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诏狱内。
魏公公已经通宵没有合眼,皇爷钦点的谋逆案,由不得他不慎重。
更何况,他已经亲自感受来自皇爷的怒火。
至今,脑门还在隐隐作疼。
另外,客氏被驱除离宫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不过,他没有在意。
在他想来,估计是客氏不知深浅惹怒了皇爷,才被驱离出宫。
她那个性子,在宫里向来是嚣张跋扈惯的了,皇爷在盛怒下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他只有把谋逆的案子尽快侦破了,让皇爷安心高兴,之后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
“厂公,太医院有几个老不死的熬不住刑,已经昏过去,估计不行了。”
负责刑讯的理刑官杨寰走进押房,对魏公公禀告实时进展。
“霍维华那里怎么样,有没有说些什么?”
几个御医的死活显然没放在魏公公心里,他眼皮都不抬,自顾问道。
“还是声称冤枉,说给他灵露饮药方的是云游老道士,他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药方只是米汤加糖精,这是厂公您也知道的。
现在皇爷龙体能够康复,正是灵露饮的功劳,求厂公为他做主云云。”
杨寰俯身答道。
他长得五大三粗,狼顾鸢视,给人的感觉就不是一个善类。
可在魏公公面前,却跟孙子一样恭敬。
“放屁!”魏公公听完跳了起来,忍不住骂道。
他现在可以肯定霍维华有问题。
狗东西被抓进来诏狱以来,表现太镇定了,明显有心理准备,这瞒不过诏狱一直盯着他的办案老手。
还有,为天子献药这种事情,其实是要担很大风险的。
现在回过头来想,一贯诡计多端狡猾如狐的霍维华,怎么会跳出来干如此不智之事?
君子不立危墙,难道他不懂?
不懂才见鬼了!
而且,皇爷亲自说是停药后才康复的。
这就足以说明灵露饮有问题了。
可问题是,灵露饮药方他确实知道,就是简简单单的米汤加糖精,御医喝过,宫里的小太监也喝过,就连霍维华也喝过。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膳食监和太医院里的食物和药材也没查出有相克的地方,真是棘手啊。
“去给霍维华下重刑,往死里整,不用顾忌太多了。”
简单粗暴一贯是魏公公的作风,他想不明白,那只有撬开霍维华的嘴了。
杨寰谄笑应喏,转身离去。
魏公公想了想,也随他同去。
诏狱甬道,恐怖阴森暗无天日,熊熊燃烧的火把插在墙上的竹筒里,把魏公公和霍维华二人身影映射得仿似妖魔鬼怪。
自从魏公公就职东厂后,这诏狱就一直很热闹。
“九千岁,下官对您老忠心耿耿,下官冤枉啊……”
牢房大门打开后,被绑在刑架上的霍维华见魏公公亲临,心里升起希望,急忙喊冤。
“桀桀……”魏公公听了放声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
忠心耿耿?
听太多了。
都是胡扯!
他魏公公最不相信的就是这个了。
这些年,他手里确实聚集了不少人,什么五虎、五彪、十狗、四十孙,这些人手下又有不少人,个个向他表忠心,喊干爹喊爷爷喊祖宗。
他相信吗?
信了才有鬼!
人心隔肚皮,见外不见里。
鬼知道人心是什么玩意?
这些人不过是因为利益聚集在他身后,只要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自己落魄了,这些人跑得比谁都快。
皇爷病危的这一个月里,不就初见端倪了吗?
他老魏这辈子,落魄的时间可远比发达的时间多啊!
否则,他哪会在四十多岁了才自宫?
他已经不年轻了,明年就六十了,大半截身体已经埋入黄土中,该懂的道理都懂。
“上刑吧!”
半饷,魏公公方才停止大笑,掏出锦帕擦干眼泪,轻飘飘的说道。
杨寰应喏,推开旁边负责刑讯的两个锦衣力士,亲自走到烧红的炭盆旁,伸手取出烧得火红的三角铁。
“九千岁,九千岁……”
霍维华瞧着故意慢慢走来杨寰,瞪着双眼嘶声叫道。
“你知道本千岁想听什么?已经给你机会了?”
