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无视此言一出,场中众人神色皆有变化。
二十多年的春秋国战,离阳一统中原,恢复八百年前旧秦大一统格局,如此局面,必然是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一笔,却和面前这位没什么关系,尽管这位主比之先皇更加圣明有为。
只因扫灭八国是先皇在位时期的成果,自然不会算到当今陛下头上。
但若是能灭了北莽,版图扩张,必然成就古今未有之盛举。
皇帝话音刚落,下方的都是人精,几乎瞬间便想到了这一方面。
下方的众位大臣,忍不住起了心思,包括张巨鹿也不例外。
除了吞并北莽后,所获得利益,还有青史留名的诱惑。
要知道,这下方的众人中,可是有八国遗民的。
张巨鹿为当朝首辅,自然第一个开口。
碧绿色的眸子闪着幽光,让人看不透这位的深浅,缓缓出声:“陛下,北莽盘踞北方多年,国力雄厚,若只是边境袭扰,自当打退回去便是,可若是想要北上伐敌,还需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另有人出列道:“张大人老成谋国,陛下,攻略北莽还需谨慎,不若先御敌以外,再聚臣工商讨出一个万全之策,然后再北伐北莽。”
皇帝听了,面色平静。
下方,顾剑棠瞥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人,心中忍不住冷笑。
刚刚说话之人,乃是离阳老牌贵族一系,但近三十年过去,这些人早已没有春秋时期的进取之心,被富贵荣华迷了眼,连陛下的心意都看不出来。
当即,他上前一步:“陛下,从信笺上看,北莽军队调动颇为有异,和往年的叩边决然不同,似有举国之力来犯的征兆,不得不防。”
“另外,北凉王在凉州边界的战争已经展开,我离阳二十年休养生息,与北莽开战,正当此时。”
“末将愿前往,为陛下冲锋陷阵。”
顾剑棠乃刀道大家,铿锵之声响彻御书房。
皇帝点了点头,威严的眸光扫了一遍场中之人。
他这些年权威日盛,以往刚登基的时候还需要辅以政治手腕,以妥协各方谋求平衡,但现在,整个离阳帝**政大权除北凉外尽在己手,几乎可以称得上乾纲独断。
在其帝王心术下,诸多势力对其愈发敬畏,尽皆伏低做小,不敢违逆。
朱无视心中早有决断,岂会被三言两语而改变。
他盯着张巨鹿,淡淡道:“着内阁,与兵部、户部和工部,协同锦衣卫共同商议,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随后,他眼神微动,又道:“大事若成,离阳当又多一位异姓王。”
下方众人脸色一变,眼神中都射出异色。
皇帝说完,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下。
张巨鹿等人躬身道:“臣等遵旨。”
待众人走后,皇帝坐在书桌前,沉吟了一下,提笔挥手书就了两封密函,递给了韩貂寺。
“动用加急渠道,将其送给徐骁。”
韩貂寺低头领命,心中闪过诸多念头。
……
北凉,大营。
徐骁这段时间并不好过,准确的说,整个北凉军和与其对峙的北莽军队都不好过。
有北莽军神拓跋菩萨坐镇,的确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这一日,众人正在商议军策。
“报……”
“进来。”
“秉大将军,外面有一锦衣卫要见大将军。”
徐骁和李义山对视一眼,锦衣卫代表着什么,整个离阳帝国都知道,他是太安城那位意志的延伸,来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有旨意传达。
略默,徐骁摆手:“让他进来。”
锦衣卫非传旨太监,以他的身份无需出门迎接。
俄顷,一位飞鱼服走了进来。
锦衣卫拱了拱手:“见过王爷,陛下有密旨送到。”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封信件。
徐骁站起身,双手接过。
锦衣卫也不耽搁,拱手道:“王爷,卑职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多待了,先行告退。”
徐骁也不留对方,只是道:“慢走。”
待人走后,徐骁拿起两封信看了眼,一封是给自己的,另一封居然是给戴道晋的,这让他有些诧异。
李义山见了,目露沉吟,眼神转动了下,轻笑道:“送信居然要我们转交,看来当今陛下和那位先生的关系,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徐骁点了点头,将自己的信拆开,看完后,面露凝重之色:“皇帝小儿好大的气魄。”
虽然是敌对,但对于这位皇帝,他还是很看重的。
李义山接过徐骁手中的信件,看了一遍,皇帝的旨意很简单,他要攻略北莽,需要北凉配合,不得贻误,字里行间充斥着霸道和肃杀。
他皱了皱眉,以往的时候,不管什么事,只要牵扯到北凉,皇帝多以安抚为主,还从未用过这等强硬的口气。
说明皇帝来真的了。
他真的要借这个机会,彻底解决北莽的问题。
徐骁看向李义山:“你怎么看?”
