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到正午。
“楚小姐醒了么!”季月在门外边请安。
红霞出来,“小姐刚醒不久正在洗漱准备吃中饭”。
“那正好,少奶奶的小厨房里做了‘牡丹花开富贵满堂’糕点特意给小姐拿来尝尝!”
“哎,可好可好!”红霞接过季月递来的食盒。
楚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季月拿了什么好东西啊,一起来吃饭啊!”
一张圆桌上,红霞和季月都坐在桌上和楚环一起吃饭。
“小女第一次和小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季月道。
“哦,是吗!到了富家庄之后我日日都和小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红霞有些得意道。
“楚小姐飒爽果断真是令人崇敬!”
“哈哈哈,又开始拍马屁了不是,这糕点还真是精美极了!”楚环用手从一朵红牡丹的外侧上取了一瓣花瓣,放在嘴里嘎嘣脆,还带着些油炸的温度。
“这富家的家厨是最令人好奇的,这般巧夺天工!”楚环感叹道。
“回小姐,这是用土豆削成片炸的,这仿真的颜色是用石榴榨成汁炸好之后淋上去的!”
“妙啊!”
红霞拿了一片放进嘴里,“哎呀,可真是!这道点心的配方可得带回京城去!”
“小姐什么时候回京城啊!”季月接着红霞的话脱口而出,刚出口立刻意识到冒失了。
“富家人是巴不得我赶紧走了么?”楚环盯着季月有些慌乱的脸道。
“不不不,小人的意思是楚家军在富家庄已经渐渐稳定,楚大小姐的大业快告成了吧!”
“哈哈哈,哪里的话!我有什么大业,都得听太后老人家的意思!”
“楚家军要是长期在富家庄驻军,应该有一片属于楚家军的军事驻地!”
楚环嘎嘣嘎嘣的嚼着牡丹片,“军事驻地?”和红霞对视一眼。
“找一个地方盖一栋楚家宅院,这样小姐想什么回来就能什么时候回来啊!”
“哈哈哈,这倒是听上去不错啊……不过落实下来需要大功夫啊!”
“太后娘娘下一道旨意有什么难的!”
“哼!那倒是……”楚环道。
“小姐还记得那日去薄金之地!”
“哈,记得啊!要不是你劝我,不要去找那个痴汉的麻烦,本小姐必然要带人把那个人找出来打烂他的猪头!”
“薄金之地在富家庄如同一块丑陋的膏药,附着在一片繁华之中!富家早有意图把那一片都拆掉!可是薄金地不比别的地方,民风顽劣彪悍,轻易不能驱赶走,因此这么些年来一直都给耽搁了!”
“嗯……”楚环点点头。
“太后若下旨拆,富家一定会皆全力配合!”
“嗯!”楚环沉思,“听上去倒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小姐也正好报了那天的仇!”
“哈哈哈!挺好嘛!不是不认识本小姐嘛,如是那般正好让他们见识本小姐厉害!”
“小姐……”红霞放下薯片,“驻地的话,富家庄还有别的地方,为什么要跟薄金地过不去!”
“红霞姐这就有所不知了,富家和薄金地的恩怨已久,如有御旨在,必定会尽全力奉旨,再找一块别的地方可就不一样了!”
“那房屋拆了,薄金地的人们去哪呢!”
“让富家出钱补偿他们!”
三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我看这个注意很不错,那薄金地脏乱拥挤,看上去也已经没有再发展的潜力,不如一下子全给拆了!以楚家军驻军为核心再好好盖一片地方,楚家军的军官的家眷还能前来随军!”楚环道。
“小姐,这将多大一个工程,得花多少钱啊!”红霞道。
“让富家出啊!如果是改造薄金地富家一定愿意出这个钱!”季月道。
“你怎么知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家园里养花的小丫鬟还能替富家决定这么大的事情不成!”红霞呵斥道。
季月低下头,轻轻抬起眼皮瞧楚环的表情。
“你别这么说!”楚环制止道,“如果楚家军有了正式的驻地,能继续招募士兵扩大军队,楚家军呆在县衙里也不是事啊!”
“小姐是楚家军大小姐,这件事只怕小姐在太后面前提一下,就能成了!”季月低声道。
“这确实是一个大工程啊,就算把薄金地的百姓都赶走了,那拆房子得拆多久啊!”
