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手中粉彩花鸟茶盏啪的摔在地上,抖着唇道:“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带过来!”
一旁身穿暗紫色散花如意裙,四十来岁的妇人脸色亦是铁青,想要张口劝劝,却又抿紧了唇。
她是老夫人的长媳,世子夫人,按理说老夫人盛怒,她是当劝劝的,可这四姑娘实在闹得不像样子,如今府中未嫁的小娘子就有五个,被她这一闹,建安伯府的名声扫地,其他姑娘在婚嫁上就得受影响。
她身为世子夫人,府上出了这样的事,虽不是她这一房的,又哪有脸面了,心中暗恨四姑娘没个体统,看向身穿藕色襟子的三夫人,脸色就更冷了。
三夫人温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倒没像寻常妇人那样哭泣,先是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抬起时就见额头青了一片:“老夫人,那孽障素来贪玩惯了,惹出这等祸来,就是立刻打死也不为过的,等她醒了媳妇立马带来受罚。只是她刚落了水,三月水寒,如今人还昏着。”
另一个穿月白色挑线裙的年轻妇人闻言一声冷笑:“三弟妹这话说的可不对,什么贪玩,四姑娘今年可都十四岁了,要说是有了旁的心思倒是真的——”
“住嘴!”老夫人冷冷扫了过来。
二夫人李氏拿帕子掩着面,话音就哽咽了:“老夫人,今日这事,您可要秉公处理,全京城的人都看着呢。要是姑息了,以后咱家小娘子还怎么见人?”
说到这里心里更恨,建安伯老夫人育有三子,长房的嫡长女已经出嫁,只剩个庶女还是订了亲的,三房两个女儿,长女也订了亲,那自作孽的不提,只可怜她一对双生女儿刚刚十二岁,正是最受此事所累的。
她本就是继室,低着旁人一头,费尽心思的教养女儿,却让那没脸没皮的害了。
“去,把四姑娘带来。”老夫人吩咐立在身后的王嬷嬷。
跪着的三夫人立刻白了脸,却知道平素看起来好脾气的老夫人一旦定了的事,却是不容再反驳的。
二夫人冷笑一声,拿眼瞄着温氏。
任你平常再泼辣,摊上这么个女儿还不得认命,以后日子且有的瞧呢。
不多时,王嬷嬷就返了回来,身后两个婆子架着四姑娘甄妙。
“老夫人,四姑娘过来了。”王嬷嬷说完站到了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看了甄妙一眼。
家常水芙色小袄,下面是烟青色马面裙,应是沐浴过,并没有挽发,满头青丝只是用丝带松松系着,衬得一张小脸更加苍白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老夫人见甄妙杵在那里,更是来气。
二夫人李氏掩口而笑:“呦,三弟妹不是说四姑娘还昏睡着么,看这样子倒是清醒的很,看来落水一点事儿也没有——”
一个粉彩茶蛊砸了过去:“李氏,你再开口,就给我出去!”
李氏脸涨得通红,却再不敢开口了。
大夫人嘴角勾了勾。
庶女出身,到底只是小聪明,别看老夫人平日吃斋念佛一脸和善,小辈们争争闹闹的不怎么理会,遇到这种家族名誉受损的事那就是发威的老虎,不躲在一旁还上来捋虎须,那只有两个字:找死!
要是捋了一次不过瘾还要再捋,那就六个字:死得不能再死!