攻略北莽,必然要举国之力,北凉也不例外。
而恰恰让徐骁棘手的是,若是和以前一样,有北莽这个外敌环伺,北凉军就永远会存在,因为离阳需要北凉铁骑。
但若这次真的配合皇帝的命令,彻底解决北莽的问题。
那么那时的离阳还需要北凉军吗?
皇帝对北凉徐家的态度,几乎可以预见。
既铲除北莽,扩大版图,成就古今未有之功业,又能彻底拔出北凉徐家这根刺,一箭双雕。
皇帝好手段,徐骁叹气。
这时,陈芝豹、诸禄山等人已经看完了信件。
诸禄山看了,目露冷意:”大战在即,皇帝传这么一封信,就不怕我们不听他的,让他的大业功败垂成吗?“
徐骁皱眉,沉默不语。
李义山突然苦笑一声,摇头道:“是我小看了皇帝。”
众人都看向他,徐骁也眼露疑惑,不明其意。
李义山指了指另外一封“戴道晋亲启”的信件,苦笑道:“我以为皇帝连联系那位先生的渠道都没有,需要靠我们来传信,说明二人的关系,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差。”
诸禄山闷声道:“军师,难道不是这样吗?”
李义山摇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封信里应该是用来说服戴先生的,说服他让我们听从皇帝的旨意,配合朝廷北伐。”
众人齐皱眉,若是那位也要求他们听命朝廷,那他们真就没的选择了。
顿了下,袁左宗道:“我们不将信交给戴先生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徐骁六义子中的姚简出声道:“不妥。”
李义山也道:“皇帝料准了我们不敢,这封信里的内容我们也只是猜测,谁也不敢说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是否对那位先生很重要?而且私自截留他的信件,必然会使得原本的良好合作关系陷入破裂的境地。没了那位的支持,再加上此次北凉铁骑损失惨重,皇帝对付我们将不会再有任何顾虑。”
众人面面相觑。
徐骁眉头皱成了川字,沉默不语。
面对皇帝妥妥的阳谋,李义山也有些感到棘手。
刚刚出声的姚简此刻,发表了他的看法。
姚简道:“大将军,戴先生掘昆仑密道,筑祭坛,所谋划的东西很不简单。”
他是徐骁六个义子中比较奇怪的一个,出身道门,精于觅龙察砂,总随身带着一本被翻烂的《地理青囊经》,没事就喜欢蹲在地上嘴嚼尝泥土,擅长青囊堪舆觅龙之术。
对于第一次知道戴道晋打算挖昆仑山密道,姚简极为震惊。
这些日子若非徐骁用得着他,他几乎还在昆仑山里待着。
姚简看不透那人的意图,但他知道昆仑山乃龙脉祖地,岂可随意挖之?对方所图谋的东西必然极大。
龙脉祖地和国运相连,谁知道皇帝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攻略北莽,版图扩大,必然会造成离阳帝国气运流动变化,会不会影响到那人的图谋?