“不不不,小姐这个你不用担心,富家在山上开采金矿,许多年前又开采过煤矿,精通炸药制作!那些破烂的房屋用炸药拆不用几个时辰的!”
“还有这种事!”楚环一下子来了兴致。
“是的,小姐,富家庄今日的繁华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是不断拆掉以前的不够好的建筑,再盖上新的,不断的改造重建才有今日的无处不精致!”
“嗯嗯嗯”楚环不住地点头。
“这都是咱们私下里臆想浑说罢了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动两下嘴皮子的!”红霞道。
“哎……这天下哪一件大事不是从一个想法开始的!我楚环要是能把这件事给推进了,那可是真厉害了……”楚环眼里放出光芒。
“小姐!怎得这般好糊弄!”红霞低声道。
“怎得是我好糊弄了,本小姐难道是在儿戏么!”楚环大声道,转向季月,“去笔墨纸砚,我说你写这就给太后请示,楚家军驻地的事情!”
“小姐!军队驻地这种大事岂是您一个女儿可以随意决定的!”
“放肆!女儿怎么了,我哥哥比我大三岁已经学着掌管大军了,给楚家军找一片专属的地方,本大小姐怎么就不能说几句了!”楚环发怒了,红霞不敢多一句嘴,只得默默地取来文房四宝,放到季月面前,在砚台上磨墨。
“小女楚环斗胆启禀圣母皇太后……”楚环咬着牡丹片道。
季月提笔粘墨很有一副文书的做派。
红霞偷偷在一旁瞪季月,“好嘛!把一个心机颇深,能言善辩,舞文弄墨还会拍马屁的小丫头给招到小姐身边了,巧舌如簧还干涉上军机大事了!这死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可得好好查查……”
……
这一天和寻常的一天并没有什么两样。楚家军早在县衙广场上操练,对此富家庄上的居民早就习惯了。
“楚家精兵,铜身铁臂,万夫莫开,天下无敌!”这句口号,庄上百姓也人人会喊。
今天楚家军收了操,回到县衙里吃早饭,剩下十几人站成两队,武十郎在训话。
“……今天完成了再吃饭!所有人速站速决!”
“遵命!”
“好,解散!”
……
武十郎,背着手慢慢走进薄金地,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相较于别的地方,薄金地更有一种亲切感,这里跟京城的寻常巷落很像,街道没有那么宽,房屋的房檐没有那么高,窗棂的雕花没有那么复杂,地上的残余的脏水,堆砌在路边的杂物,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薄金地的百姓也更像是家乡京城里能看到的百姓。
“嗨……你是当兵的么!”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武十郎回过头,是两个四五岁的孩子,手里拿着一个藤条编的球。
“我是啊!”武十郎答应着蹲下来。
“你的军服好漂亮,我长大之后也想穿,你很厉害么!”
“哈哈哈,我是武状元!就是第一厉害的武生!”武十郎宠溺的摸男孩的头。
“你来这里干什么!”另一个男孩问道。
“我来……”武十郎说不口,“你家在附近么?”
“对啊,我家就在那边!”
武十郎无奈的笑笑,“你家比起外面的漂亮房子怎么样?”
“我长大了,也会有一栋外面的漂亮大房子,然后我全家都住在一起!”
“哈哈,那带我去你们家好不好?”
“好!”两个小男孩说着转头就跑了,武十郎跟在后面,穿过巷弄,穿过一座小桥,河边有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妇女,说笑声如清脆的铜铃一般,武十郎一转头,脚下慌忙起来,先跑过来一只小黄狗,后面跟着一只胖鸭子一摇一摆的走过来,武十郎回头看那只胖鸭子,那鸭子也站住了看他。
“大武生,这边!这边!”小男孩挥手。
武十郎赶紧跟过去,站在家门口,武十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么,门口的屋檐长藤椅上坐着正在搓麻绳的老奶奶,身边的家常物件都像是出自老奶奶的巧手。
“奶奶这是武状元!”小男孩跑到老奶奶膝前。
“哈,你是京城里来军爷!”老奶奶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
屋里闻声出来了一位纤瘦的少妇手里搬着一把藤椅,“军爷怎么来这里了,有公务么!”
