个梦。”大良等不下去了,他是唯一的知情者,“梦到芳芳向他求助。”

  少年们同时发出怪声,他们对情爱只有朦朦胧胧的概念,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感到好笑,小秋涨红了脸,顺手抓起一只蚌壳掷过去,“让你多嘴。”

  大良笑着躲过去,直起身子之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大声道:“让小秋哥和芳芳成亲吧。”

  少年们填饱了肚皮,正想做点事情宣泄过盛的精力,一块起哄叫好,芳芳的脸又躲在手掌后面,在一群男孩子中间她倍感孤立,极少开口说话。

  小秋头摇得更厉害了,“不行不行,我……反正不行。”

  大良、二良兄弟俩带头,几名少年一拥而上,架起小秋推向芳芳,其他人则在周围呐喊助兴,惊得森林里的宿鸟成片地飞起。

  小秋奋力挣扎,最后将他救下的却是二栓。

  二栓拦住欢闹的众人,“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你们听我的。”伙伴们住手,二栓像大人似地一手按在小秋肩膀上,说:“不用着急,你早晚会和芳芳成亲的。”

  “我本来就没着急。”小秋甩开对方的手,“不对,我不是为了成亲才救芳芳的。”

  谁也不相信小秋的说法,二栓更不信,“等到了西介城,我让我舅舅做主,替你们主持婚礼,到时才名正言顺。”

  “你爹怎么办?他能同意吗?”秃子担心地说。

  “没事,我舅舅跟我爹关系不好。”二栓铁了心要促成这件事,令自己成为野林镇少年的首领,就算得罪父亲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二栓既然发话,没人再坚持,围着篝火闲聊。

  “玄符军来啦!”树后一个声音大叫道,小秋和二栓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紧张地四处张望。

  跑出来的是愣子,他刚才去树后小解,决定跟大家开个玩笑。

  “你不是玄符军,你是蛮族妖怪!”发现真相之后,二栓全速扑上去,“我才是玄符军!”

  没一会工夫,吃饱喝足的少年纷纷参战,捉对打斗,年纪最小的秃子在边上手舞足蹈,为大家助威,芳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野林镇少年常玩的游戏,简单而野蛮,正适合消耗过多的精力,一刻钟之后,少年们东倒西歪地躺下睡觉,小秋和二栓还在争论谁有资格当玄符军。

  谁也没带被褥,只有芳芳枕着风婆婆准备的包袱,独自睡在篝火的另一边,直到完全睡着,双手才从嘴上滑落。

  连续两天奔波,打乱了小秋的睡眠习惯,他没能在太阳升起之前自然醒来,而是被什么东西拍醒,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四周鸟声啁啾,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秋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消,目瞪口呆。

  一名全身裹在盔甲里的士兵正低头看着他,刚刚用来拍打他的东西是黑漆漆的剑鞘。

  这是真正的玄符军。

  小秋像是在抬头仰望一棵大树,只是这树没有一丝绿意,全身都是黑色的金属,就连眼睛也藏在里面,不知道是怎么观看外界的。

  黑甲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形,像是文字又像是成片升腾的云雾,小秋曾经远远地望见过玄符军士兵,当时只看到一团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上面的图案,整个人都被震住了,呆呆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秋是第一个醒来的,其他少年陆续被拍醒,全都吓坏了,二栓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试图逃跑,被一名士兵单手拎在空中,然后狠狠摔在地上,从这之后,再没有人反抗了。

  十一名玄符军士兵,十一匹战马,将逃亡少年们团团包围。

  虽然二栓早就提醒过此事,他们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跟所有镇上的少年一样,他们闹过不少事,有一些比抢亲还要严重,也没有惹来玄符军,而且是十一名,完全是一支小股部队。

  没人敢吱声,少年们像一群温顺的绵羊,老老实实地挤成一堆,小秋跟芳芳挨在一起,看着那张惊恐万分的小脸,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挤到最前面,挺胸大声道:“是我抢的人,把我抓走吧,跟他们都没有关系,芳芳……芳芳已经嫁给我了,不能再嫁给沈家,你们把她抓回去也没用。”

  玄符军士兵如雕像一般沉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根本听不懂少年的话。

  好一会过去,终于有一名士兵开口,十一人当中只有他从来没有下马,笔直地端坐在马背上,声音冷硬无情:“违反国法罪不容赦,你们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秃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第6章 老兵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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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名少年的右手腕上系着细绳,连成一串,前后相隔丈余,顺着旧路往回走,就连芳芳也没有得到优待,她走在最后面,低声抽泣,前面就是小秋。

