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林间小路不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公厕门外。
“你是在哪看到的？”顾衍问。
“你觉得呢？”学姐转头看他，细眉轻挑，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这神态，已经带了些许调戏的意味。
顾衍看了她一眼，皱眉思索道：“是在外面的哪个角落吧？”
学姐怔了怔，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学姐刚刚的反应太轻松了。”顾衍自顾自的解释道，“如果‘看东西’这件事在你心里的地位比较高的话，你大概率不会用这种玩笑的态度来减慢进度，嗯……大多数人在这时候想的，还是尽快把自己的新奇发现分享给别人。”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既然学姐自己都不怎么重视这件事……如果东西是在女厕，你就不太可能会特意找一名不是很熟的男生一起来看——毕竟要去的地方对男生来说有些敏感，处理不当就很容易产生误会；现在你找了我，而你本身的态度又比较随意，就说明那东西应该是在没那么敏感的地方。”
“你……”学姐微张着嘴，惊讶得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回应，“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在她的印象中，眼前这名同社团的学弟就是一普通文青，平时看的都是格非、苏童的小说，为人也跟看的小说一样，绵柔、阴郁、伤春悲秋……
这样一个人，如今居然一反常态，玩起了推理分析？
画风都不一样了好嘛！
“我一直都这样，就是以前没怎么在人前表现过而已。”顾衍耸了耸肩。
“那现在怎么想着要表现了？”学姐看他。
“就是觉得不能再默默无闻下去了。”顾衍玩笑道。
他的这番说辞……自然是在敷衍。
事实上，他这种强悍的思维能力，只是二倍速带来的一个附属品。
在他眼中，正常世界的人不论是反应速度还是说话语速都要慢上一倍；而他那在二倍速环境下活跃的大脑，其各方面的能力也远不止一加一那么简单。
他的学习、记忆、思考分析等能力虽然还算不上顶尖，但至少已超越了当今世上绝大多数人。只要他愿意，两个月之内自学完大学本专业的所有课程完全不在话下。
“那你加油吧。”学姐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抬手指了指公厕旁的一颗大树，“我说的东西在那边。”
顾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棵约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根部扎实，树干挺拔，枝繁叶茂；在其周遭约半径五米的范围内，铺了一层枯黄的树叶，枯叶很密，几乎盖住了大部分的泥土。
靠近大树一定距离时，可以闻到一股怪味。
这味道，像是雨后田野的土腥味中夹杂着一些淡淡的酸臭味，不算难闻，但终究会给人一些不适感。
学姐停在距离大树约两米的位置，捡起地上一根枯枝，隔着大老远虚指地上凸起树根的那一侧。
“就是那个。”
她躲在顾衍斜身后，完全没有更近一步的打算。
顾衍想了想，将书抱在胸口，上前两步，蹲下身仔细观察。
这是……一个蛋。
一个浑身包裹着灰色粘液、手掌大小的怪蛋。
其下方半径约十公分的范围内，同样铺了一层厚厚的灰色粘液。粘液混杂着枯叶、青草、泥土，卖相十分难看，无形中给人带去一种古怪的恶心感。
顾衍凝视片刻，忽然注意到了一个诡异的细节。
这个蛋……似乎在动。
不像是小鸡破壳前努力挣扎那样的晃动，而是如同呼吸时的胸腔一般，一涨一缩，动得十分有韵律。
“你看到了吗？”顾衍眉头微皱，站起身后退两步，转头对学姐说道。
“什么？”
“它在动。”
“我知道，所以我之前才说有些不对劲。”学姐道，“如果是我们从没接触过的、某种稀有生物的蛋，应该不太可能会出现在学校里，这根本说不通。”
“关键是这个蛋太大了。”顾衍屈指揉了揉眉心，闭眼思索道，“它的尺寸基本跟鸵鸟蛋差不了太多，能产下这样一个蛋的动物，不可能不在学校里留下什么踪迹……”
“会不会是什么恶作剧道具？”学姐问道。
“嗯……”顾衍沉吟一声，回道，“综合起来考虑，这个说法的可能性应该是最高的。”
学姐闻言转头看着地上的怪蛋，皱了皱鼻子，漫不经心地念叨了一句：“看着挺像《星际争霸》里的虫族卵。”
顾衍双眉微扬，笑问道：“学姐还玩过《星际争霸》？”
“没有。”学姐迟疑一瞬，随即摇摇头道，“就是以前跟人一起看过比赛视频而已。”
“哦。”顾衍应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将右手伸至对方眼前道，“学姐手里的树枝借我用用。”
“怎么了？”学姐递过树枝，轻声问道，“还想再研究看看？”
