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英的苦笑是有理由的,虽然他出身农村,可是自他记事开始,因为很会读书,父母也不让他干农活,一门心思的希望他能够出人头地,走出农村。要说起来孙英倒也做过一些农活,插过秧,锄过草,可是都是偶尔为之,到了现在差不多忘得七七八八了。
就在孙祖杰想着心思之际,房门被推开了,一缕温暖的阳光下一个人影出现了,孙祖杰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他猜的出来来的是谁,应该就是他的养母,杨妈妈。
养母的夫家是孙祖杰亲生父亲的一个远方亲戚,因为年过三十没有孩子或者是孩子过世,所以领养了孙祖杰。之所以有这个或者,是因为孙祖杰也不知道或者是有意没有告诉孙英,也许这是一桩伤心事,何必要让孙英知道呢。
杨妈妈见到孙祖杰醒了,十分开心,但是她走过来的速度并不快,孙祖杰看得出来,她应该裹过小脚,孙祖杰有些紧张,有些手足无措,呐呐的说不出话,不自觉间他的眼圈红了,也许是这个身体的天然反应。
杨妈妈走近了当然看到了,她坐到床头,摸着孙祖杰的脑袋,眼睛中泪水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祖杰,都是妈不中用,让你受伤了,还疼吗?”
孙祖杰也不由自主的流出眼泪,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太过奇妙了,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他这种复杂的情感,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想亲近杨妈妈,可是他的思想却让他产生了陌生和距离。
到了最后,孙祖杰闭上了眼睛,顺从了身体的反应,他伸出手抱住了杨妈妈,将脑袋埋在了杨妈妈的怀里,一声不吭,可是他的泪水却慢慢流了出来,沾湿了杨妈妈的衣服。
孙祖杰在哭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告别过去,他也是在告别未来,不管他的身体还是灵魂有什么区别,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现状,那就大哭一场吧,从现在起,他就是全新的孙祖杰,他需要驾驭着这幅身躯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杨妈妈见孙祖杰哭的这么伤心,她的泪水也是哗哗的流,过了好一会,杨妈妈分明听到了孙祖杰肚皮的抗议声,这才止住哭声,也帮孙祖杰轻轻的擦干了眼泪,眼睛里闪着慈爱,亲切的光,“祖杰,妈真是岁数大了,老糊涂了,你饿了吧,妈给你做饭去。”
孙祖杰此时借着光才看清了眼前杨妈妈的长相,她是一张圆脸,可是两腮没有肉支撑着,显得脑袋很大。黄焦焦的脸,黄黄的牙,花白的头发,衣服灰不溜秋的,上面还有一些泥土,看起来刚刚劳作回来。
孙祖杰沙哑着嗓子干巴巴的,他终于喊出声来,他嘶哑着说道,“妈,我不饿。”
孙祖杰的懂事让杨妈妈顿了一下,她不由自主的转过身,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出去,过了一会她拿出了一个布口袋,小心翼翼的抓了几把东西出来,却是几块芋头。(也就是红薯,当地人都这么称呼)
孙祖杰虽然受了伤,但此时见到有吃的东西,不由得两眼放光,他猛地支撑起来就要下床,杨妈妈见状,连忙按住了他,“祖杰,你别起来,妈去煮芋头粥,在加一些今天采来的野菜,儿子你放心,咱们娘俩饿不死。”
孙祖杰见到有吃的,当然心中大定,他此时十分好奇,纳闷的问道,“妈,这芋头干哪里来的?”
杨妈妈微微一笑,皱纹似乎也减少了不少,她有些骄傲的说道,“你老老实实待着,过会就好。”
很快,一碗芋头粥就端了上来,饿的受不了的孙祖杰顾不上烫,就想往嘴里倒,却被杨妈妈拦住了。
杨妈妈拿着筷子夹起了一块芋头,吹了吹,然后放进了孙祖杰的嘴里。孙祖杰立刻就吞咽起来,真是好吃呀!
