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一次相反，这次从水里出来的攻击是有预兆的，水面显露出一个小小的漩涡，而且它速度极快，刷地一下擦过维尼的头顶，刮破一层油皮，仿佛凿子般钉进石墙，碎石四溅。维尼这才反应过来，啊地一声低叫，连忙趴下，远处辛迪亚叫得比她还大声，仿佛怪物是朝她去的一样。临近的骑士和抬手准备施放法术位的将军一愣，这不是他们等待的巨鲨。钉在墙上摇头摆尾的是一只成人大腿大小的鱼类，拥有典型的流线型身体，灰蓝色的表皮光滑细润，上颌长而尖，背部的鳍较小，最奇特的是，它的吻部几乎和身体等长，犹如一把短剑，且布满了外翻的利齿。剑鱼尾巴拍打着空气，甩得哗哗作响，但是钉在石墙内的吻部纹丝不动，可见飞窜而出的力道有多大。维尼能活着的唯一原因，是她的身高只有成人一半。一个个漩涡在水面成形。将军厉声：“趴着别动！”即使他不吼，维尼也动不了，恐惧牢牢抓住了她，箭鱼啪啪得破水而出，划过一条条微微下垂的轨道，咣当一声锲进维尼身后的石壁里，碎石四溅，密密麻麻钉了一墙。维尼只能双手抱住头，任凭水流和石块砸在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谁能来救她。一尾剑鱼砸在她后脑上，维尼的额头重重磕地，顿时大脑一空，温热的液体顺着短发流淌。维尼头晕目眩中，感到似乎有种什么冰凉、黏腻的东西在磨蹭伤口。眼前的重影渐渐合拢，映出一只呆滞恶心的白眼球。砸中她的剑鱼躺在地上，一侧眼睛死死地盯着维尼，伸出一条青灰色的舌头，仿佛一条极长的蚯蚓，在女孩的脸颊打滚，舔舐鲜血。剑鱼的舌尖找到了伤口，猛地钻进头皮。维尼发出一声尖叫，理智瞬间被击溃，用尽全身力气握住滑腻的舌头，猛抽出来。异物在头皮和头骨之间滑动的可怕触觉让人发疯，维尼边爬边尖叫。柯尔斯廷将军目视水面，眼神如同伏击的猛狮。小女孩在尖利哀嚎，女艺术家在开嗓嘶叫，身后的银发骑士意图越过他前去救援，被将军伸手扯住前襟，骑士恼怒的质问也如同风中杂音，随之飘去。他凝视着水面，右手握住一块带棱角的碎石。十五年前，柯尔斯廷还是个热情如火的年轻人，为了进入萨拉弗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军事学校—环剑学院，潜入库玛拉，他取了一位库玛拉女孩，从而得到当地户籍。他告诉妻子自己要进入环剑学院，妻子嘴唇颤抖着说：“你会死在里面的。”“不，我会得到将军的称号，然后带你回埃辛。”柯尔斯廷以超卓的成绩进入了环剑学院，在第一堂军官战略课上，教官告诉他：“专注于目标，抛弃其他一切。”他们在课上驾驶两轮战车完成规定动作。他不明白这和战略课有什么关系。直到教官开始在路径上放上兔子，绑得结结实实。“喝！”柯尔斯廷略一犹豫，就呼喝战马和车轮碾了过去。随后的几年里，路径上的东西从兔子变成路边乞丐，死刑犯，残疾的流民，被开除的学员，他的车轮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血痂。柯尔斯廷没有死，他的妻子却一遍一遍呢喃：“你会死在里面的。”毕业授勋那天，他终于看到了躺在路径上的妻子。他转头问教官：“军官一定要泯灭人性吗？”教官说：“当然不，泯灭人性的是战争，战略只有成功和失败。”他语带嘲讽说：“比如你，埃辛的间谍，你到现在没被逮捕的原因是：我和学院对赌，你变不成真正的库马拉人，你没有那种钢铁般的品质。现在你可以选择，碾过去，得到毕业勋章，完成来到库玛拉的战略目标。或者放弃，我会允许你成为双面间谍，带着她离开。”……“喝！”那一年，库玛拉多了一个叛逃的将军，以毕业勋章和大量情报赢取埃辛军中高位；少了一个热情似火的埃辛青年，他“死”在了环剑学院。将军还是没能拉住银发的艾菲，骑士冲进去，挥剑挡住一条剑鱼，鱼身撕成两半，震得长剑倒转。骑士竖起左手三指，背后飞出一面光闪闪的钢皮圆盾，蚀刻了一套咒文。圆盾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环绕在银发艾菲身周，自动去阻截剑鱼，两者撞的梆梆响。将军眼看着艾菲冲到维尼身旁，伸手拖拽女孩。但是几条剑鱼戳穿了圆盾，挂在上面，拖慢了圆盾的飞行速度。骑士和学徒被困在其中不敢移动。“盲目的勇气。”将军平常并不会储备攻击性法术，恰好今天的研究课题是物体形态改变和重量变化，除了已经使用的缩小术，还有提前三天申请的三环法术【巨人之怒】。法术只有一发，他必须捉准时机。眼下的情况有两种可能，剑鱼和巨鲨是两种无关的水生生物，因为血液刺激先后发起攻击，第二种，剑鱼是在巨鲨操控下的攻击试探，如果是这样，说明水下的敌人是有智力的，那就太糟糕了。但无论哪种可能，巨鲨发起攻击的一刻，才是关键，在此之前的牺牲都无所谓。将军双目一凝，远处水面逐渐隆起，呈现扩散状浪花，某个紫黑色的庞然黑影开始上浮。在出水声响起的刹那，将军念诵完引导咒语，单手做出了个僵硬而准确的施法手势，接着预判了巨鲨的上升轨迹，狠狠掷出手上尖石！三环变化系【巨人之怒】石头仿佛发出咆哮的响声，于飞行之中急速增大数千倍。这个三环法术和普通变巨术不同的是，它增幅了物体的运动力量，重量增加的同时不但没有下坠，反而疯狂加速，如同蓄力到极限的投石机石弹，带着将军的决绝狠辣，狂啸而出！