魏公公闭着眼,拿着锦帕捂住口鼻,细声漫语说道。
确实是给机会了,霍维华进入诏狱,魏公公并没有让人直接上高强度的刑讯手段,只是按常规上老虎凳、辣椒水、皮鞭等低强度之类的。
毕竟,怎么说也同属阉党,心里终归有点情分。
说到这个,霍维华闭口不言了。
说什么,承认谋逆,开什么玩笑,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先扛着吧!
不过,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此刻,霍维华懵逼了。
那些人的计划很完美,他有认真分析过,绝对是万无一失。
否则,他也不会出手。
“啊……”
没时间想了,杨寰走到霍维华面前,猛然把三角铁印在他胸膛,紧紧的压住。
皮肤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在牢房,滋滋有声,并冒出白烟。
霍维华痛苦的惨叫,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的身体痉挛抽搐着。
“侍郎大人,这才刚刚开始,好好享受诏狱的刑讯套餐,本官保证让你明白生不如死的滋味。”
杨寰露出狰狞的笑脸,拍打着霍维华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说道。
“我是冤枉的……”
低垂着头,霍维华只是这一句。
“小的们,拿出精神来,好好招待侍郎大人,不要堕了诏狱的威风。”
杨寰狞笑着,丢下三角铁,拍着手说道。
“遵命!”
一个锦衣力士从水桶里抽出带倒刺的皮鞭,上面粘上盐水,啪的一声朝霍维华抽去。
“啊……”
“啊……”
“啊……”
每次抽打都会带走一道血肉,痛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道。
“换手段!”
杨寰抖动脸上的肥肉,阴森森的吩咐。
力士嘿然一笑,拿起长长的竹签对准手指的缝间刺进去,然后用力的撬动,于是整个指甲都被活生生的撬下来。
“别刺了,我说,我说……”
只是撬了一片,霍维华就开口了。
“何必呢?”
魏公公望着霍维华因为剧烈疼痛而不停痉挛抖动的脸颊,摇头痛心说道:“痛快点多好,早晚都要说的。
唉,北镇抚司的诏狱啊,很凶残的,没有几个人能熬得过去。
希望你别骗本千岁,不然你的全家老少……”
乾清宫暖阁内,刚刚上任的天启皇帝,仿佛一个劳模,趴在御案上写写画画。
时不我待,更有未雨绸缪之说,天启皇帝对于自己究竟能活多久,其实他心里也没有个逼数。
谁能保证没有意外,再来一次落水唱凉凉呢?
毕竟,朝堂上那些正人君子没有清除干净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有鉴于此,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他往好的方向想,努力做好亲政的准备。
另一方面,他也做好凉凉的准备。
再也不能像历史上那样,连话都不能多说了,才让五弟朱由检进宫,拉着他只来得及说几句话就翘翘了。
无论生与死,天启皇帝都希望大明江山永固,让华夏一族永远传承下去,让汉人永远成为世界的主宰。
而不是被异族融合。
斜阳西下,天色逐渐黯淡,不知不觉,皇宫内灯火逐渐亮起。
候立在门口的两个当值小太监,望着东暖阁昏暗的光线,一脸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皇爷有令,没有吩咐,不许打搅。
不过,这些随着信王朱由检到来,问题得到解决。
“皇爷,信王求见。”
小太监在门口禀报着。
“宣!”