这碗芋头粥除了芋头干之外,还有好多野菜,当然还有一小把米,等三下五除二孙祖杰吃干了,然后又从妈妈手里拿过了碗,伸长了舌头舔了起来。
杨妈妈笑着看着孙祖杰,见他舔干净了,含笑问道,“祖杰,妈妈再给你盛去。”
吃了一碗粥,身体似乎热和起来,虽然只有三分饱,但此时的孙祖杰似乎更加饥饿,可是他现在的灵魂已经不一样了,作为成年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理解对方,知道节制。
孙祖杰舔了舔舌头,言不由衷的说道,“妈,我不饿,您吃吧。你忙了这么久,也饿坏了吧。”
杨妈妈有些吃惊,但她却突然间神采焕发,似乎精神了不少,“祖杰真乖,知道疼妈了,妈知道你没吃饱,妈给你再盛一碗。”
杨妈妈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孙祖杰给拉住了,“妈,你去吃吧,我真的够了。我们得留着一些明天吃呀。”
杨妈妈听完,眼泪又忍不住了,既是为孩子的懂事,又是为此时的艰辛。她抱住了孙祖杰,摸着眼泪说道,“祖杰,没事,明天咱们也有吃的。”
这顿饭吃的十分香甜,虽然到最后两人都没有完成吃饱,但最起码也可以熬两天了,饭后孙祖杰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妈,这芋头干哪来的?我怎么从来都没有看到过?”
杨妈妈此时摸了摸孙祖杰干枯发黄的头发,说起了来历。这芋头干的来历真的比较神奇,“妈腿脚不好,大食堂那一会只能给大队烧饭,那会吃的真好呀。”
杨妈妈有些憧憬的说道,“那会儿大家吃饭都挑好的吃,芋头很多人咬了两口就丢了,真是糟践东西呀。
我这个老妈子看着不太对劲,就偷偷的把这些芋头带回来晒干了。要是年景好,正好可以喂猪喂鸡,要是年景不好,这些芋头可以救人呀!
没想到还真是歪打正着,咱们娘俩省着点,熬过了这一段青黄不接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孙祖杰几乎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他也明白过来,正是靠着这些晒干的芋头,杨妈妈才带着他熬到了现在。
这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农村妇女,也不识字,却有这样的人生阅历和眼光,也许可以说是生存哲学,中国的老百姓真是伟大,真是聪明呀!
还带着自怜自伤的孙祖杰此时完全着迷了,这是他新的人生中的第一堂课,教会了他知道什么叫节俭,什么叫有远见,什么叫留有后路,所以他必须每时每刻都要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别自以为是,也别自以为知道这个,知道那个就随便胡乱咋呼,与这样的生存智慧相比,他肚子里那些东西都太过肤浅了。
吃完了这碗粥,天色已经黑了,这个时代的农村还没有通电,照明用的是煤油灯。那阵子,只有公社所在地的街上才有电灯,村子里是不通电的,家家户户都用煤油灯。
有的煤油灯是买的,有的是自制的。自制煤油灯很简单,多是找来一个空墨水瓶,把上面的盖子钻一个小孔,再把废电池的金属皮卷成圆筒穿过小孔,然后用一束棉线或棉布条穿进圆筒当灯芯,往瓶里倒上煤油,一盏煤油灯便完工了。这是一盏买来的煤油灯。绿色玻璃质材,早已褪色,外形如细腰大肚的葫芦,凸显着大大小小的裂痕,上面是个灯头,灯头一侧有个可把灯芯调进调出的旋钮,以控制灯的亮度,里面还有着一丝没耗尽的灯油痕迹。
在孙英的儿时记忆中也有煤油灯的痕迹,只是那盏煤油灯已经锈迹斑斑,和一堆用不上的物品放在一起,以防万一,因为那个时候农村早就用上了电,煤油灯的存在纯粹是母亲舍不得丢弃而已。
点煤油灯的时代,没有什么娱乐的东西,闲着无事的时候,人们最喜欢的就是串门,街坊邻里、亲朋好友、熟人同事间,你到我家来,我到你家去,是很随便的。
有时出去闲转悠,走到一家门口,有交情的,顺口喊一声,如有人在家,就进去坐一坐。在不打饥荒的时候,主人还会把他们的饭菜,端出来让你吃;
要是男人们遇在一块儿,总短不了你一烟锅、他一烟锅,一锅接着一锅抽半天旱烟。如女人们走到一起,东家长西家短,一阵说一阵笑,有时聊的能忘记了烧火做饭。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啥,但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人情味。
