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光亮额头泌出一层冷汗,心中慌乱不堪,只能点头回答道:“然!”
他不敢直视上首锋锐如刀剑般的目光,低下头再次补充道:“陛下,太上皇和太子携带东宫近千禁卫,想来应该无事……”
在宋之前,太子可真正的是国之储君,按照制度,拥有兵马和行政权力,唐代的东宫六率可是有两三万兵马的。
当然,东宫六率的兵马任命在太子幼时是听从皇帝的,但当渐渐成年后,就会逐渐掌控,后来的李承乾造反就是纠结的东宫六率以及潞国公侯君集的旧部人马。
听到这句话,李世民的心里顿时一松,泾阳县属于京畿重地,是大唐掌控力最强的地方。就算路上有劫匪什么的,怎么可能敌过近千精锐?
同时,连带着对太上皇的顾忌也随之放下,心里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带着太子一同出去。
这是将刀主动送到他这个做儿子的手里啊!
太上皇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还能变活跑掉不成?
想通这点,李世民也释然不少,吩咐侯广亮退下,顺便快马加鞭前往吴家村,让太子和太上皇早点回来。
接下来李世民就开始考察起来其他两个皇子的功课。
皇三子李恪对文学方面的资质平平,可是听他言语最近对骑马略有小成,已经可以骑在马上三炷香不倒。
而皇四子李泰,天资聪颖,做的策论文章也是颇为精妙,已经堪有王珪的三成水准,在同龄中更是佼佼者。
再加上李泰天生的小胖子,惹人怜爱,又是长孙皇后的儿子,所以李世民欣喜之余,就开口自己常用的文房四宝赏赐给他。
“青雀谢父皇赏赐。”小胖子李泰长得萌萌哒,圆滚的肚皮撑着衣服。小胖手的手背,指节与手掌相连的关节不见筋骨,反而是一个个的小肉坑,拱手行礼颇为可爱。
李世民念及似乎有点不公,看着李恪带着羡慕的眼神,他心中一软,笑道:“恪儿勇武有余,而文采不足,此九环玉佩就赏赐给你。”
说完后就将腰间系着的美玉递给身旁宦者,由他递给李恪。
可任谁都知道,无疑是皇帝陛下最常用的文房四宝最为珍贵,而美玉虽价值不菲,但比起皇帝的宠信无疑低上不少。
可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宦者的呼告声,太子李承乾、长公主李丽质回来了。
在看到上首处坐着的李世民,李承乾心中一惊,眼神带有慌色,忙恭敬道:“儿臣拜见父皇!”
再环顾四周,看到诸位老师吹胡子瞪眼,对他的行为不端很是不忿。心里就有点怕怕的,顿时也明白此时是皇帝来查岗来了。
于是开口解释道:“回禀父皇,儿臣昨日得了……母后的应允,就带着丽质出宫踏春,后听闻舅舅家的长孙冲也在医学院的考核场所,于是……就带着丽质前去观看……”
而一边带着倦色的李丽质蹦蹦哒哒,小跑到李世民的身边,撒娇道:“父皇,你不知道……那个长孙冲……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李世民含笑逗弄了一下李丽质的小鼻子,问道。
李丽质脸色通红,努努嘴想了半天,就说不上来,总感觉很是羞人,就是不太好啊!
“太子你说!”李世民脸色从温和又化为严厉,质问道。
“儿臣……儿臣……”李承乾快哭了,他就算知道那是干什么,可是真让他说,他也不敢说啊,要是真在这大庭广众下说出去,拿真的是有辱皇家脸面。
什么!
六岁的皇家长公主竟然看见了未来的驸马……在阉猪!?
可是,突然一抹灵光砸中李承乾,他说道:“小丽质是看……是看……长孙冲在砸核桃,对了,昨天小丽质一直在缠着儿臣和皇爷爷要核桃吃!”
“丽质,是这样吗?”李世民温和的摸了摸李丽质的螓首,笑着说道:“改天某也砸两个核桃让丽质你也吃吃……”
李丽质脸色羞红,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咳咳,陛下共叙天家亲情,微臣本不想打扰,可是今日陛下所来,不是为了问这些的吧?况且现在时辰已经不早,待会陛下还要上朝。”魏征起身提醒道。
他的意思很明白,陛下你该办正事了,别老想着儿女亲情。
李世民赞同的点了点头,要不是李丽质跑过来,他也不至于差点就忘了审查太子的功课,“冲远,你负责教授太子学习,前些日子布下的功课是什么?”