天启皇帝依依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御笔,满意而自得的点点头。
他娘的,是哪个孙子说朕是文盲的,瞧这一手毛笔字,后世就没有几人能写得出来。
小太监推开殿门,利索的点上烛火,顿时,整个东暖阁亮堂起来。
“臣弟见过皇兄,恭喜皇兄龙体康复。”片刻后,门外进来一个穿着四爪蟒袍却稚气未脱的少年,朝刚刚登基的天启皇帝俯身行礼。
一股亲切感自然而然的升起,天启皇帝知道,眼前施礼的小老弟,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崇祯皇帝。
当然,日后他能不能继位还不好说,那要取决于朕的身体状况。
现在,他只是信王朱由检,充其量只是一个备胎而已。
对于自己的这位小老弟,天启皇帝已经做好几种打算了。
哥要是凉凉了,立马让他即位。
可哥若不死又没有子嗣,那你永远是太子。
要是哥有子嗣,对不起,那你只能是贤王了。
没办法,哥只是凡夫俗子一个,也有私心,当不了圣母婊。
脑海里转着这些,天启皇帝脸带微笑,亲切的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热络的说道:“皇弟来得正好,朕有段日子没见你,怪挂念的。”
对于这位苦逼的小老弟,天启皇帝感叹颇多。
作为亡国之君,他的争议也不少。
可不管这么说,这位小老弟对待工作是认真的。
每日里宵衣旰食,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十几个小时,二十多岁便有了白发、皱纹,史称其“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
只可惜,终究是无用功。
在位十七年后,自挂东南枝,大明王朝轰然倒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历朝历代,像这位吃得少干得多,十七年如一日般没日没夜苦干死干的末代皇帝,也还真找不到几位了。
至少,穿越过来的天启皇帝就自认为做不到。
“有劳皇兄挂念!”别看小老弟朱由检现在才十七岁,可行为举止却仿若成年,言语间更是酸得让天启皇帝无语。
尼玛的,大明人都这么早熟的嘛?
他这样的年龄,搁在后世就是一个高中生,都还没踏入社会啊。
兄弟两人还没聊两句,随侍的小太监就进来禀告,酒菜已经准备好了。
天启皇帝哈哈大笑,丝毫没有君王的觉悟,仿佛好友般簇拥小老弟的肩膀往西暖阁走去。
今天,他是打算好好调教这位一根筋的兄弟,一个合格的老板是如何当的。
老实讲,天启皇帝的政治智慧,绝对要强过这位日后的崇祯皇帝。
把皇帝当成丐帮帮主,卖尽宫中物事,向朝臣借钱却借不到,千百年来,或许也只有这位小老弟了。
落座后,天启皇帝兴致盎然的端起酒杯,朝小老弟朱由检劝饮。
不管怎么说,今天也算是他正式登基为帝的日子,必须好好庆祝庆祝。
“皇兄身体不宜饮酒,臣弟代饮即可。”
朱由检看见天启皇帝举起的酒杯,急忙从自己的小餐桌起身,一个健步蹿过去,俯身劝道。
皇兄真是胡闹,也不看什么时候,居然还想酗酒贪杯。
对于皇帝大哥对自己的照顾关爱,朱由检无话可说。
可对于大哥一昧宠信魏阉,喜饮酒好木工,朱由检多少有点看法。
在他看来,这不是明君的做法。
“皇弟不必如此,朕的身体心里有数,今晚咱们兄弟二人好好聊聊。”
望着一脸惶急的小老弟,天启皇帝心里淌过一股暖流,欣慰的说道。
前任和崇祯两兄弟的感情,着实好得一波逼。
明光宗朱常洛一共生了七个儿子,却只有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其他的全翘翘了。
所以,前任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包括皇位。
小老弟朱由检见天启皇帝这样说,细心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精神状态不错,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了一句,“那皇兄少喝点。”
“无妨!你我兄弟好久未曾坐下共饮,今日暂且不必理会其他琐事,喝个痛快再说!
天塌下来,有哥帮你顶着。”
听到这句话,朱由检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一副画面。
七年前,十岁的他看着穿上黄袍的大哥威风凛凛,便满脸羡慕问道:“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
大哥一脸宠溺的说道:“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
这个恍如昨日的画面,顿时他泣不成声,身体不自觉的离开椅子,猛地伏在地上说道:“臣弟感谢皇兄多年照拂!”
这些年,若是没有大哥的庇护关爱,在权倾天下的魏公公手里,他哪能活得如此滋润?
可是,自己这几年却对大哥颇有微词,不该呐!