只是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些人家里已经断了炊,这个时候缩在家中尽量节省每一点能量才是关键,所以这种闲逛此时却根本不流行,只有杨妈的小叔子过来过来瞅了瞅孙祖杰,见他恢复的挺好,就聊了几句,也早早的回去了。
为了照顾孙祖杰,杨妈妈和他睡在了一张床上,听着妈妈熟睡的呼吸声,孙祖杰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草,不知道想些什么。只不过他这具身体刚刚受伤,又正处幼年,所以什么时候睡着了孙祖杰也不清楚。
第二天等孙祖杰醒了过来,他是被饿醒的,支撑着起身,看到床头有一碗粥,这是一碗白米芋头粥,但是很稀,要不是孙祖杰病了,他还没有机会喝上。
孙祖杰也顾不上冷热,囫囵几口就吃了下去。过了一会,他感觉尿急,就慢慢爬了起来,对着便桶解决了问题。
如果不是出身于农村,孙祖杰不会这么快适应新的生活,但是现在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少年人新城代谢快,更何况只是喝了一碗稀粥,所以很快孙祖杰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在床上再也躺不住了,就支撑着爬了起来。
他找了一根竹子当成拐杖,慢慢的走了出去,准备看一看这个时代的农村,当然他毕竟年纪小,只能在家附近走动,纯当是恢复性训练。
这里是焦湖附近,鱼米之乡,所以农村并不算太过贫穷,虽然大部分房屋是木头结构的土胚房,屋顶是茅草,但是也有不少砖瓦房。
有些意思的是,在这些房子的外墙上刷了很多充满时代特色的标语,这些标语折射出人们最核心的需求和主流的价值取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应该是早些年刷上去的,充满了朝气,毕竟这是一个让所有国人感觉到振奋和希望的年代。
当然在孙祖杰后世的目光看来,还是有一丝不足之感,毕竟只能被动防御,叫喊着你不要惹我,而在他的时代,已经喊出了太平洋够大,足以容下两个大国。虽然还不算霸气,但是与老大平分秋色的豪迈已经压抑不住了。
“破旧立新,消灭四害”,这个标语大概是近几年才刷上了,相比于老鼠,苍蝇和蚊子,孙祖杰心里暗自为麻雀们哀悼。
当然还有一些,孙祖杰看着觉得好笑,没有化肥,没有杂交稻,人的胆子再大,地也没有多少产量。事实上在孙祖杰看来,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工业化的推进需要农业提供更多的剩余价值,所以现在的困难更多的是一种必然,而不仅仅是天灾人祸那么简单,奥,扯远了!
就在孙祖杰盯着墙上的标语看个不停的时候,杨妈随着一群人回来了,孙祖杰慢慢的迎上去,老远就扯着嗓子喊上了,“妈,上工回来啦!”
孙祖杰这一嗓子立刻逗得人群哈哈大笑,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妈笑着说道,“小杰鬼精鬼精的,怕是饿坏了!”
杨妈妈走到孙祖杰身边,看他能走了,当然也挺高兴,眉开眼笑,温和的说道,“妈到责任田去了一趟,拔了一些稗子。小杰,是不是饿了?”
孙祖杰一愣,“责任田?”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淮西当年确实搞过一年责任田,也正是有了这一年的探索,农村包产到户才会首先发生在淮西。
孙祖杰反应过来之后转而大喜过望,因为在孙英的记忆中,尽管之后有种种的变故,但是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用担心温饱问题了。这才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就快受不了了,他娘的,饿肚子真的不好受呀。
杨妈妈见孙祖杰显得很高兴,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责任田就是大队把田地分给我们家种,我们娘两有一斗种水稻(一亩),等双抢收了早稻,今年就不会挨饿了。”
旁边的大妈见杨妈妈一本正经的给孙祖杰解释,不由又笑出了声,“婶子,你跟个孩子说这么清楚干嘛?”