这些北凉上下不敢赌。
那人可不是善茬,当年以神通手段陷地为湖,覆灭一城,可是历历在目。
姚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众人愈发感觉事情的复杂超出预料。
大帐内,沉默无声。
这些日子的大战,众人本就心身俱疲,今日又碰到了一个死局。
半晌,徐骁才缓缓吐声:“姚简,你回昆仑山,顺便将这封信交给戴先生。”
他是北凉之主,主意只能他来拿,谁都不敢替他做决定,这关乎这北凉上下无数人的命运。
姚简领命。
众人都没有出声。
李义山见状,眼神闪动,笑道:“世事变化,岂能预料,将来柳暗花明也未可知。而且……若那位先生的谋划成功了,北凉也算薄有功劳,就算皇帝将来要兔死狗烹,想来那位也不会见死不救。”
徐骁点了点头,“军师说得不错,行了,都下去各自做事去吧。”
众人退下。
他们都知道,就算那人护得了北凉一时,护不了一世。
但他们别无选择。
……
莲花峰。
所挖掘的密道初始之地,姚简见到了戴道晋。
戴道晋有些奇怪,朱无视找他何必这么麻烦,要让徐骁代为转达?
他看完了信,灵神中念头生灭沉浮,理通了里面的弯弯绕。
姚简见戴道晋看完了信,径自沉吟,没有打扰,站在一旁等待。
戴道晋扭头看向姚简,笑道:“回去转告徐骁,配合皇帝北伐北莽,一切事情等以后再说。”
姚简点头,嘴巴张了张,有些欲言又止。
戴道晋摆手,“回去吧。”
姚简无奈,只好离开。
人走后,戴道晋看着手中的信件,面上笑容不改,轻声低语:“好,我倒想看看你想做什么。”
朱无视如此迫切的要吞灭北莽,和他原本的计划的时间有些出入。传来的信件中的理由,看似都是为了以后计划的顺利进行,但却说服不了戴道晋。
而且,信中还托他做一件事。
……
入夜。
一道身影如冯虚御风,穿过北凉营地,掠过河畔,终至北莽军营。
身影在土坡上刚刚站定,北莽营地中,就有一道人影破空而至,至于其十丈之处。
拓跋菩萨盯着面前的身影,俊美无铸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袍,仿佛要融于夜色之中。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么。”
拓跋菩萨点头,“你要做什么?”
清冷的月光洒落,戴道晋轻声道:“杀你。”
拓跋菩萨面色不变,气机开始涌动。
“砰……”
一声轻响,戴道晋如一团黑雾消散。
“轰……”
一只如白玉般的拳头和一只黑褐色的拳头砸在一起,沛然大力轰然作响,狂猛的劲气四溢,几乎将原本就不高的土坡又削去了一层。
“轰……轰……”
一拳接一拳,毫无花哨。
如此大的响动,不止惊动了北莽大军,甚至北凉的军卒也醒了过来,只以为北莽要夜袭。
戴道晋体内的血液哗哗作响,如烟霞一般的玄妙气息,在肉身内激荡,映衬的他肉身愈发晶莹通透,带给他无匹的力量。
拓跋菩萨面色凝重起来,对方极致的速度和力量,实乃其生平仅见。
“嗤嗤……”
劲气砸出,激起地面上的土石飞溅,落在周围的北莽军卒身上,其铠甲与纸糊无异。
北莽将领大声呼喝,命令大军后撤。
他们也看到了是自家大将军和人争斗。
另一边,披甲执锐准备迎敌的北凉军也反映过了,还想对面北莽的营地出了问题,遂派出探子查探,才知晓怎么回事。
徐骁听到手下传来的消息,拓跋菩萨在和一神秘人在争斗,顿时神色微动,和李义山对视了一眼。
随后,北凉几人潜伏前进,稍稍靠近了北莽营地。
……
戴道晋停下动作,身上黑雾涌动,一股黑暗阴沉的气息扩散开来。
拓跋菩萨看到这略显熟悉的的气机,顿时想到了每逢战后,战场上的“黑白无常,阴兵借阳道”,若有所思道:“那是你的人。”
戴道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黑暗的笼罩犹如地狱的一角慢慢展露在这一方天地,他站立其中,银白色的双眸熠熠生辉,恍若魔神窥伺。