甄妙这还迷糊着呢。
前一刻,她刚旅游回来,打了的士回家,不料那司机见她单身起了坏心,反抗之下被掐住了脖子,怎么一睁眼,就成了甄四姑娘了呢。
甄四姑娘的记忆,她倒是全有的,可还没等消化完就被拎过来了,这事放哪个精英穿过来也得蒙啊,更何况她这种宅斗技能为零的。
听到坐上首的白发老太太声色俱厉的让她跪下,甄妙又想着这具身子原主干的事,决定还是暂时把骨气什么的放一边好了。
跪就跪吧,要是刚活过来又被浸猪笼,那可亏死了。
只是这身体似乎有点不听使唤,甄妙膝盖弯了弯,有点力不从心。
正焦急,就见跪在一旁的妇人一个箭步起来,抬脚就踹到了她膝盖上。
扑通一声,甄妙重重的跪到了地上。
啪啪,又是两个杯子在她身旁开了花,碎瓷碴溅得到处都是。
三夫人温氏想挡在甄妙前面,身子动了动强自忍住了。
二夫人李氏怕溅到身上,忙往后躲了躲。
见甄妙跪得笔直,老夫人心中的气倒是缓了缓,暗道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只是今日怎么就做了那糊涂事呢。
甄妙要知道老夫人的想法,得苦笑,她还被亲娘踹得眼冒金花呢,不是不想躲,纯粹是因为没反应过来啊。
“四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声音从上方传来。
甄妙心中一沉。
这话很像死囚临行刑前被问:“你还有什么遗言好交代的,没有就上路吧。”
前世,甄妙家境相当不错,一毕业就背着包满世界吃喝玩乐去了,连办公室争斗都没经历过的主儿。
若说有的姐妹穿过来能当宅斗中的战斗机,她恐怕只能当老母鸡了。
感受着上方传来的冷气压,甄妙脑子都不转了,只能依着本能,双手高举又贴到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祖母,孙女知错了,不该贪玩跑到桥上去,惹下祸事来,给家族蒙羞。”
看着一动不动,五体投地的孙女,老夫人心中五味陈杂,良久吐了口气道:“四丫头,你抬起头来说话。”
甄妙缓缓抬了头,一双水润清亮的眼睛望着老夫人:“祖母,孙女真的错了,您要打要罚都行,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瞳仁又比寻常人大且黑,褪去了复杂的心思,这样望着人,就像两汪清泉从人心头缓缓流过。
老夫人心不由一软,自己都起了疑心,莫非四丫头这次落水,只是个偶然?
可一想甄妙往常也是个争强好胜心思多的,这念头又压了下去,缓缓开口:“四丫头,你当知道女儿家名节的重要,不管你这事是意外也好,是有意也好,世人对你的看法已是定了,便是你的姐妹们,也要受你连累。”
“是。”甄妙垂了头,有些丧气。
这原主留给她的,简直是条绝路啊。
接下来,老夫人恐怕要她上吊和沉塘二选一了。
“既如此,那摆在你面前的,也没有别的选择——”
“老夫人——”三夫人温氏再顾不得其他,跪着奔了过去抱住老夫人大腿,“儿媳求您开开恩,妙儿她,她还只有十四岁啊,求您给她条活路吧。”
“老三媳妇,你不必替女儿求情,把四姑娘带下去。”
两个婆子上前,架着甄妙往外走,其中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脖颈。
浑身一阵战栗,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出的哥那双粗糙的手,一直掐着她脖子不放,越掐越紧,到后来又恍惚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甄妙顿时觉得无法呼吸,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逃!
她腾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
这种时候,求生是人的本能,至于什么一个小娘子在自家府中能逃到哪去,或者逃出去又怎么生存这么高深的问题,别逗了,有几个普通人面临生死能想到这些。
只是甄妙初来乍到的,虽然接收了记忆,到底还有些不熟,这二货转向的毛病又犯了,想着往外冲,却冲错了方向,直直往一根柱子上撞去
“快拦住她!”老夫人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二夫人李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三夫人温氏以比刚才踹甄妙还要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一条腿。
甄妙前世算是个半吊子驴友,身体素质好,还学过些实用的防身术,本来眼见自己要撞到柱子上,腰杆一扭腿一抬想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去。
没想到那条没抬起来的腿就被三夫人抱住了。
只听咚的一声,这倒霉孩子就撞到了柱子上。
临昏迷前,脑子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亲娘哎,您确定这不是趁机除害么?
等众人都退出去,老夫人吩咐王嬷嬷:“把老伯爷请来说话。”
王嬷嬷面有难色。
老夫人面色一沉:“怎么?”