还不等杨妈跟这个大婶解释,孙祖杰却一本正经的抢先回道,“阿姨,我很聪明的,我什么都懂,妈妈什么都跟我说。”
这群大妈听孙祖杰这么说话,也是笑的弯了腰,她轻轻的拍了拍孙祖杰的头,“你个怂孩子,胡说什么呀!”
这个阿姨倒是若有所思,她笑着回道,“小杰确实聪明,你看他喊我阿姨呢,我记得只有前几年趴河时,那些下乡义务劳动的洋学生才这么喊我。
我看呀,这读过书的小伢子就是不一样,我家那个跟小杰差不多,可是现在整天在地里打滚,跟个泥猴子一样。”
听这个阿姨这么一说,这群大妈又开始议论起来,“读书当然好,老话不是说吗,三代不读书,不如一窝猪。”
“话是这么说,现在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读书?”
说到这里,这群大妈们慢慢安静下来,也没了聊天的心情。孙祖杰安静的听完,这才被杨妈扶着回到了家。
回到家中,已经快中午了,杨妈首先慢慢走到鸡窝附近看一看,摸一摸,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喃喃的说道,“这两只瘟鸡,都半个月了,还不下蛋,家里的煤油快用光了呀!”
在这个年代,鸡蛋似乎和黄金一样,成了万能的硬通货。因此,一只生蛋母鸡在家庭中的经济地位决不亚于一个男劳动力。
日常生活中,谁家也离不开“三罐三瓶”,盐罐、油罐、酱罐和酱油瓶、煤油瓶、醋瓶。油是按人口限量供应,一年也就几斤的量;大酱每家自己都会做,剩下的盐、酱油和醋就只能靠买了。
没有钱怎么买呢?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鸡蛋去大队里的供销社换了,这就是最原始的以“货货易物”了,用来解决全家的日用开支,因此也被领袖称为鸡屁股银行。
所以,家里生蛋的两只母鸡就成了重点看护对象,就算是这个青黄不接的年代,杨妈也绝没有敢动它们的念头。
而且鸡窝一定要搭在离窗户近的地方,为的是晚上有异响了好及时起身查看,尽管鸡粪的臭味会随风飘进来,也只能忍耐。
白天鸡是散养的,会跑到外面去觅食,等到傍晚时分,村头苍尾到处都是大人们“咕咕咕”……寻鸡的声音,成了另一道风景。
而在在天黑之前要先把鸡窝封好,防止晚上有黄鼠狼来拉鸡。封鸡窝门的时候,一过数发现没到齐,那就得赶紧去找。
找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它专找犄角旮旯的地方钻,有时候为了找它,不知要跑多少路,得费多少劲。
到了晚上,家里的人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要听见鸡叫得厉害,马上就会惊醒过来,赶紧穿衣起床抄着顺手的家伙就往外跑,生怕鸡被黄鼠狼拉了去,当然还有偷鸡贼也是要防的。
平时喂鸡一般都是杨妈的事,人穷,饭都吃不饱,鸡的日子当然也不会好过,家里的粮食肯定不会给它吃,只能喂些谷糠秕子之类的,有时候也会把人不吃的老菜帮子用刀剁碎了掺些谷糠喂它。
看着杨妈失望的样子,孙祖杰突然产生了一个主意,在记忆里,似乎有蚯蚓养鸡的例子,只是这蚯蚓是在土里拱来拱去,必然带着一身的病菌,所以蚯蚓必须用热水煮过才能切给鸡吃,据说吃过蚯蚓的鸡产蛋率会提高两三成。
想到这里,孙祖杰开口了,“妈,鸡不下蛋是吃的太差。我看到鸡经常扒来扒去找曲鳝吃,要不我们挖点曲鳝给它们吃,这样也能节省点饲料。”
杨妈听孙祖杰这么说,眼前一亮,觉得说的挺对,转而她又有些担心,“这曲鳝在土里钻来钻去,搞不好身上都有脏东西,鸡能吃吗?要是闹了鸡瘟?”
说完,杨妈就开始摇头。在农村,每一年都会闹鸡瘟,现在又没有庆大霉素防治鸡瘟,要是有一只鸡得了鸡瘟,这空气传播下来,可能一个村子的鸡都跑不掉,这个时候就算把鸡锁在家里也不管用。
没了下蛋的鸡,整个家庭的日常开支立刻就有麻烦,所以杨妈的担心很有道理。
孙祖杰觉得他必须坚定老太太的想法,“妈,这还不好办,咱们把曲鳝身上的泥洗干净了,然后放开水里煮上一会,这样不就行了?”