冲远是孔颖达的字。
孔颖达从末席起身,拱手道:“臣前些日子布下一篇策论,题目为《书》中: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此题倒是不错。”李世民微微颔首,但是眼中闪过不屑。
虽只是一个策论的题目,但是李世民心底已经认定了孔颖达就是个腐儒,不可大用!
“百姓昭明,协和万邦。”的意思就是百姓和睦相处,国家友好往来。
想想大唐与突厥的关系还能缓和吗?渭水之盟一直是李世民心中的一根刺!
《尚书》的此句适合上古之时,尧舜利用仁德感化各个小部落,就是不知道到底是用利剑感化,还是用面包奶酪?
“儿臣……儿臣未做!”李承乾手心布满了细汗,看到李世民逐渐愤怒的眼神,他想起昨天太上皇随后说的一句话,连忙开口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孔先生让儿臣所做的策论,儿臣心里实无感触,因此便未作出。”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句,好句。”李世民赞赏的看了一眼李承乾,看来他的太子也不是庸碌之辈嘛,虽然被孔颖达那个腐儒教导,但丝毫也没有感染他的作风。
咱,关陇贵族,自然是马上取天下。这点,崤山以东的士族哪里明白?
在他看来,乖巧的承乾不是不做!而是不愿做之!
“那你写了什么?”李世民再次开口问道,眼神充满了鼓励。
“此……是儿臣所做!”李承乾小心肝颤的厉害,仓促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递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皱眉从宦者手里接过这张纸,越看心里越老怀开慰,这个太子真没辜负他,大笑道:“世人皆知江南义务有骆宾王作出咏鹅,赞之为神童,但此子哪里能比得上我大唐太子!
《悯农》好啊!好啊!”
李世民兴奋了好久,心情才逐渐回复下来,看着太子李承乾的眼神越来越满意,抚着这张皱巴巴的纸像是摸着二八处子最娇嫩的肌肤。
纸张并不珍贵,皇宫的纸篓里浪费的纸张不可胜数,可写在上面的诗句才真正是价值千金!
“王振,你且派宫中识字的宫人,将此诗抄写三百张,待会朕要给朝堂上的诸公好生看看!”
老宦官王振点头称是,从李世民手里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惊叹道:“此诗定可流传千古。”
他可是穷苦出身,家里实在养活不起,要不父母也不会将他送入宫里,阉了命根子,成了太监。
所以读这首诗时,心中感慨自然如酿泉涌出石缝,身子骨一颤,竟让他忘记身份尊卑,不由自主的发声。
“微臣素为太子詹事,总揽东宫事宜,太子虽不庸碌,但也绝非骆宾王这般神童,陛下宠爱太子,一时夸赞并无不妥,然派人抄录太子所做律诗,此事……过矣!
宋有智人拔苗助长,以至禾苗灼而毁之……陛下如此这般,后患无穷啊!”
老喷子魏征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道,但他作为太子詹事,虽不直接教导太子,但是也大致了解些。
太子承乾虽不至于说愚钝,但肯定是和神童沾不上边的。
在他看来,皇帝你刚才说太子比骆宾王厉害,臣也就忍了,毕竟自家的孩子怎么看也比邻居家的孩子觉得天才。
但你也不至于抄录诗词,他做的那些诗能让人看吗?
你做皇帝的不羞愤,咱们做老师的也不好意思。
这样做,就是毁太子的前程!
谁知以往被喷的唯唯诺诺的李世民今日雄起了一把,说道:“玄成,你说的有一定道理,然而……却不知太子之英才,在吾看来,是汝等这些当老师的过错。”
玄成,是魏征的字。
说罢,他假惺惺的叹了几口气,但眼神中的得意任谁也能瞧个一二三来。
见时候不早,李世民也就不再卖关子,让旁边抄录的宫人将已经写好的诗词递给三位东宫的辅臣。
“叹兮,叹兮,元初有义乌的骆宾王做咏鹅之诗,震惊长安上下,朝堂内外,文人墨客争相抄录,竟有左思《三都赋》之景象,遭致洛阳纸贵……
谁料太子所做《悯农》,虽言简意赅,但其意思深远,非一般膏粱子弟可为,陛下教导之功,莫过魏武,膝下东宫、卫王二子定可远愈曹丕、曹植……
臣为陛下贺!”