上浮的生物和水流，仿佛没有阻力一般，被尖头石弹贯穿，轰的一声砸回水面，石弹余力未消，没入水中掀起巨浪。水面剧烈波荡，剑鱼的攻势消失了，等浪花渐散，露出水面上的浮尸，那是一个体型与巨鲨相似，却显得十分轻薄柔软的生物，好像一片紫黑色的伞盖铺散开来，中间的窟窿露出水下盘绕曲折的丝状触须。几条被触须缠绕上的剑鱼浮出水面，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身体呈现出被毒杀的深黑色。“水母？”众人之中，只有辛迪亚夫人低声呢喃了一句。将军脸色铁青，他失手了。按照之前的两个可能性推断，这要么是巧合，要么……是第二次试探？将军恍然，猛地卧地匍匐，嗖嗖两声，剑鱼改换了目标，只差一点杀掉他。水母的浮尸颜色逐渐变浅，然后分解成一粒粒星屑，凭空消散。青灰色的身影上浮，这次众人看到了巨鲨的面目。它有三排如刀的背鳍，最大的足足一人高。青灰色的外皮仿佛覆盖了一层骨质的盔甲，零星挂着藤壶水藻。从身侧到头顶，头部排列了八只血红色的眼球。将军发现八道目光死盯住他的时候，也是头皮发麻，从地上抓了一块碎石在手上，他已经没有攻击性法术了，只能借此虚张声势。巨鲨巡游着，主动和将军拉开了一点距离，视线逐渐扫过众人。骑士们和将军咬紧牙关，维尼惊魂未定，辛迪亚夫人把头埋进双臂里瑟瑟发抖。对峙当中，回响起一阵奇怪的水声，巨鲨的头部冒出一连串的气泡。黑发安诺特微微张开嘴巴，目瞪口呆：“我的老天，他在说话？”大家吃了一惊，仔细去听，低音像潺潺溪流，高音像激流瀑布，夹杂着水泡和波浪声，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语言。“水、水族语。”维尼的牙关还在打颤。众人都明白了眼前的形势，他们被困在走廊上，面对一个充满恶意的智慧生物，而且，他还会法术。刚刚水母消散的星光大家都认出来了，四个月前辛迪亚夫人想尝试一下【一级生物召唤术】，弄出一只天鹅来给自己的表演助兴，结果一只恼怒的天界枭把外法部和上法部闹个鸡飞狗跳，最后被骑士斩杀的时候，也是这么消散的。“如果能沟通，或许可以谈谈。”十几个小小的漩涡在巨鲨身侧成形，仿佛上满弦的弩机。“集中到一起！”将军喊道。剑鱼破水而出，这次从环形走廊的两侧向中间射击，迫使众人在中央汇集。“那个！”将军指着漂过来的一扇木门，对银发艾菲说：“你的钢盾撑不住了，把那个拿过来。”“那是枫木做的，太重了！没法变成活化盾！”“听从命令！”银发艾菲一咬牙，负重累累的钢盾落地，他指向木门，木门艰难地从水面飞起，晃晃悠悠。防御出现了空隙，棕发科伦挡在前面，从手掌飙出一片扇形的火焰，可是高温无法阻挡速度，烤的半熟的剑鱼打穿了他的右胸，科伦闷哼一声向后倒下。这时木门终于飞到身前，然后咣当落地，竖立了片刻，就被咄咄飞射的剑鱼击倒。黑发安诺特就在门后，这时他身上的缩物术终于消散了。“嘿！”他和银发艾菲顶住木门。一片纷乱中，将军冲着黑发喊：“你有准备那个延长武器攻击范围的法术吗？”“有是有！”“使用，现在！”“但躲在门后怎么挥剑？”“服！从！命！令！”将军咬牙切齿咆哮。巨鲨咕噜了两声，剑鱼散开，木门只能挡住正面，挡不住侧面的射击。二环变化系【武器延展】黑发安诺特咒骂着念完了咒语，透明的力场顺着剑身铺展开来，把攻击范围延伸了一倍。他闪出盾门挥剑，一片扇形区域内剑鱼纷纷落地，但安诺特也被反震力道撞掉了剑。此时，巨鲨动了！尾鳍一甩，猛地朝着众人冲来!//
归兮北冥说一会还有一章
一环变化系【变巨术】
使一个类人生物身高增长一倍，武器装备随之增长。值得您收藏 力量增加，敏捷降低，变巨的幅度受限于所处空间大小，可反制或抵消缩小术。
如果不是到了穷途末路，将军绝不会在这个环境使用变巨术，尤其是对没脑子的黑发安诺特，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哎哎？”
安诺特感觉视野突然拔高，身旁的东西在缩小。被施术的时候他握着枫木门的把手，所以门也随之变大，成了一面巨盾。
“砍啊！蠢货！”
安诺特反应过来，巨鲨几乎已经冲到走廊边上，他一记横劈，带起剧烈风压。他的手半剑有1.1萨米，武器延展翻倍，变巨术再次翻倍，加上臂展，攻击范围几乎达到6萨米！
水面几乎被凌空斩开，浪花翻上高空，剑尖和背鳍碰撞出激烈火花。
巨鲨猛然扭身远离，水面上浮现出一道紫红色的血流。
“哈哈哈哈！太爽了！”黑发安诺特哈哈大笑。“来呀，来呀！”
巨鲨似乎用水族语骂了一句脏话，剑鱼再次腾空而起，安诺特横移木门，把众人遮得严严实实。
“靠墙站！”将军仰头说。
“我不怕他们！”安诺特嘿然叫道。
咄咄咄的刺击声突然停了，众人面面相觑，安诺特稍稍移开门板。巨鲨恶毒的眼神左右移动，慢慢下潜，水花打个旋就不见了。
“跑了？”
安诺特回头，才发现大家已经一片伤疲，辛迪亚夫人手脚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维尼额头手指都在流血，小心翼翼躲开一地的剑鱼。棕发科伦胸口还插着一只，吻部直透后背，剑鱼还在使劲甩动，不断扩大伤口。
银发艾菲一剑砍下鱼身。
“我要拔了，你忍住。”
科伦神智模糊，点了点头。
艾菲小心翼翼抽出长吻，倒刺的尖牙和血肉摩擦，让骑士疼的浑身抽搐，口中喷出血沫。抽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剑鱼蛇一般的舌头，已经顺着伤口伸到了肚子里，众人脸色发青。