杨妈听孙祖杰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敢尝试,想等等看,搞不好过两天鸡就会下蛋了。
孙祖杰见劝不动杨妈也没有办法,唉,谁让现在还是小孩子呢,就在这时候,杨妈开腔了,“小杰,你以后不要乱说自己很聪明的话,让人笑话。”
杨妈的意思,孙祖杰当然明白,只不过他之所以这么说也有他的用意。他穿越过来,还不到一天,却可以喊杨妈为妈妈这么顺口,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这具身体的驱动,所以他的思想中既有孙祖杰,也有孙英,这对父子的记忆混合到一起,成了新的孙祖杰。
在记忆里,杨妈过不了三年就要离开人世,到时候孙祖杰只能回到亲身父母身边,而记忆里未来的发展让他对这个未来产生了不小的恐惧,所以他想着改变这个事实。
但是应该怎么改变呢?孙祖杰认为他需要变得有价值,人只有有用了,他才可以被人接受。但是他只是一个毛伢子,还要人照顾,没办法养活自己,十岁的他在未来也许只能上小学二年级,但是现在的他必须得谋划未来了。
所以孙祖杰就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他要变得“聪明”,让整个大队,整个公社,设置这个湖县都知道他“聪明”。对于聪明人,人们通常的态度是更加宽容些,有些用脑的活更容易想到他。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回到生身父母身边,也不用担心辍学,也不用担心挨打,虽然也许真实的情况不是孙祖杰想象的那么严重,但是谁不想自己过得好一点呢?
孙祖杰看着杨妈憔悴的面容,很乖顺的答应了。此时青黄不接,家里就算有一点过去的红薯干,也只能一天吃两顿稀饭,勉强维持着最低生存。
饿呀,真饿呀,这日子一天又一天的挨,可是这两只母鸡就是不下蛋,杨妈终于忍不住了,她决定试一试孙祖杰的办法。
此时孙祖杰也好的差不多了,他听杨妈同意了,立马就开始到处挖曲鳝,就算是这个困难的年代,曲鳝也活的挺好,没有人知道曲鳝是一种优质的蛋白质,所以孙祖杰母子的行为,大家伙也毫不在意,都以为他们在挖野菜。
花了好长时间,挖了不少曲鳝,然后洗干净了,按照孙祖杰的办法,将这些曲鳝丢到滚开的热水中,煮了起来,这时间长了又怕曲鳝煮没了,所以只是煮了一小会,就把曲鳝捞了起来。
然后将这些曲鳝剪成一小段,混合在谷糠秕子中喂给鸡吃,你还别说,这两只母鸡吃完一会,第二天就下蛋了。
母子俩观察了一个月,经过杨妈的统计,确实这鸡胖了一圈,而且下的蛋也比以前多了,很显然孙祖杰用蚯蚓喂鸡的想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农村里面有点新鲜事都瞒不过别人,很快他们娘俩的办法就传了出去,也引起了大队支书的关注。
孙祖杰母子两用蚯蚓养鸡,虽然新鲜,但也没藏着掖着,所以看到的人很多,甚至于孙二叔也开始学着用蚯蚓喂鸡,这做法只要点透了,谁都能明白。
当然现在只是扩散的初期,一来时间短,老少爷们都怕有意外,万一得了鸡瘟可就亏大发了,所以要观察一段时间。事实上要不是杨妈的鸡死活不下蛋,杨妈还要等一等,可是这一吃蚯蚓就下了蛋,杨妈自然就迷信了,当然也就一发不可止。
现在这一个多月下来,孙家这两只鸡越发的膘肥体壮,活蹦乱跳,村支书这不就过来了吗?一来是要问一问孙家母子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万一他们要有什么秘诀不说出来,大家伙跟着学出了茬子,到时候这责任算谁的。
另一个原因就是张支书有些好奇呀,这母子两一个是小脚婆子,一个是小伢子,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张支书觉得这门技术虽然简单,但是也有必要向上汇报一下,农村太苦了,这节省下来的鸡饲料多养一只鸡也是好的,特别是在这个困难的年代,所以他需要做一个调查研究。
孙家母子住的是三间草房,堂屋接待客人,两个房间一个住人,一个放东西,另外还有厨房和厕所,家里围了一个小院子,在这个时代是典型的家庭配置,当然不算好,也不算最差。
张支书对此很熟悉,看了看孙家,他第一感觉有些奇怪,再仔细想一想,恐怕就是家里比较整齐,也比较干净,所以不由得对杨妈高看了一眼,这个寡妇不容易呀,带着一个孩子,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还能拾掇着这么干净,真不简单,所以张支书的态度不由自主的就好了不少。
杨妈看着张支书的到来就有些战战兢兢,不仅仅是老百姓遇到干部的缘故,也是因为张支书是公社派到村里的,张支书并不是本村的人。所以为了完成生产任务,有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简单粗暴,杨妈看到他能不害怕吗?