角脉诸天的力量宣泄开来,黑暗笼罩着这方天地,清冷的月华也无法穿透。
拓跋菩萨也被笼罩在其中。
“在接我一拳。”拓跋耳边响起低语。
无形的压力使得拓跋菩萨全身武道气息彻底提升到了顶点,他闭上了双目,尽管元神也被压制,但还是感知到了那人。
轻飘飘的一拳,递到了他的面前。
但他却只觉呼吸一滞,元神仿佛都要停转。
戴道晋面色不变,裹挟着角脉诸天的力量的一拳,他有信心让对方失去反抗之力。
拓跋菩萨无声怒吼一声,元神大方光华,忍着几乎碎裂的压力,挥出一拳去阻挡。
“噗……”
一道身影从黑暗中飞出,砸在地上。
这道身影踉跄着,试了两次才站起来。
黑暗褪去隐没在那黑袍人身后,月光重新洒落大地。
远处的北莽军卒和暗处观看的北凉众人,这才看清那几乎站立不稳的人影,正是威压北莽江湖数十年的军神拓跋菩萨,不由大是震动。
北莽大军蠢蠢欲动,却又畏惧。
戴道晋一步踏出,来至拓跋菩萨面前,看着其灰白的脸色,淡淡道:“上路吧。”
说着,伸出右手,反掌就要拍出。
“嗡”
“砰……”
戴道晋仓促之间,蹬蹬后退了几步,站定之后,眼神眯起,看向前方。
一道白蒙蒙的光柱,落于拓跋菩萨身上,对方的伤势呼吸间快速回复,并且实力犹在拔高。
戴道晋抬头,望向那从天而下的光柱,喃喃道:“天道馈赠?”
眯起的眸子泛起冷意,银色星辉再度浮现。
第五百九十章
白蒙蒙的光柱持续落下,不见消散,反而愈发透着一丝浓郁。
拓跋菩萨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容器,持续容纳着这股能量。
他身上的气势节节拔高,仿佛无休无止。
渐渐的,白蒙蒙光柱中,渐渐掺杂着一些淡金色。
这位面色黝黑如田间老农的北莽军神,此刻伸展双臂,微阖的双眸慢慢睁开,并不高大的身躯,却仿佛顶天立地。
白色的气流,绕动间,缠绕其身躯之上,并透着一股淡金之色。
在月华的映照下,仿佛从天门而出的仙人。
气机之浑厚,散发出的压迫,使得四周的北莽战马发出阵阵哀鸣,促使北莽军卒不得已之下,再度后退。
戴道晋散发着银色星辉的双眸,掠过气势雄壮之极的拓跋菩萨,抬头看向天上,似乎穿透那白色光柱,看向这股能量的所来之地。
光柱尽头,似隐于黑暗。
光暗变化间,一座门户若隐若现。
门户之内,却是另外一番气象。
绵延无际,云雾蔼蔼,大小不可计数的一方世界。
东方有一处宫殿群,在云雾间影影绰绰,白色的雾霭间,有金光万道,如滚滚红霓,不时有千条瑞气长虹,喷紫吐金,将这方天地渲染的如仙帝居所。
在正中一座大殿内,一道身影站立,面容看不真切,背后有天地演化,旭日东升的景象。
这神人的两道视线,仿佛透过天门,望向了人间,望向那抹黑袍。
冰冷淡漠眼神中透着惊讶,似有不解。
……
人间,门户闭合,白金色光柱消散。
拓跋菩萨身上的淡金色气流收拢,藏匿于身,周身气机波动剧烈,显然还未习惯这更进一层的实力,尚未操控由心。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心中诸多思量,眼神闪动,终是按下心思,看向面前的黑袍男子。
戴道晋想的更多,这一次算是第一次直接和上面的那些人正面接触,这也是他之前就预料到的。拓跋菩萨在将来的乱世中,可谓是重要的一环,他若身死必然惊动天上的那些人。
这一次也是他的一个试探,并非只是简单受朱无视所托,扫清离阳攻略北莽的最大障碍。
正如太川城那一次一样。
拓跋菩萨到底是一位绝顶的武夫,气势逐渐收敛,他此刻才更加清晰的认识到眼前之人的恐怖,几招便能将之前的自己打的重伤垂死。
即便自己此刻受了天道馈赠,但到底境界未稳。