“不能拔了，他会大出血死掉的。”
维尼强撑着站起来，撕下衣角给骑士包扎。
黑发安诺特恶狠狠踩死一条剑鱼，“这些该死的东西！”
“现在怎么办？”
“变巨术能持续多久？”
“和缩小术一样，我们耗不起。必须把他引出来。”
“你别想用科伦当诱饵！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利用这个女孩的命钓鱼！你不会受良心谴责吗！”
将军眯起眼睛，“胜利的人才有资格说良心，别忘了你承诺服从命令。”
安诺特大怒：“服从你个屁！”
“别吵了，科伦要不行了！”艾菲怒吼。
几人互相瞪视着，怒气难消。
维尼看了看崩塌的楼板，说：“门，我们把门当作桥搭在两边断裂处，就能爬上上楼的楼梯。”
众人齐齐一愣，变巨的门板长度正合适，谁也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几个男人齐齐面露羞愧。
“你松手木门会缩回原装。”
安诺特不耐烦说：“我抓着不放就是了。”
这时，一阵悚然的声音从水下浮出。那是一种和水族语完全不同的诡异语言，仿佛深渊中恶鬼的奸笑，又像是疯子的狂呼，每个音节都如同爪子挠在黑板上，嘎吱嘎吱，从骨头里泛出酸涩恶心。音量逐渐拔高，他们从没听过这种东西，只是从发音就能感觉到邪恶、狰狞，散发**裸的恶意。
走廊上近百条剑鱼，离水太久本来已逐渐死去，从邪狞的咒音响起时，所有的剑鱼都同时开始抖动。
剑鱼灰白无神的眼睛出现一点深红，死寂的眼球慢慢转动，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球鼓胀，仿佛青蛙一样凸出眼眶，两只眼睛盯着不同的方位疯狂旋转。
噗噗。
上百条剑鱼的腹部同时爆开，从中伸出八条细长的足肢，覆盖着和螃蟹一样的甲壳和倒刺
众人毛骨悚然地看着，一条条死鱼摇晃着蜘蛛似的长腿，嵌入墙内的把自己拔出来，翻身站立，身后拖着自己的肠道内脏。蚯蚓一样的舌头吐出，在空中无意识甩动。有些舌头碰触到自己的内脏，卷起来送入口中，然后从爆裂的腹部流出。
咒语的最后一个音结束，所有眼球停止转动。
“啊啊啊啊啊啊！”
被恐惧和愤怒逼到发狂的安诺特，挥起长剑横扫，所到处一片血肉淋漓。但这挡不住剑鱼无孔不入的逼近，仿佛上百只巨硕的蜘蛛，爬行起来速度极快。
维尼抱住头，剑鱼在她身上爬来爬去，足肢倒刺在脖子手腕脚踝上撕扯，然后舌头开始钻进伤口。
将军从脖子上扯下一只，足肢在脖子和脸颊划开血槽。他使劲砸向地面，剑鱼只是一个翻身，又爬上来。
安诺特浑身被五六十只怪物覆盖，怒吼中逐渐生出了绝望，他的鼻孔耳朵还有嘴里都被舌头伸入。他狂乱的猛躲着地面想要甩掉剑鱼，越来越靠近水边。
“回来，靠墙！”将军大喊。
黑发安诺特并不清楚，身高变为两倍倍，体积变为四倍，重量变成八倍。当将军看到他一个重踏，跺在走廊受力最薄弱的边缘，就知道完了。
整条走廊瞬间垮塌。
维尼第二次落水，她这次只求尽快结束这痛苦。水依然冰凉，当她浮上来喘息的时候，疼痛却没那么明显了。她看到枫木们已经缩回原装，漂浮在水上，辛迪亚夫人被银发艾菲像拖死狗一样拽到门旁边。维尼奋起全力，手脚并用这向前划动，呛了好几口水才扒上门。
一只剑鱼从头顶滑落到眼前，吓的维尼一声尖叫。一只手抓住鱼尾扔远，剑鱼动也不动。
“这些东西长出脚后似乎不能碰水，都死了。”将军大喘着气靠上木门。
维尼不知道该谢他还是恨他，转头看去，水面上都是剑鱼的死尸。黑发安诺特和棕发科伦不见踪影，她心往下一沉，正前方露出三道背鳍。
背鳍划出水纹上浮靠近，露出恶意而嘲讽的猩红眼球，接着是那张巨硕无比的狰狞大嘴，势要把几个人连带木门一起嚼碎。
大家只能冷冷地看着巨口越来越近。
这一次，真的要死了，维尼脑子一片空荡。寇德，对不起……
巨鲨张开的巨口包住了维尼，正要合拢的时候，突然停止！
接着巨鲨以来时十倍的速度原路退回，甚至飞出了水面，重重撞在塔壁上！仿佛被人捉住尾巴甩出去的小鱼。
“塔主！”
维尼看到飘在半空的身影，才猛地恢复了呼吸。“是塔主，塔主！”她胡乱地大叫。
歌塔的主人静静地悬浮在水面中央上空，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不同于米娜导师和阿斯顿导师平凡，夜磷大师把神秘感做到了极致。他总是穿着一身宽大的斗篷，兜帽盖过半张脸，手隐藏在长袖管中。这件衣服样式不会变，但是颜色每天都不同。至于夜磷大师的相貌，谁也不知道，大家甚至不确定他的性别，或者说有没有性别。如果大起胆子窥探兜帽下的面孔，会发现每次看到的都不是同一个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
外法部学徒中流传着一个说法，塔主的脸是一面镜子，大家看到的只是自己心里的镜像，你害怕他就威严，你本分他就随和，在他面前没有秘密。
总之，现在安全了，维尼一松懈，险些昏倒，被将军抓住衣领免得沉没。
碰！
啪！
两声巨响几乎在一起，巨鲨从水下猛烈冲出，撞向歌塔的主人。夜磷大师凌空挥掌，一只五彩斑斓的力能大手抽在巨鲨脸侧，声音响亮得不可思议。
维尼被将军拉着往水里一躲，才让过飞溅而出的鲨齿。