武十郎小心地坐在椅子上,似怕把椅子压坏的样子含混的答道,“是……”
“这位军爷,比之京城,富家庄可好?”老奶奶笑问。
少妇递过来一杯茶。
“谢谢,嫂嫂!”武十郎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富家庄的茶都偏甜,“富家庄好啊,什么都好,哪里都好!连茶都格外好!”
“哈哈哈,这是我家独创的药茶,煎药后剩下的药渣泡的!”
“是吗!”武十郎又看了看,药不是苦的么,真没有喝出来。
“我想看你的剑!”小男孩摆弄武十郎的腰上的短剑。
“回头,大哥哥送你一把木剑!”武十郎拉过小男孩的手!
“这里是什么!”另一个男孩在另一侧也拽着武十郎的腰间。
那是一个装公文的长筒盒子。
“唉……”武十郎不由的叹了一气,“奶奶你在住多久了?”
“我啊,我从做姑娘时就住在这里呢!”
武十郎握着男孩的手在手里摩擦,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放掉男孩的手,站起来,从腰里抽出公文,“圣母皇太后有旨,薄金地被征用为楚家军的军事驻地,见到公文起,请立刻收拾行李搬离薄金地,限时五日!”
武十郎根本不敢看老奶奶的眼睛,直径走出去。
“军爷!这是什么意思!”少妇在武十郎背后问。
武十郎顿住脚步,“意思你们不能再住在这里了,不用担心富家会给你们送来搬迁费的!”
……
薄金地从来没有这般热闹,狭窄的巷道上挤满了惊慌的百姓!
“你们不认识字么,这片地方被征用了,以后就是楚家军的了,限时五日,赶紧收拾去啊!”
“军爷……军爷……”
苏圣恩推开拦路的百姓,“这是圣母皇太后的旨意!御旨不懂么!”
“军爷!我从小就住在这里啊!”
“这个破地方又脏又乱,富家会给你们安排新的住所的!”
苏圣恩不耐烦了,一手摁在腰上的配剑上,另一手大力剥开人,“走开走开,我只是在执行军令!”
“态度好一点!”武十郎突然从路口闪出来。
“十郎哥!”苏圣恩抱拳!
“唉……这富家庄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偏偏就选中了这边地方!”武十郎一脸土灰。
“有驻地了,咱们就要长久待在这里了!”
“嗯,是吧!”
……
“楚家军也太不讲理了吧,强占别人的家园,天理何在!天理何在!”一个大汉露着胸间的横肉,叉着腰大声喊道。
“何人叫嚣!”苏圣恩手握公文走过去,“你想违抗御令!”
“御令不顾百姓的死活么!”
“放肆,皇太后许了你们五天的期限,富家提供给你们钱财!何来不顾百姓死活?五天之后,你若还在这里,那时候就别怪楚家军不客气了!”
“楚家军能怎么不客气,难道能要我性命不成!”
“哼,你若不服,大可以试试看!到时候可别怪没有人提醒过你!”
苏圣恩转身不打算和大汉再扯皮。
……
三个时辰过后。
挨家挨户通知了所有居民,楚家军准备收队了。
百姓们似乎全跑了出来。
“不行!我们不同意!凭什么!”
武十郎从腰间抽出短剑,“御令不得违抗!”
短剑穿过公文狠狠地插进墙里,“不同意的可以去县衙跟太后请命!楚家军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请父老乡亲们海涵!”
武十郎撩开前襟,单膝跪下抱拳行李,“楚家军今日得罪了,武十郎在此给父老乡亲们谢罪!”
……
在富家庄,马车走过,街道上是没有尘土的,大大小小的道路上都铺有地砖,日日清晨都有专人打扫,无处不光鲜,无处不透亮,这便是富家庄,阳光下空气里翻飞的尘埃都透着一丝于别处不同的超然气息。
载着富家伙计的马车停在薄金地的入口,狭窄的道路马车是不能吊头转弯的,进去就出不来了,身深青色长衫的伙计们三五人一伙的下来款款进入里弄。
……
“签字吧!拿钱搬出去,违抗御令会是什么下场想过么?”伙计道。
“我不签,你们富家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心都黑透了么!”妇女拉着孩子道。
“你不签,四天后,楚家军就要来了,想过什么后果么!”
“哎呦喂!不让人活了啊!”这妇女跪到地上捶地大哭!