王嬷嬷是老夫人心腹,见老夫人发问自是不敢隐瞒,忙道:“老夫人,老伯爷今日一早出去斗鸟,此时还未归。”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忍了又忍才道:“世子快下衙了吧,吩咐下去,等他一回就立刻来见我。”
建安伯世子在户部任着一个郎中的职,在勋贵中也算不错了。
“是。”王嬷嬷应了一声,想了想低声道,“老夫人,婢子刚才去请四姑娘,发现……”
“发现什么?素月,这个时候,有什么话别吞吞吐吐的。”
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令一贯冷静的老夫人也有些烦躁了。
四姑娘再不好,也是她嫡亲的孙女,发生这种事虽不至于像前朝那样为了保住家族名誉处死,但也难办。
要么是男方认了这门亲事,要么是送的远远的,或是嫁在外面,或是等风头过了再悄悄接回来。
也有家风严苛的人家,直接命女儿绞了头发当姑子的。
镇国公府不是那么好进的,老伯爷不管事,如今也只能等着世子回来,商量一下怎么处置。
“老夫人,婢子发现,四姑娘脖颈上……有淤痕。”王嬷嬷狠了狠心,说了出来。
“当真?”老夫人长眉一挑。
世子夫人带着妯娌几人从长公主府回来,就来她这请罪了,浑身湿透的四姑娘是直接裹着被子送回去的,惯常伺候的丫鬟婆子早被关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竟是才发现。
王嬷嬷忙道:“这个打死婢子也不敢妄言。”
老夫人长舒一口气,靠在太师椅椅背上:“去,看看世子回来没。”
“娘,孩儿回来了。”老夫人喝了一盏茶后,立在门侧的侍女挑开八角珠帘,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姿挺拔,蓄着短须。
这就是建安伯世子甄建文。
“大郎,今儿个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甄建文点头。
“那你如何看?”
甄建文看了看老夫人脸色。
老夫人眼帘低垂,看不出喜怒。
甄建文面沉似水:“四丫头已经十四了,再送走避风头恐怕会耽误了姻缘,若是匆匆嫁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可镇国公府也不是好进的——”
心中暗恼这个侄女糊涂。
甄府六个姑娘里,甄妙容貌是最出挑的,他的长女又嫁进了长公主府,若是谋划得当,这丫头嫁个好人家不是不可能,也给家族添份助力。
没想到这丫头平日看着掐尖好强,实则是个蠢的,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当世子夫人不成!
“那就逼他们娶。”老夫人睁开眼,精光一闪而过。
甄建文一愣。
就见老夫人又半闭了眼,轻声道:“四丫头羞愤撞了柱子,她脖颈上有於痕。”
甄建文再次怔住,随后脸上露了笑,长揖一礼:“孩儿懂了。”
不到明日,建安伯府四姑娘落水醒来后,羞愤撞柱以证清白的事就传遍了满京城。
能撞柱以证清白,京城中人对甄妙的印象倒是好了点。
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说不准就真是因为贪玩而产生的意外呢。
“意外?她若是意外,我罗字倒过来写!想进门可以,那就当妾从侧门抬进来。”镇国公府怡安堂里,看起来十八九岁的青年一脸薄怒,冷笑道。
镇国公老夫人窦氏早屏退了左右,看着盛怒的孙儿叹了口气,招手让他过来。
镇国公世子罗天珵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坐在老夫人下首。
老夫人疼惜的看着孙子:“明哥儿,没有这样的说法,建安伯府出来的嫡女,哪有当妾的道理。”
端坐的青年修眉如剑,目若朗星,说出的话却带着丝丝寒气:“那就随她自便好了,反正孙儿绝不要这样的妻子!”
是的,他绝不要,绝不要这个上辈子红杏出墙,又害得他不得善终的女人!
那一世,也是这样的落水,他的二叔二婶巧舌如簧,劝着他应下了这门亲事。
而今,他死活不松口,才有了这场祖孙谈话。
老夫人正了脸色:“明哥儿,既如此,你当时和甄四姑娘一同落水,又何必想置人于死地?”
问出这话,窦氏有些心寒。
长子长媳去得早,这孙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虽宠出些脾气,却也是个心善的,万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来。
“明哥儿,你前两次婚事都没成,若是这事再传出去,又该如何是好?”