李纲作为太子太傅,坐在最前列,因此第一个浏览完《悯农》这首诗,所以也是第一个起身奉承。
有的时候,诗词所取得的荣耀是与作诗人的身份地位挂钩的。
《悯农》虽然写的极好,同时也流传千古。但李绅做此诗的影响力,是肯定不如太子李承乾的。
一个东宫太子,年仅八岁的太子竟然做出如此惊世文章,而且“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其中的每一句都能与政治相结合,转为为隐形的政治资产。
提起大唐的储君,老百姓听到这句诗也将无比的感动,在皇宫中还有一个挂念咱们穷哈哈的太子……
别以为这不起眼,其实隐藏着惊人的软实力。
就如同秦始皇的长子扶苏公子,纵然没有功绩,可他的仁德,成为了最惊人的政治资产。就连刘邦当上了皇帝之后,也时时感慨若是始皇帝传位给扶苏,他可能还是沛县的一十里亭长,每天过着浪荡子的生活,到晚上踹寡妇的门……
“太子虽然平日略显平庸,但实际却是恪守中庸之道……应是昨日出游长安,见田间麦地百姓劳碌,兴有所感,遂写下此诗……”李世民在脑海脑补道。
在他看来,昨天李承乾乘车出了长安城,看到了乡间老农播种时的艰辛,才有了创作此诗的感触。
他话题一转,又感慨道:“太子平日的表现太过平常,武不如恪儿,文不及青雀,若非某平时砥励他……此诗难以问世啊!”
“陛下圣明!”魏征等人同声道。
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要人家是皇帝,而且还这么不要脸,明明是他们的努力……若非他们做老师的辛勤耕耘,怎会有李承乾这颗花骨朵顺顺利利的结出果实。
而站在一旁的李承乾,顿时有点小懵逼了。
啥!?
孤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犹记得这是皇爷爷随意撰写的一首诗,他自己也并未太过重视。
李承乾此时的感受,很复杂。就相当于大学生给小学生做作业,然后这篇小学生作文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捧上了一个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关键那些评奖的人,东宫辅臣,自己的父皇也是非常认同。
“孤的世界观……崩了!”李承乾感慨道。
“可恶!”小胖子李泰捶了一下案桌,神色很是愤怒,喃喃自语道:“平日里大哥不显山不露水,老师和父皇都认为本王的文采最高,今日如此一鸣惊人,让本王处于何等地位?本以为像骆宾王的这种天才只能出一个,却不料大哥也是如此……此乃折辱于我!”
他甚至可以想象,平日里讨好说他卫王文采冠绝诸皇子的人将来会怎么看他,“哦,瞧,这是卫王,那个聪颖的皇子,可是文采不如太子,武艺……你瞧他那胖墩样,则能与吴王相比……”
“羞煞本王!”李泰小胖子的眼神头次露出嫉恨的目光。
另一位皇子李恪心里也是微微泛着苦意,本来太子不如他英武,也不如青雀文采高,可是今日却大大颠覆了以往的印象,同时也让他离储君之位越来越远了。
那日在翠华山下,弯腰射野鹜之时,他就说了,“不知孤他日是否有机会可临玉辂!”
玉辂,乃是皇帝的行撵。
“明日,不,今日,今日回去某就试试两石弓,这次一定要能拉起,既然文采比不了太子、青雀,那……就用刀剑拼一个……”
李恪看着欣喜的父皇,以及诸位大臣,心里呐喊道:“恪类炀帝,也定会……临帝位!”
贞观元年四月初二,五日一次的大朝,与往常一样繁忙与井井有序。来自政事堂与大唐各州县的积压的政务都要在这一天处理完毕,同时言官闻风言奏事……
在昨日举办的热热闹闹的皇家医学院第一场考核,也顿时被人议论纷纷,尤其是爱面子的士族,是不耻于如此。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一众言官执着于此。
可是李世民就像堵塞言路的昏君,一点都没有顾及偏听则暗,反倒狠狠的呵斥了他们,皇家医学院是属于私人开办的,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其实李世民知道这句话也站不住脚,想想都明白皇家医学院开出的优渥条件,那可是有品级俸禄的。虽然没有国子监那样直接归于朝廷,但严格来说也是半官方性质的。
可……问题的关键是,这所学院的院长是太上皇,也是他李世民的父皇。
哪怕太上皇没有一点权力,但是李世民也不敢站在太上皇面前去指责,更何况他心中也隐隐认为阉猪这种考核,是太上皇损自己的名声,达到让他宽心……
心中有愧疚的李世民怎么可能站出来骂老子!