孙祖杰虽然人小,但是却并不害怕这位张支书,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穿着中山装,起球的中山装口袋上插着根钢笔,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的干部,孙祖杰脑海里不断的转着,他来到家里是为了什么?
张支书在村子里的名声很不好,倒不是说他多占多拿,而是他担负的工作让他没有办法有一个好名声,对于这一点,杨妈可能不明白,网上论坛的老油子孙祖杰是清清楚楚,这是基层工作者的无奈。
张支书见到杨妈很紧张,甚至有些颤抖,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和颜悦色的说道,“杨大姐,我听说你们家最近用曲蟮在养鸡?”
杨妈有些颤抖的回道,“是,是,确实挖了一些,鸡吃了就开始下蛋。”
孙祖杰见杨妈这样,不是办法,他眼珠子一转,就挺胸抬头,大声回道,“张同志,我家确实用曲蟮在养鸡,是我看到鸡在掏土抓曲蟮吃,所以我就劝妈妈抓了一些曲蟮。”
张支书眉头一挑,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是你这个小伢子想的?”
张支书的反应十分正常,孙祖杰现在十岁不到,营养不良,所以个子不高,而且还瘦里吧唧的;但是他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个孩子有些不一样,孙祖杰长相类母,所以比较清秀,当然也许用漂亮来形容更加恰当;另外就是这个孩子全身上下显得十分干净,出奇的干净。
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绝大部分都处在人憎狗眼的年龄,身上脏兮兮的是标准配置,有的不讲究的甚至拉着两根长长的鼻涕,这在农村十分常见。
可是孙祖杰是成人呀,在这个时代虽然苦点饿点,但是基本的卫生总要讲的,他不可能跟别的男孩子一样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加上现在的生活条件太过艰苦,他又特别害怕因为不讲卫生导致的传染病,要知道国初一类传染病比如霍乱伤寒没有完全灭绝,要是中招了,就算活过来也是元气大伤,所以讲究卫生,把全身拾掇的干干净净是最基本的要求。
不仅仅如此,在伤之后,孙祖杰就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夏天快到了,绝对不能留下什么卫生死角,这时候的苍蝇蚊子的战斗力绝不能小瞧。
孙祖杰这样做起来就显得十分的懂事勤快,当然让杨妈十分激动,这孩子从小养到现在,这么快就懂事了,让她真是开心的不得了,所以母子的感觉越发的深厚,以至于孙祖杰一些异常的表现,杨妈虽然看在眼里,但是更多的是以为孩子大了懂事了,并没有怎么深究。
孙祖杰见张支书这么询问,大着声音说道,“这一点都不难呀,只要留意鸡就可以看得到。只是曲蟮身上脏兮兮的,要用开水煮一煮才能切给鸡吃。”
张支书听完,十分高兴,他感慨的说道,“主席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走群众路线,连一个小伢子都知道的办法,我们这些大人却想不到,唉!”