一同落水,名声受损是女方的,可要是传出镇国公世子在水里想把人家姑娘掐死的狠毒名声,就算世子之位安稳,以后想娶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就难了。
罗天珵浑身一震,死死握着拳头。
可恨他刚一睁眼,就看见了那个厌恨了多年的女人,一时控制不住下了杀手。
若是,若是他早一刻醒来,也不会再把自己和那个荡/妇牵扯在一起。
祖母说的对,他的名声不能有暇,他还要当稳了镇国公世子,把前世欠他命的那些人,一一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丰神如玉的青年脸上蒙了一层寒霜,缓缓跪下,一字一顿道:“孙儿愿娶。”
沉香苑常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踪影,新来的无不把脚步放得很轻。
整个沉香苑都静悄悄的,只剩一株老桃树花开正艳。
甄妙半靠在秋香色引枕上,小脸煞白,额头还裹着纱布。
“紫苏,帮我拿一册书来。”
身穿紫丁香色比甲的紫苏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最是沉稳,被拨来暂时打理沉香苑。
说着暂时,其实就等于拨给四姑娘作贴身丫鬟了。
不论心里如何想,这丫鬟面上却没露出半分不情愿,听了甄妙的吩咐一扭身去了西屋的小书房,抱着一册书进来递过去。
甄妙伸手接过来就囧了。
只见书册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女诫!
瞥一眼,再瞥一眼。
大丫鬟紫苏站得笔直,头微垂,一脸恭敬。
甄妙叹气,老老实实把女戒接了过去。
她还属于斩监侯阶段,女诫就女诫吧。
正随手翻着,就有小丫鬟禀告:“姑娘,二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来了。”
打头的小娘子身量高挑,白净的鹅蛋脸,水润的大眼,正是甄妙嫡亲的姐姐,排行第二的甄妍。
她今年已有十六岁,与户部左侍郎的嫡次孙订了亲,正在备嫁,所以平日是鲜少出门的,这次赏花会也没去。
后面跟着的就是二房的双生姐妹,甄冰、甄玉。
“二姐、五妹、六妹,你们快坐。”甄妙把书放到一侧的案几上,直了直身子。
甄玉瞥一眼书册,笑了:“女诫?呵呵,四姐是该好好读读了。”
甄妙郑重点头:“恩,正读到‘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甄玉脸顿时气红了,讥道:“哼,四姐,你做下那等事来,还有脸讽刺别人!”
甄妍脸一板,一双大眼盯着甄玉:“六妹慎言,四妹顽皮意外落水,自有父母长辈去教训,哪有做妹妹的指着鼻子去骂的道理,难道二伯娘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甄玉要气死了,这一家子,都睁着眼说瞎话啊。
“什么顽皮落水,分明是——”
“六妹!”甄冰拉了孪生妹妹一把。
甄妍抿了唇,微抬着下巴:“五妹,我看六妹有些糊涂了,你且带她回去歇着吧,若是要我再听到她胡言乱语,定要禀告祖母处置的。”
“恩。”甄冰站了起来,冲甄妙道,“四姐,你好好歇着,过几日妹妹再来看你。”
说完扯着甄玉往外走。
甄玉甩开她的手,扭头冷笑:“四姐,天在做人在看呢,黑的白不了,你倒是凭着低三下四的手段得了好姻缘,三姐可是被你害惨了……”
见甄冰甄玉离开,甄妍扫一眼紫苏:“紫苏姐姐,劳烦你带她们下去,我有话对四姑娘说。”
“婢子不敢当。”紫苏施了一礼,领着小丫头退下。
“二姐——”甄妙满腹疑问。
刚才甄玉的话中,透露的信息可是太多了。
“伸手。”
“二姐?”
就见甄妍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戒尺,啪的一声打在甄妙手上。
“这一下,是替娘打的。娘向来好脸面,你做下这等事,生生把她气吐了血,我打你,你服不服?”
见甄妙点头,甄妍又打了一下:“这一下,是替三妹打的。她身为庶女,婚嫁本就不易,祖母替她费心寻的亲事,就被你给搅黄了,我打你,你服不服?”