小老弟朱由检的凄惨表现,让天启皇帝心中微微有些酸楚。
前任为了能够清除强大的东林党人,全力支持魏老狗,以便让他在党争中完全占据上风。
可魏老狗终究是市井无赖出身,一朝得志便张狂,招摇得忘记自己是谁了?
在他眼里,前任老大他老二,其他人皆是废柴,可以任意凌辱,哪怕是信王又咋地?
当然,对于前任指定要保护的人,魏老狗明面上不敢如何,可暗地里小动作想来是免不了的。
而这,也是朱由检、张皇后对魏老狗颇为忌惮恼怒的原因。
当然,更是魏老狗的取死之道。
如今自己主政,却是不容魏老狗如此嚣张跋扈,必须给他套上狗链子了。
“皇弟乃朕之手足,今后再无任何人可以欺凌你,包括魏大伴。”
想到这里,天启皇帝轻拍酒桌,肯定的对朱由检说道。
“皇兄……”朱由检一听这话愣住了。
老实讲,他们兄弟关系历来密切,在过去的时间里,他没少说魏阉的恶行。
只不过,皇兄说自己年纪小,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魏阉不会为难自己。
今天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兄改变注意,想要出手对付魏阉不成?
小老弟的反应,和张皇后一模一样。
不难看出,魏老狗在他们二人心中的形象。
不过,很正常。
小老弟朱由检现在只是一个热血少年,在他眼里黑白分明,不是好人就是坏人,有此认识不足为奇。
谁没有年轻过?
老实讲,天启皇帝在他这个年纪,同样如此,并无分别。
现在,有哥教他重新认识人生,再安排历练一番,让他见识那些正人君子的丑陋面目,或许就能快速成长起来了。
至少,对待人和事会有客观的理解。
“皇弟,今日朕跟你谈谈朝堂诸公的德行,你认真听听?”
天启皇帝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咂咂舌,嘴角露出一许微笑,开启了调教小老弟的过程。
“朕即位之初,和皇弟年龄相仿,开始也想励精图治,亲贤臣,远小人,和朝臣齐心戮力共振大明。
故而从一开始,朕重用东林官员。
这些人,都是老成持重,品德高尚,满朝上下交口称赞,天下称其贤的谦谦君子。
以叶向高为首辅,韩爌、刘一燝、方从哲等人为大学士,组成内阁成员。
其后,韩爌和刘一燝二人以朕在当皇孙时,未曾出阁读书,请求朕听讲经筵,并天天如此,朕接受了。
辽阳失陷,京师震惊,内阁认为是官风苟且、轻浮,草拟御札勉励百官,共图实效,朕采纳了。
之后,内阁以兵饷十分匮乏,联合上书请求发放内库库银,朕也下诏发放了百万两库银,以至内库空空如也。
……
可以说,为了祖宗基业大明社稷,朕能答应都答应,不能答应的也答应了。
按理,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明在如此多贤臣的治理下,不说什么蒸蒸日上大明中兴,至少国势要稳住吧?
可结果呢?”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猛然重重的拍着酒桌,让认真听讲的小老弟朱由检吓了一大跳。
这些年来,得益于老哥的照顾,为他请了朝堂大儒授课,他一直呆在信王府老老实实读书,从未参与过朝堂之事,更不明白朝臣是什么德行?
反正他看到的朝臣,都是温文儒雅口里喊着忠君爱民,一心忧心国事的模范贤臣。
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呐!
天启皇帝霍然起身,指着宫外咆哮道:“朕忍了他们四年,可是群臣没打过一场顺心的仗,军国大事拿不出主意,钱粮损失无数。
不仅于此,在他们手上,辽东局势迅速恶化,遭遇了沈阳大败、广宁大败,最后丢掉了整个辽东。
值此大明江山风雨飘零之际,这些正人君子们却无视国家危难情况,为了推脱自身罪责,犹自争吵不休!
朕数次下旨申斥内阁及六部官员,以后务要虚心谨慎,协力共图江山社稷。
今后行事者,务必着实整理,毋事空言。再有胡言乱语,混淆是非者,决不姑息!”