“总得确认一下吧。”
顾衍拿着树枝，重新蹲回先前观察的位置。
用树枝轻轻一戳，怪蛋纹丝不动；稍稍增加一点力量，怪蛋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他想了想，将树枝移到怪蛋侧面，对准其底部用力一拨。
嗞——
如同拔出深陷泥潭的赤足一般，怪蛋与粘液之间的结合处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随后，怪蛋便向侧面倾倒，由直立状态变为了横卧状态。
顾衍见状收回树枝，蹲在原地静静等待。
十秒之后，怪蛋依旧保持原样，并没有出现异常晃动。
“要打开看看吗？”顾衍转头问道。
“算了吧。”学姐摇头道，“万一里面有什么恶心人的道具，你这么做就是自讨苦吃。”
“也对。”顾衍笑了笑，起身丢掉手上的树枝，“那就不管它了？”
“不管了，反正扔在这儿应该也没什么人会发现。”学姐道。
“行。”顾衍毫不在意，转身走回水泥小路上，“那我先走了？”
“先等等，快到晚饭时间了，一起去吃顿饭吧。”学姐连忙跟上。
“啊……抱歉，学姐。”顾衍愣了愣，随即露出满是歉意的笑容，“晚上我已经有约了。”
“女朋友？”学姐细眉一挑。
顾衍笑笑没说话。
“那就下次再约吧，今天就不打扰你了。”学姐识趣道，。
“好的。”顾衍继续保持微笑。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离开了小树林。
晚霞浸染，微风轻拂。
树下的怪蛋一涨一缩，依旧在那儿静静“呼吸”着。
……
大约二十分钟后。
顾衍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小树林。
穿越前的顾衍并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
除了最基础的算术识字有人教授之外，后续的学科基础全是他自学而成。
既然是自学，自然会有所侧重。
他当时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解决自身的“疾病”上，因此主要学习的还是与生物物理学、相对论有关的知识，间或还夹杂着一些粒子物理学。之后他也凭兴趣学过量子力学和凝聚态，不过了解不深，只是知道些基础。
当然，敢碰这些知识，他的数学基础自然不会太差，应付如今大学普通理工科的数学课程已是绰绰有余。
他从来都不缺好奇心，也不缺动力。
面对一些新鲜事物，他考虑的永远是剖析事物的本质、揭开真相，而不是如何避免自己在过程中受到威胁。
所以，他折返了回来。
夕阳西斜，落叶满地的小树林昏暗且静谧。
顾衍拿起地上一根枯枝，再次蹲在怪蛋前静静观察。
怪蛋一涨一缩的“呼吸”节奏使其下方的粘液不断被带起、压下，发出阵阵轻响。
这种轻响在眼下这种昏暗的环境中显得颇为怪异，无形之中给他带去了不少压力。
‘如果真是什么恶作剧道具的话，成本应该不低。’
顾衍思索片刻，抬起手上的枯枝，狠狠刺下。
咔嚓——
怪蛋瞬间被戳出一个小洞。
下一秒，这玩意儿就开始疯狂抖动！
咔嚓——咔嚓——
破裂声接连响起。
小洞周围出现了数道不断向外延伸的裂隙。
“嗯？”
顾衍收回枯枝，起身后退两步，一脸谨慎地盯着怪蛋。
他能感觉到，刚刚枯枝刺入蛋内的那一端，似乎碰到了什么活动的物体。
这种反应，不像是恶作剧道具能达到的效果。
“真的是某种生物的蛋吗？”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咔嚓——咔嚓——
蛋壳还在不断碎裂，发出的声响也变得愈发急促。
终于，在某一刻。
蛋壳裂成了两半。
怪蛋的抖动忽然停止。
这一瞬，昏暗的小树林安静得犹如恐怖片中出现惊悚画面的前一秒。
顾衍若有所觉，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的枯枝。
咔嚓——
怪蛋发出了最后一声轻响。
随后，一道黑影从中窜出，飞速向顾衍扑去！
它的速度很快——至少以现实的时空来看，它的速度已经与一块飞驰的石头相差无几。
而在现实中，如若不集中精力，很少有人能伸手接住朝自己飞来的石头。
啪！
顾衍挥动枯枝，轻描淡写地将飞扑而来的黑影击飞。
在他的二倍速世界当中，黑影的速度骤降一半，从博尔特变成了普通肥宅，已完全无法达到让人躲闪不及的危险程度。
被击飞的黑影落地后，在原地挣扎了两秒，竟再次朝着顾衍快速扑去！
‘刚出生就这么顽强？’
顾衍想了想，侧身躲过黑影的扑击，接着看准时机，将枯枝的尖锐处顶在黑影后背上，用力朝地上一压！
咔嚓！
黑影落地时，枯枝应声而断。
顾衍眼疾手快，立即伸手抓住下半截枯枝，继续将不断挣扎的黑影压在地上。待确认其暂时无法挣脱之后，他便拿起不远处的另一根树枝，用力刺去！
一下，两下，三下……
就像儿时玩弄那些无法反抗的小虫一般，直到地上的黑影躯体被扎出无数小洞、不再挣扎，他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松开握着断枝的手，大约过了两三秒，才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钻入鼻尖。