甄妍是打定了主意教训妹子一顿,以防日后惹下更大的祸事来,这两下并没手下留情。
甄妙疼的眼泪汪汪:“二姐,你说三姐的亲事黄了?”
三姑娘甄静是大房的庶女,也是整个建安伯府唯一的庶女,前不久和礼部尚书杨裕德幼子的第三子定亲。
“你虽撞柱以正清白挽回了些颜面,却不知杨尚书家风严谨,三妹本就是庶女,出了这种事,退亲也在意料之中。”
甄妙听了,很是羞愧。
这个时代的女子被退亲,可是件天大的事。
她可没脸说什么这是原主犯下的错,和她没关系。
笑话,既然借了人家的身子活着,享了人家身份带来的便利,那就该担负起原主的责任和错误。
想她甄妙,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二吧,三观还是正的。
“二姐,我这就去给三姐赔不是。”甄妙撑着身子要起来。
甄妍按住她:“行了,等你养好再说,现在三妹心里正难受着,看见你就更难受了。”
甄妙耷拉着个脑袋:“呃,知道了。”
看着她这蔫样,甄妍倒是觉得比以往掐尖好强时的样子顺眼多了,语气就略软了些:“我就打你这两下,是要你记住了,无论娘还是三妹,都是女子,这世道女子就不容易,你一时算计什么,是福是祸自己担着就罢了,关键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连累了别人你真就能心安了?至于伯府的名声,且看你日后在镇国公府的表现,能否把这丢了的脸面给挣回来了。”
甄妙刚开始还虚心听着,到后来震惊的抬头:“镇国公府?”
甄妍看嫡亲妹子这傻样,又觉得不好了,就这呆样,在镇国公府能活下去么。
“不错,镇国公夫人已经派了官媒过来,把你和镇国公世子的亲事定下了,等来年你及笄就嫁过去。”
甄妙傻了:“镇国公世子?哪个镇国公世子?”
甄妍狠狠瞪了妹子一眼,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相信妹子是不小心落水的了。
“自然是和你一起落水的那个,不然这世上还有哪一个镇国公世子?”
轰的一声,甄妙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人!
她仿佛又回到冰冷刺骨的水中,喉咙中都是水,呛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双冰凉修长的手搭在她脖子上,越掐越紧,越掐越紧。
她尝到了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血腥味,可更令她胆寒的,却是那双明明很美,却充满着冰冷恨意的眸子。
厌恶,憎恨,狂怒。
她仿佛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这世界上最负面的情绪。
她丝毫不会怀疑,那个人再出现在她面前,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
见甄妙忽然像遭雷劈似的定住,眼睛发直脸色发白,浑身还不停抖着,甄妍也骇了一跳,抓着甄妙手腕冷喝道:“四妹,你怎么了?”
一个软软身子扑到她怀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似得,声音也软软的:“二姐,我怕。”
她真的怕,第三次了啊,这坑爹的老天!
甄妍身为三房嫡长女,自幼端庄大方,哪被人这样抱过,当下有些手足无措,可不知怎地抱着瑟瑟发抖的妹子心就有些软了,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镇国公夫人是个明理的,既然定了你,只要你自重自爱,她老人家定会怜惜的。世子没有娘,你也不用担心嫁过去,婆婆挑你的理儿。”
女子过得顺不顺心,主要看内宅中和婆婆妯娌们的相处。
没有婆婆压着,世子又是独一个,有妯娌也是其他房的。
男人对落水这种事肯定不像女子一般死死抓着不放,只要把世子的心慢慢拢住了,天长日久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甄妙听了身子一僵。
她更怕了好么,要是有个婆婆,时时在她面前伺候着,好歹还有个躲的地方啊!