此时,天启皇帝已经完全入戏了。
“然而,这只是朕一腔情愿罢了!”
长呼一口气,落寞的坐下来喝了一口闷酒,对着初次听说这些的小老弟道:“值此情况下,朕日思夜虑,于天启三年末让魏大伴执掌东厂。
到天启四年,杨涟等人上疏攻击魏大伴,非要置他于死地,朕没有答应。
因为,魏大伴此时并无劣迹。
可杨涟等人却象打了鸡血一般,将魏大伴看成比北边鞑虏还要可恶的对象,咬牙切齿的罗织罪行,非要灭之而后快。
这样一来,朕就加大了魏大伴的权力,让他去对付东林党了。
原先朕狠不下心来做的事情,魏大伴全给做了。
之后,朕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魏大伴去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骂名去把清流压制下去……”
天启皇帝的话讲得很直白,更深刻,颇有政治天赋的小老弟朱由检听懂了。
魏老狗是老哥故意放出来对付朝臣的。
只是,他依旧还有困惑的地方。
“皇兄,可魏阉是欺上瞒下滥赏酷刑,祸害忠良的无耻小人啊?”
小老弟朱由检歪着脑袋,问出了心里的困惑。
“不错!若是在太平盛世,他就是个地痞、流氓、王八蛋、死人妖……”
天启皇帝点点龙首,第一时间对小老弟的疑问给予肯定回答。
只是在抿了一口御酒之后,他又对正义感爆棚的小老弟说道:“可惜现在的大明,内有奢安之乱祸害西南,外有鞑虏虎视眈眈,实难说太平盛世。
这个时候,大明不需仁义道德、不需孔孟说教,只需砥砺前行。
只需魏老狗能把钱财搞来,让边兵有粮有饷有战斗力,前线将士能抵御建奴兵锋……
只要他能镇住那些伪君子,让这些蠢货不要那么无耻,锦衣卫东厂能上蹿下跳让这帮人不得安生,老老实实干点活就行……”
天启皇帝说得非常直接,把魏公公的作用讲得一清二楚。
历史上前任死得匆忙,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只是留下一句魏忠贤很能干,值得信赖,可做大事。
可问题是小老弟崇祯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啊!
十七岁的他,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还分辨不了什么是贤臣,什么是小人?
或者说,他不懂得用人之道。
他不知道魏老狗只要不死,朝臣就会有忌惮,就会老老实实干点活,不会把他当二傻子一样哄骗。
另外,与小老弟只会哭着求大臣捐银两打建奴不一样。
魏老狗不管文的武的、好的坏的、明的暗的,他有几百多种手段给你搞来钱,让大明帝国继续运转下去。
现在,天启皇帝吸取历史教训,言传身教提前把事情讲透,就是要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作为帝王的备胎人选,必须让他懂政治。
酒桌上,信王朱由检低头沉思,内心受到的冲撞很大。
老哥今天所讲的话,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以及认知。
魏阉在他心里,无疑是十恶不赦的卑鄙小人,是祸害朝纲的大奸臣,必须除之以后快。
就是因为此人,他曾经也对皇兄的做法颇不认同,认为皇兄无能,识人不明,被魏阉蒙蔽,甘心当一个傀儡皇帝,自甘堕落。
可现在随着皇兄开诚布公的话,他发觉事情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
只是,他还有一个疑惑。
纵使魏阉是皇兄离不开的一条好狗,那也不必对他言听计从啊?
这个问题,朱由检终究还是在喝了一点酒的情况下,期期艾艾的问出来了。
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响起在乾清宫西暖阁里,天启皇帝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乐不可支。
半饷,他方才停下声笑眯眯地指着外面夜色,对一头雾水的小老弟问道:“皇弟信不信,朕说太阳晚上出来忠贤不敢说白天出来?”
“……”
小老弟一头黑线,谁不知道魏阉就是靠谄媚皇兄才如此嚣张的,这能说明什么?
天启皇帝摇头微笑,这位小老弟还真是一根筋啊!