“给你们放这了,两天后我再来拿!”伙计放下协议,一甩袖子绝尘而去。
青衫伙计们无一不是面无表情,步履轻快不与百姓们过多交谈,一家一家穿梭薄金地之中。
“大家一起去县衙跟太后请命!”一个男子在巷道里大喊,立刻得到了响应。青衫伙计们冷冷看了一眼,“你们想去便去,富家也是听从御令办事!”
“你们这些伙计!想让我们搬也行!搬迁费得多给一些吧!”
“富家也是刚接到命令,搬迁安置费就这么多,不想搬的,就留在这儿,富家寺院里和尚的死后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法式还得再多几天呢!你们仔细掂量着!不想要命了还是想去县衙里蹲大牢都随意!”首领伙计说完准备带上所有伙计离开。
“你们不能走!这是把人死路上逼么!”
百姓们出来拦住青衫伙计们。
“各位乡亲父老,很久以前,富家可是提出了很多优惠的方案让各位搬离这个地方,另择良处生活,但是大家都不愿意啊,如今太后下了御令,富家奉旨配合,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呢!大家还是回去好生收拾行李吧!”
“不行!不行!那天楚家军来了,也没有你们这般嚣张!”一位中年男子出来揪住首领伙计的衣领。
“这位大叔,你莫要难为我们啊,这是楚家的大小姐向太后请命要这片地放的,富家奉旨配合不敢有一丝一毫怠慢呢!”首领伙计面容上没有一丝惧色。
“楚家的大小姐?她想要就可以要么,有征求过我们的同意么?”
“这位大叔说话注意点,莫要给自己招来了灾祸!”首领伙计眼神漠然的看着别处,一副不屑于的表情实在令人生气!
“你这滚蛋小子”,大叔手一抬一举,这伙计就被扔了出去,“你们不要拿楚家军在这里打幌子,楚家一个小姐能做什么主,你们富家惦记这片地方已久,拿钱买不走,现在开始强取了,定是你们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太后才会下这种命令!”
那伙计倒在地上,一声闷响,想来必定是摔的不轻,但是这伙计依旧表情泰然没有情绪波动,被同伴扶起来,拍打身上的土。
“你们这群小喽啰也跑来示威了,谁借你们的胆子!以前就是富家少爷来了也得恭恭敬敬的说话!”那大叔叉着腰大骂!
几位伙计垂手站住了,一句不回嘴。
“既然是楚家军想要这片地方,让那位楚家大小姐亲自来给相亲们磕头,随便打发一点钱就想我们把家园让出来真是痴人说梦话……老子就不走,看谁能怎么着!”这大叔越说越大声,胳膊挥舞,唾沫星子乱飞,但是周围的人却没有附和他的,一个个带若木鸡的只是站着。
“本大小姐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大叔背后响起。
楚环带着楚家军来了!
这大叔刚回过头,就被两个揪住按住脖子,往膝盖处踹一脚,一下就摁在地上。
“你说什么,让本小姐下跪来求!”楚环的折扇抵住这人的侧脸。“不服御令,口出狂言!来人啊,掌嘴!然后关到大牢里去”。
楚环下了命令,楚家军士兵的巴掌一下就招呼到了这人的脸上,嘴角当即被打出了血!
“大家是觉得搬迁费给的少了!”楚环厉声呵问,谁敢答话。
“富家伙计!”楚环喊道。
首领伙计立刻垂手站到楚环身边。
“嫌少不愿意的搬迁的,就多给他们几钱!”楚环折扇摇曳走到面前的百姓中间,“父老乡亲们,生活在繁华的富家庄,对钱的数额颇有几分误解啊,这笔搬迁费在京城的话可是一笔大钱啊!”
楚环回过头,方才还嚣张非常的汉子,没几下就被打满脸是血。
“住手!”
那汉子应声瘫在地上,模样惨极了。
“今天从这里搬走的!赏黄金一百两!楚家军军费付!”楚环一声大喊,旁边的伙计全部抱拳,“楚小姐仁厚!”
百姓们都散了。
楚环摇着扇子走在薄金地的巷子里。
“小姐,薄金地百姓还真是不识好歹啊!方才那人的嘴脸还真是气人!”
“哼!这件事本是委屈他们了,就不跟他计较了,不然他今天还有命活着!”
“楚小姐啊!”突然一位老奶奶从巷子口的拐角里扑倒在楚环面前。
“楚小姐,我老了,能不能不搬走啊,我没多少日子活着了啊!”