戴道晋望着神色肃穆的拓跋菩萨,他神思转动,考虑要不要彻底调动角脉诸天的力量,磨灭拓跋菩萨的生命神魂,看看天上那些人会如何反应?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若是彻底动用角脉诸天的力量,必然和此方世界造成剧烈冲突,而且如此庞大和黑暗的异时空力量,必然会引起天上天人的极大警觉,恐有过犹不及之祸。
戴道晋眸中银色消散,恢复黑色,晚风吹过,整个人如一团黑雾,隐匿于黑暗,消失不见。
拓跋菩萨静静的看着,并未阻拦。
远处,潜匿踪迹的北凉几人,面面相觑,既惊讶于两位武道天人战斗引发的诸多异象,又对那位戴先生突然退走感到奇怪,深感这场战斗虎头蛇尾,让人摸不清他的意图。
……
半个月后,蓟州蒙县。
蒙县县城往东三十几里有一村落,村子颇大,村内有一大姓,姓孟。
此刻,孟家祠堂。
族长孟学年望着堂下站立的五人,肃声道:“今时朝廷重新征辟你们,你们定要勇敢果为,为朝廷、陛下鞠躬尽瘁,万不可丢了我孟氏一族的脸面。“
堂下站立的五人大声称是。
这几人虽着农家服饰,但一身的精悍气势却透衣而出,隐有行伍痕迹显露。
原来这五人以前曾经从过军,经历过离阳统一战争的老卒,当年应朝廷法令解甲归田。如今十几年过去,没成想今时今日,朝廷竟又要重新征辟他们这些人。
族长挥了挥手,旁边有五人捧着五副兵甲。
这些兵甲乃是昨日县里送来的。
五人望见这些兵甲,黝黑的脸上有些激动,眼中也有些莫名的回忆,却是想起了以前的军旅生活。
五人快速脱去身上的衣衫,换上甲胄,转眼间,披甲持刀的五名兵士,替代了原本的五位田家汉子。
或许是握有杀人利器,五人的气势再变,莫名的有些煞气。
族长见之,满意点头。
“去吧。”
五人拱手一诺,转身走出祠堂,见到了在外面等候的人。
几人扫视过去,自己等人的父母、妻儿皆在此。
略默,五人没有说话,走到各自的父母身边,叩首磕头。
随后,五人转身离开,径直往县城走去,他们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他们不怕,孟家儿郎,马革裹尸乃是荣耀。
……
蓟州并没有和北莽接壤,但这段时间却不时有军队开往北方。
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又要打仗了。
而且这一次的规模不会小,不然以离阳帝国的常备军力,不需要去征兵补充兵员的。
边境。
这里的百姓感受更甚,那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异常清晰。
消息灵通者,早已离开,迟一点的,也开始准备撤离,往南走。
当然,也有胆大者,希望在这一次大战中,收货更多的利益,不仅没有退走,反而开始做起诸多准备。
朝廷仁慈,对想要离开边境的百姓,多加安抚,使其便利,故而也无甚大的骚乱。
……
“杀”
黑褐色的战马上,一个赤着上身的北莽汉子,擎着一柄环首大刀,疾驰而进,大声呼喝。
这异族汉子高鼻深目,短髯如戟,配上其高大强健的体魄,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其身后,黑压压一片的精锐骑兵,紧跟他的脚步,往前冲杀。
“轰”
战马的铁蹄似要踏碎大地,震耳欲聋的声音宛若滚雷,配合着一望无尽的黑色骑兵,以及这些骑兵口中发出的宛如野兽的怒吼,仿佛钢铁洪流,冲击而来。
北莽骑兵冲杀的前方,离阳军队肃然无声。
中军处,顾剑棠端坐马上,沉稳如山。
他终是又重掌兵权。
顾剑棠望着奔驰而来的北莽精骑,右手轻抚长刀,眼神极为冷冽。
“咚!咚!咚!……“
牛皮战鼓被一下一下敲响,缓慢坚定且有力,驱散了离阳士卒心中的畏惧。
十八杆“顾”字大旗,分部各处。
顾剑棠排兵布阵仍极具其风格特色,极为老辣,手下军队十二万七千人,三万轻骑兵,其余皆为步兵,列成长方阵。