所以,前任驾崩后,十七岁的他上台就按自己的意思把魏老狗快意恩仇了,并一举清除阉党。
一时东林党人大快人心,纷纷称赞他为明君圣君,大明中兴有望。
可结果呢?
没有了魏忠贤的震慑,又没有培养出曹忠贤王忠贤,还裁汰了厂卫,失去了龙腿子的监管,这些东林党人欢快得很,彻底放飞自我尽情地浪。
终于,等到快递小哥进京,把京城团团围住。
此时,南京是去不了了,幸好煤山不远,可以去。
这位刚硬到骨子里的小老弟,临死前才想起了老哥的话,叹息到:要是魏忠贤在,事不至此。
想起这些,天启皇帝唏嘘不已,他紧紧的捏着酒杯,正色对小老弟朱由检说道:
“皇弟须知,有时候你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只是有人配合起来演戏给大家看罢了。
别的事情朕就不多说了,皇弟今后自己去体会。
今天朕就跟你讲讲,为何魏大伴修建生祠,朕会给他生祠题词,并封他为九千岁?”
小老弟朱由检闻言,顿时醒悟过来,原来这一切都在皇兄的掌握中,老哥并不是昏庸糊涂了。
这是在演戏!
“皇弟须知,一般来说,任何一个朝代有臣子敢于修建生祠,那就是有不轨之心了。
可魏公公不同,他是阉人,岁数又大,并没有篡位之心。
朕之所以让他享此殊荣,一则酬其功。
二则是为了对付强大的东林党人和文臣。
这就好比坊间的地痞流氓,总要在手臂或者胸脯上纹个左青龙右白虎,目的是说明他们是恶人,达到震慑其他人的效果……”
小老弟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深意在里面。
不过认真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个理。
魏忠贤一介阉奴,能篡位那实在是挑战大明国人智商下限了。
终至此刻,小老弟朱由检才体会到皇兄的用心良苦!
“皇弟请谨记,历朝历代,皇权和文官之间天然就存在矛盾,这过程需要博弈,只是斗争激烈程度不同。
君王如果能能镇住朝臣,国家就强盛,反之就衰落。
可惜朕即位之时,东林党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
他们以东林书院讲学和同乡会等形式,大力培植党羽。
然后设计各种套路,挟大义迫君子,挟百姓迫君王。
利用他们掌控言路舆论的优势,伙同江南商贾上下其手蚕食大明帝国。
他们成功煽动了天下百姓,直接禁止了江南地区的商税、关税、茶税等等税收,更禁止在交通要道设卡征税。
整个富得流油的江南地区,商税每年只能收上来几十万两白银。
那么税收都去了哪里?
都落入他们口袋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明帝国财政崩溃,大明要走向灭亡,你我兄弟二人也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可是天启皇帝的肺腑之言了。
作为穿越者,从总结历史的角度出发,深刻剖析了大明凉凉的原因。
当然了,大明灭亡的原因不可能全部归咎于东林党人身上,但是他们,却是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不管小老弟听不听得懂,听不听得进去,天启皇帝就这样由浅及深地把时局和东林党的所作所为,一股脑的灌输给他。
这其中,固然有他的私货,但同时也有前任的布置和想法。
前任在君臣矛盾愈演愈烈的时候,选择了将魏老狗推向前台,与东林党人周旋,自己在幕后操纵。
这一手的确高明,比他的小老弟崇祯皇帝直接赤膊上阵强多了。
只可惜关键时刻落水唱凉凉,功亏一篑,着实让人扼腕长叹。
所以说,历史上前任临死前的那句话,吾弟当为尧舜,很有深意。
因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布置安排好了,骂名也承担了,小老弟崇祯只要顺着他的路走下去,妥妥的一个明君跑不了。
可惜,一个没讲清楚,一个没听明白。
造化弄人呐!
现在,穿越过来的天启皇帝从稳妥考虑,以防自己万一有个意外,事先交代清楚了,也不至于留下什么遗憾。
“皇兄高明,臣弟今日终于明白皇兄苦心,臣弟佩服!”