皇家医学院的风波暂且压过去之后,李世民趁机抛出太子承乾所做的《悯农》!
《悯农》在朝堂之上顿时引起了巨大的波澜,若是像《咏鹅》之类的,朝廷官员顶多夸赞一声太子承乾是个聪明娃。
但《悯农》这四句诗词,所表示的含义实在不容小觑。
故此,四月二号的早朝刚下了,在长安的下午,书肆便挤满了士子,争相抄录从宫中流传出的诗词。
一时之间,但凡缟衣水井处,皆有妇孺传颂悯农诗。
大唐的贞观盛世似乎已经崭露了头角……
而在仅隔十三天之后,也就是四月十五日,又有一场风波席卷了长安城!
皇家医学院,听涛阁。
“周兄,刚才马先生讲课实在讲的太快,小弟的讲义还有一些缺漏,不知……可否借鉴一下周兄你的……”
见周寒应允,同窗脸上露出一丝喜意,急匆匆的从桌案上拿走讲义。
不过未等片刻,他再次过来,手里拿着几张热气腾腾的白面饼,里面甚至还夹着一些肉食。
“这是长安特产,肉夹馍,据传是院长所发明的,周兄从洛阳而来,小弟不免要做一下东家,任你宰割一二……”
“多谢……”周寒嘴里呢喃,可话到嘴唇却只剩长长一口叹息。
临走时,他爹周顺子将家里仅剩的三十二枚铜钱交给了他,老师徐先生家资也不甚充裕,只让师娘烙了几张饼子。
长安居大不易,已经恍惚一月过去,他书箧的饼子干硬发酸,但还是就着热水能勉强糊弄过去。
可前几日,饼子早就吃光了,铜钱七七八八的也剩个精光。直到前几日,在课堂饿的昏厥过去……
线装封订的讲义,几乎并未有翻过的痕迹。同窗所说的,只不过是给他送来饭食的借口罢了。
这几日,已经有好几名家在长安的同窗,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将家里所给的饭食分给他。
其中夹杂着羊肉的肉夹馍,是最多的……不愧为长安的特产。
“这里还有些粟米粥,某实在不爱吃这些,可我娘硬要让我带来,周兄,若是不嫌弃,嚼着面饼,将就的喝吧!”
刚才那名同窗又走了过来,精致的饭盒里面有一碗黏稠喷香的粟米粥,异常的诱人。
他一屁股盘坐在周寒的身边,也同时开始大嚼着饭食,没甚的儒雅,如大部分的关陇人一样,不拘小节,说道:“周兄,院长所立的格物致知碑,其中的琉璃篇,你可研究透了此中的道理?
啧啧,院长真是下了血本……但凡有精益所见,写在卷轴,悬挂在石碑上……只要诸位先生评论可,就奖励十贯钱!
十贯钱,我娘当年带的嫁妆也不过是百贯钱,要知道我家也算是长安豪户……”
院长,便是太上皇,这个词语让学院士子更感到亲切。
周寒吃饭极慢极缓,哪怕是腹中再是饥饿,但他依旧细嚼慢咽。若不看他寒酸的儒袍,定会认为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嫡子。
他低声说道:“刘兄,周某这几日一直在细心研究普通常见的沙砾为何能转变为璀璨的琉璃,从一文不值变成价值千金……有所疑,定有所获,周某今日定要夺冠!”
那位被称为刘同窗的士子,终于注意到了,周寒腹间紧握的卷轴。
空白卷轴,在长安的书肆贩卖也需要五枚铜钱,着实价值不菲。
“那……在下祝周兄,就此夺冠!”同窗调笑道。
待听涛阁所有的士子渐渐离开,周寒才用素白色的麻布擦了擦嘴角上的饭渍,将喝粟米粥的瓷碗捧到水池边,洗的干干净净,才放到了精致的饭盒中。
饭盒,同窗明天才会拿。
这时,他的眼睛才逐渐凝缩,紧握住卷轴,往曲江池旁所伫立的石碑走去。
格物致知碑,是院长十五日前从吴家村回来后所立。
正面是格物碑,背面则是致知。
格物碑,用来书写自然界中所存在的问题,其中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院长所写的琉璃篇,“履底之沙砾何以成千金之琉璃?”