  哭出声的不只她一个人,在秃子的感染下,一多半少年脸上都挂着泪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次逃亡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玄符军比传说中还要可怕,他们是大人,骑在马上越发显得高大,身上都配带着长剑与盾牌,偶尔碰撞,发出的声音令少年们心惊肉跳。

  唯一发出过声音的那名玄符军显然是头目,只有他腰上系着红色丝绦,从右肩斜下披着一条同样颜色的绶带。

  玄符军显然不是按个头选拔头目的,因为此人是十一名士兵当中最矮的一个,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冷酷,正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少年们的手腕上被系上细绳,像犯人一样走在前后两伙士兵中间。

  回程无精打采,尤其是二栓,是他出主意走小路的,结果还不到一天就落网,他后悔极了,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应该强迫伙伴们连夜赶路,而不是停下来吃饭休息,或者干脆将小秋和芳芳押回野林镇。望着那些全身乌黑的玄符军,二栓更倾向于后一种选择,遗憾的是他没办法重新选择。

  “我爹会救我的,本来就是他报的官,对不对?”二栓小声说,给自己一点信心,也是安慰身后的伙伴。

  “咱们这不算大罪吧?”愣子走在二栓身后,带着哭腔问,“咱们就说……就说是小秋强迫咱们进森林的。”

  “用不着,只要说服我爹……我能做到,你们不用担心。”二栓虽然后悔帮助小秋,这时候还没想着要出卖他。

  楞子沮丧地点点头,“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沮丧情绪立刻传染了整支队伍,秃子哭得双肩不停抖动,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跟不上前面的人,“我不想进牢房,我……我想撒尿。”

  “不准发出声音。”玄符军军官又开口了,他显然是个非常严厉的人,骑马停在路边,看着小犯人们一一走过,在他的命令下,少年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小秋走过去的时候抬头扫了一眼,他心中的惊慌已经消失,恢复了观察能力,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位声音冰冷的军官好像没有多大。

  军官的面孔藏在盔罩后面,发现小秋居然敢抬头观看,威胁性地扬了一下马鞭。

  小秋更加确定军官并非大人了,他感到意外,一个孩子怎么有资格指挥十名全副武装的玄符军士兵?接着,他开始思索逃跑计划。

  枣红马还在,温驯地跟在最后面,只要能解开绳索,带着芳芳骑上马,没准能摆脱士兵们的追捕,小秋的计划向来简单,他仍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

  解开绳索的机会很快就有了。

  出发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回到官道上,少年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昨天走了多半天,其实并没有进入森林多远。

  军官决定停下休息。

  一名士名摘下头盔,露出饱经沧桑的坚毅面孔,“大人,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无论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到小耳堡。”

  军官不说话,也没有摘下头盔,固执地盯着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士兵,好像受到了极大冒犯。

  老兵脸色微红,但仍然坚持己见,这本就是他的职责,稍稍压低声音,头也垂下一些,“符箓师提醒过,这里不安全,不宜久留,昨天碰到的那位道士也说……”

  “哎呀,我知道,而且知道得还更多一些,放心吧,魔种不敢大白天露面,就算真的出来,难道咱们堂堂西介国玄符军还打不过它?”

  少年们听老兵说此地“不安全”都感到好笑,野林镇最大的“魔头”就是他们这群孩子,在玄符军手里跟小鸡一样老实,哪里来的不安全?

  老兵屈服了,冲其他士兵点头,表示可以休息。

  士兵们倒是很高兴,纷纷下马,掀开盔罩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轮流去丛林后面排泄,相互间一语不发,似乎非常忌惮那名矮矮的军官,在他面前尽力展现士兵的严肃。

  军官没有下马,低头监视他捉到的犯人们,好像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逆贼。

  秃子憋得直发抖,小秋壮起胆子,抬头大声对军官说:“我要撒尿。”

  “我也要。”秃子忍了半天,连坐牢的恐惧也挡不住这种感觉。一串犯人七嘴八舌地发出同样的呼吁,二良甚至想要一块干粮,看别人吃东西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不得喧哗。”军官严厉地说。

  少年们不敢放肆,只有小秋仍然盯着那名军官,“犯人也得上茅房,我们快要憋不住了。”

  军官沉默了一会,“别人可以轮流去,你不行。”

  “为什么?”小秋惊讶地问,他还想趁这个机会摆脱绳索执行逃跑计划呢。

  “因为你罪行重大。”

  小秋愤怒了,四周的玄符军没有初看上去那么伟岸高大,他早已重新拣回自己的倔脾气,“芳芳不愿意嫁到沈家,这也算罪行?你们一群大人,非得强迫一个小姑娘吗?”