天启皇帝讲得仔细,小老弟听得认真,只是微微一愣神的功夫,立马对老哥的安排和布局叹为观止。
说起来,他的智商是上线的。
过去,只是没有人教他这些。
天启皇帝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理论性的东西小老弟已经知道了,现在是要让他实践历练。
他的悟性不差,缺的是见识。
“皇弟,你已年长,朕想让你开府建衙组建肃奸司和谍报司,专门查处对大明怀有不轨之心的异徒。
人手你从锦衣卫中挑选,各级将校也由你来安排,规模分别在五千人左右。”
殿内,偶尔想起烛火的哔啵声,剩下的就是小老弟朱由检急促的呼吸声。
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被天启皇帝的安排惊呆了。
知道老哥对自己好,可没想到好成这样。
天启二年,时值十二岁的自己被封为信王,就藩信阳。
按照大明的藩王制度,亲王在成年结婚后必须去封地,可老哥喜欢自己,迟迟不肯让他离开京城,这无疑是不符祖制的。
天启七年正月十三日,大哥敕后府及六部:朕弟信王年已长,其岁禄万石,今居京师,岁支米三千石,钞万贯。
而这,也明显封赏过厚。
现在,皇帝老哥居然让自己掌军,这已经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成祖之后,两百余年来,有哪个亲王有此殊荣?
终至此刻,他终于明白大哥为何说今后再无人敢欺凌他,哪怕是魏阉?
“皇兄,臣弟……”
小老弟朱由检跪伏在地,眼眶里留下清澈的泪水。
十几岁的年纪,原本就是最单纯的时候。
“皇弟,你我兄弟一心,大明中兴可期。
来,且痛饮,为大明贺!”
天启皇帝举着酒杯,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睿智和狂傲。
以小老弟目前的才能和性格,作为一个帝王或许有些不合适。
可天启皇帝相信,如果用来锄奸,或许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毕竟,小老弟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可是出名了,而用来锄奸,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
对此,天启皇帝甚是期待。
八月中,残阳如血,分外妖娆。
宫后苑,大明皇家御花园,天启皇帝和张皇后漫步在园林甬道,正在欣赏美景。
这几天,对二人来说,都有历经劫难苦尽甘来的感觉。
不容易啊,要珍惜!
只是未及一刻钟,便远远的就看见王体乾、魏忠贤、田尔耕三人步履匆匆赶来,脸上神情如丧考妣。
“皇爷,骇人听闻令人发指呐。
霍维华这个吃里扒外的乱臣贼子,果然勾结东林党人谋逆皇爷。
老奴有眼无珠,居然不知此人丧尽天良目无君父,请皇爷责罚。”
魏老狗率先来到跟前,手里举着奏折直挺挺跪下,非常光棍说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二人也陪同跪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有责任。
谋逆?
张皇后被吓得一脸惊骇,轻掩檀口,整个人都呆住了。
天启皇帝却是早有思想准备,沉着脸对满脸憔悴,双目通红的魏老狗问道:“说说具体情况?”
“诶,皇爷。”
魏公公留着眼泪悲切说道:“据逆贼霍维华交代,东林党人谋逆之事绝非一日之功。
今年年初,前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之子骆养性,拿着霍维华坐师前首辅刘一燝的书信找到他商量谋逆之事。
开始,霍维华并没有答应。
但他也没有向老奴告发,显然是存了蛇鼠两端左右摇摆的打算。
五月,见老奴不知此事,他们就明白霍维华的心思了。
后来,南京吏部侍郎钱龙锡亲自进京找霍维华,声称谋逆皇爷乃前首辅韩爌和刘一燝等东林大佬亲自谋划,绝对万无一失。
并许诺事成之后让他从兵部侍郎升为兵部尚书,并赠银十万两。
他们说不要霍维华干什么,只要在关键时候献并无任何毒性的灵露饮。
霍维华这狗贼觉得此事没有风险,又可左右逢源,遂答应视情况而定。
七月,骆养性勾结宫中小太监,把西苑游船凿穿一道小缝隙,结果上个月皇爷落水。
而太医院御医刘金凯受到礼部侍郎周道登指示,伙同御医李金铭让皇爷服用有些心神不宁的药方……”
说到这里,魏公公迟疑了一下,见天启皇帝目无表情,心里一颤,双眉一皱,以头磕地咬牙说道:
“之后是老奴糊涂,轻信首辅黄立极之言,广而告之求药,遂让霍维华有机可乘献药,请皇爷责罚老奴。”
“请皇爷责罚老奴失察。”
“请陛下责罚微臣护卫不周。”
王体乾和田尔耕也磕头说道。
“哈哈……呵呵……”
天启皇帝听完魏老狗的汇报,先是悲愤得仰天大笑,继而脸色铁青冷笑连连。
骂了隔壁的,这些都是什么畜生呐?