而致知碑,上面有几个挂篮,用来盛放士子们书写的见解。在其侧,则刻上了解答的奖励,“但有所精益者,奖励十贯!”
而今日,周寒他便要去的就是致知碑,也就是格物碑的后面,蹑手蹑脚的将自己书写的卷轴放在挂篮中。
他沉声说道:“我周寒就是这脚底的沙砾,不值一钱,可是谁又能知晓我的明日?
姜尚八十岁还是一渔翁,垂钓在渭河,最终等到了周文王,管仲贫寒需要鲍叔牙的接济,可子曰:微管仲,吾辈被发左衽矣!
这千金之琉璃,终究是由沙砾蜕变而来,寒……亦将如此!”
说罢,他奋力一甩袖袍,目若星辰,昂首挺胸走回听涛阁。
听涛阁,一听天下之波涛,而独居静室也!
PS:兄弟们,真心求求推荐票,感觉要是不投推荐票,就对成绩有影响了,都想要哭了,呜呜呜………
“走,快去看看,听人说致知碑又有学生投书了?”
“不会吧,院长设置格物致知碑的时候,前些日子倒有不少学生投书,可写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除了缈缈几个获得了奖励,其他的人都被先生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皇家医学院在曲江坊的西北侧,而曲江池则在正中间,格物致知碑伫立在曲江池的左侧。
因此,医学院的学生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渐渐簇拥到了石碑前。
他们看着石碑的卷轴,或是羡慕,或是嫉妒,但更多的是窃窃私语对其不自量力的嘲笑。
十贯钱虽然不少,但也不是谁都能获得奖赏的。
“肃静!”马周手里拿着戒尺,他走到石碑底下,眼睛扫视左右的学生。
纵然颔下的胡须被刮的干干净净,以至于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数百名学生却没有一个敢于正面嘲笑他。
在过去的十五天时间里,马周已经用他的学识轻易折服了他们。
文人自古相轻,但那是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而马周的学识无疑是当世顶尖的,不然也不会在常何面前放下豪言,要进行“宰天下!”
马周踮起脚尖,小心的从挂篮中将卷轴中抽出来。
卷轴是书肆最常见的,白卷柳木轴,价值五个铜板,再是普通不过。
因卷轴是用封泥盖住的,所以马周也不了解,此卷轴到底是谁书写?
“诸位,某这就将此卷轴送至院长那里,各位互相做个见证。”
为防止有人私自拆除放在挂篮上的卷轴,进行谋私。学院规定只有院长、副院长或者学院先生在学生的见证下,才能拿下来。
……
桃李阁,原名叫做翠云亭,乃是曲江池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在此可以俯瞰整个江池。
因为医学院的西侧,是太上皇开办的养猪场,在诸多原因之下,临近医学院的翠云亭,就成了最好的办公场所。
“院……长,今日又有士子在石碑挂篮上投书了。”马周心底有点小颤。
纵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太上皇了,但每次看到太上皇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些胆怯。
胆怯的不是太上皇的威严,而是被他握在手里的前程!
虽自从隋初科举已经大行天下,但每年录用的士子少之又少,更多时是察举制的一个小补充,还没有达到可以取代的地步。
比如说,十一岁作出《野望》的王绩,并不是科举成为进士后当官的,反而是靠家族的实力,举孝廉入朝当了门下省待诏。
当然中郎将常何他也有这个能力举孝廉,但察举制本身就是个坑。假如被举荐的人犯下大错,那么举荐的主官难免也会遭到贬官!
因此举孝廉逐渐限制于联姻家族,或者有血缘亲族,这也是世家逐渐兴盛的原因之一。
马周最好的出处,就是由太上皇举荐入朝为官,所以就非常担心他在太上皇心中的印象。
当然最开始太上皇也对马周产生了不小的兴趣,毕竟马周也是后世闻名的贞观名相。可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兴奋期,就有些乏陈可味。
究其原因,还是太上皇见过的名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又有学生投书了?”李渊脸上浮现了一丝喜意,感慨道:“某设置格物致知碑之后,直到现在总共才有三十四封投书,然而大部分投书……都是不知所云何物!
有趣的是,有的士子还将其当作议论文,写了一遍又一遍……”
话说到这的时候,他的心底就有点想笑。
他口中所说的那些写的不知所云文章,很大一部分是南方士子。
虽自隋朝时,南北归于一统,但东晋好玄学的特点倒是融入了南方人的文化,或许这也是楚地自古好浪漫……
而北方总的来说比南方战乱频发……因此北方士子更偏重实务,而南方士子更加注重文章的词藻是否华丽!