气味很像普通虫尸，但其浓郁程度却堪比死后的椿象。
顾衍退后两步，开始仔细观察这道黑影。
简单来说，这玩意儿就像是一只大号的黑蝎子，尾部较长，没有双螯和毒针；其背部不见任何硬甲，但有细骨贯穿着全身。
‘看起来简直跟《异形》里的皇后抱脸虫一模一样。’顾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但是这玩意儿显然没有强腐蚀性的血液，体型也偏小一些，原本应该力量很大的尾部好像也只是个摆设。’
顿了顿，他又转头看了眼破碎的蛋壳，‘而且这个外壳完全不像是异形卵的样子。’
他在闲暇之余曾看过不少电影和小说，对这类怪物的印象颇为深刻。只要扫过一眼，就能自动将其与记忆中相似的事物相匹配。
这不像是二倍速带来的便利，更像是一种天赋般的存在。
揉了揉眉心，顾衍静静思索片刻，随后起身用枯叶将虫尸和蛋壳遮盖起来。
掩去大半痕迹、确认两者不易被人发现后，他迅速离开小树林，奔向学校的小超市。
十分钟之后，他捧着一个扁平状的方便面纸箱、捏着几个废弃塑料袋，再次折返至大树下。
将虫尸附近的枯叶扫除，取出一只塑料袋，他用枯枝把虫尸拨进塑料袋中，打上活结，接着又连续在外面套上三只塑料袋。
待确认不会漏出任何体液之后，他才将包裹着塑料袋的虫尸塞进纸箱。
做完这一切，顾衍轻舒一口气，捧着纸箱迅速离开。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出现过任何类似于惊慌、惧怕的神色。
或许比起“疾病”，比起穿越，比起这十多年来的糟糕经历，眼下的情况根本算不了什么。
回到宿舍，三名室友正坐在电脑前玩着同一款游戏，似乎都没有要外出就餐的意思。
“顾衍回来了，你们说晚上……呦，方便面！”坐在门边的室友话说到一半，看到顾衍手中的方便面纸箱，顿时眼前一亮，“这一大箱，得有三四十包吧？”
其他两名室友闻言立马把头转了过来。
如果真有大量方便面，那他们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不是方便面。”顾衍笑了笑，倾斜纸箱，让门边的室友过目，“只是一个虫子模型而已。”
室友瞥了眼纸箱，看到其中轮廓明显的虫尾，立即兴致大减：“你拿这玩意儿回来干嘛，还特意用纸箱装着？”
“生命科学院的学长让我帮着保管一天，明天再给他带过去。”顾衍微笑着解释道。
听他这么一说，三名室友瞬间失去了最后的兴趣，连“虫子模型”都懒得再看一眼。
顾衍见状也不再多言，转身将纸箱放入储物柜，接着又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揉着太阳穴，开始回忆搜寻一些有用的记忆信息。
根据几名室友的态度和脑中的记忆碎片来看，他和宿舍几人的关系都还算不错，没有矛盾，没有积怨，经常互相帮助，偶尔还能一起欣赏哲学大片。
当然，这不是他此时要关心的事。
他真正关心的是……记忆中的“自己”似乎真的认识一名细胞生物学专业的学长。
或许，关于虫尸的事，可以找那位学长帮忙研究一下。
次日清晨，顾衍睁开眼。
出于对生物钟的自信，他习惯性地开始等待研究人员的例行检测。
十多年来，这种针对他外型变化、细胞活性变动、器官衰竭情况的检测几乎已变成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段经历也已经成为了他脑中的一种特殊记忆。
只是，今天的这次等待似乎格外漫长。
原本于他醒来后一分钟内必定抵达门外的研究人员，在两分钟时都不见身影。
等听到隔壁“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穿越了。
起身伸了个懒腰，他看到对面床的室友正在那儿换衣服。
室友转头低声打了个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顾衍想了想，随意解释了一句：“今天有事，要早点出门。”
室友不疑有他，点点头不再言语。
虽然大二的学业任务依旧繁重，但比起高中那会儿，在时间上却已经自由了许多——至少不用再每天从早晨六点强制学习到晚上十点。可以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顾衍穿上衣裤，随意收拾一番，抢在那名室友之前走出了宿舍。
他早上自然没什么事。
因此，吃过早餐之后，他就开始在整个校园内到处瞎转悠。
时间刚过七点。
晨光熹微，空气中流动着几分暖意。
对路人来说，此时的气温恰到好处，算是一天中难得适合出行的时段。
不过，如今早已不兴晨跑那一套，顾衍一路上遇到的学生其实并不多，且大多都来去匆匆，丝毫没有享受晨光的意思。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对这个世界流露出几分新奇。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解脱的情绪。