两部八千骑兵从两翼策应,剩余精骑居中。
其他步兵分而夹在骑兵之间,分前中后三阵,前阵以盾箭手为主,后面皆是近战悍卒,手中配以长兵器,可远拒近攻。
顾剑棠明白,想要攻略北莽,必然要面对北莽精锐骑兵。
但自己手下的骑兵虽然不弱,可比之还是稍差了些许,故而不能硬碰。
“轰……”
碰撞开始了,马嘶人吼,不绝于耳。
转眼间,便是月余。
离阳和北莽的战争进入胶着。
昆仑山。
绵延千里的山脉,临近白水镇处的龙首处,山腹内。
仍是那一处庞大的祭坛,巨大的钢制圆环围绕着祭坛缓缓转动,环身上密密麻麻的各种符文清晰可见,隐有毫光透出。
祭坛上,一具青铜棺椁静静的放在那。
“咔嚓……”
铜棺棺盖滑动,露出一个口子,人影闪动,一个黑袍人出现在祭坛前。
戴道晋看了眼转动的圆环,脚步一搓,身影消失。
他速度极快,宛若缩地成寸,几个呼吸间掠过百里。
直到行了近五百里处,才止住身子。
在他身前,若干工匠正在作业,和以往一样,将各种在他们看来奇奇怪怪的物件,其中甚至还有罗盘,或是连接或是组装,甚至有的直接就埋入地下。
作业时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响起。
戴道晋默默站在他们不远处,没有出声,而另外的这些工匠,也好似没有看到这突然多出来的黑袍人。
对于《天地阴阳六虚唯我自然根本法》已入化境,精神力近乎绵绵无尽的戴道晋来说,区区欺骗这些普通人的五感,不过小道而已。
他并未消失,这些工匠仍能看到他。
只不过这些人的感知受到欺骗,会不自觉的忽略他、遗忘他,使之潜意识认为其不存在。
若是有入了一品四境的武道高手在此,就不会受此影响。
戴道晋默站了一会儿,眼底有银白色星辉跳跃,精神力汨汨流动,锁定四方天地,随后霸道的精神异力直接御使天地元气,化气为兵。
这些气兵往那些工匠所埋的物件而去。
若是那些人没有被欺骗感知,回头定能发现,那些东西上,逐渐开始有一些纹路浮现,有些是字迹,有些是鸟兽,还有些如远古文字一般的东西。
就如三丈远处,插在那里的一杆黑色三角旗,钢铁制的旗杆上,出现一个小庙状的图案。
那是一个印记,此印记长宽皆二寸二分,印记中的文字,属于极为生僻的一种“天文篆”。
若有九斗米教的魏叔阳在此,以他的见识,定能认出此乃“提举城隍司印”,此印乃天庭下发,城隍所用,携此印者所至之处,代天行化,当有阴官自报,鬼神迎送。
不一会儿,戴道晋眼中的银色星辉消失。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外面打的不可开交,他倒是没有到处跑,一直在这里待着。
离阳和北莽的全面开战,颇有些超出他的计划之外,所以有必要加快昆仑山工事的速度。
所以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呆这里,御使《天地阴阳六虚唯我自然根本法》的力量,使土质软化,加快工事的进度。
同时,也在为这里的布置做准备。
工事已经完成近六百里,每九十九里一个祭坛,虽说龙首处有铜棺镇压,但有些东西还需要他自己来完成。
想了一会儿,戴道晋灵神一动。
旁边阴暗的角落里,一抹深沉之极的黑暗蔓延,一道身影浮现。
这个人一身儒袍,不是角脉诸天里的曹长卿又是哪个。
戴道晋看到他出现,没有说话。
曹长卿伸出手掌,幽光一闪,一个卷轴出现,随后悬浮慢慢展开。
上面一片空白,随着曹长卿的大手一挥,瞬息间密密麻麻浮现几百个小字,小字如水流般旋转不休,最后组合成一个个名字。
只见曹长卿伸手往卷轴一抓,那近百个名字仿佛鱼儿跳出水面一般,被他拖出卷轴。
情形再变,脱离卷轴后的姓名,开始崩散成一团黑雾,黑雾中有人脸若隐若现,神情狰狞阴狠,无声嘶吼咆哮,也有神情惶急痛哭求饶者。