不是有句俗话说的好,“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
马周也讪讪的笑了几声,院长立下石碑后,很明确说了是格物致知,但总有些学生就是不愿意看题目,想要凭靠文采引院长侧目。
甚至他也私自下假学生名,递给了院长。
“是的,是一名叫……周寒的学生,某倒是认识他,前几日因为家中贫困,在课堂上饿的昏厥过去,最近几天一直在接受同学们的救济……却是不料,他竟然也写了……”
马周慢慢拆开卷轴上的封泥,在打开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作者的姓名。
说实话,他心中也有些不可思议,五个铜板的空白卷轴确实不值钱,可也能值十几个黑面馒头,足以保证几天衣食无忧。
可……周寒竟然宁愿饿肚子,省下这笔钱,就是为了买空白卷轴,写下见解,以求夺冠。
“医学院竟然还有学生饿晕这种事情发生?汝等为何不早点告诉某?”李渊皱了皱眉,他起身揉了一下发胀的脑袋,从桃李阁俯瞰整个曲江池。
往日只为皇家园林的曲江池,虽然极美,但总少了几分生气。可自从设置为医学院后,这里时不时的就有学生在此游园,在他看来,这有了后世几分大学的气象。
后世的大学也是这般,景色优美,在寂静的校园,带着耳机听几首流行歌曲。坐在长椅上,看着枫林上的晚霞渐渐浓晕,然后摸着女朋友的柰子……
“多么充满回忆啊!”李渊心中有点感慨,他摇了摇头,说道:“茗烟,传朕旨意,养猪场盈利所得皆为医学院自用,每七天宰一头猪用于改善学生伙食。
另外……从今天开始,登记所有贫寒学生名单,设置贫困补助、奖学金、助学金,以助贫寒士子完成学业,还有在食肆饭钱和客栈的住宿费……一律免费!”
茗烟,继画屏之后,成为太上皇身边的女史。
“一律免费?”
在座的几十名老师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心中顿时就对李渊肃然起敬。
要知道这时候的官办最高学府——国子监,其中的监生也没有这么优渥的条件啊!
PS:感谢叶恒111的100起点币打赏,还有鱼一元的100起点币打赏,也同时推一下鱼一元萌妹子的书《大汉枭臣》。
古代士子学习通常有两个过程,先是在私塾上学,等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游学。
而在医学院的士子,除了本地人之外,其他人都可称之为游学。
古人常言:“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孩子出门浪荡,而是出外游学长见识。
求学的士子家境好些还算罢了,若是家境不好的,那么如同宋濂《送东阳马生序》中描述自己那样。
“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
在桃李阁中的老师,一部分是孙思邈的弟子,教授学生医术,另一部分则是当地鸿儒或者对儒学有造诣的寒门士子。
他们学有所成,但如同马周一样,苦无上进之路,只能空度半生,满肚子的学问毫无用武之处。
“要是某的弟弟,当年要是有这种条件,也不至于客死异乡。”
一名年纪大些,双鬓已斑白的大儒,噙着眼泪,语气抽噎。
他的弟弟就是身上没钱,看不起病,吃不起几口饭,只能在客舍死捱着,没曾想,越是捂住被子,反倒越是冰凉!
“当年我等求学多么艰难,断齑划粥,每到饭点肚子就咕咕的叫,若是春夏还能灌些凉水,可若是秋冬……”
“那就只能捂着被子,在庙寺捕些鸟雀,拔毛吃肉……”
几名桃李阁的老师顿时议论纷纷,谈及以往年轻的苦日子,无一不是满襟泪水。
年轻时候熬的落下了毛病,以至于他们身上带些风湿痛什么的,每到雨雪天气,关节就会生痛。
“我等代学院学生拜谢院长恩德!”几名老师互相看了一眼,起身同声道。
其他老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一同起身,再喊了一遍。
“无事,贫道添居医学院院长,然而医术没有孙道长及其弟子高明,学识没有在座大儒深厚,所依赖者不过是些许权势、金钱……
这些钱财,再多的话也不能使我快乐分毫,而给学生,却能解燃眉之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李渊叹了口气,或许因为他前世也是个穷学生,所以听到周寒的事情就有点心里感触,才会有提出种种针对贫寒学子的措施。
况且大唐之所以让无数人挂恋,不仅是因为它的赫赫军功,还有它无可匹敌的文化繁荣和自信。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从日苯、安南、暹罗等东亚各国派来的遣唐使,他们不仅迷恋大唐的繁华,更迷恋唐人开放包容的文化。
而这种文化自信就是由战无不胜的军队以及高唱唐诗的士子们组成,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盛唐……就是这么自信!