“这位老人家!”红霞立刻去扶,“您岁数大了,才应该赶紧从这个地方搬走过几天好日子啊!外面的漂亮房子不想住住么!”
“姑娘,老婆子我不奢望好日子,就想在自己对我小屋子里继续住下去啊!”
“红霞!”楚环呵斥。
红霞悻悻的站起来。
“富家会来娇子接您去千金酒楼的,您日后一定会感激楚家军的!”楚环大踏步的走过去。
居民们忙不迭地收拾家什,空气里飘散起超量的尘土。
“这脏了吧唧的地方,早该拆了,感觉嘴里都是土!”楚环不住地用力扇。
“小姐咱们回去吧!”红霞手帕掩面。
“不走,不回去,本小姐今天要看看有多少人是不识时务!”
……
穷道馆里的穷仁老板,关着店门,腿搁在长凳上,咯嘣咯嘣的磕瓜子,薄金地真要拆了啊,外面闹哄哄可不能出门呢,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第一波居民带着重要的家什已经搬出来了,薄金地外面停在好多辆准备拉活儿的木板车,还有待刀站立的楚家军,远远看热闹不敢近前的百姓们。
家什搁在平板车上,一家人坐在另一辆木板车不问价钱,不问地点,先走了再说。
“咱们这是去哪啊!”木板车已经从是非之地驶出来了沿着小河边缓缓行驶。
“去哪啊……谁知道啊!那楚小姐带兵来赶人,谁还不赶紧跑啊!”年轻的一家之主说。
“唉……前两天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钱给了多少啊!”
“搬迁费没多少,但是那位大小姐,今天搬走的给了黄金一百两!”
“嘿呦喂!可以啊!”车夫眼睛发出羡慕的光!
“我这一家老小呢,我家一栋住了三代的宅子呢,家里好多东西都能扔了不能带走了呢!”
“要说还是富家黑心!”家里的奶奶拿手帕子擦脸上的汗,“搬迁费给那么一点,人家楚家小姐一百两黄金军费出,直接给金券!”
“老人家这你就不懂了啊,楚家军的军费哪来的,还不是富家出的啊!这钱倒了一下手您就看不出来了么!”车夫道。
“唉……都是一伙的!”这家小媳妇道。
“我先带您去租栋房子安顿一下?”车夫道。
“找个便宜房子吧!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钱可得省着点花!”
“便宜的好说啊,你我今日相识也算是缘分,住我家院里怎么样,我家后院三间房子都空着呢!”车夫道。
“行……那就您去家!”
……
楚环和红霞满世界转悠,在一户正门前有两个小石狮子的窄门前停下。
“进去瞧瞧,这家人还算体面!”楚环道。
面积虽然小,前厅正屋里该有的摆设都有。
“有人么,楚家军前来拜见,主人可否出来迎接?”红霞在正厅里喊。
“来客请稍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一小丫鬟扶着一位老奶奶出来,这奶奶的白发梳的一丝不乱,错落的插着几根发簪,身着白色绣青花的锦缎。
“楚家军的楚小姐”红霞向老奶奶行礼,楚环抱拳“叨扰了!”
“快去上茶!”老奶奶吩咐小丫鬟,对二人道“楚小姐和姑娘快请坐!”
楚环和红霞坐下,很有些不好意思,要撵走这位奶奶可怎么开口。
“我儿子一家在富家当差,他们一会儿会来把我接走的!”老奶奶先自报家门。
楚环心下松了一口气,“难为老人家了!”
“我这屋子是父亲留下的,我兄长也在富家当差,另盖了宅院,这一栋就留给我了,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年,如今要走了还真是舍不得!”
楚环挑了挑眉,上来的茶和富府里的一般无二,看来真是富府的家仆亲眷,“奶奶,搬家之事多找些人手慢慢来,有需要楚家军的士兵也会帮您的!”
“谢谢楚小姐!”老奶奶想要起身行礼,被红霞扶住。
“这房子拆了能方便楚家军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老奶奶道。
“谢谢老人家体谅!”看到这家无事,楚环起身准备走。
“楚小姐啊,我儿子叫顾卿昶,在富府当差多年,一直不得重用,至今还只是一个小掌事,楚小姐在富家庄颇得敬重,若能在富家家主面前美言几句,老婆子死了也不会忘记楚小姐的恩泽的!”