为了避免第三次被掐死,甄妙缓缓抬头:“二姐,我不想嫁。”
看着那来回晃的小戒尺,甄妙眼又开始花了,总觉得端庄美貌的二姐和传说中的容嬷嬷有点像。
见她沉默,甄妍叹口气:“妹妹好生养着吧,胡话是不能再说了。”
说完不着痕迹的把戒尺收起,转身出去了。
甄妙知道说不嫁只是个笑话,沉默了半天,拿起一旁的引枕蒙在头上,愁得睡着了。
因为她也算好的能见人了,又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探望,其中就有大嫂虞氏。
甄妙把原主记忆拿出来翻了翻,发现虞氏竟然是武将之女,还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只是原主力争当名门淑媛,向来看不起这个嫂子,姑嫂的关系自然不大好。
虞氏过来,放下礼物又寒暄了几句,就要起身告辞。
“大嫂,您能不能再陪我说说话。”
虞氏讶然的看了甄妙一眼。
这小姑往常见了她都是一副嫌弃神色,今个儿开口留人,委实有些稀奇。
虞氏是个爽朗性子,直言道:“琴棋书画,嫂子都不大懂,只会舞枪弄棒的,恐怕妹妹听了嫌污了耳朵。”
甄妙听了都快激动的哭了,她要的就是舞枪弄棒啊。
既然婚事没有更改余地了,一年时间把身体练结实点,到时候也禁揍啊。
姑嫂二人,一个愿意听,一个说的是自己擅长的话题,一来二去的倒是聊了小半个时辰。
“大嫂,这么说,要想打好基础,就要从蹲马步练起么,还要泡特殊的药浴?”
虞氏正要点头,忽然脸色一变,用帕子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甄妙一怔,大嫂这样子,应该是有了,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虞氏先是脸色一红,随后见小姑没有任何反应,也愣了。
正常小娘子不是这样表现的好么。
甄妙回过神来,一脸纯洁的问:“大嫂,您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呃,没,没。”虞氏支支吾吾的,很快寻了个借口匆匆告辞。
又养了十来天,甄妙把列女传也看完了,终于好的差不多了。
捧着个细口大肚白瓷瓶,里面错落有致的插了几束桃花,带着紫苏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住在宁寿堂,坐落在建安伯府中心轴靠后的位置,离甄妙的沉香苑不算近。
甄妙到时,已是香汗淋淋。
“四姑娘来了。”
话音一出,里面就静了静。
甄妙抱着花进去,磕头,声音脆生生的:“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抬眼看去,见她笔直跪着,敛眉垂首,整个人静静的,只有怀中抱着的红桃一颤一颤的,让人说不出的喜欢。
老夫人忽然就觉得这个孙女有些不一样了,不由盯着多看了几眼。
屋里的人都不由安静了下来。
“祖母,四妹摘的桃花倒是好看,孙女正缺一朵簪花呢,跟您讨几朵可好?”甄妍开口笑道。
老夫人斜她一眼:“你这猴儿,有什么好东西都惦着,现在连你妹妹的桃花也不放过了。”
说着扫一眼甄妙,淡淡道:“起来吧。”
甄妙站起来,又向大夫人和二夫人问了安,和姐妹们打了招呼,然后就看着甄妍、甄冰甄玉围着老夫人说笑。
她有些明白原主为什么那么争强好胜了。
除了嫁出去的大姑娘,甄妍端庄大方又懂事,最得老夫人欢心。
二老爷进士出身,一直在外任职,为了尽孝两年前把妻女送了回来。
爹有本事又不在跟前,老夫人对甄冰甄玉两姐妹自然要怜惜些,更何况双生子本就罕见,更多了一份宠爱。
三姑娘是庶女不提,只剩下甄妙,爹是个混日子的,前面有嫡姐珠玉在前,这姑娘默默变/态了,也是有迹可循啊。
甄妙一直安静呆着,期间甄妍施了好几个眼色也没反应。
一来争宠什么的她不会,二来她还算个戴罪之身,现在上蹿下跳的平白惹人笑话。
二货也是有自尊的,好么。
只是一屋子的妇人小娘子,谈论的话题实在有点催眠,甄妙躺得久了还有些体虚,安静着安静着,就安静地睡着了。
老夫人眼角余光扫了甄妙一眼,见她虽不做声,身子还挺得笔直,不由暗暗点头。
这四丫头,经此一事,倒是有些样子了。
刚想再敲打几句,就发现这货睡着了。
老夫人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强压下去,装作心平气和的道:“你们都下去吧,四丫头留下。”
听到“四丫头”三个字,甄妙一下子惊醒,眼角余光瞥见众人都起身告退,忙跟着站起,浑水摸鱼的道:“孙女告退。”
老夫人再吐一口老血,咬牙切齿:“四丫头留下!”