  军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民间女子的婚嫁,西介国才不关心,你,是你放走十四匹官马,还偷走一匹,这是重罪。”

  小秋张大嘴巴,他放牧的马匹都属于沈家,他可不知道沈家是替官府养马。

  其他少年听到这番话却松了一口气,愣子立刻说出心中的想法,“原来是为了官马,那没我们什么事,马都是小秋放走的。”

  “你们是从犯。”军官一点也不客气,“也要受到惩罚。”

  “惩罚”这个不常听到的字眼吓住了众少年,他们宁可接受“教训”、“收拾”,却不敢想象“惩罚”会有多可怕。两名士兵在军官的示意下开始为犯人解开绳索,只有小秋仍被系着,停留在玄符军的视线范围内。

  轮到芳芳的时候,她摇摇头,拒绝松开绳索,与小秋仍然连在一起。

  小秋的第一个方案尚未执行就告失败,他只得再想主意。

  “魔种是什么?你们这么害怕?我们野林镇什么种都有,可从来没听说过魔种。”

  军官又哼了一声,没料到这名犯人的胆子不小,竟然敢向自己问话,他拒绝做出回答,而是下令:“把他绑得更紧一点。”一名士兵走过来,将小秋右腕上的绳索拽得更紧一些,直到勒肉才住手。“还有她。”军官用马鞭指着芳芳。

  “关她什么事?”小秋挡在芳芳身前。

  “因为你的嘴不老实。”军官很享受自己的权威,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得意,“这只是一点惩罚而已。”

  士兵拨开小秋,将芳芳手腕上的绳索也系得更紧。那人的力量太大了一些,芳芳轻轻地叫了一声。小秋怒视军官,却不敢再说话了。

  前往丛林里小解的少年们陆续回来,军官默默点数,“还差一个。”

  愣子惶恐地指着丛林,“秃子,他……他在拉屎。”

  军官鄙夷地扭过头,边镇少年的粗俗语言在他听来分外刺耳,可是等了一会最后一名犯人还是没出来,他有点不耐烦了,“叫他出来,即刻启程。”

  “秃子。”愣子叫道。

  “秃子!”二栓抬高声音。

  正是午时前后,枝条低垂,连小虫都倦怠得不肯出声,丛林里更是悄无声息。

  军官恼怒了,“把犯人抓来,重打五鞭。”

  “秃子,快滚出来。”少年们一块叫道,希望他还来得及躲过鞭刑。

  一名士兵迈着大步走向丛林,对这趟任务很不开心,即使没有军官的命令,他也要狠狠教训一下这名少年。

  士兵进入丛林,枝条的晃动很快停止,里面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秃子如此胆大,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玄符军却另有想法,九名士兵几乎同时拔出长剑,并且从马背上取下盾牌,并肩站立,面朝丛林。

  军官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阵势,略显紧张,勒住缰绳,控马原地转了一圈,“再去两个人。”

  两名士兵领命动身,步步谨慎,相隔七八步距离,刚走出几步,又停住了。丛林树隙地里露出一张小脸,正是那名不肯出来的犯人。

  秃子笑嘻嘻地看着众人,没有说话,只是不住点头,好像在招唤伙伴过去观看好玩的东西,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根本没将玄符军士兵当回事。

  这可不是少年们记忆中的秃子。

  军官看到人,慌张顿消,怒气勃发,“大胆犯人,不想活了吗?”

  老兵扭过头,对军官说:“不对劲儿,小心……”

  前面的两名士兵继续向丛林逼近,左手执盾,右手高举长剑,如临大敌。

  秃子仍然满面笑容,头点得更频繁了,他在鼓励士兵接近。

  两名士兵消失得颇为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拽,张开双臂扑进丛林,剑盾掉在地上。

  “兽妖!”一名士兵大声道,不等军官下令,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以剑击盾,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丛林逼近,目标不是笑嘻嘻的秃子,而是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

  在他们身后,军官勒马倒退,几步之后才镇定下来,也拔出长剑举起椭圆大盾,却没敢前进。

  野林镇的少年们没太明白兽妖的含义,那明明是众人熟识的秃子,而且他们刚刚也在丛林里待过,哪里来的“妖怪”?

  小秋心中却是一震,猛然想起桥边道士的提醒——远离妖魔。

  就在少年们毫无准的情况下,妖魔真的出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蛇头从丛林里显露出来,它显然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因此舍弃花招,要直接与玄符军士兵对抗了。

  蛇头高悬在半空中,黄色的眼珠俯视着人类,腭中的两枚巨齿几乎跟玄符军的剑一样长、一样锋利。

  打眼的一瞬间,小秋觉得自己看到一道绿光在蛇眼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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