虽然张支书说的没错,但是孙祖杰听完,还是不由得白眼珠翻了翻。时代不同,他对于这些村干部动不动引经据典很是不以为然,只是他也非常清楚,这是这个时代的特点,他必须适应这个时代,否则日后不会有好果子吃。
感慨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张支书开始认真的做起调研。这个时代的基层干部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素质却绝对不差,张支书每一个问题都问到点子上,比如蚯蚓要在水里热多久才比较合适;比如与农村常用饲料的配比。
而孙祖杰回答这些问题时都显得游刃有余,表达的十分清晰,很有条理,这完全超越了此时儿童的能力和见识。
等调研完成后,张支书与杨妈握手告别,临走之时,他摸着孙祖杰的脑袋,动情的说道,“这个伢子真聪明,一定要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好建设社会主义。大姐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去大队找我,我能够解决的一定给你解决。”
孙祖杰与支书交谈时说的话,杨妈听得懵懵懂懂,但是她也明白了,这用蚯蚓养鸡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以至于支书都要亲自过来调查,听到支书最后说的话,她岂能不懂,只是杨妈也有自己的难处。
“支书,这孩子确实聪明,读书也是顶呱呱的,可是现在我们娘两饭都吃不饱,哪有钱让他读书呀!”
张支书听完,表情十分复杂,他甚至有些愧疚的说道,“都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呀!”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回过神,又一次摸了摸孙祖杰的脑袋,“这个孩子不一样,一定要读书,一定要读书,要不然太可惜了!”
张支书说完这句话,很快就告别离开了,过了几天,杨妈竟然被叫到了大队,孙支书亲手交给她五块钱,指示这笔钱一定要用来让孙祖杰读书,明年的学费他再想办法。
那个时代小学学费是三元一年,这笔钱节省点使用,家里再筹集一点,孙祖杰上完小学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前两年他读了两年小学,算是上完了初小。
因此在辍学了一年多之后,孙祖杰又要开始读书了,小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慢慢走吧。
孙祖杰并不知道杨妈是怎么来的钱,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读到了高小,所以他只是以为随着困难时代的过去,中小学又开始恢复上学了,他自然也就可以读书了。
杨妈之所以对孙祖杰保密这件事,也是因为张支书的交代,张支书并不愿意将这件事搞得全村都知道,所以他要求杨妈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事实上孙祖杰这个小二郎正式开始读书要等到秋天了,而现在仅仅是晚春季节,与后世大不相同,这个时代的春天时间比较长,也许没有工业大发展的时代,春天也变长了吧。
这段时间很忙,因为双抢开始了。生活在新世纪的年轻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词,但是孙祖杰却知道什么是双抢。
在那个时代,淮西的水稻分为早稻和晚稻,所谓双抢就是抢收早稻,然后晒干,在抢种晚稻,这段时间非常忙,也决定了农民整整一年的收入和温饱,所以在这个时期,农村全体动员,抢收抢种。
但是两季稻的产量加起来还不如一季杂交水稻,所以对于袁隆平院士无论怎么尊崇都是必须,都是必要的。而早稻的产量因为生产期很短,不仅仅产量不高不说,而且早稻的质量还非常糟糕,在后世很多早稻米是用作饲料。
孙祖杰对早稻的丰收早就急不可耐的,他这段时间实在饿怕了,经历了后世物质生活的丰盛,在这个时代他真是难受的不得了,几乎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到鸡鸭鱼肉,可是醒过来的时候,只有满嘴的口水。
双抢正值初夏,气候多变,有时候早上还是大太阳,中午一阵云彩过来,大雨就会倾盆而下,所以双抢期间整个农村都动员起来,孙祖杰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现在岁数太小,割稻插秧什么都干不了,所以他的工作是放牛。
这个时候孙家母子的问题来了,双抢是一个强体力活,杨妈那小脚老太婆的体格哪里吃得消,所以必须获得其他人的帮助。
在这个时代,农村的基层组织非常完善,生产队,大队,基干民兵,公社组成了完整的基层组织,所以孙家的困难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在张支书这些村干部的协调下,孙家顺利完成了双抢。
而孙祖杰这段日子终于吃上了干饭,一干两稀,但是他觉得特别的香甜,以至于在未来他总是回忆这段时光,痛并快乐着。
孙祖杰这段时间也慢慢有了名气,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发现了曲蟮可以用来喂鸡,随着公社开始推广,整个周吴村,整个公社都暗地里传播着他的名字。
但是地里面的曲蟮毕竟十分有限,随着这件事被上报,作为基层的一大发现,国初建立起来的农业技术体系也开始了研究养殖蚯蚓一事,以求提高鸡蛋这一重要的农副产品的产量。
张支书因为这件事的突出表现,虽然没有被提拔到公社,但是却得到了公开表扬,被很多人看作是最有可能成为脱产干部进步到公社的农村干部,所以张支书的干劲就更足了。
这一年的天气也不错,所以早稻获得了很不错的收成,可惜在国初,化肥产业太过落后,此时农村的肥料还只是农家肥,在加上浮夸风的影响,因此整个农村对于粮食的产量特别敏感,数据也就非常精确。
孙祖杰也就在这个时候知道了早稻的亩产量,习惯了后世动辄一亩一千多斤,甚至于两千多斤的数据,对于此时一亩地仅仅三百斤的早稻产量不由得震惊不已,而这个产量竟然被视作难得的大丰收,他万万没有想到没有了化肥,竟然产量会这么低,这么低!