前首辅刘一燝、韩爌,东林党魁,一个天启二年致仕,一个天启五年被赶下台。
可是,他们两个在崇祯元年又卷土重来了。
韩爌当了首辅,刘一燝进内阁兼吏部尚书。
南京吏部侍郎钱龙锡升为次辅,礼部侍郎周道登进内阁并也曾担任过短暂的首辅,骆养性则升任锦衣卫指挥使。
至于献药害死前任的阉党成员霍维华,不仅在崇祯皇帝清理入逆案中没有一点事,还果真成了兵部尚书。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切都明白了。
谁出力,谁受益。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只是,这些狗日的把大明玩脱了,以至于让汉人江山落入异族之手。
该死呐!
不过,天启皇帝还有一点疑虑,他们究竟用何手段得手的?
这个问题,魏老狗也回答不了。
因为,霍维华也不知道。
另外,刘一燝、韩爌、钱龙锡等几个主谋都不在京城,尚未缉拿归案审讯。
他们一撬开御医和霍维华的嘴,立马就进宫禀告了。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迟疑了一会,方才对着一脸怒气的天启皇帝小心翼翼说道:“陛下,臣有一个怀疑,只是尚未确认,因此……”
“说。”
“陛下,臣在查膳食监食谱安排时,发现霍维华在献灵露饮之前,御膳中很少安排有鸡蛋。
可之后,臣发觉基本顿顿都有,这非常怪异。
因此,臣回去打算安排几个死囚,让他们同时试吃灵露饮和鸡蛋,看是否有什么问题?”
田尔耕偷瞄了前方魏公公的背影,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老奴死罪,请皇爷惩罚!”
魏公公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捣头如蒜说道。
宫里向来都是他亲手布置安排,如果膳食监出了问题,这个责任就大发了。
田尔耕这狗日的,这一刀捅得疼呐,之前没汇报呀。
现在居然在皇爷面前表功固宠。
唉,这就是人心,表面心连心,背后玩脑筋。
“王大伴,你立马将膳食监人员全部抓进诏狱一一审讯。”
没有理会魏老狗的小心思,天启皇帝急忙对王体乾吩咐。
王体乾应了声遵旨,起身去安排此事。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田尔耕是个人才啊,不愧是干黑活的专业人士,他的怀疑是正确的,问题就出在灵露饮和鸡蛋上。
继承了前任的记忆,天启皇帝知道他喝的灵露饮,其实就是米汤加糖精。
这东西当然没毒,可糖精加鸡蛋,那就是剧毒了。
得益于后世网络的发达,天启皇帝知道这两种食物相克。
糖精的主要成分是糖精钠,属芳香族化合物,即苯的衍生物。
糖精可以和鸡蛋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砒霜,从而中毒,所以两者不可同时食用。
这些正人君子真是处心积虑啊,怪不得霍维华会被拉下水,确实神不知鬼不觉。
历史上,也真让他们得手了。
所以啊,不能小瞧这些文人。
什么是杀人于无形。
这就是了。
安排得多巧妙,简直是天衣无缝。
不过,再难的事情只要有心,都可以查清楚。
最怕的就是没人查!
现在,事情真相既然清楚,证据确凿,那就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子之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