巨鲨再次下潜，维尼又听到了水族语，咕噜咕噜仿佛水泡破裂。她不知道巨鲨对塔主说了什么，但塔主做出了回应。
“呵。”
一声中年男子的轻笑，维尼从没听过如此傲然的笑声，能充分体会到其中的恼怒、拒绝和……不屑！
“这里是，我的领地！”
夜磷大师张开了双手。
凯伊在炼狱巨鲨领主第一次撞断楼板，导致维尼落水的时候，他就到了。
他漂浮在半空，用歌塔内置的幻术法阵掩藏身影，看上去以为是一块略有凸起的天花板。
凯伊静静地观察这一场血腥闹剧，不，应该说是观赏。虽然这么想很不负责任，但他确实仔细品读着舞台上每一个角色的真实表演，以此为乐。
维尼在外法部表现平平，不如入学前传闻中那样个性独特，尖叫比辛迪亚夫人少一点，起码她表现出了一些聪明。比如将军的诱饵战术，她很快就发觉了，但是没能采取最好的应对方式。如果凯伊处于她的位置，会干脆咬下自己一块肉，或者在胳膊上放血，洒向水面来主动完成诱饵任务，然后再逃开。这样就不会打乱作战计划，同时可以获得将军的庇护。所以说，只是小聪明，不值得多关注。
三个骑士之中，银发艾菲头脑更清醒，思路明确，然而行事优柔寡断，他要是早点把抱住大腿的辛迪亚夫人踹开，就能把维尼拉出剑鱼攻击范围了。黑发安诺特肌肉先于大脑行动，凯伊倒是不讨厌这种人，作为工具还是挺不错的，有决断比没决断强。棕发科伦沉默寡言，默默守住战友的后路，这类人不会有什么突出表现，但能持之以恒，通常是最可靠的。
将军的表现让这场戏的票价值回一半，在短短几分钟内，根据身上仅有的一个攻击性法术和几个研究型法术，制订了可行战术。虽然冷血，但是高效。战术失败是因为缺乏对魔法生物的信息情报，而非判断失误。他才是上法部最接近于纵命师的人。
似乎漏了谁？算了，临场智商比鹅低的人，凯伊总是记不住。
看着别人把自己家拆个稀巴烂还乐呵呵的，那是傻子，凯伊不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手的身份，来自水元素位面，浅海层的巨鲨领主，水族语名字发音很拗口，这个家伙具有一半的炼狱血统，在水元素位面有一定的势力，性格极为狡猾，贪婪还斤斤计较。之所以了解这么多，是因为半年前凯伊主动把巨鲨领主的投影放到歌塔的。至于情况怎么演变到这个程度，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凯伊的心脏砰砰加速，他没有阻止事态发展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即将面临人生第一场法师对战！
能想象在一个使用石锤木矛的原始世界，一个剑术高手的寂寞吗？
凯伊兴奋地摸索手指，回忆被他翻看过的法术对决笔记。
观察，分析，思考，行动。
巨鲨的战斗风格和体型相反，极端保守。它两度使用剑鱼试探攻击，在意识到将军的诱饵后，放出深潜水母触发陷阱，这都没什么问题。但这之后的行为才体现出它的性格，面对将军的虚张声势，仍然使用剑鱼远程试探，直到变巨术压垮楼板。他如果一开始就撞断所有的走廊楼板，上法部就全军覆没了。这种谨小慎微避开所有危险，最后一刻才现身的保守，还不如说是猥琐。
法术方面，它至今使用了召唤剑鱼集群，召唤深潜水母，以及一个唤醒剑鱼死尸的炼狱亵渎术。三个不低于三环的法术，却一个人类也没杀死。这些法术应该是和水下世界的敌人作战，比如海巨灵，梭螺鱼人。并不适合攻击陆上敌人，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遭遇战，它没时间更换法术位。
而凯伊也是同样，他没有准备水下作战的法术。能量法术入水会打折扣，液体的折射性质会让射线类法术击偏。稍稍思考之后，他决定了战术。
凯伊闭目冥想。歌塔之中某个不为人知的绝密空间，一颗菱形的白色宝石微微荧光，将凯伊的意志投射到魔网，进行超越法师权限的法术调整。
凯伊回过神，他刚刚把一个二环【狂笑术】替换成【墨云术】，这个时候，维尼刚刚被将军从水里拎到木门上，巨鲨的脊背露出水面，斩波破浪冲向众人。
歌塔的主人决定动手，他现身于水面五萨米的半空，宽大的兜帽和袖袍遮住整个身体，不露出一点皮肤，仿佛被虚无撑起来。他念诵咒语的声音被浪头盖住，但是巨鲨听到了，反而加速朝着维尼等人冲去。
【毕格比飞击掌】
力场凝聚的手掌大如城门，其中的魔力在力场中折射出五彩光芒。凯伊向下一抓，力能手掌捏住巨鲨的粗短尾部，将巨鲨冲势硬生生止住，猛力向后一贯。
咚！
巨鲨拍上石墙的轰鸣声，在整个歌塔里回荡。
“无鳃种，我在履行契约！”巨鲨狂怒的声音以水族语发出。
“呵呵。”凯伊收回力能手掌，护在身侧。
不给凯伊用下一个法术的机会，巨鲨破水而出，被凯伊一记痛快淋漓的反手巴掌拍了回去，水浪几乎顶到天花板。
巨鲨的身影潜入水下，凯伊知道它不会再露头了。
“你要……承担后果！”巨鲨的阴戾话语化作一声声水浪。
“这里是，我的领地！”凯伊挥拳入水，片刻之后，从水中捞起一具躯体。
“是科伦！”黑发安诺特抱着一个上上下下的面粉桶，一边呛水一边说。棕发骑士胸口外翻的肌肉已经泡的发白，失血昏迷。力能手掌贴着水面横飞，像是抄起汤锅里漂浮的肉片一样，把其他四个成人和一个学徒抄在手心，飞到一小片尚未坍塌的走廊楼板上。凯伊是有余力把他们扔进通往楼上的楼梯口的，但他需要见证者。
操纵着力能手掌时，他紧紧盯着水面。十数个小漩涡成形，果不其然，依然是试探攻击，看来它打定注意在召唤生物上一决胜负了。