突然间被托付,楚环愣住了。
“老奶奶,我家小姐记住了!外面乱糟糟的,您在屋里安心等儿子来吧!”红霞道。
老奶奶上前两步拉住楚环的手,“小姐,这可是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啊,本想在这里安享晚年,如今不仅要离开,房子还被拆掉,老婆子我孤零零一个人,儿子也不中用,连最后栖身之地也没有了啊!”
“啊……奶奶!您儿子叫顾卿昶对吧,我记住了呢!”楚环想把手抽出来,奈何一只手被双手被扣住。
“顾卿昶!三公九卿的‘卿’,日和永的昶!我儿子在富家只是负责内物发放的小掌事,没什么出息!他爹过逝的早,没人给他张罗,只我这一个老婆子,如今连祖宅都没有了!您可得记着啊!”
“好好好……”楚环连连答应,另一只手剥掉老奶奶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楚小姐……我老婆子命苦啊,孤儿寡母,只依靠祖上遗产勉强保全生活!”老奶奶在楚环背后喊,楚环难以回头,示意红霞。
“奶奶,待会有士兵会给您送来金券,一百两黄金!”
“老婆子我这把年纪了,还要黄金作甚,只不过想在祖宅里渡过最后的时光罢了,如今……如今……真是凄凉啊,我儿子指望不上的!”
楚环倏然转身,恭敬对着老奶奶鞠了一躬,“老人家,楚家军得罪了,待会士兵会送来金券,帮您搬家,保您安然进入富府!”说完示意红霞快走。
“楚小姐……楚小姐……顾卿昶您不要忘记……楚小姐!”
楚环没有再回头,“我怎么能干涉富家怎么用仆人,真是!”
“唉……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用最后的筹码想给儿子挣个前程!”红霞悠然道。
楚环斜眼看她,“找人盯着这家,倒要看看这顾卿昶是个什么人!”
“是,小姐!”
一百两金券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薄金地有不少人都快速搬走了,剩下一堆丢弃不要的家什。
“瞅瞅,常说穷人敝扫自珍,但是到了取舍的时刻,还不是该扔就扔嘛!”楚环走进一家空院子,看着小院的狼藉。
“穷人心里哪有不明白的,把拥有的都看着一些,守住仅有一点自尊心罢了!”楚环捡起地上的小画书,“嘿,还真是捡到宝贝呢!”
“我看看……”楚环接过书,一本小儿读物,这家里想必是有孩子的吧,“在薄金地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性,拆了好啊,就该全都拆了!”
……
( = )
富永年下班了急急忙忙回穷道馆,一推门,穷仁一脸惬意的在喝小酒。
“现在世道又乱了,跟我一个屋批阅医书的好几个同僚住在薄金地呢!家要被拆了!”,“哥,你今天出去看了么?”
“哎!这世道啊,说没谱其实还是有谱的,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个谱在哪!”穷仁抬着头眯着眼。
“富家和楚家军勾结到一起了呗!”富永年打开橱柜,“你今天没做饭啊!”
“外面闹哄哄的没心情做饭!”
“外面关你什么事了!”富永年抱怨着拿上包袱准备出去吃,一开门,外面急急的跑进来一个姑娘。
“这位姑娘,我们打烊了不营业!”富永年道。
“啊?你是谁?”
“这是富府里季月姑娘!”穷仁赶紧起身。
“啊……这位是……永年!”穷仁介绍道。
“是编纂药典的书生么!”季月打量着问道。
“没错,这是我兄弟,二弟!”穷仁替永年答道。
“哦,那您是穷永年!”
富永年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绕开季月出门去,“我不姓穷,更不会起什么穷永年的名字!”
“哈哈哈,穷是化姓!”老哥急忙岔开话题,“季月姑娘这时候前来有什么事!”
“哎呀!”季月关上门,进入屋子里坐下,“没想到啊,家父为难了多年的问题,现在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哈哈哈!”穷仁把酒放一边,拿出清水茶,“季月姑娘,咱们喝茶慢慢聊!”
……
富永年出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千金酒楼下,往常他要是出来吃饭也就找一家小店花十几钱钱,吃一碗素面,一碟小菜,一个馒头,外加店家上的茶水。怎么走到千金酒楼呢,还不是被季月那句“穷永年”给气的。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富’名永年,永永远远,年年岁岁都富贵的意思!她一个人富家的丫鬟居然敢嘲笑!真是!”