又或者说，是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谁知道呢。
路过运动场时，顾衍意外看到了一幅人头攒动的景象。
那是一群身穿迷彩服的年轻男女。
‘军训啊……这也算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经历过的事了。’
他在心里念叨一句，下意识就走到了一边的树荫下。
树荫底下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
这些人就比较过分了。
不提几个搬了躺椅装睡、吃着冰棍大呼小叫的人，光是那名抱着个西瓜四处乱晃的牲口就已经够夸张的——不用细想就知道这是个注孤生的大猪蹄子。
不过，这批单身狗显然也是动机不纯。
除了开学报到那两天，军训是短期内可以看到大部分新生的唯一机会。
表面上看，他们似乎是为了让新生们感受来自学长的“关怀”；其实暗地里，也只想多寻找几名漂亮学妹罢了。
关于这一点，从这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中就能窥见一二。
‘谈恋爱什么的，能比科幻大片有意思吗？’
顾衍兴致索然地打了个哈欠，扭扭脖子，转头时，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绿化带区域的一棵大树后边，正缩着一个板寸脑袋。
他微微一怔。
看人军训需要偷偷摸摸的吗？
也没见他脱裤子啊！
“哎，那边那位兄弟。”板寸脑袋发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轻声呼唤。
顾衍左顾右盼，随后抬手指了指自己：“叫我吗？”
对方点点头：“对，说的就是你，麻烦过来一下。”
顾衍思索一瞬，迈步走到对方面前。
这是一名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身材瘦削，长相帅气，单看穿着打扮倒是与普通学生没多大区别；只不过他此时的神态动作……说好听的那是潇洒，说难听点就是轻浮。
这绝对不是一名重点大学学生该有的样子。
“有钱吗？”板寸青年从裤兜里取出一支烟，直接叼进了嘴里。
“你这是……”顾衍一愣，“敲诈？”
他没有上过学，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就他从网络上获取的信息来看，眼前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在一所一流高校当中吧？
“不是。”板寸青年摇摇头，矢口否认道，“我这是借钱。”
“有借无还的那种？”顾衍接道。
“嘿，哥们。”板寸青年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沈若虚说话向来是言出必行，说是借，那就真是借，绝对不会半路变成敲诈。”
“所以是有借无还吗？”顾衍接着问道。
“兄弟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啊，也是没办法。”沈若虚点燃香烟，深吸一口，一脸惆怅道，“没钱就一定要做，不做就没饭吃了。”
“所以是有借无还吗？”顾衍重复道。
“你特么复读机啊！”沈若虚有些发毛了，“都说了是借，是借！你一个大学生连‘借’字都不认识吗？”
“所以能还吗？”顾衍问。
“我特么——”沈若虚拧着眉毛表情一阵变幻，最终连吸两口烟，叹息道，“好吧，这就是敲诈。”
“那我就不能给你了。”顾衍露出微笑，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食言了，没有言出必行。”
“我——”沈若虚张了张嘴，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又吸了口烟，摆摆手道，“算了，你还是走吧，我不敲诈你还不行吗？”
“嗯，这么快就放弃了？”顾衍一脸诧异，“我不给，你就不能硬抢吗？最不济也拿把刀出来威胁一下啊！”
“这么做就变抢劫了。”沈若虚瞥了他一眼，“敲诈小额财物，应该连敲诈勒索罪都算不上，被抓住顶了天也就是管制；而抢劫被抓可是要坐牢的。”
“业务熟练啊！”顾衍道。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不是个犯案老手，就是个文化人了。
“平时没事就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沈若虚挺了挺腰杆，好似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儿。
“有这份心，怎么还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沈若虚微微一怔，随后摆手道：“闪开，别打扰我做生意。”