飞速撤回力能手掌同时，凯伊抬起右手，宽大袖袍里淌出一团浅黑色的油状透明物质，仿佛一片会蠕动的树胶，粘稠度非常高，速度很慢，这团“生物”顺着袖袍缓慢爬向凯伊全身，变成一层厚厚的黑亮油膜。
剑鱼飞窜，尖吻戳在力能手掌的背部，筋断骨折纷纷落回。然而剑鱼源源不绝，水面漩涡越来越多，力能五彩的光芒逐渐淡薄，飞击掌毕竟是进攻性法术而非防御性。当浅黑色的胶质生物把凯伊全身包裹住，构成一件颇厚的半透明盔甲，凯伊主动撤去飞击掌。
剑鱼刺入淡黑色胶体外层，仿佛被丢尽胶水的小虫，不能寸进，反过来被胶体覆盖、吞噬，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血肉消融，化为铠甲的泥形生物展现酸度惊人的腐蚀能力，仅仅几秒血肉化作气泡和呛人酸气排出。接着胶体缓慢蠕动，把鱼骨挤了出去。
这只名为“黑布丁怪”的泥形生物，凯伊调教了2个月，才让它能不吃掉宿主的前提下形成保护。凯伊好整以暇从次元袋取出一瓶矿石墨水，现在，才是开始。
随着【墨云术】咒语声，凯伊拧开瓶盖，将小小一瓶墨水倒入水面，却染黑了整片水域。
第一步，双盲战斗。
既然凯伊没法准确攻击水下，那巨鲨也别想看到水面以上的情况，炼狱血统的黑暗视觉也无法透视魔法黑暗。
第二步，争夺水源。
“啊！塔、塔主……融化了？”黑发安诺特目瞪口呆说，众人仰望着夜磷大师的下半身，仿佛烧熔的蜡烛一样变形，从黑色盔甲内垂落至水面，拉成长长一道淡绿色的胶体。这种胶体和黑色铠甲不同，变化非常流畅，当接触到水面，迅速同化水质，成圆形扩散开。
凯伊凌然伫立半空，催动他附身的魔宠变体史莱姆“果冻”，控制水源。歌塔的周长、深度、容积，几个数字从脑子飞快闪过，他就算出最多只要拖过五分钟，他就能控制所有水源。巨鲨领主必然会视线受制的情况下和他决出胜负。
巨鲨领主停止剑鱼的无意义进攻，水面一时平静。但如果细听，就会就能发现急促的水浪翻搅声，那是巨鲨领主气急败坏的咒语咏唱。
水线突然暴涨了一大截，残缺走廊上的众人吃了一惊，紧贴着墙壁。
“是个大家伙。”凯伊意识到。
圆形的软体头颅轻柔上浮，露出侧面两只犹如磨盘大的眼珠，肤色从深棕逐渐变黑，和背景色融为一体。然后这个巨型软体生物向水下猛扎，借力将八条极长的触足甩上半空！
触足的长度远远大于水面到天花板的距离，掀起一片扇形黝黑水幕。其中四条扫断凯伊延至水面的淡绿色胶体，水质同化暂停了数秒，但胶体仿佛无穷无尽的瀑布，从凯伊身上继续垂落。剩下四条直接攻抽击黑布丁怪的表层，触足被强酸一触即腐，但强大的复生能力让软体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冲击力震荡法师的内脏和肌肉，如果不是用变体史莱姆半液化过的躯体，早就内脏破裂而死，就这样，依然打断了他两次施法。但这样的攻击效率十分低下，时间越拖，凯伊胜算越大。
触足落水出水，这一次从凯伊正下方犹如花朵绽放伸展开，四条“唰”地直攀天花板，吸盘固定住位置，将凯伊围在中央。凯伊低头，正看到它缓缓张开尖锐的角质巨腭及锉状的齿舌，利用触足的肌肉力量向上提拉，要把凯伊整团吞下去。
小法师看着挥舞的齿舌，铤而走险，召唤了一只未驯服的生物。一团纯白的东西从他袖中滚落。
纯野生泥怪未经过驯化，还分不清哪些是可以吃，哪些是不可以吃的。驱动它的本能，让雪泥怪触碰到血肉的第一反应反应，就是进食。
章鱼一根吸住楼板的长触足被它包裹，急速冻结，结出霜花。乌贼甩动触须试图把它抖下去，结果咔吧一声，冻脆了的长触足断开。四根触足少了一根，章鱼上攀的身子顿时一坠。
雪泥怪趴在断裂的触足上，直坠向章鱼角质巨腭。腭口大张，咔嚓一口把雪泥怪从中咬断。
凯伊无声一笑，泥形生物从理论上来讲是非常不适合作为战斗的召唤生物，它们没有智力，敌我不分，行动缓慢，力量孱弱。但凯伊就是喜欢，尤其感兴趣泥形生物的繁衍方式——分裂。
雪泥怪没有任何器官，当它被一分为三，就变成了三个独立的个体。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快朵颐起来。其中一个就在章鱼的嘴里，长满荆棘舌齿卷住雪泥怪来回凌迟，只绞下一片一片的雪尘，然后就冻脆了。
章鱼惊怒地把四条短触须伸出来撕扯，雪泥怪柔软的躯体一撕即裂，于是白色的泥形生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小。顺着躯干爬上触须，吃掉吸盘，吃掉腕足，吃掉表皮。当章鱼凸出的、富含水分的眼球被冻裂，冰刺贯穿而出，它终于疯狂了。四对长短腕足疯狂拍击，坠落在黑水中，仿佛一锅诡异的汤汁：浓黑的汤水表层已经被胶质化，主料章鱼半截身子陷进去无法下潜，汤水表面点缀着三十几团纯白，和许许多多冰冻断裂的触足。
凯伊冷眼观，触足的再生速度越来越慢，它已经没有力气，垂死挣扎地几次拍击，也被黑布丁怪挡住。时间过去两分半，歌塔一层的积水过半凝结胶化。很快巨鲨就没有腾转游动的空间，被史莱姆裹住躯体，堵塞腮部和喉管，念不出一个咒音。
但战斗必然不会以此结束。根据指导书籍所言，先逼迫对方紧随自己的步调，以大势扼紧敌方的咽喉，紧接着就是——第三步，绝杀。
在凯伊掌握的最高法术层级，第六环法术位上，一个威力巨大的【解离术】，正等待着巨鲨的亡命反扑。解离射线能将所接触一切有形物质击溃，分解为微粒尘埃。