岂是弱宋丞相韩琦坐在酒楼上,笑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郎!”
“盛唐的繁华,就由某添砖添瓦吧。”李渊心里默默说道。
教育永远都是一个民族崛起的保证,十九世纪的普鲁士加入反法联盟被拿破仑打败后,割地赔款,但是就在这种条件下普鲁士普及了义务教育,成立了柏林大学。
据说当年普鲁士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皇室也生活的很拮据,但依旧将一部分皇宫用于教学……
二战前,柏林大学可以说是世界学术的中心。1901年有了诺贝尔奖,到1948年柏林大学被分割前,47年间,柏林大学产生了29位诺贝尔奖得主,这在世界上是罕见的。1901年第一个诺贝尔化学奖就授予柏林大学荷兰裔教授雅可比·亨里修斯·凡霍夫,化学动力学定律是他发现的。
爱因斯坦、普朗克、冯·诺依曼、黑格尔、叔本华曾在此任教。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玻恩、赫兹、海涅、俾斯麦、舒曼等诸多名家均在此求学。
当年的日苯也是这般,不论是美国黑船事件导致明治维新,还是二战后的废墟,日苯这个民族宁愿政府官员吃不饱饭,也要将GDP的百分之二十划分到日苯国民教育。
这下有了日苯几乎每年都要获得一次诺贝尔奖。
哪怕李渊心里对日苯感到厌恶,但也不得不说,他的心里也十分佩服这个民族,简直太可怕了。
“不过……某记得日苯在隋朝就有遣隋使了,看来需要想点办法了……”李渊心里暗暗道。
“院长,这是周寒的投书,您还看不看了?”
马周抬头看了一眼太上皇,怎么感觉太上皇这时候有点怪怪的,那笑容……似乎有点邪恶?
“难道某看花了?院长这么德高望重的人,不可能……不可能……”
……
听涛阁。
周寒手捧一卷经书,表情淡然,似乎各种惊涛骇浪拍打过来也镇定处之。
不过细心的同窗早就发现他跪坐的双腿不自觉的颤抖。
尽管颤抖的频度很小,小到看他紧握书卷的书似乎如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周兄,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要知道先前那些同学的投书几乎都被打了下来,只有刘继、郑侧两位同仁才获得了奖赏……”
“就周寒?他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寒酸货,恐怕五经都没背熟,哦,对了,你说那卷轴都五文钱呢,说不定是他偷的!”
“你这么说,我想起前些日子倒是丢了一支笔,还有一块上好的墨。”
“胡说,周兄岂是那样的人,周兄虽然贫困,但君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难道诸位忘记了前几日周兄在课堂饿昏了吗?”
“汝等实在妄言,鸡肠小肚之辈,那块墨明明是你自家用了,非要挑衅……”
……
“看那里,马先生走过来了,他的脸上挂着喜意,莫非……”
“莫非……”周寒也睁开了眼睛,尽管心里一直告诉他要坚强,要坚强,但事关今后求学路程,他怎么能做到心里毫无波澜呢?
听涛阁,外面士子的讥语是波涛,而何处是静室呢?
在洛阳运河船舱上卸货的大狗剩子,指着黝黑背脊上的伤痕,那里有一块深凹下去的部位,行医的郎中说骨骼已经变形了。
大狗剩子摸着六岁小狗剩子的脑袋,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开口说道:“狗剩子,这是俺最后这一次叫你,俺找了徐算卦的做你的先生,他写的一首好书信,给你起了个名子,叫周寒……
俺没啥子文化,只知道狗剩子从你爷爷那辈就叫到了我这辈子,只知道弯下腰多了……这脊梁再也不能直起来了!”
小狗剩子怯懦的看着大狗剩子佝偻的背部,被货物压下的脊梁骨。
“姓周名寒。”徐算卦用手捋了捋胡须,笑着开口道:“寒字,易于水,而更坚矣!”
周寒的背不知何时又挺高了……