顾衍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元递上。
沈若虚愣愣接过。
“你这么做，站一年都赚不到钱。”顾衍看着他，意有所指道，“我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拿个碗，去天桥上做生意。”
说罢，他收起钱包，转头径直离开。
沈若虚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又深深吸了口烟。
‘我可是凭本事赚的钱，跟那群混蛋完全不一样！’
他弹了弹烟灰，随后又自嘲般的笑了笑，收起手中的钱，转身朝东校门的方向行去……
午餐时，顾衍收到了那位细胞生物学专业学长的微讯回复。
问询的讯息是他昨晚主动发的，对方直到此时才回复讯息……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在“他”的记忆碎片当中，对方是个十分严谨认真的科研狂人，为了科研搁置社交也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
吃过午饭，顾衍回了趟宿舍抱上方便面纸箱，快速赶往那名学长所在的细胞生物学研究所。
学长名叫王洛，生命科学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从本科开始就一直是学院的牛人，其专业名声甚至已经打破壁垒，传到了其他院系的学生耳中。
当然，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同校学生其实并不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也可以被归为死宅——整天宅着搞研究的那一种。
匆匆赶到研究所，顾衍远远就看到了王洛那单薄瘦削的身影。
“洛哥。”顾衍笑着打了声招呼。
“他”跟王洛是童年玩伴，两家人颇为熟稔，逢年过节会经常来回串门。
虽然长大后两人的关系说不上有多铁，但至少也算是在朋友之上的层次……正经的那种。
“嗯。”王洛微微颔首，瞥了眼他手中的纸箱，问道，“你说的东西就在里面？”
“在里面。”顾衍应道。
王洛摆摆手，转身朝研究所内行去：“跟我来。”
顾衍收紧纸箱，缓步跟上。
……
小型实验室。
顾衍将虫尸从纸箱内取出，解开塑料袋，使其彻底暴露在王洛的视野之下。
“什么时候发现的？”王洛看了一眼，即刻问道。
“昨天傍晚。”顾衍回道。
“跟昨天相比，它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
“哦……有趣。”王洛应了一声，开始仔细观察。
“你说的有趣……”顾衍眉头微皱，问道，“是指这东西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腐臭味吗？”
王洛闻言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欢搞文学吗，什么时候反应也变这么快了？”
“我现在什么都研究。”顾衍笑了笑，微顿一秒，又道，“嗯……洛哥刚刚那句话有群嘲的嫌疑。”
王洛没理他，低头查看了一遍几只塑料袋的情况，随后戴上防护手套，将虫尸翻转，认真检查。
虽然他主攻的是细胞生物学，但其他诸如分子生物学、生物化学、生理学等方面也全都有所涉猎，且造诣不低。
对于眼下的未知生物，他自有一番理解。
“按理说，在现在这样的气温下，就算是把尸体放在阴凉的寝室，经过一天时间也应该产生腐臭味了吧？”顾衍道。
“所以这虫尸全身上下没有一样东西是微生物可以分解的；或者可以分解，但是过程缓慢，而且产生的新物质也是无色无味的。”王洛道。
“世界上有这样的动物吗？”顾衍问道。
“没有。”
“所以……”
“不急着下定论。”王洛指着虫尸，问道，“你看这东西像什么？”
“抱脸虫。”顾衍不假思索道。
“对，《异形》里的抱脸虫。”王洛道，“除了大小有差别，其他的外形细节几乎一模一样。”他指着虫尸正面一个类似于竖嘴的器官道，“包括这个用于注射胚胎的生殖器。”
顾衍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
不愧是搞科研的，敏感词张口就来，毫不忌讳。
“而且从它八条腿的外形，以及腹部两侧的这两块瓣状软骨来看，这家伙应该跟抱脸虫一样，天生就是为了注射胚胎而存在的。”王洛继续讲述。
“但是它的体液不是强酸，威胁性也没抱脸虫那么高。”顾衍接道。
“嗯……”王洛点点头，又问，“你是在哪发现的？”
“主校区从运动场到西苑食堂的那片小树林。”顾衍道。
“哦。”王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什么想法吗？”顾衍问。
“你找女朋友了？”王洛不答反问。
“嗯？”顾衍一脸不解。