章鱼的四条长触足已经全数断裂，断口已经无力再生，四只短足抽搭着。水下又伸出一只缓慢的触足伸向凯伊，凯伊默诵着解离术的前置法咒，对它的垂死挣扎置之不理，直到触足临身才灵光一闪，有问题。他没见过多少海生生物，但依据图鉴，这是一只分类为八腕目的章鱼，而不是十腕目的乌贼，这第九只触足哪来的？
触足表面没有吸盘，浓黑的颜色也不是黑水所染，那是高度凝聚的负能量色泽！凯伊中断解离术，正要应变，触手猛然加速！
触手的拍击如**般轻柔，却让凯伊感觉到窒息，他能感觉到阴冷、邪恶的力量透过黑布丁怪的油膜，吸取他的精力。全身的肌肉在一刹那松弛无力，更可怕的是，当触手缩回，带走了凯伊相当一部分的精神力量，让他从魔网第六层跌落到第五层。
凯伊惊怒地发现，包括【解离术】在内的三个法术消失了，他失去了所有六环法术。阴损的吸能法术整整打落了他2个法师等级！而这是永久性伤害！
触手蓄力再次攻击，凯伊别无选择，向前一指，黑布丁怪脱离身体，扑向黑暗触手。它的酸性腐蚀对能量凝结体毫无作用，只能用强大的生命力和负能量相互抵消。在触手缩小的同时，黑布丁怪像是死去的鼻涕虫，裂解成一片一片滑落，直至彻底消亡。
两个月的培育和驯养死在眼前，凯伊脑子里想起书本上的一句话：从头到尾皆如预期的计划，仅存于纸面。没有消解能量的法术，他必须牺牲黑布丁怪，否则再几次轻柔的**，他就会被打落成凡人，浑身肌肉无力而死，就如同当初在剃刀城下，被影龙龙息喷中的某个恶棍。
自己的防御圈已经出现破绽，一旦被逼迫位移，变体史莱姆的胶液同化就会逆转，变回水池，前功尽弃。而他目前所拥有的法术只能击伤，无法重创巨鲨，塔内一层的防御机制，只有剑蜘蛛和全塔的幻术体系，后者完全不是为了战斗所安排。依照书籍记载，当决斗大势已经不稳固，最好的策略是撤退，以谋求下次反击……凯伊皱眉，自己看的到底是哪本书来着？好像是……《银月奥法学院战术指南》。
凯伊自嘲一笑，自己一天学也没上过，模仿哪门子学院派，而且步步为营的胜利，一点也不有趣！
他向下一指，【墨云术】消解，水色恢复清澈，胶化的水质提高了透视度，双方身影暴露在对手视野中。此时凯伊才惊觉巨鲨对于液体的掌控要强大得多，它将残余水源聚拢与一角，以此为本体召唤出一只超巨型水元素，而自己呆在水元素体内。水元素是有生命的水，别说五分钟，就算五十分钟也不可能被史莱姆同化。而水元素负责移动，转换位置，巨鲨可以安心施法，源源不绝进行召唤。
局势无法推进，那就来赌命吧！
凯伊终止同化进程，操纵巨量胶质开始朝着一个方向移动、旋转。就像是搅拌一瓶粘稠的浆糊，刚开始很吃力，但随着流速加快，漩涡逐渐成形。被包裹在胶体中的无数杂物，由慢而快旋转。凯伊和史莱姆融为一体，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猛烈、全力以赴翻卷自己的身体。一阵隐隐地撕裂痛传来，仿佛双腿被卷进车轮，四分五裂。血滴从凯伊鼻尖低落，一旁的观看者没发现兜帽下的赤红，巨鲨却嗅到法师洒落的甜腥。
巨鲨很快意识到了，凯伊要用漩涡把水元素绞碎！他不甘示弱，命令水元素抄起一张方桌，猛力掷向空中。
凯伊指尖流出一道火舌，砰地一声击落方桌。
战斗从彬彬有礼的你来我往，变成死亡竞速的狂乱搏杀。绚烂的法术射线击碎硬木家具，召唤生物咬断力场武器，半空中流光迸射，碎片横飞。不到十分钟，两者毫不留手地相互轰击。满池的胶液疯狂旋转，发出恐怖的呼啸。耳音震耳欲聋，光线闪烁刺目，战势波及到残催平台上的众人，即使是将军，面对末日般的场景，也只能抱着脑袋硬挨木屑和流火。半空的凯伊连连滴血，旋转的杂物将水元素一点一点撞碎，仅存包裹巨鲨躯体的一小部分。双方都在等待敌人被掏空的一刹那。
最终，凯伊的法术位耗竭，一只银烛台把他撞退数尺。他维持许久的法术专注被打断，胶体一瞬间液化成水。
观战的众人长大嘴巴，他们大概能猜到这意味什么，塔主输了！
碰！巨鲨破浪而出，在抛物线的顶端一口咬中凯伊！
漩涡没了驱动力，依照惯性缓缓减速。众人寂静无言，神情恍惚。
“结束了？”维尼不可思议地问，刚刚塔主还犹如神魔，转眼就命丧鲨口？
无人回答，无人出声。
水下，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不，青年，正在潜泳。自从当年差点淹死在金雪河里，凯伊就偷偷学会了游泳。此时的他，卸下史莱姆的变体伪装，露出属于青春年纪的面容——神采飞扬。
他知道巨鲨只会在确认他耗尽所有储备，专注维持崩溃之后才会出击。所以在搏命的最后一刻，他主动解除胶化，然后用法师塔幻术掩饰自己落水的身形。巨鲨一口咬中的，只是被幻术掩盖的史莱姆。如果巨鲨没有亲自动手，那凯伊将会在水中孑然一身面对海中霸王。
但，他赌赢了，赢在搏命的气魄，赢在对敌人的揣摩。
凯伊思维连接上巨鲨喉管中的魔宠，下达指令：酸化。
……
平台上，维尼死死盯着水面，他不相信塔主会死，不相信她的魔法之神会死。如果那样，她还有什么生存的目标。
“不可能的，不可能……”她喃喃说。
银发骑士艾菲绝望地捂住脸，“我们该怎么办……”