孙祖杰到了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初会不惜代价的积累以发展工业,因为中国人再也不能过这样的日子了,亩产三百斤,中国人永远只能生活在生存线附近,他们这一代注定将为民族的工业积累付出血和泪。
忙完了双抢,炎热的夏天终于开始了,在这个时代的农村虽然辛苦些,没有风扇,没有空调,只能讲究心静自然凉,但是在农村,炎热的夏天同样也是幸福的。
夏天,田间的瓜果很多都成熟了,池塘里还有莲子,瓜果飘香,天然无污染,孙祖杰可以放心大胆的吃,虽然这个时代讲究以粮为纲,但是孙祖杰能说会道,满嘴好话,偶尔弄些瓜果尝尝鲜还是很容易的。
夏天十分炎热,池塘里慢慢也干了,杨妈当然担心水稻没有了水,影响了收成,但是池塘干了,孙祖杰可以跑去抓些小鱼,热了还可以下水狗刨一阵。
到了夜间,母子俩抬着竹制的亮床,早早的来到了河堤上乘凉,孙祖杰可以一边看着夜晚满天的星星,一边在青蛙的鸣叫声中,听着老娘们放肆大胆的聊天。
夜色慢慢黑了,孙祖杰也累了,这个时候河堤上声音越来越小,劳累了一天,村民们都睡着了。
这段时间孙祖杰放牛只能选择一早一晚,但是一边放牛,一边看看书,小小读书郎,书呆子的名声整个周吴村大家都知道了。
孙祖杰家中并没有多少书,应该说没两本书,除了记日子的历书,就是他的两本小学教科书,这怎么可以?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甚至没有书本,这样贫瘠的精神生活孙祖杰此时怎么可以接受,所以他只得想尽办法的到处借书。
此时的农村有书的并不多,但是村民们也都知道他的“聪明”,也感激他想出了蚯蚓喂鸡的办法,所以一旦有路子就告诉他哪里有书,让他去借。
杨妈对于孙祖杰爱看书当然十分高兴,所以只要有必要,她就领着孙祖杰走村串巷,帮他去借书,这些书既有教科书,小学的,初中的,甚至于也有高中的,他都有看过,很是恶补了一番;
当然也有一些传统的繁体书,甚至于鸳鸯蝴蝶派的小说竟然也有一本,反正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村民从哪里搞来的。
孙祖杰看书很快,又知道把书保管好,也知道不乱说话,所以一来二去愿意借给他书的人慢慢的就多了。
孙祖杰到处借书也同样传到了张支书耳中,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虽然老婆抓的不轻,但是他还是觉得十分值得,这个孩子一定会成大器。
所以张支书又一次把杨妈喊到了大队部,给了杨妈一套高小的教科书,是他想办法找人借的,让孙祖杰先自学,等到九月份新学年赶紧上学,别落下太多的课程。
然后又让杨妈告诉孙祖杰,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去借,要多读教科书,多读领袖的书,贫下中农就应该又红又专,别被不好的书给干扰了。
孙祖杰知道张支书是好意,虽然他实在有些舍不得,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那些不必要的书都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