“小树林体验不怎么好。”王洛摇头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的我其实也是个热血少年。”
“？？？”顾衍不由眯起了眼，“你不是一直都是个死宅科研狗吗？”
“那是我保研之后的事。”王洛目光微闪，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刚进大学那会儿，我还是挺热情奔放的。当时院花就在我们班，我跟她……”顿了顿，他转头看着顾衍，挑眉道，“你懂吧？”
“……”顾衍感觉对方的画风突然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还记得当年学校外面的小旅馆、情侣主题酒店很多，几乎每一家……”
“行了，我知道了。”顾衍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我们还是接着谈正事吧。”他指着虫尸，“关于这虫子，你还有什么看法？”
“做本职工作。”王洛叹息一声，意兴阑珊道。
难得他感性一次，却没想到直接撞上了铁板。
以前也没觉得这个顾衍是钢铁直男啊？
“直接研究细胞？”顾衍问。
“先解剖看看它的内部构造。”
“那就开始吧。”
王洛闻言稍稍挪动了一下脚步，随后转头看着他：“你不走？”
“不能看？”顾衍反问道。
“能看，但是没意义。”王洛脱下防护手套，一本正经道，“你什么忙也帮不上，与其在这儿干看着，还不如回去等消息。”微顿一秒，他看了眼虫尸，又道，“估计到晚饭前就能有详细的结果了。”
“这么看不起我啊！”顾衍笑道。
他倒是没生气，毕竟自己不懂生物学也是事实。
“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没积累。”王洛道，“就不说其他的，就这间实验室里的仪器，有几部是你叫得上名字的？”他抬手指了半圈，“光是想熟练运用这些仪器就够你受的。”
顿了顿，他又这对方道，“你也知道，从本科开始我就花了大半精力在生物学上，算起来差不多也有五六年了；想跟我讨论这方面的问题，先回去学几年再说吧。”
“好。”顾衍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好什么？”王洛不解道，“你还真打算花几年时间学生物？”
“不用几年，过段时间我就来找你。”顾衍摆摆手，转身离开实验室，“先走了，晚上有消息记得通知我。”
王洛一脸莫名。
这个弟弟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就变这么嚣张了？
离开研究所后，顾衍没有选择立即返回宿舍，而是决定先去学校的图书馆看些书，如此还能顺路去那片小树林转上一圈，找些可能被会遗漏的细节及线索。
只是……
他所继承的这副身躯不仅思想上是个文人，连身体也像极了古代那些弱不禁风的书生。
从研究所到小树林大约二十分钟的脚程，走走停停，愣是花了他四十分钟才抵达。
在本就已经走过半小时去程的前提下，再让他走完这段归程，无疑就是一种折磨。
那种肌肉的酸痛、无力感以及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焦急、迫切感，全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虽然穿越前的他也不是什么体魄强壮的人，但至少在一些研究人员的帮助下，他可以一直保持在正常水准之上的位置，从不需要担心缺乏运动对自己身体造成的影响。
‘所以，从今晚开始，先把这副身体练到正常人的水平吧。’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起头，公厕在望。
只不过……此时一旁的大树底下却早已蹲了一个人。
看背影，那是一名他不认识的女生。
‘被发现了吗？’
他放缓脚步。
不论对方和那个怪蛋是否有联系，此时的他似乎都已不便再上前探查。
思虑两秒后，他装成一名无意间走过的路人，不紧不慢地沿着水泥小路前行。
走到大树侧面时，那名女生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立即将头转了过来。
顾衍毫不在意地与之四目相对，脸上适时露出了一副疑惑的神色。
看上去，他就是在疑惑一名女生为何会蹲在那儿。
“哎，学长。”女生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顾衍十分自然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嗯……其实也没什么。”女生挠了挠头，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就是想麻烦学长帮个忙。”
“遇到什么麻烦了？”顾衍一边挪步朝女生行去，一边查看树底的情况。
看起来，那碎蛋壳似乎还在原地，没有被人移动过。
“我的手链不小心掉里边了。”女生指了指身前的蛋壳，“但是这个蛋壳好像被镶在了地上，没法移动，用树枝也敲不破。”