甄妙坐着能睡着,这还是前世上学练出来的,除了刻意观察她的老夫人和二姑娘甄妍,其他人居然没有发现,只是多看她一眼,就纷纷退了出去
倒是甄玉从甄妙身旁经过时一声幸灾乐祸的冷哼:“不要以为和镇国公世子订了亲,祖母就待见你了。”
人一走,老夫人脸就沉了下来:“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祖母?”甄妙老老实实跪下,仰着脸,清亮的大眼满是疑问。
老夫人胸口一闷,抬抬手:“你们几个都退下。”
紫苏并老夫人屋内的几个丫鬟都退了下去,只剩王嬷嬷在身后站着。
老夫人这才发作:“孽障,你居然,居然敢给我坐着睡着了!是不是到了镇国公府也这样,你非要把建安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不成!”
甄妙倒吸一口气。
真是犀利的老太太啊,当年他们号称孙悟空的班主任都没发现过好不好。
甄妙满脸羞惭,半仰着头:“祖母,孙女错了,孙女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到了祖母这里,不知怎么心一松,就睡着了。”
她说的是实话,自从知道和镇国公世子订了亲,那日的情景就总出现在梦中,睡不好是真的。
“睡不好?”老夫人仔细打量着甄妙,果然发现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声音当下就沉了下来:“怎么睡不好,丫鬟们都是怎么伺候的?素月,把紫苏叫进来。”
“不关紫苏姐姐的事,是孙女总是,总是梦到有人掐我脖子。”
甄妙闻言抿了抿唇。
早就说过,这货虽然有点二,但并不蠢。
自从被告知镇国公府请了官媒过来定下了亲事,她就琢磨了一下。
按理,镇国公府那样的门第,遇到这种事就是拒绝了,女方也只能认了。
可对方那么快有了行动,实在不像占上风一方的行事。
想想自己脖颈上的淤痕,还有消失了的丫鬟婆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对方爱惜羽毛,他家却已经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这个姑娘舍弃了呗。
既然达成了协议,那么真相,是无论哪一方都不想提起的。
甄妙垂了头,声音软软的:“祖母,那日落水,孙女早吓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哪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知为何,总是做梦有人掐我脖子。到了祖母这里,心里才算安稳了。”
老夫人松口气,眼神慈爱起来:“唉,你这是惊着了。素月,把我常看的那本妙法莲华经拿来。四丫头,你婚事已经定下,闺学就不用去了,在家多抄抄经书。现在时辰不早了,去陪陪你娘吧,这些日子她没少操心。”
说到这顿了一下:“还有三丫头一直病着,你做妹妹的也要去看看。”
“是。”甄妙退了出去。
等甄妙一走,老夫人就招来王嬷嬷:“紫苏怎么说?”
王嬷嬷一边给老夫人捏肩一边道:“紫苏说四姑娘这些日子话不多,大多时间都在看书。”
“呃,看的什么书?女儿家,不能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带坏了。”
“多是女戒、列女传之类。”
“素月,你觉得四姑娘怎么样?”
王嬷嬷忙低了头:“姑娘的事,婢子不敢妄议。”
老夫人叹口气:“让你说,你就说。旁观者清,许是年纪大了,有时候也会看走了眼。”
王嬷嬷头垂得低低的,恭敬道:“婢子以前冷眼看着,四姑娘还有些心浮气躁,许是年纪小,心性不稳的缘故。自落水后,倒如璞玉待琢。”
“璞玉待琢?但愿吧。素月,我让你打听的韩进士一事,如何了?”