“它出来了！”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巨鲨浮出水面，被一团巨大的胶球囚禁。内中的巨鲨无比痛苦，酸液从食道涌出，除了嘶嚎再发不出一声诅咒。它狂乱地甩尾，浑身发颤，八只眼球只剩下血坑。上下颚不断开合撕咬，利齿却一颗颗脱落，在胶团中浮游。强酸腐蚀坚硬的鲨皮，露出紫红色血肉筋膜，它挣扎地是那么用力，以至于自己的血肉和内脏都被甩出来。空气中弥漫刺鼻的酸味，水面咕噜噜冒泡。当酸液从眼窝进入大脑，不可一世的浅海领主最后一颤，彻底不动了。只剩下一副被酸液蚀透的焦黑鱼骨，在水面漂浮。
维尼目瞪口呆，突然一只手拍在她肩膀，众人悚然回身，发现戴着兜帽的塔主就在那，没有水迹，没有血迹，一如往常。
“塔主，这、它……它……”
“没事了，一条有点凶的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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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艾菲指着呼吸渐弱的同伴，“塔主！”
“我没有应允，死亡便无权带走他。”夜磷大师如是说。这句话非常像是老套戏剧里的台词，但从兜帽的阴影下发出，众人的心顿时安定了。
凯伊却没有如此淡定，变体史莱姆的伪装层之下，思维和血管依然喷张奔涌，他的大脑里像是有只海胆在翻滚，刺痛遍布每一根神经，双腿过度同化，到现在腰部以下都没有知觉。他努力平复着生死一刻的余韵，观察众人的状况：银发艾菲和将军已经回复镇定，学徒维尼和女艺术家辛迪亚瑟缩在角落，前者偷偷抬头望向自己，眼睛里的憧憬和羡慕有如实质流露出来，后者像是狐猴一样，修长的四肢和手臂把脑袋抱得紧紧的。黑发安诺特捂着棕发科伦的胸口，血从指缝之间流出。科伦先是被剑鱼贯穿，后是落水失血，嘴唇已经和死鱼一样惨白。
医疗不是凯伊的专长，也只有那些专精咒法系创生学派，或者死灵系的法师，能够快速治愈这种重伤。他伸手点在半截鱼吻上，一滴淡绿色胶液缓缓扩大，包裹住鱼吻，将它软化消蚀，随后凯伊意念控制酸性消失，胶体塞住创口，不让血液外流。
拖延了一些时间，凯伊的脑神经舒缓了，他操控着胶体捕捉长桌，在水面上铺开一条道路，众人踩上坚硬的地面，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头一次觉得不会晃动的地面如此安心。在通道口转悠的隐形仆役们抬走了伤者。
一旦处境安全，疑问和愤怒就爆发了。
“塔主，为什么塔里会有这么危险的怪物？”将军说。
“科伦会死吗？我们怎么和冠军教长交代！”黑发安诺特说。
“塔主，您用的是咒法系的召唤……”维尼说，然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瞪她，立刻低下头。
“诸位。”凯伊说道。“请大家牢记一点，纵命之弦，永远在我的掌控之下。”他不容置疑地说，众人纷纷退了一步，不约而同想起那副在水面飘摇的焦黑鱼骨。
将军说：“抱歉，塔主，大家只是……担忧和害怕。”
凯伊在心理翻了个白眼，其他人还在害怕，但绝不包括将军，他此时可能正为法术的威能而兴奋，今天所见的，能应用于军事战争的法术，比之前半年都多。
“今天诸位所消耗的额外法术位，都算作法师塔的开销，无须支付，科伦骑士几天后就会回归。今天所有的课程暂停，外法部和上法部不得离开歌塔，餐饮会由隐形仆役送到房间，明天太阳升起之后，一切照常！”凯伊背对众人，身影在幻术下逐渐变淡，直至消失。
众人相互看看，谁也没有继续谈论的兴趣，身心俱疲，还有伤口要处理，各自回到住处。
凯伊独自攀上螺旋回廊，在战斗间外漫步，脑中回响着战斗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声咒音。
以后应该经常召唤其他位面的怪物，作为战斗演练的对手。
噔噔噔，熟悉的步伐逐渐靠近，凯伊戛然止步，有比巨鲨领主更可怕的生物出现了。
米娜携着完全不匹配她纤细身材的汹涌气势杀奔而来，很难想象一个瘦高的女孩是怎么制造出万马奔腾般的压迫感。
她一把抄住夜磷大师的斗篷前襟，“你的脑子也被酸液腐蚀了吗！”
“放松，米娜，没什么大不了的。”凯伊挣扎了一下，但是细铁棍似的手掌纹丝不动。
“没什么大不了？”米娜瞪圆眼睛，“在自己的塔里和自己召唤的怪物打架，很有意思是不是？你知道地下两层存了多少物资吗？五十桶优质麦粉，五十桶猪肉脯和鹿肉干，十三桶干菜和油脂，还有一整间的毛皮、丝绸、呢绒，十五箱莎草纸和八十张羊羔皮卷……你该庆幸存放施法材料的那三间屋子是密封防水的，否则我就拉着你从塔顶跳下去！”咆哮把凯伊脸部的变体史莱姆都吓坏了，向下滑溜，露出凯伊的脸。
凯伊让前襟从米娜指缝间滑出来，“巨鲨领主从水元素间跑出来，又不是我放的。”
“当初我和阿斯顿都劝过你了，在水元素间放个小型构装体不好吗，非要和不知底细的外层位面生物缔结契约，把要害位置交给一头鲨鱼的投影看管。还有，别打断我！”凯伊身形渐矮，腿部缓慢液化，米娜居高临下，一手叉腰，“你就非要和他打？你知道塔楼修缮多麻烦吗。别说迫不得已，你随身都带着【驱逐术】卷轴，三秒钟就能把投影扔回水元素位面，你只是喜欢把活物用酸液蒸发而已！”
凯伊让米娜吼完，才说：“如果我不那么做，夜磷大师在外法部和上法部的威信，也会随之蒸发。现在，他们的态度才算真正的‘敬畏’。”
“烂理由，用我们总财产的六分之一来换，好昂贵的敬畏，喂，你就算心虚也不用跪下吧？啊！”米娜惊疑发现凯伊越来越矮，连忙一把搀住他。