富永年气鼓鼓的走进千金酒楼,今天就吃的好点,去去见到富家丫鬟的晦气!
刚在大堂里坐下,余光瞥见不远似是从薄金地出来的人。
“客官吃点什么?”店伙计问。
“旁边那是……”永年勾起指头悄悄地指。
“别提了,还不是被楚家军驱赶的,我们掌柜的说了,千金酒楼仁义要收留无处可去的百姓!”
“哦……来一碗五香牛肉面,一盘凉菜,一壶桂花酒!”
“好嘞!”
富永年悄悄打量旁边的一家人,一家子五个孩子呢,大的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很乖巧的坐着,小的还在襁褓中,行李一包袱一包袱的堆在一起,三个能跑就爬在包袱上玩。
“嘿,那一家子,楚家军可有为难你们?”一顾客问道。
“楚家军没有为难我们啊,给了一百两黄金的金券呢,倒是富家真是黑心啊,我们一家子九口人啊!搬迁费就给了一点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这家父亲!千金酒楼的客房可以让薄金地的百姓免费住几天,富家仁义着呢!”店伙计给富永年上了小菜和桂花酒对那一家子说道。
“唉……早知有今天这一遭,还不如早早地从那个地方搬出去,以前富家给搬迁费多多啊!”这家老爷子道。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唉……唉……早些出来置办房子嘛!在那个闭塞的小地方一住那么多年!”这家老太太道。
“当初我说要搬出去,不是你不愿意嘛!”老爷子埋怨道。
“怎么是我不愿意的,不是你说的别人家都不般,谁搬谁傻再等等嘛!”老太太不甘示弱。
……
店伙计给一家人上了一盆米饭,十盘菜。开饭了,这家的孩子热闹起来,小的大一点的都开始嚎叫,你推我抢的都要吃盘子里的肉。
富永年被吵的有些心烦,一口气喝完桂花酒离开千金酒楼,这酒微微还是有些上头,刚刚暗下来的天色里,微风飘过有一番别样的惆怅,孤身前来富家庄,富永年也是住过一段时间薄金地的,那是寻常地方和富家庄的过渡带,初入富家庄被繁华吓的不知所措的人们都能在薄金地找到暂时的慰藉。如今那个地方要没有了。
回穷道馆在门外远远就能听到传出来的笑声,那个富家丫鬟还没走么。
敲门推门进去,除了方才见到的丫鬟还有别人,看打扮也是富府里的吧。
“嘿……我小兄弟回来了,来来来,这是富府里的大掌事!孟掌事!”
“令弟真是眉目清秀,一表人才啊!”孟掌事赞叹道。
富永年心下奇怪,老哥这生意做的不错啊,和富家的掌事都混到一起去了。
“小生不才,孟掌事过奖了!”
“我爱弟考过了庄妃娘娘出题的考试,不容易呢!”穷仁喝了酒明显是醉了。
“哈哈哈,了不得,了不得!那个考试可不比科举简单!”
“哈哈哈哈!”
富永年站着尴尬,抬头发现季月在打量他,“陋室,委屈姑娘了”。
“哪里的话!闹市里隐居陋室才真是出世高人呢!”
“哈……”富永年干笑了一下,老哥这糊弄人的生意看来做的真真是不错了!
“哥!你快醉了!”富永年大声拍着穷仁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我哪醉了,我清醒着呢!”穷仁摆手。
“孟掌事,这几天,庄上发生大事,富府应该也挺忙的吧!”
“那是,那是,忙的不得了啊!我这是忙里偷闲和穷仁大老板喝两口!”
季月见状,推孟掌事,“爹,咱们回去吧,也不早了!”
“好好,二位好好休息,在下先行告退!”
送走两人,眼看着消失在视线以内,永年才进屋关门。
“哎哎哎,你怎么回事,你可以啊!”
“哈哈哈,老哥我啊,年轻的时候也是有理想的,想成就一番大业,没成想啊,这实现大业的道路有千千万万条,老哥我就走了一条寻常人发现不了的道路!”
“说什么呢?你也是,世道乱的时候,更应该注意言行啊,别见谁都喝酒!说胡话!”
“哈哈哈,兄弟你放心,老哥我明白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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