曹长卿动作熟练,似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无视那些阴魂,视线看向黑袍人。
戴道晋面无表情,大手一挥,那些阴魂化为幽芒,“冲”进了那一个个印记中,随后那些印记闪烁若有若无的毫光,似乎在封印这些外来物,几个呼吸后,恢复平静。
做完这一切后,戴道晋看向那悬浮的卷轴。
卷轴两端是两截铜棍,正是太川城那一次,被雷击碎的铜棺遗留。
而那中间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纸张“正是那一个倒霉的金刚境武者。
此刻“纸张”的边角处,有些暗淡。
曹长卿注意到他的目光,精神散发波动:“那里的阴魂越来越多,这个东西似乎开始逐渐承受不住那么多的灵魂印记,也幸亏你这边需要阴魂,将那些犯事的处理掉一批,不然这恐怕早已损坏崩溃了。”
戴道晋听了,点头传音道:“早有所料,这材料来源不过一区区金刚境武者,能撑到今日已是不易。”
曹长卿听了,默然不语。
自他知晓自己所在那处天地,被面前之人称为“角脉”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人绝非他能看的清了,“角”属东方七宿之一,更只是二十八宿之一。
“角”只是第一个而已……
他扭头看了看前方,那些正在作业的工人,更是知道他脚下踩的是哪里。
昆仑山乃龙脉祖地,岂可轻动?
没等他再想,就听到戴道晋道:“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忧,要不了很长时间,我会把新材料给你送来的,那将是品质更好、数量更多的材料……”
曹长卿听了,心中一寒,他透过这句话,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今时今日,他自身也不过一介幽魂罢了,尽管角脉诸天的成长,会反哺于他这个管理者,使之实力进步,但那是建立在面前之人认可的大前提下。
“好了,你先回去吧。”
黑暗的幽芒闪烁,曹长卿消失不见。
曹长卿走后,戴道晋仍伫立,静静的看着作业的工匠,他长时间逗留于此的原因,除了加快工事进度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随着工事的进行,此地的气机起了某种变化,初始太过隐晦还不觉得,现在已经非常明显。
昆仑乃龙脉祖地,到底是自己动了这里引起的,还是外面两国交战,气运变化引起国运变化,进而影响到了这里?
亦或者……两者都有?
戴道晋思索着,眉头微微皱起。
……
入夜,太安城,皇宫。
“噼啪……”御书房内,粗大的牛油烛静静燃烧。
书案后,离阳皇帝正伏案朱批着内阁送来的奏折,旁边垂着脑袋的韩貂寺静默站立,随时伺候着。
突然,朱无视手腕一顿,停下了笔,眉头皱起,抬头看向屋顶。
韩貂寺忙轻声问道:“陛下,可有吩咐?”
朱无视没有理他,他的“视线”穿过屋顶,看到了天上,庞大无匹的气运天龙蜿蜒盘旋,不过以往安静温顺的气运天龙,这段时间颇为暴躁。
几乎隔一个四五天,气运天龙便会犹如发怒了一般,嘶吼咆哮。
起初,朱无视并不担心,与北莽的全面战争,自然会引起国运动荡、气运波动,但这天龙的躁动最近似乎有些频繁了。
此刻,气运天龙的龙首时而面相北方,时而面相西北,怒吼咆哮。
朱无视的视线也看向北方,最后视线落在了西北,眼中金瞳隐现,霸道的帝皇威仪愈盛,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感情,尽是冷漠。
那里有徐骁……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