老夫人打听韩进士,却是为了被退亲的三姑娘甄静。
韩进士名志远,二十出头,寒门出身,今春新出炉的进士。
因着三姑娘被退了亲,就入了世子的视线,打算把庶女许给他。
王嬷嬷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来:“是寡母拉扯大的,很是孝顺,人才也是好的,就是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子……”
老夫人听了就皱了眉:“那就再看看吧。”
只是她也心知,甄妙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甄静排在前面,等不得了,又是退了亲的,这恐怕已经是最好的了。
想着那一直安安静静的三姑娘,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不再费神。
总归是庶女。
甄妙一路碎步,跟在甄妍后面。
“你竟然敢请安睡着了!”甄妍放慢脚步,把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却咬牙切齿的。
甄妙忙求饶:“好姐姐别再恼了,没看妹妹眼圈还是青的么,实是这些日子睡不安稳,总做噩梦来着。”
甄妍仔细看了一眼,到底信了她的话,叹口气:“你总要长进些,别让娘操心。”
“娘现在好些了么?”
“被你气得不轻,你说呢?”甄妍翻个白眼。
甄妙小媳妇似的跟在甄妍后面,进了和风苑。
见甄妍进来,温氏脸露喜色,可转眼看到跟在身后的甄妙,立刻变了脸色:“谁让你来的?”
“娘——”甄妙甜甜喊了一声,跪下请安。
温氏别过脸:“我可没你这样的女儿!”
在原主记忆里,温氏是泼辣厉害的,对她也严厉,并无多少喜爱。
可甄妙旁观者清,却从回忆里看出温氏不过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本就是有错在先,还把娘气吐了血,她认起错来毫无压力。
一把抱住温氏大腿,脑袋在腿上一蹭一蹭的:“娘,女儿真的错啦,您要是还气恼,就打女儿几下。女儿皮厚,不怕揍的。”
温氏彻底愣住了。
这,这话本有点不对啊。
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该怎么反应。
一屋子的丫鬟也愣了。
四姑娘,以往夫人说这种话,您不是该摔门出去么?
甄妍看妹子这样,觉得无比丢脸,冷脸看着丫鬟们:“你们都出去。”
一众丫鬟走了出去,紫苏一脸淡定的跟在后面,心中却在狂吐槽。
第三次了,自从跟了这位姑娘,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们出去”。
温氏被二姑娘这话提醒了,立刻腿往外抽:“没听我说么,你这样的女儿我可不敢要,出去。”
“不出去。”甄妙把大腿抱得更紧,一脸坚定。
“出去。”
“不出去。”
“出去。”
“不出去。”
“出去。”
然后,就见甄妙站起来,真的出去了。
一群支起耳朵听墙角的丫鬟摔倒。
这也行!
温氏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身子气的晃了几晃,实在受不住,狠狠哭了一场。
甄妍也气的心疼,想冲出去找甄妙算账,又怕娘气出个好歹来,只得在一旁劝解着。
没想到小半个时辰后,甄妙又返了回来,手中端着个托盘。
温氏正哭着,见二女儿进来,差点噎住,一开口说话竟然打起了嗝。
甄妙忙冲到温氏身边坐下,一手按着她大拇指,一手拍着她的背:“娘,您深呼吸。”
温氏深呼吸几次,打嗝真的止住了,恨声道:“你不是出去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只是因为刚才打嗝的狼狈,气势到底没有那么足了。
甄妙完全无视温氏的冷脸,捧着玲珑的影青瓷罐:“娘,女儿今早做的红糖桃花粥,最是补血润肤的,您趁热尝尝可好?”
说着揭开盖子,只见米粒微粉,桃花瓣掩映其间,衬着白中透绿的小罐,煞是好看,还传来一股淡淡的香甜气。
看一眼睁着大眼,巴巴看着她的二女儿,温氏到底是松动了,用勺子舀了尝一口,居然发现味道极好。
一连喝了几口才道:“这桃花,也能煮粥?”
这就算是原谅了。
甄妙松口气。
她前世到处晃荡,每到一个新地方就要大街小巷的把美食尝遍,遇到特别好吃的,还非要想法子学到手,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如今总算派上点用场了。
与甄妍一同离开和风苑,姐妹二人向三姑娘住处走去。
一般来说庶女是没资格单独住一个院子的,但建安伯府只有一个庶女,就暂时占了一个小院,谢烟阁。
刚行至谢烟阁前,一个身穿银红比甲的丫鬟就和甄妙撞了个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