凯伊脸色发青，“肉体同化超过临界值了，扶我回房间。”他的腿部仿佛一只濒死的蛞蝓，不成形地托在地上，浑身的衣服也在融化，流下一滴一滴的残液。魔宠果冻失去意识，无法凝聚躯体。
米娜利落地把他抱起来飞奔，凯伊无奈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没那么急，而且……背着不行吗，一定要公主抱？”
米娜咬牙，“你这黏糊糊的鼻涕虫，我袍子的后摆很难洗！”
四层通往五层的楼梯口，摆着两个狰狞的石像鬼，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贸然踏入，这些可怕的黑曜石像会突然活过来，一爪子掀开闯入者的头盖骨，外法部和上法部从没进入过五层。实际上，制作石像鬼的工艺成本超过五千万金币，米娜坚持认为用会动的金库来看门太奢侈，所以这两尊只是普通的黑曜石像而已。
米娜风一样冲过样子货，登上狭窄的螺旋阶梯，看到五层的厚重黑木门却没靠近——那是幻术墙，谁要是真去开门，会直接坠落到塔楼地下三层的垃圾道里，就算好运没摔死，凯伊扔在下面处理垃圾的“工人”也会款待来者。米娜只踩着单数阶梯上楼，到头后倒退三阶，又前进一阶，螺旋楼梯就咔哒一声，缓缓旋转着向上垂直移动。
越过阿斯顿掌管的第五层秘法图书馆、抄写室、小型构装工厂，越过米娜掌管的第六层奥术花园、魔药储藏室、探知密室，还有她心爱的个人厨房。直达凯伊掌管的第七层。这里是最危险，也是魔法密度最高的层面，米娜走过异界生物召唤室和囚禁间，里面传出几声怪异的嘶吼，把她吓一跳。
“你又召唤了什么东西？”
凯伊瘪着嘴没说话。
“不管是什么，别让它出来！”
直奔塔主私人实验室，凯伊抬手用三组不同的咒文解锁，米娜一脚踹开门，把他放在解剖台上。台子中央有人形的凹陷，收拢住滴落的胶液。米娜背对着凯伊，翻箱倒柜，骂骂咧咧。
“一个缩在图书馆里当乌龟，一个整天就知道给自己找乐子，从来没人替我考虑一下吗。”她用陶瓷镊子夹住一块强酸矿，丢入烧杯，然后倒进万溶药剂。矿石冒出小小的气泡，米娜觉得它溶解的太慢，放出一道音波法术，结果没有对准，连烧杯一起震碎了，酸水和碎玻璃撒了一地。
“废物！奸商！我再也不会订购这家器皿了！”米娜气急败坏，越气越忙，只能从头来过。
凯伊看着他的女伴，虽然她始终背对着他，还气势汹汹骂个不停，凯伊却知道，她是在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睛。虽然这几年米娜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日渐刚强的外表下，依然还是那个躲在凯伊身后怯生生的女孩。
凯伊伸出胳膊拉住米娜的手，柔声说：“没事的，有我在。”
背影颤抖了一下，抽回手臂，继续搅拌万溶剂。“都瘫了还和我吹牛！”
凯伊把米娜扭过来说，双目对视，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五年前我们还是和野狗争抢臭面包的骗子、流浪儿，现在我们住在俯视一国首都的高塔，享受贵族和军人的阿谀，一言一行影响成千上万的命运。你觉得这不真实，像是用茅草搭建的宫殿，害怕一觉醒来，一切都随风而逝。所以他们对你越尊敬，你越害怕。”
米娜低着头，半响没出声，把烧杯里刺鼻的强酸倒在凯伊腿部。胶液一触强酸，痉挛式地收缩，把酸液吞噬殆尽。一颗懵懂的眼球从胶液里浮出来，魔宠苏醒了。
“难道你不害怕吗？皇帝和大臣把你看作深不可测的老古董，平民认为你是许愿的灯神。可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一切都是靠着几件魔法道具，和你这身副作用严重的躯体同化。”
“我也怕，那些过于沉重的期待和赞誉，让我一夜一夜地无法入睡。难道我们就永远没法坦然面对吗？”
凯伊用意念操控魔宠，胶体重新凝聚，攀附而上。
“所以当我发现巨鲨投影跑出来了，我意识到这是个测试的机会。没有使用卷轴和魔法道具，仅凭宝石加持的法师等级，我战胜了它！一头在水元素位面成长至少五十年，法师等级不低于12级的浅海领主！”凯伊目光灼灼，翻身下了解剖台。
“那个时候，外法部表现出的敬畏，我坦然接受。我不需要再怕，你明白了吗，米娜。”
黑瘦女孩听完，把烧杯一砸，“就会说漂亮话，楼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她恢复了风风火火的气势，拉开门，却发现阿斯顿正在外面作势欲敲，尴尬地举着手。
“我打扰你们了？”
凯伊笑说，“并没有，怎么了？”
阿斯顿有点不安地说，“我给伤员做完医护后，顺带去四楼，水元素间外逛了一圈……从迹象来看，有人打开了封门的咒锁，闯入其中，才导致守卫失控。我们……被入侵了！”
凯伊双眼放出光，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哦？这可有意思。”
米娜一翻白眼，无奈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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