顾衍在她身边蹲下。
蛋壳与他昨天离开时的模样完全一致，但是其底下的灰色黏液似乎已经完全凝固，伸手用树枝戳两下，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类似于水泥地一般的反馈力道。
与此同时，蛋壳本身似乎也受到了其表面那些黏液凝固的影响，变得坚硬无比，根本无法用树枝撼动。
在蛋壳上方，有个大约五公分宽的类圆形破洞，其内部有一些浑浊的液体。液体看起来没有黏液那么粘稠，但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是在蛋壳里的黏液底下？”顾衍问。
“嗯。”女生点点头。
“怎么掉进去的？”顾衍诧异道。
把手链准确地丢进小小的蛋壳里，这操作换职业篮球手也未必能做到。
“唔……甩手的时候，不小心甩进去的。”女生尴尬地笑了笑。
“在大树底下？”
“在公厕那边。”
“真厉害！”顾衍由衷惊叹道。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女生脸上的尴尬一扫而空，双手捧了捧脸蛋，弯眉笑道，“简直百发百中呀！”
“是银链？”顾衍又问。
“是的，很细的银链，所以用树枝有些难捞。”女生举起手中的树枝，其末端还是湿漉漉的。
顾衍看着树枝，思索一瞬，随后将手伸了过去。
“干什么？”女生下意识缩了缩手。
“别动。”顾衍道。
女生闻言，停下动作看着他。
顾衍伸出手指，轻触树枝末端的一滴黏液。
揉一揉，搓一搓，最后又置于鼻端嗅了嗅。
做完这一切后，他用地上的青草擦擦手指，静静等待片刻，接着便将目光转到了蛋壳上。
“你该不会是想……”女生看着他们动作，好似明白了什么，立即劝说道，“其实不用这样，一会儿我去超市买一双一次性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顾衍已经将手伸进了蛋壳！
“你……”女生瞬间失语。
“能快速解决的事，何必再去绕一大圈。”顾衍笑了笑，手指快速摸索着。
不到三秒，他就将一串小手链从黏液中摸了出来。
女生看看手链，又看看顾衍，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作为一名陌生人，对方的这番行为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别有深意……
“走吧，去洗手池那边。”顾衍甩去手上正在下滴的黏液，转身走向公厕。
女生微微一愣，连忙快步跟上。
顾衍将手链置于洗手池中快速冲洗两遍，待确认表面已不留一丝黏液后，才将其交还给女生。
“谢谢学长。”女生伸手接过，又微笑着点了点脑袋。
“小事，不客气。”顾衍还以微笑。
“嗯……”女生眨眨眼，静静看着他。
“那我先走了。”顾衍保持笑容。
他还在想着去图书馆的事。
“啊？”女生一脸呆滞。
这时候不是应该互通姓名、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吗，不然你之前那么热心地帮忙捞手链，岂不相当于百忙一场？
“还有事吗？”顾衍见她神色有异，便多问了一句。
“这个……”女生咬咬嘴唇，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学长你叫什么名字？”
“哦……”顾衍想了想，回道，“我叫顾衍，《周易》里‘大衍之数’的那个衍。”微顿一秒，他又问，“你呢？”
“方棠。”
“方糖？”
“海棠的‘棠’。”方棠强调道。
“好的。”顾衍笑着点点头。
随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之间，充满了名为“尴尬”的气氛。
这似乎是在提醒二人，是时候结束这毫无营养的对话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顾衍道。
“好的。”方棠连忙应道。
既然对方都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想法，那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讨要联系方式。
长得帅又怎么样？
暖男又怎么样？
也不过是一次偶遇而已。
哼！
……
两人一同离开洗手池，随后又沿着水泥小径一路同行。
直到踏上运动场边的草坪，方棠才发现两人这一路……似乎是要前往同一个地方。
“学长也要去图书馆吗？”方棠忍不住问道。
“嗯。”
“看书？”
“是的。”
“午后安安静静地看会书也挺好的。”方棠将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笑靥如花。
顾衍沉默一瞬，随后给出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我看书很快的。”
方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